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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6 September III(1 / 2)



1



我好像在那之前听到轰、轰轰……这样微微的震动声。我还没时间去思考那是什么的时候——轰——



声音和震动同时出现。



一瞬间,冒出由下往上而来的冲击。接着脚边也开始摇晃,桌椅都发出喀哒喀哒的声音,立在黑板上的粉笔也都倒了……地震?即便我发现是地震,身体仍然僵硬无法行动。



当时正在上第三节数学课——大家的反应各有不同。



随处传来大大小小的惨叫声。



有人半蹲着,有人紧抓着书桌,也有人试图钻到桌子底下。很多人和我一样动弹不得,虽然反应各有不同,但我们都觉得既惊讶又害怕。



「大家冷静一点。」



正在写板书的数学老师稻垣,握着粉笔回头说。



「感觉不是很大规模的地震。没问题,马上就会停了。」



就像老师说的,摇晃感渐渐停下来,但是——



桌上的一支铅笔,掉到地板上。抬头一看,在天花板上的照明也在摇晃,但没有太严重。看样子的确不是太大的地震,感觉安心之后身体也跟着放松。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啪嚓!



突然传来物品破掉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暂时放松下来,所以惊吓的程度更大,几声尖叫又让教室里的空气为之震动。



破掉的是花瓶。



从星期一就放在岛村和黑井桌上的花瓶。两个花瓶上连同插在里面的白色菊花,一起掉到地上。



或许是花瓶本身就处于不稳定的状态,也有可能是因为放在桌角。现在因为地震掉下来,但是即便如此,在这个时间点掉下来砸碎,总是会让人觉得不吉利、很可怕。



后来在三年三班教室里又发生异常状况,这或许就是一个开端。



2



九月十二日,星期三。



三年三班来上学的学生比昨天更少,只有原本人数的一半左右。我是来上学的学生之一,这天没有迟到,还在早上的简短班会前就抵达教室,但是——



我原本也可以选择不来学校。小百合伯母也对我说:「你今天可以请假没关系。」不过,请假在家我也只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郁郁寡欢,这样会让伯母他们更担心……



客厅的电视一定整个晚上都开着。直到我起床出门,电视都在转播美国的大惨案。



小百合伯母说,今天早上终于和住在皇后区的长女光联络上了。伯母和伯父看起来大大松了一口气,不过当地应该还会持续混乱一阵子,我想他们可能还要担心一段时间。



光是透过电视报导也能充分理解,后来被称为「九一一恐怖攻击事件」的严重程度,也能够想象接下来美国和全世界或许就要面临最惨的状态。然而——



在我醒来之后,仍然觉得这些事情对我来说没什么真实感,虽然很受冲击,但还是觉得不关我的事……



比起恐攻,我还是比较关心矢木泽的状况和目前碰到的「灾厄」的问题,即便无论我再怎么关心都束手无策。



来上课的同学们应该多少都有类似的心情吧。



「你有看昨天的新闻吗?」



「有。偶然打开电视看到,画面突然切换。」



「刚开始还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很像电影的其中一个场景。」



「我爸跟我一起看,说了好几次『这下真的很惨』。」



「电视一直用特别节目的方式转播,之后不知道会怎么样。」



「好像死了很多人。」



「对啊,很多人都死了。」



「接下来不知道会怎么样。」



「这是恐怖攻击吧?」



「新闻里是这样说的。」



「会演变成战争吗?」



「不知道耶……」



早上的教室里,理所当然地听到学生们在聊这件事,但另一方面——



「听说矢木泽同学一直没有恢复意识。」



「没救了吗?」



「很难说。」



「如果这也是『灾厄』的话,应该很难救得回来。」



「不过,他是自杀对吧。矢木泽同学为什么要自杀啊?」



「可能是害怕『灾厄』之类的?」



「自杀本身也很恐怖啊,如果是我的话绝对做不到。」



「不过,怎么偏偏是矢木泽同学……」



「他没有留下遗书之类的东西吗?」



「不知道耶……」



——也有这样的对话。



我无意和任何人说话,只是站在窗边看着外头。



昨晚断断续续地下雨,今天天气已经恢复平稳,不过也不是秋高气爽的晴朗。蓝天虽然广阔,但山边出现大片的积雨云。感觉天空有种盛夏回归的样子,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的关系,其中蕴含着和这个季节不搭的强烈寒意……



「……撑不下去了。」



我又听到一段教室里的对话。



「我已经撑不下去了。」



「我也不行了……」



「我一点也不想来学校。虽然不想来,但是在家里也会一个人东想西想……总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什么嘛……为什么会这样……」



「唉,真的很受不了,好恐怖喔。」



「你不觉得比纽约的恐攻好多了吗……」



「一点也不觉得。」



「我不想死啊。」



「讨厌,太恐怖了——我不想死。」



「大家都不想死对吧。」



……我也是。



我也不想死,但是只要「灾厄」仍然持续,自己就有可能会是牺牲者,这样的风险不会消失。现在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每天祈求自己平安无事吗?



看到班会上千曳先生的样子,我也觉得很心痛。我明白他身为教师必须表现出坚定的样子,但是从表情和口吻都可以看出他的疲惫。



他通知我矢木泽的状况时,声音显得非常痛苦,告诉学生「不要悲观」、「特别注意意外和生病的状况」的声音有气无力。我强烈地感受到千曳先生自己已经放弃,认为「已经别无他法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任何人都会感到不安和恐惧。如果有需要的话,无论是多小的事也可以来找我商量,不需要客气。就算不解决眼前的问题,我也能按照经验提供建议。



「昨天的事情,警察已经开始调查,不过你们不用在意。应该很快就会告一段落了。除此之外——」



此时,千曳先生稍微加大音量。



「从昨天开始就陆续有媒体出现,无论被问到什么,都不要理他们。就算把『灾厄』的事情告诉他们,他们也只会毫无责任心地把报导写得很有趣而已。对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而且——」



千曳先生又加大音量继续说下去:



「即便一时蔚为话题,他们也会马上忘记,就像一般社会大众那样。就算同为夜见山的居民,只要和夜见北的『现象』或『灾厄』没有直接关系,对『灾厄』周边事件的关心和记忆都不会长久。这点非常不自然也很不可思议。所以,无论多么骚动,都只是暂时的现象,马上就会被淡忘。在将近三十年的时间内,每次都是这样。我认为这可能和『现象』带来的『扭曲』、『篡改』有关系。」



3



第一节课结束,在第二节课开始之前,有一个迟到的学生终于进教室。那个人是叶住,所以我有点吓一跳。



星期一在电话里她明明就说:「我不会再去学校,绝对不会去。」……为什么?



第二节下课的时候,我默默往叶住那里窥探,结果视线刚好相对。她一脸尴尬地别开视线,但是没有打算离开座位。



「你不是说以后都不来了吗?」



我来到她位于窗边的座位,试着搭话。



「你是心境上有什么变化吗?」



叶住默默望向窗外,过了一阵子才回答:



「我觉得很害怕。」



「一个人在家里总觉得很可怕。打开电视之后,每一台都在播美国的事情……太恐怖了。」



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像这样靠近说话之后,发现她看起来比以前憔悴很多。然而——



「你前天在电话里说过,见崎姊去找过你对吧?」



我忍不住问了很在意的问题。叶住依然望着窗外,默默地点头。我继续接着问:



「你说见崎姊当时有戴眼罩对吧。你走出玄关之后,她有把眼罩拿下来吗?」



「有啊——」



叶住稍微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回答:



「她把眼罩拿下来,然后一直盯着我看。」



「——然后呢?」



「——就这样啊。」



「她什么都没说吗?」



「我只有听到她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想象当时的状况,也难怪叶住会觉得很阴森。不过——



我不禁陷入沉思。



鸣左眼戴着眼罩,也就是说,她左眼应该是装了「人偶之眼」。而且还把眼罩拿下来「看」叶住,她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难道是……此时我心中自然而然涌现一个疑惑。



难道……不,可是……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这件事才好。在强烈的疑惑和混乱之中,上课钟声响起,第三节课开始了……



4



地震明明没有很晃,但是两个花瓶都从桌上掉下来摔碎了。



地上散乱着玻璃碎片、花朵、泼出来的水——后来为了整理这些东西,有几个学生站了起来。没有人命令他们,但是大家的动作都显得很害怕。



有人用扫把和畚箕把玻璃碎片扫起来,也有人用抹布擦干湿润的地板,还有人捡起散落的花束放回桌上……乍看之下这是很认真很有秩序的行动。



默默做这些事的人和看着这一切的人——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惊恐。虽然摆脱地震的惊吓和恐惧,但现在教室里蔓延的是,接触无以名状之物的紧张感和近乎胆怯的情绪。



在这样的情况之中——



第一个发现微小异状的人就是我。



我突然听到某种噪音,一边想着是什么一边把视线转往声音的方向。被人从地上捡起来放在桌上的白色菊花花瓣上——



有一只黑色昆虫停在上面。



那是?



我凝神一看,马上就知道了。



「有苍蝇……」



不禁脱口而出这句话之后,正在整理的女同学(是班长福知)说了句:「讨厌!」



一只苍蝇跑进教室,一般来说应该不会引起什么骚动才对。然而,现在是这种状况——献给死者的花上面有苍蝇,听起来非常不吉利,令人感到不安……



「讨厌……」



福知一直重复说这句话。



「什么时候飞进来的。」



她厌恶地挥手赶走苍蝇,我微微听到苍蝇飞离花瓣的声音,就在那之后——



苍蝇振翅的声音突然增加数十倍似地从某处传来。



有人哇地大喊一声,是坐在窗边的男同学。仔细一看——



打开的窗户外面,不知道为什么出现黑色、形状不固定的巨大团块……下一个瞬间,马上就知道那是什么了。那也是苍蝇。数十只,不对,是数百只的苍蝇,成群结队飞来飞去。而且,现在正打算从窗户飞进室内。



教室内一阵大骚动。



在这样的状况下,我脑海中突然出现——



嗡嗡——嗡嗡嗡嗡——嗡——



尖锐的振翅声开始响了起来。这和现实中听到的声音不同,而且彷佛要盖过苍蝇声似地……



嗡嗡——嗡嗡嗡嗡——嗡——



……这是……



三年前的那个……在「湖畔宅邸」地下室遇过的可怕经验吗?明明这一、两年好不容易很少想起来了。



嗡嗡——嗡嗡嗡嗡——嗡——



环绕全身,深入脑髓的尖锐振翅声。强制让人联想到「死亡」的真实和恐怖的……



学生们惊慌失措地大喊。把走廊那一侧的窗户也都打开,拚命试图把飞进来的苍蝇赶出去。结果,有些苍蝇飞出去,有些苍蝇还留在教室里。



「不要——」



听到惨叫,我回头一看,发出声音的人是叶住。她站起来拍打自己的头发和衣服,苍蝇跟着她不走。



「真是的……为什么啊?饶了我吧。」



日下部冲到几乎泣不成声的她身边,两个人一起把苍蝇赶跑,之后叶住才冷静下来。



嗡嗡——嗡嗡嗡嗡——嗡——



即便教室里的骚动总算结束,我的脑海里仍然盘旋尖锐的振翅声。就算我用力摇头闭上眼睛,声音也没有消失——



我坐在椅子上,手肘靠在桌上抱着头。持续不断的振翅声,召唤出现在不可能存在的「死亡」的味道,我感觉快要丧失眼前的「现实」,单手压着鼻子。



「那个……老师,我……」



此时,我听到有人痛苦地说话。



5



「我觉得,不太舒服……」



那是一名叫做市柳的女同学。她的座位是从操场数来第二列的最前面一排,从我的座位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哎呀。」



稻垣老师这样响应。



「如果不舒服的话就去保健室吧……」



老师话都还没有说完,市柳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砰——还伴随着低沉的声响。不知道是不是要站起来但脚没有力气,她连同椅子一起倒在地上。



「啊,你没事吧?」



老师一脸慌张地靠过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我也是」、「我也不舒服」、「我也一样」……陆续有学生说自己不舒服。接着,教室里出现比刚才的苍蝇骚动更加混乱的局面。



「我呼吸困难。」



实际上有一个男同学就像全力奔跑后那样肩膀剧烈上下晃动。



「好痛苦,我不行了……」



「有奇怪的味道。」



还有女同学说完用手帕按住口鼻。那是小鸟游吗?



「欸,有闻到吧?有个很奇怪的味道,总觉得很难呼吸。」



「我也是……」



说完站起来的人是生物社的新社长森下。



「从刚才开始突然……」



他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应该是朝窗边走去,但途中就双手按着上腹部,膝盖跪地。然后,当场突然开始呕吐……



也有一样摇摇晃晃离开座位朝教室出入口走去的人倒地不起。还有人在位子上趴着,痛苦地说「头好痛」。



叶住呢?我突然想到,往她的方向看。结果她也趴在桌上,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日下部不知道是不是也闻到异味,用手帕遮掩口鼻。江藤离开座位走向走廊那一侧的窗边,上半身探出窗外就停止不动了。星期天刚失去姊姊仍然来上学的多治见也是一站起来就用尽力气,蹲在地上。



这很明显是异常状态。



教室里的学生,现在几乎全部都变成这个样子。看到这个情形,稻垣老师完全不知所措……



此时的教室,一定是陷入某种集体歇斯底里的状态吧。



下学期开始之后,在短时间内就陆续有人死亡。明明暂时停止,却又没有结束的「灾厄」。在各种不安和恐惧之中,心理上的压力越来越大,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地震。花瓶破裂、大群的苍蝇……连续出现不吉利的征兆,压力一口气冲破极限,引起身体上的症状。这是同时发生或是像传染一样扩大呢?



——我是之后才有办法这样分析,此时的我也被卷入教室里病态的混乱之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听到有人这样大叫。



「怎么回事?我们大家都会死在这里吗?」



怎么可能。虽然我心里这么想,但是从刚才就一直维持撑着桌子想站起来的姿势,几乎不得动弹。脑内一直出现尖锐的振翅声,令人作呕的「死亡」异味完全没有消失,伴随着晕眩和想吐的感觉同时袭来。接着,我感觉到「自己」这个存在,渐渐脱离「现实」……



某个时间点之后,我的记忆就中断了。我想我应该是昏倒了。我只依稀记得听到好几台救护车的鸣笛声。



6



「……阿想。」



听到有人呼唤我的名字,张开眼睛一看是赤泽泉美。这个地方我有印象,这里是她「弗洛伊登飞井」的那个房间。



「这个问题,我觉得重点应该在于『力量』的平衡……」



泉美带着一点怒意这样说。



「力量的平衡?」



我用自己的声音重复这句话时才意识到。她——泉美是今年的「死者」,七月的那个晚上已经回归「死亡」,所以现在的她当然不可能是现实中的她。这只是我脑内重现的……



「苏醒的『死者』和设定『不存在的透明人』的『对策』,一定是需双方『力量』的平衡。」



「一定?」



虽然我知道这不是现实,应该是类似梦境之类的东西,但仍有一种焦躁感,所以进一步追问。



「一定什么?」



她露出脸上的微笑背对我,这么说:



「你再想一下,阿想。」



「然后,快想起来。」



「……阿想。」



听到有人呼唤我的名字,张开眼睛一看是见崎鸣。这个地方我有印象,这里是我在「弗洛伊登飞井」住了将近四个月的房间。



「我有一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妹妹——双胞胎妹妹。我们虽然是异卵双胞胎,但是长得很像……」



鸣缓缓地说。



「可是啊,那孩子在大前年的四月先走一步了。因为生病。」



啊,这……这也不是当下的现实。不是现在,而是过去。我记得是六月的时候,她来到我房间里的场景——与其说是梦境,不如说是脑内正在重现当时的记忆。



鸣当时正在告诉我,以前从来没对我提过的「身世」。然后我因此得知她和雾果阿姨之间的真实关系,然后……



「唉——」



鸣一边双手十指交扣手臂往上延伸一边说:



「要是没有家人或者血缘关系之类的东西就好了。不过,小孩没办法逃,就算想逃也逃不掉,然后不论愿不愿意,自己也会在这段期间变成大人。」



我一点也不想长大。小学的时候——至少三年的夏天之前,我都这么想。但是现在……现在呢?现在觉得呢?——我的想法也忠实地重现了。然后……



「那个,见崎姊,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然后我问了她一个问题。



「刚才你提到的双胞胎妹妹,她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的……」



鸣的嘴唇动了一下。



「那孩子……」



鸣断断续续地说出名字。



「那孩子叫做……■……■■……■■■」



这里我听不太清楚。也没办法读出她的唇型。



鸣留下惊慌失措的我,就这样消失在黑暗之中。惊慌失措的我,耳边还传来一句——



「你再想一下,阿想。」



我只听到声音。这是泉美……不,还是鸣的声音?



「然后,快想起来。」



7



我在床上醒来。



只有一瞬间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但下一秒马上就知道这里是病房。因为我想起在失去意识之前,有听到救护车的鸣笛声。一定是有人发现教室中的混乱,打电话通知一一九,所以……



我试着缓缓撑起上半身,但是头脑还有点昏沉,身体并没有哪里不舒服……不,右手的手背到手腕那一带有闷痛感。仔细一看,发现手上缠着绷带。是我昏倒的时候擦伤了吗?左手臂上插着点滴用的注射针头,只要一动就会出现些许刺痛感。



「你觉得怎么样?」



有人这样问我。刚好有位护士走进病房,看起来是个比小百合伯母年轻几岁的女子。



「啊……我想我应该没事。」



我看到她的名牌上写着「车田」。



「手上的伤口会痛吗?」



「不会,没有很痛。」



车田小姐来到病床边,确认点滴的状况,然后用哄小孩的声音说:



「很快就好了,打完点滴我就去请医生过来。」



这个时候当然不是找老师,而是找医生。



「那个……这里是……」



「这里是市立医院喔,我们接到联络说有多名学生身体不适甚至昏倒。」



「所以大家都送到这里了吗?」



「是啊。」



我环视室内。



这是狭窄的单人房,床边有一张椅子,上面放着我的书包。送医的时候有人帮我拿过来了吗?



因为没看到时钟,所以我问护士现在几点。车田小姐告诉我,现在是下午一点四十分。



「其他同学现在在哪里?」



「症状较轻的同学都在六楼的大病房休息。昏倒或有受伤的同学则送进空着的单人房,各自接受治疗。」



「大家都平安无事吧?」



我忍不住这样问。



「有没有人受到危及性命的……」



「没事,没有人性命垂危。」



车田小姐温柔地微笑。



「我听说教室有一阵恶臭,是这样吗?」



她这样问,但是我完全无法回答。这个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实际的状况才好——



「啊,点滴打完了。」



车田小姐熟练地拆下点滴。



「那就请你先躺着休息。」



护士离开,留下我一个人在病房的时候,耳边一直传来轰隆声。那是雷鸣吗?今天明明是晴天……我纳闷地望向窗外。



完全看不见蓝天,外头的天色暗到让人不觉得是白天。



我目瞪口呆,接着觉得毛骨悚然——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祥的预感。令人紧张的躁动逐渐扩散,身体不断颤抖。



8



虽然护士交代要躺着休息,但我实在没办法一直躺着——



我离开病床,从椅子上的书包里拿出手机。



有两通未接来电,都是小百合伯母打来的。一定是学校跟家里联络了吧,所以伯母才担心地直接打我的手机。



我想着要告诉她我没事,所以按下通话键。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收讯状况有问题,手机只传来严重的杂音,完全打不通……



我把手机塞进裤子的口袋走出病房,我想去上厕所。虽然刚开始有点摇摇晃晃,但这种感觉马上就消失了——应该已经没事了吧。



病房号码是「5」开头,而且按照走廊上的标示,这里应该是住院大楼的五楼,而且是小儿科的区域。



我在离自己的病房很远的地方找到厕所,也解决了排泄问题。虽然我试图再打一次电话给小百合伯母,但手机还是充满噪声,根本没办法用——就在我打算乖乖回病房的时候——



「咦?」



我发出狐疑的声音并停下脚步。



我站在一个和走廊之间没有用墙壁隔开的谈话室外。面积大概有半个教室那么大,里面也有几组桌椅。



角落还有一台大型电视。画面上显示转播美国现况的特别节目,但是声音被关掉了。那台电视前——



站着一个年幼的小女孩。她背对电视,歪着头往我这里看。



「你好。」



我有点在意,主动向对方打招呼,因为我记得自己见过她。



「你是希羽妹妹对吧。」



那孩子的名字好像叫做希羽,她是「诊所」主治医师碓冰就读小学二年级的女儿……不过……



她现在穿着柠檬黄睡衣,不是放学回家的服装。也就是说——



「你正在住院吗?」



我不禁这样问。



「你身体不舒服吗?」



她——希羽无视我的问题。



「我担心,爸爸。」



小小声地这样说。



「呃……」



我不懂她的意思。



「你说爸爸——」



担心什么?在我追问之前,希羽默默转了个方向,缓缓地走向深处的窗边。我还是很在意,所以跟在她身后。



这个住院大楼的平面构造非常复杂,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希羽靠近的窗户朝向建筑物的哪个位置或方向,但是——



希羽在唯一一扇打开的窗户前停下脚步。跟在她身后的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外面的天色比我刚才从病房窗户看到的更暗,甚至让人觉得将近日落。虽然没有听到雷鸣般的轰隆声,但尖锐的风声不绝于耳。而且在风声之中,还参杂着截然不同的噪音。那不是自然界的声音,而是非常粗暴、嘈杂的……这是某种爆炸声吗?是直升机吗?



希羽直直盯着窗外,什么都没说,一动也不动。



「欸,怎么了?」



我和缓地问她。



「有什么……」



「风……」



希羽开口了。



「呃,你说什么?」



「风……」



她重复说一样的话,右手往前方伸直。我走到希羽身边,看着阴暗的天空,再看看她的表情。然后,我恍然大悟地倒抽一口气。



她双眼圆睁,黑色的瞳孔和刚才不一样,变成在深蓝色里面加入几滴银色那样不可思议的颜色——我看起来就像这样。



——那孩子啊……



我想起以前碓冰医生曾经描述过自己的女儿,那些话突然浮现在耳边。



——那孩子啊……从以前就有些与众不同。



「风,要来了。」希羽说。



她的表情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一样。毫无抑扬顿挫的声调,不像是出于她的意志。



风,要来了——风,要来了?



在那之后——



风声急遽改变,尖锐的声音瞬间消失——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风声彷佛都聚在一起变成一个巨大团块,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



这已经不是什么预感或焦躁感可以形容,而是瞬间就感觉到恐惧。



室外的光量发生急遽的变化,原本的「阴暗」明显渐渐变成宛如夜晚般的黑暗。就像不知从何处来的浓烈黑暗,一口气闯了进来。然后——



风,来了。



伴随着更加惨烈、宛如巨大的某种生物低吼的声音。



强烈的风吹进打开的窗户,直击站在窗边的希羽。一声惨叫,小小的身体被风吹倒,跌在地上。



被强风直击的我也一样,虽然没有被吹倒,但是后退了好几步,完全站不起来只能单膝跪地。光是这样还不够,我必须双手双膝着地才能抵抗风力。



此时,在同一个空间里的其他人(几名大人和两、三个小孩)纷纷发出尖叫,桌上的宣传简介和一些纸张都杂乱地飞在空中。



我好不容易才撑起身体,一边避着风一边朝窗户前进,因为我心里想着要关上那扇窗才行。然而——



轰——



有种低沉但是剧烈的声音在附近响起,有人发出惨叫。我也吓了一跳,差点喊出声音。结果……



轰——



又出现一样的声音。



那是什么?这次又是什么?即便在头脑混乱的时候,我还是产生这个疑惑。



轰——咚——轰轰……



声音持续不断。



这些声音都是从眼前这排窗户外面传来的,有什么东西不断撞向窗户。就是这个声音。



我靠近窗户之后,便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了——是鸟。从颜色和大小判断,应该是鸽子。



是被强风吹来的吗?还是它们想避开强风?或者是被极端的天候变化吓到?——无论如何,陷入极端恐慌的鸽群,朝着这个住院大楼窗户猛冲,所以才会……



猛冲之后,有些鸽子保持贴在窗户上的姿势蠕动。有些鸽子用尽力气坠落。有些鸽子重新振翅飞走……虽然每只鸽子的状况不太一样,但鸽群多少都有受伤流血,被鸽血染红的窗户看起来非常惊悚,还有些地方出现裂痕。如果继续下去,应该会有一部分的玻璃窗无法承受冲击而碎裂。



啊,外面到底——这座住院大楼周边现在到底发生什么事?或者是说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



都这个时候了,我竟然还想起五月上旬突然下起冰雹那天的事。当时正在上去世的神林老师的自然科学课。叶住放弃扮演「不存在的透明人」,大声主张自己的存在。彷佛子弹的冰雹打破玻璃,当时有受伤的乌鸦飞进教室。



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今天没有下冰雹,也没有下雨。然而,风势比当时强多了。



外头再度传来剧烈的风声,有一只鸽子伴随着强风从窗户飞进来,有几名职员发现骚动。在人们交错的尖叫声中,鸽子飞到走廊上,然后飞走了。



我看到有一名护士,牵着倒在地上的希羽的手,让她站起来。



「希羽,你怎么了?」



我也听到护士这样问。



「你没事吧?吓了一跳对不对?来,我们回房间吧。」



看到小女孩乖乖听话的样子,我松了一口气,然后飞也似地逃离窗边。膝盖还在颤抖。虽然感觉到室温突然下降,但也突然觉得有这种感觉的自己,并不是「我」。



啊,总觉得这种感觉……对了……



从一开始被强风冲击的时候,有一半的「我」就已经从肉体之「内」被吹到肉体之「外」了,所以——



所以我才会开始陷入「觉得自己一定会就这样死掉……」的胡思乱想之中。



此时,又出现此起彼落的尖叫声。



楼层的照明灯突然开始不稳定地闪烁,最后通通熄灭。



9



停电只维持了一秒钟,马上就复原了,但是照明在那之后仍然持续闪烁。虽然不知道确切的原因,但有可能是因为建筑物周边刮起强风,导致电力系统发生某种故障。



我远离现场的骚动,来到走廊上。怀抱着有一半的「我」不在自己肉体之「内」而是在肉体之「外」的奇妙感受——



要回病房吗?还是去六楼的大病房看看大家的状况呢?



我恍惚地想着,然后沿着走廊前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可怕的天气骤变和照明异常,到处都有人从房间冲出来乱窜。我听到好几次手机铃响,还有小孩子的哭声和尖叫声,也有大人抓住职员询问状况——几分钟前还很平静的午后住院大楼,突然变得非常嘈杂。



或许不只是刚才那里有鸽子撞击窗户,走在走廊上也能感觉到被强烈的风声包围,所以有可能是其他地方的窗户也破掉了——总之,这是异常状态。应该不是只有这层楼才有问题。现在应该是整栋住院大楼,都面临严峻的情势。



即便如此——另一半的「我」仍然在思考。



那个叫做希羽的孩子,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单纯发现强风要来,在那个时间点告诉我而已吗?还是说……



她还说了「我担心,爸爸」。是因为这样,才让那个有某种健康问题的孩子擅自离开自己的病房,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那里吗?不过,她「爸爸」碓冰医生……



啊,对了。



或许碓冰医生现在就在这栋住院大楼。有很多国中生被送来医院,他可能会为了确认病患状况,从身心医学科过来支持。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说「担心」?



她在担心什么?有什么好担心的?那孩子——碓冰希羽到底……



我还是不要回病房,直接去六楼好了,去到那里或许就能见到碓冰医生。见到面之后,就能告诉他希羽刚才的状况。



刚好这里有楼层分布图,找到「中央电梯」的标示之后,再掌握和目前位置的相对关系——



走廊上的照明仍然闪烁不定,我尽量克制自己不要走得太快。转了几次弯之后,终于看到前方有电梯。然而,两座电梯都静止不动。是因为刚才停电的关系吗?



电梯门厅聚集了好几个大人,大家都在说「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人们显得很焦躁、不满,或者是说不安……



「比良冢同学。」



这个时候,有人叫住我。隔着门厅的对向走廊上,出现我熟悉的穿著一身黑的人影——是千曳先生。



「我听说你在这层楼的病房,所以过来看看。你怎么样?已经复原了吗?」



「对,没事了。」



「这样啊,那就好。」



「六楼的同学们呢?」



「大致冷静下来了。还有家长担心到跑来医院,所以光是应付他们就够累了。」



「千曳先生知道第三节课的教室里发生什么事吗?」



「我听稻垣老师说了。好像是闻到恶臭,但实际上并没有恶臭,有可能是集体歇斯底里或集体恐慌才造成这种现象。来帮学生看诊的医师也持相同意见。」



「——我知道了。」



回想在教室昏倒前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我点了点头。缠着绷带的右手伤口,微微疼痛。



「大家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嗯。」千曳先生虽然点头响应,但还是皱着眉头说:



「不过,这里也不平安啊。」



看着天花板上闪烁的照明——



「看样子……」



「鸽子……」



我继续说:



「刚才有很多鸽子撞上窗户,掀起一阵骚动。」



「医院的窗户出现鸟击事件吗?」



千曳先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之前就有天气异常的现象。外面风很大,虽然没有下雨,但这里——夕见丘的医院一带突然像是被暴风雨吞没一样。」



因为被「灾厄」缠上的三年三班学生送到这里,导致连医院都陷入异常吗?



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是考虑这个月开始暴走的猛烈「灾厄」,现在发生什么状况都很正常。想到这里,我不禁毛骨悚然。



「千曳先生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打算到楼上去。」



「那我也一起去。」



放在病房里的书包,等一下再回去拿就好了。



「电梯现在好像不能用,楼梯在这里。」



在千曳先生的引导下,我们朝六楼走。



10



在上楼的途中,遇到从楼上下来的女学生。是叶住。



「啊。」



她和我们都同时发出这样的声音,千曳先生用沉稳的口气问她:



「怎么了?」



「那个……我觉得很害怕……」



叶住看着千曳先生回答。



「身体不舒服的状况已经好转,所以……」



「不,叶住同学……」



「如果继续在那个房间和大家待在一起,感觉好像又会发生什么很可怕的事。刚才电灯突然熄灭、强风吹破窗户……我觉得太可怕了。」



「外面正在刮大风很危险。」



「我会待在一楼的大厅,这样比较没那么恐怖。」



叶住不打算继续听千曳先生唠叨,直接冲下楼梯。看到她的样子,我觉得非常危险,不对——我马上转念。



现在危险的不只有她。



第三节课的教室里面临崩溃的学生,包含我在内,精神状态都非常危险。被送到这里接受诊疗,就算治好当下的症状,大家心里恐惧也不会就此消失——



来到六楼的走廊,我跟在千曳先生的身后前进。照明和五楼一样不稳定,而且到处都很嘈杂。



转了几个弯之后,千曳先生暂时停下脚步。



「在那里。」



他指向长长走廊的深处。



「那里有一个没人使用的大病房,所以院方……」



千曳先生话说到这里就中断。就在这个时候,突然……



袭来一阵异常的冲击。



冲击——彷佛用强大的力量破坏某种东西似地发出剧烈声响,足以让整栋建筑物晃动的剧烈震动。



地震又来了吗?我本来这么想,但是很快就否定这个选项。这不是地震,反而更像上星期四目击的那起事故,从正在拆除的大楼砸下水泥块的那个时候……



走廊上的人,有些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这个剧烈的冲击,让人马上采取这样的行动。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千曳先生喃喃地说。



「这就好像是……」



人们开始尖叫,盖过他的说话声。惨叫、哭声,还有怒吼。



「这下糟了。」



千曳先生跑了起来。



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但是马上跟在他身后。前进之后看到的惨状让人腿软。



天花板上的照明灯罩脱落,各种备品散落一地。还有满地的碎玻璃。前方的视野非常模糊,是因为有粉尘的关系吗?我也闻到某种味道,是灰尘的臭味、化学物质般的臭味,还有某种烧焦的臭味……



千曳先生突然停下脚步。



我目瞪口呆。



前方出现哭喊声和慌忙的脚步声,从模糊的视线彼端,陆续跑出人影。



那都是穿着夜见北制服的学生。首先是一个男学生,接着有三名女学生,还有一个男学生……



「啊,老师,糟、糟糕了!」



第一名男学生——生物社的森下对着千曳先生大喊。他的脸和头发、衬衫、长裤都沾满泥泞。其他的学生也一样。



「怎么了?」



千曳先生问他。



「发生什么事?」



后面三个女学生推开慢下脚步试图回答的森下,穿过我和千曳先生的身边,跌跌撞撞地跑走。「我撑不下去了」、「饶了我吧」、「得逃走才行」、「要赶快逃」……每个人都这样说。



「直升机突然……」



森下拚命地描述。



「应该是撞进隔壁房间的窗户,墙壁和天花板都崩塌,连我们所在的病房都……」



直升机?



是直升机吗?



因为太过惊讶,让我顿时说不出话。



是被强风卷入,没办法操控吗?不过,直升机竟然偏偏撞上这栋大楼的这层楼,还刚好在班上同学所在的隔壁房间。



「……那架直升机已经撞得七零八落。断掉的螺旋桨叶片乱跳,那个房间也被破坏得乱七八糟,真的很难以想象,我已经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