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茧墨今天也在我旁边微笑着(1 / 2)



蝉儿就像要把预知的空气搅浑一般,抖动着翅膀。那犹如榨干生命一般的叫声,简直烦死了。充满湿气的空气很沉,像泥土一般保有着热量。



我被埋在令人不快的盛夏底层,做着一个漫长的梦。



那是一个充满着铁锈气味与剧列的梦。我每晚都害怕着剧痛,在颤抖中度过。塞满柔软脏器的身体,就像一个被痛楚侵蚀的肉袋。迟早要把里面的东西倾泻一空,散发出生腥的恶臭吧。我竟然没发疯,我自己都觉得不可以死。



我想找地方逃跑,可我无处可逃。我一直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



我每当看向障子门,浑身的汗毛都会倒竖起来。在恶梦中,我好几次看到那扇门打开过。现实与梦境根本没有界线。噩梦,噩梦即将变为现实。俺知道会这样,就像我所感受的疼痛一样真切。但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一直呆呆地等待着噩梦成为现实,向我袭来。



我望着天。今晚,那扇障子门还会打开吧。



然后,怪物会出现。异形的影子会跑进来。



我会做噩梦。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一直做那个梦。



在现实化之前,噩梦将会持续下去。那生生的剧痛,根本不会停下来。



会被吃掉,会被吃掉,会被吃掉,会被吃掉,会被吃掉,会被吃掉,会被吃掉,会被吃掉。



会被吃掉,会被吃掉,会被吃掉,会被吃掉,会被吃掉,会被吃掉,会被吃掉,会被吃掉。



然后,把它吃掉。



* * *



夏日的太阳,放射着毒辣的光辉。七月开始后,气温便持续上升。



据说,今年的夏天也会很热。充满空气的厚重热量愈演愈烈,让人感觉皮肤都要溃烂了似的。与清爽的蓝天截然相反,人在街上感觉就要中暑一样。



不过,这不过是外面的情况。开着空调的房间里,依旧感受不到当下的季节。



在维持着一定温度的室内,感觉连自己整个人都要变得模糊起来。



我在春天被茧墨收留,在那之后,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人不能够顺应任何情况,感觉有些可怕。就连这扭曲的生活,我也渐渐习惯了。五月里发生的废弃大楼的那次事件已然结束,我若无其事地消磨着岁月。然而,我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栖身之所。我现在正租着事务所下面那层楼。这段日子,我一直只是在屋子里倒头就睡。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的频率已经减小。但是,因为肚子定期就会打开,我还是一如既往的贫血。在肚子里多了个鬼之后,我还没有回到有人样的生活中。



茧墨灵能事务所,目前没有任何访客。



我似乎是她的助手,却基本无事可做。茧墨今天也躺在皮制沙发上。她抚摸着白得不像人类的脸,慵懒地细语



「…………小田桐君,好无聊啊」



「确实很无聊呢……可是,一直重复这句话也无济于事吧」



听到我的回答,茧墨叹了口气。她身上穿着无袖的黑色礼服。裙裾就像被咬过一样分着岔,脚踝上缠着红色的丝带。



她以这身十分不祥的样子,把手伸向桌子。白皙的手指拈起一块巧克力。



「要是你肚子稳定一些,就能让去考个驾照了。要是遇到运气不好的时候,肚子裂开了,可能也用不着死了。只要你怀着这份危机感,应能马上拿到驾照吧」



「……感觉这个指示完全没有考虑我的人权啊」



「哎呀,真没想到。你看我像是会考虑那种东西的人么?不过脑子的话就别说了,浪费时间」



她轻轻地歪起嘴。我叹了口气,垂下脸。



我开始能够应付她的俏皮话了。但是,我对她辛辣的言辞还是会感到恼火。我抚摸装着怪物的肚子。我皱紧眉头,可茧墨根本不去理会,接着说道



「不过,暂时也没有那个闲工夫了……又委托了哦」



「…………………………………………………啊?」



隔了几十秒钟的空白后,我发出木讷的声音。



我想起了门上挂着的可疑招牌,『茧墨灵能事务所』。我根本不能理解,竟然有人会委托她?打死我也不信。



只要是个正常人,就根本不会来委托这个少女吧。



「我说啊,小田桐君。这对你来说是第一个,对我来说可是久违的委托哦。虽然说不上令人开心…………但你就不能给出好一点的反应么?」



「我已经够吃惊了,茧墨……哦不,小茧。你说的委托,究竟是什么?」



嘴唇再次弯起嘴唇,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把巧克力咬碎。



「委托就是委托啊。希望解决某种怪异……异想天开而又单纯的商业行为哦」



茧墨吐出甜腻的气息,细语着。她又拿起另一块的巧克力,咬碎它的表面。里面的红色的果酱像血一样流了出来。我咬住嘴唇,忍住作呕的感觉。



然后,我将刚才听到的不祥词汇,重复了一次。



「…………那是,某种怪异么」



「是啊,通常来讲,事情太麻烦了,本来要拒绝的。可我现在处于极度无聊的状态啊。不管那是怎样的东西,似乎都很有意思。于是这次我就接受了」



我心中充满了讨厌的预感。茧墨的娱乐,血腥而凄惨。从废弃大楼那件事中,我痛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而怪异这个词,也让我心生恐惧。我完全不想牵扯进去。



肚子的钝痛变强了。可是,反正我是不可能有否决权的。



「请姑且告诉我一下,我需要跟着去么?」



「不想去的话可以不去。不过在此期间,我管不了你肚子的情况就是了」



茧墨爽快地作答。我握紧拳头,将心头涌上来的烦躁强行压了下去。我的肚子一下子蠕动起来,但立刻又恢复平静。



茧墨毫不在意我的不满,撑着脸,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



「委托人跟跟分家事业上有往来的相识,似乎陷入了诡异的情况当中。委托人有五个儿子。其中一个似乎变得鲜血淋漓,疼得哭天抢地」



她的脸,美得无与伦比。那唱歌一般的声音与吐露出的危险内容,毫不相称。



正因如此,我才会感到强烈的厌恶。她面带微笑,娓娓讲述后面的情况



「他在梦中,似乎被怪物吃掉了哦」



在我空洞的视线前方,茧墨咬碎巧克力。



钝痛从肚子渗透出来,我用力殴打肚子。



* * *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



蝉鸣就像下雨一样。充满暴力的不协和音让我觉得自己像被揍了一样。我坐在铺着榻榻米的地面上,握紧拳头。汗水从下巴上垂下,掉在榻榻米上碎开。



茧墨摆着若无其事的表情,坐在我身旁。黑色长筒袜包着的腿,在眼中显得出奇的瘆人。明明是在室内,她却在肩上撑着红色的纸伞。



咕噜咕噜,透着金色的红色影子转呀转呀。



夏日的阳光正从她背后的障子门投射进来。



关了灯的房间内撒着隆重的黑影。中间吊着的蚊帐里,放着一块夏季用的被褥,让在上面的影子正在蠕动。一名少年在里面发疯似的摇着头。我闭上眼,试图将意识只集中在蝉鸣上。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就算我不愿意,我的鼓膜还是采集到了那个声音。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



「唔、咕、啊、啊啊啊啊啊、痛啊、痛啊、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野兽般的惨叫跟蝉鸣混在一起,一直在响。



蚊帐之中,那人毫不停息地发出惨叫。我感到喘不上气,深深地吸了口气,铁锈的味道充满肺部。在夏日气温的作用下变温的血腥味,紧紧地附着在喉咙上。好想吐,我剧烈地不住咳嗽。感觉只是坐在这里,肚子就要裂开。



我哀求一般想茧墨看过去。她白净的侧脸上,没有动摇之色。



茧墨那冰冷的目光,对着痛苦不已的少年。



她用非常淡然,非常冰冷眼神,鉴赏着他。



坐在一头的男人,向一直不出声的茧墨搭腔。他是个年过五十的男人,身上披着清凉面外衣,发线后退的额头上冒着圆滚滚的汗珠。瘦骨嶙峋的身体,有些像枯树。可能是因为肝脏不好,他满是褶皱的皮肤,颜色灰暗。



「情况怎样?茧墨大人的话,一定能看出什么端倪吧」



「光是这样,什么也看不明白。我只有一句话好说的」



——————啪



她收起纸伞,鲜艳的红色消失了。她像猫咪一样眯起眼睛。



少年在蚊帐里不停叫喊。她望着这一幕,淡然地说了句话



「————亏他这样还没死呢」



———真是的。为什么还活着。



我在心里同意这个说法,再次将视线投向少年。被子的各个地方被染红,恐怕被子的里头已经全都是血了。纤细的手臂上,正插着输血的针头。



在他身旁有两个女人,应该是女佣。两人脸上挂着浓重地疲劳之色。她们看着痛苦的少年,眼睛里没有爱上。人无法长时间地去切身体会别人的痛苦。



这个状态,究竟持续了多久呢。



我又将视线投向少年。从被子里露出的上半身没有外伤,但他的下半身疼痛无比,不停地流着血。皮肤碎裂,肉从扭曲的伤口里露出来。



那个样子,就像是下半身被咬碎了一样。



* * *



在埼玉县的山中有一个山谷,委托人住的大屋就坐落山谷的胁迫上。



那里有个四十余户人家的集落,集落依利用山中采集的石头筑造的坚固石墙支撑着。因为地形不便,许多人搬了出去。伫立在山谷中的大屋,看上去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其错误程度早已逾越异想天开的程度。据说,周围的山林都是委托人的土地。据说,他的祖辈低价收购了这片山林,抓住日俄战争后的好景气,销售了出去。不过,他们家虽然有着不错的只觉,但缺乏商业才干,疏于林业经营。最终,好景气结束,留给了子孙万贯家财以及现在毫无价值的山林。



据说委托人守着祖辈留下的房子和财富,享受着慵懒的日子。



但是,在诡异的怪异开始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怪异的开端,是在六月。



据说,在梅雨季节的某一天,委托人的三儿子下半身突然变得鲜血淋漓。他的情况给医生看过,但伤口的形状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根本无法愈合。在那之后,三子就一直被剧痛缠身,痛不欲生。



我感觉到一阵寒气。我们离开了伤者的房间,正在前往客厅的路上。但是,三子的惨叫依旧残留在我的耳朵里。那个声音竟然从六月开始就一直没有断过,真是难以置信。



我叹了口气,环视房间。障子门上映着茧墨的影子。



戴着蕾丝头饰的头部,看上去就像形态诡异的鬼影。



客厅和之前的屋子建在同一侧,构造也十分相似。不过,壁龛上插着花,放着装饰物。洒满夏日阳光的屋子里,井然有序。



伤者的屋子里,连这些东西都被撤掉了。我抚摸着作痛的肚子。



「你的三儿子一直这个状态么。出血量太多了。能够活着真叫人不可思议」



「我非常可怜我的孩子,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您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三子正光本来在镇上念高中的,但因为长期一直请假,已经休学了。这样下去,会影响他的将来的。他年纪轻轻地就要受这种苦,实在太可怜了」



委托人擦掉眼泪。他的名字叫做本间茂。本间向茧墨投去哀求般的眼神。不过,茧墨拒绝了他,淡然地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次



「从六月开始的吗。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他应该早就死了」



「可是,茧墨大人,小儿还活着。您刚才也看到小儿活着」



「———————你不明白么?我是说,他不应该还活着」



茧墨向本间投去锐利的眼神。本间倒抽一口凉气,目光游移。我不能理解茧墨说的话。他说,三子不应该活着。



可是,他确确实实还活着。即便如此,茧墨还是淡然地继续逼问



「现在正在受苦的少年,是你的三儿子。这一点应噶千真万确。因为撒谎也没有意义呢。不过,那个怪异,真的只发生在一个人身上么?」



「唔、唔唔唔」



本间困扰地挠着脑袋。稀薄的毛发被弄乱,留下湿疹疤痕的头皮露了出来。



他犹豫到最后,激烈地摇了摇头。他垂下脸,含糊其辞



「事情实在难以启齿呢。能否请您在晚上之前,尽量在晚上之前设法解决那个问题呢?我相信茧墨大人一定能办得到的」



他迅速地跪在了地上。他似乎相信,只要摆出谦恭的态度,就有办法让茧墨出手。茧墨俯视着他,她的眼睛里浮现出惊人的冰冷光辉。



「先给你一个忠告。除非你是疯子,否则不要相信我。我不会救任何人」



只能说,在委托我解决怪异的时间点上,你就已经犯下了致命性的错误。



茧墨露出了扭曲的笑容。但是,本间没有抬起脸,不能确定他有什么听进去。茧墨耸耸肩,站了起来。她将手放在了障子门上,然后打开。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



蝉鸣声充满每个角落。夏日的阳光洒满房间。蓝天非常刺眼。



耀眼的白云漂浮在天空之中。茧墨站在虹光之前,转过身来。



「不想说的话就不用说。嘴巴又不止长在他一个人脸上呢」



茧墨撑开纸伞,靠在肩膀上。红色的影子在茧墨的脸上附上颜色。



从昏暗的房间里看着她的身影,是那么的耀眼,让眼睛觉得刺痛。



「去找孩子们问问情况吧」



————走吧,小田桐君。



她极为自然地叫上了我。



然后,她走向光芒之中。



* * *



我们沿着连廊走,渐渐靠近惨叫声



茧墨,再一次朝着伤者的房间走去。



每当我听到那个声音,我肚子的钝痛就会变强。我感觉背脊发寒。竟然害怕别人的疼痛而让自己的肚子裂开,简直太愚蠢了。但事与愿违,我的脚一直动着,顺从地跟在茧墨身后。



我同样害怕跟她分开,被扔在大宅里不管。我感觉,我就想一个被带到陌生地方的小孩子。若是留下我一个人,我便会惊恐不安。



我曾经身处狭小而安全的正常生活中。



然而,我究竟被带到什么地方来了呢。



——————————————嘶啪



茧墨猛地打开障子门。女佣抬起疲惫的脸。她正拿着沾了血的绷带。看来正在进行充其量不过是心理安慰的治疗。我问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捂住嘴。茧墨对血腥毫无反应,穿过屋子。她看也不看蚊帐里面,直接朝墙壁走去。在那里,坐着一名少年。看到少年靠着墙壁的身影,我不禁呼吸为之一窒。他的表情被漆黑的绝望所掩埋。他的五官,与正在受苦的三子非常相像。



「我从刚才起,就很在意你的视线。你的表情真是有够悲怆啊……你跟他似乎是双胞胎兄弟,你是担心他才留在这里的么?」



「嗯,我不放心哥哥……你是?」



「我是你父亲叫来的。我有些事想问一下。如果只是单纯的担心,你的表情悲痛过头了呢」



少年缓缓地歪起脑袋。他眼睛周围有浓浓的黑眼圈。他的面庞比三子更加细腻。虽然非常相像,但肌肉分部并不一样。他那空洞的眼睛,看着我们。



「你们,究竟在被什么东西撕咬?」



茧墨问出一个扭曲的问题。少年的身上没有伤。为什么,她说的是『你们』。



少年张大双眼,视线投向躺在蚊帐中的双胞胎哥哥。



从被子下面,看到了沾满血的手指。半凝固的血液塞满了指甲缝。接着,少年又将视线移向自己的腿。万分艰难地低声说道。



「我、我…………………………」



不过,他说到这里,声音中断了。他的嘴唇颤抖起来,上下牙齿激烈碰撞,发出嘎嚓嘎嚓的声音。躺在被窝里的三子,惨叫声更加强烈。而且,他的颤抖也随之愈演愈烈。



下一刻,少年低下头,猛地吐了起来。黄色的呕吐物掉在榻榻米上。



他充满痛苦地不停咳嗽,就算东西全都吐掉了,还是在剧烈地反胃。



就像是,正在被难忍的疼痛不断煎熬一般。



* * *



「哼,五个人当中有三个出于说不了话的状态呢。算了,有的事情不问也能知道。看来这个家所处的状况相当严重呢,小田桐君」



「确实,这一点我也明白……他们的样子都寻常」



我对茧墨说的这番话点点头,擦掉自己额头上冒出的汗水。在这个时候,她仍未没有停下脚步,而我跟在她的背后。我们现在走在大屋里,去寻找还没有见过面的委托人的两个儿子。宅邸内人烟稀少,有很多空房间。大屋里的佣人和女佣似乎只有三个。据说,在三子的房间里没有遇见的那个女士,正忙着厨房里的工作。我喉咙非常干咳,但这恐怕不只是因为夏天的天气热造成的。四子吐了之后,我们向女佣打听其他委托人的其他儿子所在的地方。女佣非常娴熟地收拾掉呕吐物,淡然地回答我们。



——————我不知道长子和次子在哪里。



———————————幺子在连廊下面。



那对凶光毕露的眼睛在我脑海中闪过。我回想起刚才看到的身影,叹了口气。



我听茧墨说,刚才走过的连廊散发着泥土的味道。我在腥臭潮湿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个四肢都被泥土弄脏,十四岁左右少年,正蜷缩着小小的身体。他的脸上满是污垢,瞪得跟铜铃一样的眼睛里像野兽一样布满血丝。他一动不动,屏气慑息,注视着前方。



就好像正在害怕什么东西靠近一般。



这个样子不可能进行对话。我甚至怀疑能不能用语言和他沟通。



我将那精神失常的身影从脑中驱散掉,按住肚子上的伤。怪物发出开心的声音。我将视线从弄脏的西装上移开,转向前面。忽然,漆黑的背影应了下来。



我隔着她的背,也向前面的走廊看过去。



有人正精疲力竭地躺在洒满影子的角落。



那灰色的身影,就像是被拍到沙滩上的鱼。那是一名穿着运动服的青年,那应该是高中的运动服,他抬头向我们看来。眼镜下面的眼睛,诧异地眯了起来。他举起瘦弱的手。



他摇摇晃晃的举起了那瘦弱的手。



「———————嗨。你们是什么人?」



「嗨,你好。你在五个儿子里排老几?」



「我是老二。啊,什么啊。你就老爸所说的『茧墨大人』吗,这衣服……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是COS萝莉?」



他一边问,一边起身,艰难地在地面上盘腿坐起。茧墨轻轻地耸耸肩。



「只是个人兴趣。你为什么要睡在走廊上?」



「只是突发奇想而已。哈哈,我已经受不了了,哈哈哈哈哈哈」



次子突然发出了干巴巴的笑声。他眼睛充血,周围是浓重的黑眼圈。



但是,他的精神还正常,至少能说些话。次子粗暴地挠了挠枯瘦的脸,说道



「老爸已经告诉你们了么?反正已经去过那间房了吧?」



「嗯,当然听说了。据说,三子从六月开始就一直在被咬呢」



「………………………………………………哎,那个臭老头」



次子重重地咋了下舌,把歪掉的眼镜扶起来。



「于是,你认为这是真的么?」



「怎么会呢。我可不管什么美丽的亲情,只有一个人受伤,怎么可能让所有人心智失常。那我问咯?你们在被什么东西撕咬?」



究竟在被什么撕咬。茧墨重复着对其他人问过的问题。



次子向茧墨投去估量般的眼神,嘴角露出笑容,问道



「听说你能窥视别人的梦,这是真的么?」



「梦与异界非常相近,算是我的领域,可以随意摆弄。只是窥视而已,易如反掌」



对于常人来说,这应该是不可能办到的。但是,茧墨毫不犹豫给出肯定。次子耸了耸他瘦弱的肩膀。他薄薄的肚皮痉挛一般颤抖起来,然后发出疯狂的笑声



「那你就直接去看啊……嘻嘻、你也来尝尝那个滋味吧,嘻嘻、嘻嘻嘻嘻」



次子之前的正常,眼看着飞快消失。我感到一种近乎失望的冲击。一切都好古怪。一切都彻底扭曲,彻底错乱了。这个大屋里,究竟在发生着什么。



忽然,他的笑声停了下来。他那惊人的湖南眼睛,看着我们。



「—————————反正,今晚肯定又会发生的」



三子的半边身体,就像被吃掉一样,已经在流血了。



究竟,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原来如此,时机正好。但愿这场戏能过及格线呢」



茧墨薄笑。次子应该是没有料到她的反应吧,正摆出一张哑然的表情。他张开嘴,又准备诉说什么。不过,就像打断他一般,远处响起惨叫声。



那个声音与痛苦的声音不一样,非常尖锐。而且,还有人在胡闹的声音混在里面。



「…………到底,怎么了?」



茧墨对我的自言自语不屑一顾,转过身去,朝着惨叫的方向走去。我也紧随其后。走了一会儿,我转过头去,只见次子又躺了下去。



他抱着自己的肩膀,像小孩子一样缩成一团。



他的脸上,刚才的笑容已荡然无存。



血红的眼睛,只是呆滞地盯着半空。



* * *



胡闹的声音越来越激烈,痛苦的惨叫声与之重合在一起。



茧墨可能不太感兴趣,不是很急的样子。我把她留下,跑了起来。我究竟在做什么?我自己都这么想。看到有人手上,自己闯进麻烦之中,这是想干什么。



这一切,我偶已经受够了。这不正常的状况也好,惨叫也好,血腥味也好,充满这个房子的疯狂也好,都与我何干。我在心中放声怒吼,然而腿却在继续奔跑。



我用手扶住障子门,向一旁拉开。里面呈现出出乎意料的情景。



两个人在蚊帐中扭打起来。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正挥起手臂。一名女佣正摆着凶恶的表情,拦着年轻男子。本间倒在他们脚边,正浑身发软。



男人手中有一把刀,真闪烁着凶光。他想用柴刀去劈躺在床上的三子。



我瞪大了眼睛。有人,正要杀人。



我撩起蚊帐,闯了进去,瞬间架住了男子的胳臂。女佣的表情顿时放松下来。男人那瘦弱的面庞向我转来。在轮廓分明的面庞之上,那双眼睛红得不正常。



他和其他的孩子一样,眼睛周围有浓浓的黑眼圈。



「放手、放手、放手放手放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一大人,请住手,太一大人!」



女佣哀求似的大声叫喊。听到那名字,我发觉,这个男人应该就是我们还没见过的长子。被叫做太一的男人,执着地想挥下柴刀。看到刀上绽放的凶光,我感到恐惧。但是,我按捺朱恐惧,向手臂中施加力量。



在我眼前,有人要被杀死。这种事我岂能袖手旁观。



「本间先生!」



我喊住瘫软的本间。只要再来一个人,就能够控制住太一了。可是,本间当场跳了起来,继续往后退,没有来帮忙,只是高声呼喊



「喂、太、太一、住手、快住手」



「吵死了!我只能这么做啊!这样就解脱了啊!这样就结束了,这家伙一死,就能结束了啊!」



他手臂激烈地胡乱摆动。我被拖向前面,脚被被子挂住。我放任摔倒的势头,直接压在太一的身上,把他摁倒。柴刀挂到了蚊帐,蚊帐被夸张地撕开。



柴刀棍向外面。太一疯狂地胡闹,我一边按住他,一边大叫



「住手!这是在做什么!」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啊!你才要被怪物吃掉你才要被怪物吃掉你才要被吃掉被吃掉被吃掉被吃掉,全都被被吃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一疯狂地轰响起来。我的肚子剧烈地痛起来。面对露骨的恶意,对我来说非常危险。只要我受到负面感情,怪物就会逐渐生长。因为腹痛,我手臂的失去力量。



「少来碍事,你这混账!」



下一刻,我朝着侧边被踢飞出去。浓重血腥味笼罩这我。从我身体下面,响起哀嚎的声音。我的肚子下面,有什么巨大的湿润的东西。那个东西正在激烈地乱动。



我愣住了,视线向下移。



浑身是血的三子正躺在下面。



在骚动中,被子滑脱,血肉模糊的腰部露了出来。然后,我的肚子触碰到了那个部位。伤口和伤口隔着西装的布料相互接触。忽然,我的肚子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我的肚子急速裂开,扣子被弹飞,血流出来,血淋漓的肉露了出来。连叫疼的功夫都不给我,怪物就探出脸来。小小的手蠢动着,灰色的巨大脑袋挣扎着冒出来。



怪物张开没有牙齿的最。



—————————哒



小小的舌头,舀起三子的血。



——————————汩汩



怪物不停地把血喝进去。



与此同时,我的视线发黑,模糊,然后消失了。



* * *



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



异样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有什么东西,在夜色中过来了。



视野出奇的粗涩,昏暗。从障子门洒下的月光中,罩着一层灰色的幕。



这是,住在这里的我所熟知的光景。



我笑了起来,身体开始发抖。夏日的夜晚很热,让人不舒服。每次每次擦掉黏糊糊的汗水,身体都忍不住痉挛起来。塞满柔软脏器的肚子,不久将会被凄惨地撕破,里面的东西将倾泻一空,散发出生腥的恶臭吧。这件事我很清楚。



肚子里面的东西哗啦哗啦地掉出来,不住地瑟瑟发抖,然后被滋噜滋噜地啜食掉。



就在今晚。今晚,一定就在今晚,那扇障子门将会打开。



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



看吧看吧,听见声音了。我必须逃走。但是,逃也是白费力气。而且,我身体无法动弹。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吵死了吵死了。那东西从走廊上跑了过来。这件事我明白。然而,我却只能呆呆地等待噩梦来袭。



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



影子映在障子上。那东西一边大幅摇摆双肩,一边走来。



那东西没有脚,只用双手,以诡异的动作前后移动。身为来客的我茫然地看到那个东西。充满我脑袋的恐惧之中,混进另一种恐惧。对未知的存在所产生的恐惧,爆发了。那东西,是什么。出现在我眼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住在这个家的我知道那东西。但是,身为来客的我并不知道那东西。影子在绝望的我面前,穿了过去,然后——————————



——————————啪



障子,打开了



怪物,出现了。



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之中扑了进来。张开的血盆大口撞到我的脚发出沙沙的声音脚尖。将肉咵嚓咵嚓撕碎咬掉的黄色牙齿之间血管破碎指甲裂开下面的肉被撕烂连着骨头被吃掉于是我知道这是场梦这绝对是场梦如果不是在梦里人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易地便被撕碎消失你看吧这就是一场梦可明明在做梦却疼痛难忍内脏随着咵嚓咵嚓咵嚓咵嚓咵的声音飞溅出来发出生腥的恶臭听着被啜食掉的声音我这才终于



——————啊、被吃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当察觉到充满绝望的事实同时,我醒了过来。



昏暗的天花板映入眼中。但是,明亮的光芒从障子门洒进来。胸腔内充满灯心草的味道。我从被窝上弹了起来,检查我的脚是不是被吃掉了。然后,我松了口气。



下半身没有被吃掉。我的脚平安无事。



我躺在被窝上,肚子上的伤口也堵住了。沾满血的衬衫也换成了我带来的衣服。我头非常痛,脑袋已经混乱得无以复加。



我拼命地回想起我昏迷前的事情。



怪物从我的肚子里出来,舔掉了三子的血。然后,我晕了过去。



我究竟怎么了。刚才隔着障子看到的那幅情景,究竟怎么回事。



之前的疼痛仍在时隐时现,我强行让自己不去意识它。我不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根本不敢去思考。我默默地盯着自己颤抖的手。只要一松懈,活生生被吃掉的感觉便再次重现。我猛烈地甩了甩头。



这时,黑色的身影进入的视线。我连忙把脸转向枕边。



一名身着礼服的少女,正坐在那里。



少女可能在睡觉,正眼睛闭着。她那纤长的睫毛反折射光。看到她人偶一般的美丽身影,我不禁屏息。遍及全身的疼痛,远去了。我茫然地望着茧墨的身影。



忽然,她睁开眼睛。那对猫咪一般的大眼睛,看着我。



「—————————————————嗨,醒了么?」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



蝉鸣作响。一直听下去要让人发疯的鸣叫,像下雨一样拍打我全身。我感受着榻榻米上吸饱的,非常凝重的夏日酷暑,如今才总算明白。



啊,是这样啊。看来,我。



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啊。



* * *



「你腹中的鬼会吃掉人的记忆。你所体验到的,恐怕就是三子过去做过的噩梦。在梦中,你被怪物袭击,半截身体被吃掉。这与本间的证言是一致的呢」



茧墨对刚才我身上所发生的事情进行说明。她从挎包里取出巧克力,扔进嘴里。她舔舐热化了的巧克力,脸上露出微笑,继续说道



「通过血作触媒,记忆会变得更加鲜明。这不是很方便么。人的记忆,是常人绝对无法窥视到的东西。你就尽管高兴吧」



茧墨笑了起来,可我的心情没有好转。要是照她说的做,那我就不是正常人了。我可不想那样。茧墨可能是注意到了我不满的目光,她歪起脑袋,说道



「怎么?有意见的话不要藏在心里,还是说出来更健康哦」



「……没什么。给你说了也没用」



「明明没什么,却有话想说。你这人也真够难搞啊」



茧墨微微摇了摇头。蕾丝头饰发出沉重的声音,摇摆起来。她突然垂下目光,好像在思考什么,用白皙的手指缓缓抚摸自己的嘴唇。



「话又说回来,是梦的记忆么。只有手的怪物……原来如此」



几秒钟后,她嘴唇突然弯了起来,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



看到她扭曲的表情,我感到一阵寒气。茧墨如唱歌一般接着说道。



「存在着难以启齿的情况。本间拜托我在晚上之前解决问题,可我没什么好在乎的。反正我也没什么可做的……接下来怀着期待,慢慢地等待夜幕降临吧」



她像唱歌一样的讲着,把脚放了下去。她似乎已经不准备动了。究竟是什么激发了她的兴趣呢?我无法理解。没有脚的怪物,身体被吃掉的梦。这些事情,确实很凄惨。但是,里面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激发她的兴趣。让她期待的,究竟是什么呢。她又从挎包里拿出一块巧克力。



———————————————呶啦



化了一半的巧克力,在唇齿间变软崩溃。



她一边吃着甜腻的点心,一边露出微笑。



「到了晚上,一定能见到有意思的东西」



湿润的嘴唇的颜色,跟血很像。



我忍住呕吐感,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 * *



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已经暗了下来。



我想起没有脚的怪物,一下子跳了起来。可是,我回过神,又停了下来。



灰色的月光射进障子门。我环视昏暗的屋子,轻轻地拍了下脸。我叹了口气,脑袋又倒在了枕头上。我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是入夜了而已。



这个地方,不是别人的噩梦里。



在那之后,茧墨没有理会本间的再三要求,慵懒地打发时间,直到晚上。



在我洗了个澡,吃了饭之后,她去了三子的房间。她说,她想要确认某件事情。那个时候,她没有要求我随行。我为了在她喊我的时候能够马上出发,只脱了一件上衣,穿上了和白天一样的衣服。但目前应该没有我的事。



不管发生什么,我完全没必要知道。我抚摸作痛的肚子,试着再睡一觉。



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



异样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有什么东西,在夜色中过来了。



我感受着肚子发出的共振,我睁大了眼睛,油汗顺着脸颊不停地流下来。不应该这样的,应该是搞错了。现在不应该听到那个声音。但是,声音没有中断。



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



异样的声音以异样的速度靠近。某种东西粗暴地走过走廊。



我连忙起身,再次环视四周。四方的月光洒在榻榻米上。



在哪个地方,罩着一层灰色的幕。



于是,我发觉了。视野变得粗涩。



柱子和天花板的轮廓正在融解,与黑暗混为一体。黑暗的浓重部分,就像聚集着蚂蚁一样,正蠕动着。在恐惧与厌恶之中,我的脑浆快要沸腾。我环顾这异样的黑暗。



屋子中,除我之外再无别人。我没有人能够求助。



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



声音向我靠近。地板发出声响。那个怪物,朝我过来了。



我心脏狂跳,向颤抖的腿中注入力量,站了起来。



现在跟噩梦中不一样,身体能够自由活动。但是,我若要出去,只能打开障子门。如果我这么做,很可能会撞见怪物。因为犹豫不决,我的行动慢了半拍。



几秒钟后后,怪物的影子映在了障子门上。



两只手臂之间,胴体晃啊晃,晃啊晃,不定地摇摆着。



怪物那圆圆的脑袋上下摆动,一门心思地朝前面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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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走远了。怪物以诡异的动作消失了。我呼出一口气。



我全身自然而然地丧失力量。就在我心想得救了,下意识松了口气的那一刻。



——哆卡哆卡



怪物、回来了。



怪物又转向客房,抬起一只手。他的躯体咚地一声,掉了下去。



怪物用空出来的双臂,放在障子门上。细长的指头碰到木门框。



记忆中的疼痛,在我全身上下放射开。这样下去,我会被吃掉的吧。



焦虑超越了恐惧,席卷全身。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动了起来。我立刻打开障子门,跑了出去。我没有看到怪物的身影,但我没有余力回头。我的脑子非常混乱。



为什么?怪物会追上来么?我就算想痛斥这没天理的情况,也找不到任何人听我说。不可抗拒的沉默,让我快要疯掉。只闻身后发出一声沉重的响声。那是怪物在调整姿势。



我准备下到庭院里。怪物靠两只手,在泥土上应该很难行走吧。但此时,我停下了脚步。庭院里漆黑一片。那片黑暗就像成百上千,乃至上万上亿的蚂蚁聚集在一起,蠕动着。这番情景实在太不正常了。我茫然地望着黑暗,但我又立刻回过神来。我没有闲工夫发呆。我必须继续逃走。



要是不想被活生生地吃掉,就只能奔跑。



我身后再次响起声音,怪物以异样的速度追了过来。



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



恐惧让我心脏冻结。眼泪要流出来了。全身上下喷出黏糊糊的汗水。



我快要回想起之前看到的情景了,于是摇了摇头。



我不停地逃,不停地逃,最后来到了屋顶上。我硬是将后面的事情从头脑驱散出去。我死也不要想起她的。我用手背粗暴地擦掉眼泪。



此时,我的脚被绊住了。我没能维持住平衡,摔倒了地上。



————————————————————————————嗙



腹中的鬼哭了起来。我在地板上滑了一段,以丢人的样子停了下来。



火药一般的味道和疼痛,在我脸上炸开。我每呼出一口气,骨头就会蛰痛。



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正在用手掌拍打地面。我想用胳膊撑起身体,挣扎着,脚想要向前推。因为这个原因,我既无法站起来,也无法逃走。我就像一只虫子,在地上蠕动。



此时,有什么东西碰到了脚底。



———————————噼啦



温热而湿润的触感在我皮肤上滑过。我全身一下子冒起鸡皮疙瘩。



我把脚向回收,抱在胸前,就像打滚一样,转向身后。



怪物就在那里。



怪物吐出的红色舌头,滴着唾液。



用两只手,支撑着被咬碎的身体。



怪物的脸被凌乱的头发遮住,无法看清。肚子以下被咬得稀碎的胴体,晃动着。



干瘪收缩的内脏从断面露出来。她的皮肤就像幽魂一样,发青发白,毫无血色。



从头发的缝隙间,能看到充血的眼睛。四处乱摆的眼球,映出了我的样子。



——————————————————————怪物,是三子。



他失去了本应满是鲜血的下半身,用双手代替着双脚支撑身体行走。他摆动着被撕碎的胴体的样子,完全就是一只怪物。



但是,他应该是个被怪物吃掉的人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对我的自言自语没有反应。取而代之,从嘴里滴下唾液。



———————————————————————噼啦



他舌头舔舐开裂的嘴唇。黄色的牙齿相互撞击,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被唾液打湿的口腔内,血红血红。怪物张开嘴,手臂动起来。他厚实的手掌拍打地板,向我逼近。



「————————————去、去」



此时,我听到就像在驱赶犬只的声音。



听到不合时宜的声音,我转向身后。只见一个认识的男人,身上穿着带血的衬衫,站在那里。他的身体,上半身和下半身很不一样。他的腰上绑着一块很宽的红褐色的布。我抬头抬头看向那特别扭曲的人类身体,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男人没有理会我,大步走去,站在了三子面前。



「————————————————去、去」



他执着地驱赶三子。三子则向我投来不满的眼神。可能是没有完全死心,他小幅度地动起双手,准备前进。但是,男人仍在驱赶他,他这才不情不愿地调转方向。下一刻,他一溜烟地逃到了走廊上。



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哆卡



三男随着夸张的声音,消失在拐角的另一头。看到这个情况,男人也动了起来。



他极为自然地吓到了漆黑一片的庭院中。他的身影,被蠢蠢欲动的黑暗所吞噬。



「………………………………………………………………咦?」



男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被月光照亮的地板,先前延伸。



我应该的救了吧。我战战兢兢地环顾四周,就在这个时候。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远处传来惨叫声。我吓了一跳,从连廊上掉了下去。我顺势趴了下去,捣住耳朵。我不想再动了。我什么都不想听。怪物走了。我想一直捂着耳朵,等到天亮。我发自肺腑地想要回去。我恨不得立刻就回到我那明知已经回不去的正常生活。我胸口在躁动,腹中的怪物嚎啕大哭。本应已经忘却的悲伤,重现了。我紧紧咬住嘴唇,咬得血流出来。可就在此时。



身着黑色礼服的,令人胆寒的优美身影,浮现在脑子里。



她执起了我的手。我回想起她那美丽的微笑。



「……………小茧?小茧呢?」



记得,她应该在三子的房间。



茧墨和那怪物遭遇了么。她是不是还活着呢。



我感到担心的同时,好似嘲笑的心情涌上心头。不管怎样,都是她自作自受。接受这个委托的,是她。要享受这个夜晚的,也是她。



茧墨现在怎么样了?她死了吗,还是活着?



如果他死了————————我也会死吧。



我把手撑在地上,站了起来。我硬是让颤抖不已的双腿动起来。温热的,散发着铁锈味的血液流到脚上。我肚子上的伤,只有她能堵住。可以说,她就是我的生命。



「…………………………小、茧」



我连我自己都觉得可耻地喊了起来,迈步前进,朝着响彻黑暗的惨叫跟过去。我扶着墙壁,走在黑暗的走廊上。惨叫的源头看样子在大屋最里面的房间。那里的槅扇敞开着。皓白的月光从格子窗洒进里面。



然后,一把红色的纸伞,正立在房间前面。



雪白的侧脸浮现在黑夜之中。红红的嘴唇上,挂着一抹浅笑。她纤细的身影,美得完美无瑕。即便在充斥着惨叫声的黑暗中,唯独她的周围非常安静。



她注意到了我,然后默默地抬起白皙的手。



纤细的手指指向房间内。我被她引导着,向里面窥视。



在里面,男人正在被怪物吃掉。



他一边发出惨叫,一边被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