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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夫恋(2 / 2)


──「这是回荡群峰的风暴,抑或吹过松林的疾风,还是所找之人的琴音?虽然一时难以确定,仲国赶紧催马向前。」这一部分特别有名,有很多乐曲都以这一段为歌词。不用说,取材于这一部分的筝曲也应该不少。



「还有啊──」



哥哥很神气地用手指蹭著鼻子说:「小督弹的曲子叫《想夫恋》吧?」



「是啊。」



「细细辨认那曲子,是一曲叫《想夫恋》的乐曲。──《平家物语》里就是这么说的。这一节读来真是令人感动。」



「可是啊,其实这是个天大的错误。」



「啊?」



「确实有一首叫『SOU─FU─LEN』的曲子。但是,据说原本是指『大臣家里的莲花』的意思。『LEN』的第一个字母L,并不是『Love』的L,而是莲花的L吶。」



然后,哥哥写了「相府莲」三个字给我看。我一听说,彷佛立即被人从浪漫的故事世界里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这不是煞风景嘛。是谁这么说的?」



「吉田兼好。」



「这是──是那个兼好法师吗?」



「嗯,是那家伙。」



哥哥轻松地说。他站起来,拿来一本《徒然草》给我看,接著说:「──『想夫恋』这个曲名并非出自女人对男人的恋爱之心。」哥哥简直就像无事生非的大叔。「晋朝的王俭,是朝廷的大臣,这首《想夫恋》的曲子是他摆弄著他家种植著的他最钟爱的莲花时作的曲。」哥哥继续说。是这样啊,我摇摇头。



「你像一个万事通,到处显摆著自己什么都知道似的,这挺令人不快啊。」我不由得说。



哥哥继续说:「但是呢,听说有学者查了那个『王俭』,发现他不是晋朝而是南齐的大臣。就是说即便是兼好也弄错了。」



「讨──厌。」我真想对哥哥说上一句。



我回到房间,睡觉之前把这件事写成了一封信,放入鸠居堂的信封里。收件人则写上了清浦绫乃小姐,寄件人写上了松风峰子。



第二天早上,我提早出门,去了秋季班的教室。我已经知道了绫乃小姐课桌的位置。于是我把信放进了她的课桌。像这样形式的信件交流并不少见。有时,高年级的学姐们也会在惹人喜爱的低年级的学妹的课桌里悄悄地放入一封信。【校注:川端康成多部少女小说有之类似情节,如36年连载的《少女的港湾》】



中午休息的时候,绫乃小姐来了:「──峰子小姐。」她这样叫我。



「你的信,真有趣啊。」她虽然这样说,但我觉得,更有趣的是,不仅帕蒂能制造凯特‧菲里斯,我们制造的松风峰子这个人物也能粉墨登场呢。



她的好朋友们偶然听见她这样叫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她把「花村英子」叫成了「松风峰子」。看著那些懵懵懂懂的面部表情,就更有趣了。



自那以后,每当我们在走廊上碰面时,我和绫乃小姐无论谁先开口,都会把对方叫成「松风小姐」或者「峰子小姐」。



10



这一年的年底,皇太子殿下的诞生,使街上变得史无前例的热闹。



在殿下诞生日的二十三日和命名式的二十九日,我们学校也举行了奉贺仪式。白色墙壁的大讲堂里挤满了穿著五瓣花纹的紫藤和服和深褐色的袴的人。至于紫藤的浓淡可由各人自行决定。我穿的和服是略微深青色的。在奉贺仪式之后,校内举行了奉祝的游行。



城市里,到处装饰著金太郎、桃太郎、富士山等,或者凤凰等图案,五颜六色的花电车在街道上往来,到处是提著灯笼的游行的伫列,一直持续到深夜。



天亮了就是新年。



绫乃小姐带著我写下了「松风峰子」的名字的那个信封来找我了。封印被小心地、乾净地剥离掉了。绫乃小姐一边递给我,一边说:「我想把这封信一直保存下来留作纪念。能否请你在『清浦绫乃小姐』的旁边写上我在麻布的住址,──然后,请你在『松风峰子』的旁边再写上『这个人』的住址好吗?」



这样一来,看上去就像真的信一样了。就像是邮递员送来了一封「松风峰子」寄来的信一样了。──我想是这么一回事儿,所以我就按照她的要求写下了那些文字。



绫乃小姐又继续说道,这一次,她希望我们两个人一起举行一次我们曾说起过的「植树仪式」。



「地板上每间隔一段不是就有放置著福寿草的花盆嘛。因为已经过了正月新年,所以这些花盆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于是享受优惠,我接受了这些花盆。咱们俩一起把这些花移植到学校的角落里去吧。」



这是一个颇具魅力的提议。由于正值冬季,所以地面光秃秃的,并没有能够点缀些颜色的花朵。如果我们悄悄地种植上福寿草,那么地面上就会点亮黄色的灯光。



绫乃小姐把福寿草的根部包裹上吸过水的脱脂棉,用油纸卷好,再用报纸包上拿了过来。我负责用铁铲挖土。这铁铲是在我学习整理花坛时家里买给我的。大小正合适,带著走不会觉得碍事。



顺便说一句,听说在关西,大的叫铁铲,小的叫铁锨。这和关东正好相反。这也正是「奇乡异俗」的一个例子吧。



言归正传,就算是秘密的仪式,也不可能搞成像帕蒂的书里描述的那种夜晚举行的仪式。午休时间,在学校西面最靠里的角落,礼法教室旁边的假山的后面,只我们二人举行了「植树仪式」,没有外人进入。



虽说是中午,却正值寒冷的季节。这里那里,柔软的土地高拱出地面,银白色的霜闪著亮光。我们一边想著「在这样的季节种花,是不是有些勉强了」,一边寻找著一块能晒到太阳的好地方。由于东南面被假山挡住了,所以条件不太好。我们一直找到靠近中门的地方,终于把地点定了下来。



先挖出个小坑,把福寿草种了进去。用铁铲固定住根部的泥土。我尽量不弄脏自己的双手,而绫乃小姐则用手用力拧脱脂棉,将滴下来的水对准根部洒了一遍。她那被冷风吹过的双手变得通红,看著冰凉。



「植树仪式」完成之后,我们稍微离远些再看了看。花儿绿色的茎的上面,彷佛放著一只煮熟的鸡蛋的蛋黄一股。



绫乃小姐这样说道:「来到后院,看到这些花儿,就一定会想起我曾经在这儿呆过吧。」



我不禁觉得,她的话真有些老人叙旧的味道。然而,「我们俩种的花,不被人知地悄悄地在这角落里盛开著」,还真是快乐的想像呢。



11



从那以后,一个星期过去了。



今天星期四,虽然太阳出来了,照耀著帝都,但是清晨还是寒气逼人,据说远方的北方大陆下了大雪。我在学校并没有见到绫乃小姐。由于我们不在同一个班级,是偶然见不到面,还是她今天休息了,我不知道。即便知道,也因为在冬天,看著自己呼出的气体变成了白色,一定会想「她感冒了吗」。



第二天仍旧没有碰见绫乃小姐。然后,就在这天傍晚,绫乃小姐的妈妈,好像是突然来到我家拜访。她说,想和我见面。这不一般。「怎么回事啊」,连我妈妈也担心起来,陪著我一起来到客厅。然而,绫乃的妈妈说:「真是对不起……」



好像只是想要和我谈谈。



等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她取出一封书信。



「这个,你看见过吗?」



啊,我吃了一惊,不需要递到我的手里,我就知道那是「松风峰子」的来信。



「这是我写的信……」



据说这封信在绫乃小姐的书桌上放著,连藏都没藏。但是,那封信并非是原有的样子。不仅贴上了邮票,还被敲上了邮戳。它实际上是被邮寄过了。



这真奇怪。这「松风峰子」应该是仅在我们的空想中存在的人物呀。



她是不可能从信中走出来,再奔向邮筒的。



我跟绫乃的妈妈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使用这个信封的,不是我。是别人。──绫乃小姐一定是把它给了别人了。她曾说过:『你想要给我传递资讯的时候,就放进这个信封里吧』。」



「是这样啊……」



绫乃妈妈眉间的皱纹更深了。然后她说:「……那么,这信封里面的东西,你知道吗?」



我将自己细细的手指伸入信封,取出几张纸片来。这上面,写著汉字。



首先是一张便笺,上面写著如下这些。



先安赤胜大胜佛胜,负胜



胜先,赤胜



先安



赤安友安



【校注:日本日历上注释的吉凶。即把日子分成6个不同含义的日子,周而回圈。日本语叫「历注」。其中大安为黄道吉日,佛灭为诸事不宜,友引意为不宜出殡;先胜曾经还写成「速喜」「即吉」,意为「先行即胜」,上午吉下午凶;先负还写成「小吉」「周吉」,与先胜相对。赤口由来是「阴阳道」中被称为「赤目日」的凶日。是六曜中唯一没有变过名称的。只有午时是吉时】



另外,一张从记事本的前页撕下的,写满了各个月份的预定活动的纸张,一同放在信封里。



那上面,在几个月的预定活动栏目里,都写入了两个汉字。最初是三月,一日的旁边写著「先胜」。这之后,二日的「友引」直到六日的「赤口」是看惯了的表述一周六天的词语。然后,在七日里写著奇妙的「先引」二字。



有记录的月份,按顺序是三、五月、八月、十月、十二月。也不知是不是误写,三月和十月的最后一天三十一日里,「友安」的后面还写上了「友安」,而且写出格子外了。



那上面的全部记录如下所示。



日期



3月  5月  8月  10月  12月



1  先胜  赤口  友引  赤灭  先胜



2  友引  先引  胜灭  先胜  大引



3  先负  大负  赤胜  先灭  先胜



4  佛灭  先胜  先灭  佛灭  大引



5  大安  友胜  先灭  先灭  大负



6  赤口  友灭  胜引  先负  友灭



7  先引  友安  赤安  大引  胜先



8  先灭  先胜  先灭  赤负  胜引



9  先灭  先安  赤灭  先灭  赤胜



10  先安  大灭  先胜  先口  佛负



11  先口  大口  先负  赤负  胜灭



12  友胜  赤胜  胜安  先灭  先灭



13  友胜  赤胜  胜口  引胜  胜口



14  友负  佛引  胜灭  赤安  友口



15  先负  佛灭  大胜  引灭  赤胜



16  友灭  赤引  大灭  赤灭  佛引



17  友安  先灭  友胜  大口  先安



18  友口  佛胜  大胜  友引  佛胜



19  友负  佛引  先引  友负  佛引



20  先负  佛负  胜口  先负  佛负



21  佛胜  赤负  引胜  佛胜  先负



22  佛引  大负  胜口  佛引  佛灭



23  佛负  友胜  友口  佛负  赤胜



24  友胜  大胜  胜先  友胜  先胜



25  先安  赤灭  佛胜  赤口  负胜



26  佛安  赤安  佛引  友安  引胜



27  先胜  先灭  佛负  佛安  大引



28  赤口  先负  引负  先安  先负



29  大胜  胜先  友安  引安  佛负



30  大引  胜引  友灭  引口  负引



31  友安  赤安  大引  友安  友口



友安          友安



以上这些,我不可能看得懂。



绫乃小姐的妈妈毫不掩饰她的失望,「从去年开始她就一直说──和麴町的『松风峰子』小姐很要好。我想那一定是学校的朋友。我觉得『大概没错』就把这封信直接交给我女儿了。──因为寄件人的位址是你家的位址,所以我想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吧……」



我确认了一下桌上的信。那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我脑子里先有了这个前提,再看著绫乃妈妈焦急的模样,忽然感觉我明白了什么。



「绫乃小姐,──她不会是离家出走了吧?」



「……没有。」



绫乃妈妈眼里含著泪,用渗透著苦涩的声音说:「……绫乃是我们清浦家继承家业的独生女儿。请你无论如何,帮我们保密一阵子……」



绫乃妈妈的回答是基本肯定的。



虽然我完全没有线索,我还是探出了身子说:「如果您同意,能让我把这些抄下来吗?我不会对别人说的。我说不定能想起什么线索来呢。」



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以前听人这么说过。绫乃妈妈点了点头。我准备好纸和笔,抄下了这些有如七拼八凑了年历工厂的活字模般的文字。



我和绫乃小姐也聊过一些有关暗号的话。因此,便笺上写著的一定是一种暗号,仅此一点我还比较肯定。



于是,直到上床睡觉,我不停地瞄著这些有如和尚念的经文般的文字,当然还是看不出什么来。像是抓著一朵云,说的就是我这感觉吧。



只不过,那次「植树式」的含义我算看出来了。绫乃小姐当时正下决心要丢掉现在的生活──这样解释比较合理。她是想在这校园里,在这从幼稚园到现在,她生活了十几年的校舍里留下一些纪念。她大概把自己和帕蒂的故事连在了一起。



那天夜里,我梦见了深黄色的福寿草。有人说「梦里没有颜色」。而我,从童年开始,就老是做一些有颜色的梦。这是无从争辩的事实。因为谁也无法跨入别人的梦乡,绝不可能。



12



这件事决不对任何人说──我这么保证过。但是,我不可能完全的「谁也不说」。理所当然,妈妈追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是母亲。她担心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规矩的事。这样一来,我就不可能一点也不透露了。



还有一个人。在这种时候总是能把我从迷雾中引向出口的,毫无疑问是贝琪小姐。在早晨上学的汽车里,我对她说起了那些令人不解的文字列。



「江户川乱步的书里,不是写著有『二钱铜货』的吗?」我说。



「是啊。」



「基本上就像那个样子。」



「──您是说?」贝琪小姐问。



「那里面也是用连在一起的汉字作暗号的呀。」



「──是『陀、无弥佛、南无弥佛』啊。」



汽车开到了赤阪离宫的前面。我让她稍稍停一下车,给她看了我抄下来的像是暗号般的东西。



「──这个『先安赤胜大胜佛胜,负胜,胜先,赤胜,先安,赤安友安』。我觉得这个一定是一封信。」我说。



「那我们假设就是这样。」贝琪小姐回答。



「──这样一来,后面的每个月的预定安排的那张纸里写著的,就应该是解开谜底的钥匙了。有如『跟著这个读下去』的指引。」



「是啊。」



「但是我就是停在这儿了呀。到底,为什么『三月』或是『五月』是钥匙呢,真不明白。比如『这些月份里共同的东西是什么』呀,我可是苦思冥想了好几种可能性呢……」



贝琪小姐回答了一声「嗯」,就把便笺还给了我。



「请问我可以开车了吗?」



松开剎车。福特汽车开始慢慢地移动。贝琪小姐紧握方向盘,一边注视著前方,一边说:「『这些月份』里共同的东西是什么呢?」



「是什么?」我问



「『二钱铜货』里,有『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字。所以考虑与『六』相关联的东西。」贝琪小姐说。



「是这样啊。」



是数字。



「例如,可以认为『三月或五月』的意思不是『二月或四月或六月』。」贝琪小姐又说。



「怎么回事……」我自言自语,再看一遍手里的便笺。



「……大月。」贝琪小姐说。



我想,「如果是数字的话……」我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



「『三十一』……」暗号的物件是语言。如果语言里说「三十一」,谁也不会想来想去。



会反射性地认为「三十一文字」的意思。如果这样,多出来的一个字,就是「多余字」的地方。



「……难道是和歌吗?」我不解。



「如果是的话,我们就前进一步了。」贝琪小姐说。



前方渐渐看得见青山口的巨石了。向右转弯不远就是学校了。



「说不定看到了迷宫的出口。」我忽然想,并对这个想法一方面感到略微的兴奋,另一方面嘴上却说:「会是前进吗?和歌,可是比天上的星星的数量还多呢。」



「这倒确实如此……」贝琪小姐说,语气里没有一点儿担心。福特汽车慢慢地前行。贝琪小姐一边开车驶向正门,一边说:「和歌中用的连接词里,哪一种词汇用得最多,您知道吗?」



「……大概是『KERI』吧。」



「有道理。」贝琪小姐的制服帽稍稍向前倾了倾,像是在点头。



于是,到了学校门口了。



13



我家的园艺师里有个叫阿德的。他的名字好像是叫德二郎或德松什么的。



在我们学校里也有几个德川贵族家的千金小姐。听说她们也时常被朋友叫成「阿德」。这如果发生在江户时代那就真的不得了了。这么叫她们一定会被砍脑袋的。前几天我这样谘询了那位不是德川家的园艺师阿德。



「福寿草这种植物在现在这么冷的季节里移植,能存活吗?」



阿德的那张通红的布满皱纹的脸上下摇了摇说:「没问题。那是种顽强的植物。」



然而,他这样保证以后,又换了种语气说:「啊,但是,如果盆栽的话,根部是被切断的,──嗯,很难说。」他细心地补充道。



这天是星期六,半天就放学了。但是,这样一来我在回家前便想到学校的后院去看看那株花。真遗憾,名字里有福和寿的这株花,在冰冷的地面上失去了生气耷拉著。我祈祷这并不意味著绫乃小姐的前途凶险。



不如说,我倒希望那花儿已经代替绫乃小姐遭受过艰难险阻了。



我坐上回家的汽车,汽车一开动,我就开口道:「我明白了。」



「是吗?」



「如果发现与和歌有关的话,后面就一口气都知道了。结尾是『友安‧友安』,有两个呢。」



「是啊。」



「如果是和歌的活,两个汉字表示一个平假名。如果是『KERI』的话,『KE』和『RI』是两个不同的平假名。如果说结尾是两个相同的平假名,而且五首和歌中有两首都是这样的话,说明这是一种常见的说法。会是什么呢?我试著回想了一下百人一首,第一首是天智天皇的和歌。『AKINOTANO KARIHONOIHONO TOMAWOARAMI WAKAKOROMOTEHA TUYUNINURETUTU』【校注:百人一首第一首天智天皇的和歌,秋の田のかりほの庵の苫をあらみわが衣手は露にぬれつつ】。最后是『TUTU』。扳著指头一数,『TOMAWOARAMI』的地方有六个音节,正好多了一个音节。」



在这个晴朗和煦的冬日里,当我发现这种一致性时,我的心情就像今天的天空一样明朗舒畅。我继续说道:「──因为是『TUYUNINURETUTU』,所以倒数第七个音节也是『TU』。到底行不行呢?我试著看了看『三月』,倒数第七个是『佛安』。不是的。那么,『十月』呢?果然正好。倒数第七个是『友安』。」



「如果那就是天智天皇的和歌的话,那么一下子就能破解总计三十二个字了。」贝琪小姐说。



「是啊。如果把这些字试著代入进去的话,那么第一首『三月』就是『KIMIKATA大安HA先引NONONIITETE WAKA友灭TU友口WAKAKOROMOTENI YUKIHA大胜RITUTU』。这就证明了我们的思路是对的。这是光孝天皇的和歌。『KIMIKATAME HARUNONONIITETE WAKANATUMU WAKAKOROMOTENI YUKIHAFURITUTU』【校注:百人一首第十五首光孝天皇的和歌,君がため春の野に出でて若菜つむわが衣手に雪は降りつつ】。这样又确定了『大安』为『ME』,『先引』为『RU』,『友灭』为『NA』,『友口』为『MU』,『大胜』为『FU』。可以推测,所用的和歌都是百人一首里的。」



「这样的话,后面就简单了。」



「是啊。剩下的三首和歌应该就是『HARUSUKITE NATUKINIKERASISIROTAENO KOROMOHOSUTEFUAMANOKAKUYAMA』【校注:百人一首第二首持统天皇的和歌,春过ぎて夏来にけらし白妙の衣ほすてふ天の香久山】、『MIYOSINONO YAMANOAKIKASE SAYOFUKETE FURUSATOSAMUKU KOROMOUTUNARI』【校注:百人一首第九十四首参政雅经的和歌,み吉野の山の秋风小夜ふけてふるさと寒く衣打つなり】、『KIRIKIRISU NAKUYASIMOYONO SAMUSIRONI KOROMOKATASIKI HITORIKAMONEMU』【校注:百人一首第九十一首后京极摄政前太政大臣的和歌,きりぎりす鸣くや霜夜のさむしろに衣かたしきひとりかも寝む】。──把已知的字代入暗号,那就是『NISIFUKO HI KU SI NI MATU』呢。──『二十五日、九时等』。」



「精彩!」贝琪小姐表扬了我。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



「可是,这还是像好不容易去一趟百货商场,却碰上关门休息一样啊。」



「为什么呀?」



「这不还是白费劲吗?好像是被一个男人叫了出去。这是早就隐隐约约猜到的。事后即便知道了他们约定的时间,也还是没用啊。──会合地点大概事先早就商量好的吧。最后只是通知了实行的日期和时间。──去了哪里?对方是谁?关键问题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贝琪小姐说道:「果真如此吗?」



我吃了一惊。



「……不是吗?」



我发出了无助、沮丧的声音。仅凭这些资讯,还能有什么新发现呢?贝琪小姐若无其事地说道:「『佛胜‧佛引‧佛负,这种排列,在每首和歌中都出现了。这里可是有五件『衣』服呢。」



我赶忙又重看了一遍。的确,出现「KOROMO(衣)」的分别是「WAGAKOROMOTE」、「SIROTAENOKOROMO」、「KOROMOUTU」、「WAGAKOROMOTE」、「KOROMOKATASIKI」。我原来只想著这些都是百人一首里的和歌。可是,这里排列的这些和歌,确实是里面都有「KOROMO(衣)」这个词。这不可能是一种偶然。



「这,是什么呀?」



「《八重衣》。」



好像听说过。



「……是筝吧。」



有些筝曲,是以和歌为歌词,边弹边唱的,比如说有名的《千鸟》等乐曲就是如此。《八重衣》就是这样一首筝曲。



「是的。」



我想起来了。我曾经跟绫乃小姐说起过,《间谍X27》中用乐谱作暗号。



「──因为绫乃小姐是接收人,所以筝曲成为关键一点也不奇怪。」



「暗号是别人送来的。发送人和接收人都精通筝曲,这样想不是更合情理吗?──我们不能毫无根据地胡乱猜测,但是,如果是私奔的话,那么对方肯定是身分相距甚远的人,不会是华族。──学筝也不一定是老师上门来教的。如果说是从小就学的,那么也许老师就在附近。对方也许就是在那种地方认识的──这么想也不算牵强吧。」



应该说,不管是上老师家里学还是让老师上门教,肯定有以筝为缘认识的人。我不由得想起了绫乃小姐说起她的年轻老师时的眼神。



14



今天是星期六。就算清浦家还将绫乃小姐失踪的事保密著,这个周末也应该是最后的极限了。



保密,是为了清浦家的名誉和绫乃小姐的将来吧。



《间谍X27》中的黛德丽有著自身的想法。然后,她最终却被枪毙了。



即使不举新的例子,莎士比亚的《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怎么样?曾经一度掌握了罗马帝国霸权的马克‧安东尼,将罗马这个「公」和克莉奥佩特拉这个「私」放在天平之上,他选择了后者。他高呼「让罗马融化在台伯河里」,「生命的光荣存在于心心相印之中」,拥抱埃及女王。选择了爱情的英雄的末路是败北,是成为被嘲笑的对象。



通常,「公」总是嫉妒爱情这个「私」。这时,公的獠牙是最丑陋最尖利的,毫不留情。对于想走纯粹之路的绫乃小姐,作为旁观者我的立场竟然变得如此平凡,连自己都觉得可悲。无论如何,我希望绫乃小姐的将来是幸福的。我不希望她坠入毁灭的深渊。难道绫乃小姐和清浦家这两方面就不能互相走近一步,妥协一步吗?难道就没有更稳妥的道路吗?



正因为如此,在这个周末,我一定要找到绫乃小姐,不管怎样都要和她谈谈。



我一回到家,就向妈妈打听「叫川崎的教筝的老师」的住址。就算妈妈自己不知道,她的朋友中间肯定有喜欢日本音乐的。即便没有,希望自家的女儿学习筝,将来作为「嫁人的本钱」的家庭也不在少数。



仅仅挂出个门牌,上面写著「筝‧三味弦」的琴师,东京市内不胜枚举。然而,绫乃小姐这样说起过她的年轻老师──「父亲与宫城道雄关系密切,他甚至被称作新日本音乐的斗士」。显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如果绫乃小姐的评价不是太夸张的话,他一定颇有些名气。我与其去图书馆找,或是到报社打听,还不如这样做最简单。



「为什么要打听这个呀?」妈妈问我。



「我的朋友里有个『想学筝』的。她说杂志上登著那个川崎老师的照片,对他的评价很高呢。但是,她说『特地到杂志社去打听老师的住址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于是,我就想显摆一下『我妈妈什么都知道啊』,一不小心说出了口。」



我知道听上去是多么可疑。然而,从不怀疑别人的妈妈走进电话室,在帮我向某人打听「教筝的川崎先生」的事情了。当然,向绫乃小姐家打听无疑是最确切的,但是我在现阶段还不想让他们知道。



妈妈告诉我川崎先生的住址在麻布区。我吃过下午茶点小泡芙之后,说了声「去银座」就离开了家。我告诉贝琪小姐川崎先生的住址。



「果然与清浦家很近啊。」贝琪小姐说。



「附近住著有名的老师,所以才让自家的小姐去学的吧。正如贝琪小姐说的一样啊。」我说。



福特汽车从麴町出发穿过赤阪区进入麻布区。一眼就看见了目标。



那房子是比我想像中更气派的两层建筑。宽大的庭院围在建筑物周围。



汽车一直进入到了前庭。



我们在那鸦雀无声的玄关前站著。很快,一个书生穿过擦拭得乾乾净净的走廊,走了过来,正坐在我们前面。在我斜后方站著的贝琪小姐介绍我时,报上了经她稍作更改的我父亲的公司名称,听上去就像真实存在的某某商事,而我是那商事的千金小姐。我接著说:「我从朋友那儿听说这里的老师的事情后,一定想要跟随他学习筝才前来拜访的──」



大概不太会有像我这般年龄的小姐亲自前来求教的吧。但是,书生并不认为我是个乔装改扮别有用心的刺探,真诚地抬起头来说:「噢。但是,我们这里一天要来几十个人。大多数都是代课老师教的,这样如果让你们失望就不太好了……」



他的话音袅绕,声音洪亮。



「您这儿也上门来教学生吗?」我问。



「目前,老师的时间都已经排满了。」



「老师他,每天都在这里教学生吗?」我又问。



「原本是这样,但最近老师有些事情,每天傍晚前后都要出门。──今天也是如此,老师他已经在准备出门了。即便您在这里等著,也是没法见到老师的……」



听上去好像「你这有钱人不懂世间的规矩,上门来真是麻烦」的样子。



「真遗憾啊。」我说。



「哦。我们这里就是这样的情况。──那我就不奉陪了。」他向我们行了个礼,又补充说:「这里是大玄关。──如果您想学筝,下次还来这里的话,请从左手边进来。那儿是内玄关。」



我一边走回汽车,一边说:「就是说,『你们不是客人』的意思。」



「是这么回事啊。」贝琪小姐同意。



如果说这里──生意兴隆,则有些奇怪,但确实还是很有人气的。



「但是,刚才他说的『老师在准备出门』如果是真的的话,那我们可真是来对时间了。这难道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说。



贝琪小姐也点了点头。



15



我们把汽车停在了能看见川崎府邸门口的位置。



「假设,如果现实发生的事情正如我们所想像的那样。如果这样,那么『傍晚前后出门』──就应该是要去绫乃小姐呆的地方。」我说。



「应该是这样。」贝琪小姐赞同。



「为什么没有把她带到这个房子里来呢?」我不解。



「他父亲,不是说有病在身吗?而且,佣人呀弟子呀什么的,好像有许多人住在这里。基本上从他父亲一代开始就是忠臣嘛。避开这里不就是理所当然吗?」贝琪小姐说。



「是啊,还是年轻老师。──一定是在哪儿租了个公寓吧。」



近代风味的公寓是最近流行的。



「不会。大概应该是一栋独立的房子,与邻家之间相隔有一段距离吧。」



「为什么?」



「他肯定是想让她继续练习筝的呀。担心声音,还有,当然希望避开世间的视线。这两点加在一起,我想应该是郊外的一栋独立房子。」贝琪小姐说。



我恍然大悟。



「两个人弹奏筝,──然后,绫乃小姐如何打算的呀?」



「肯定是因为不被允许,所以她想先造成同居的事实──她也许是这么想的。但是,这其实很危险。」贝琪小姐说。



「是因为她是有身分的家庭出身吗?」



「并不仅仅是绫乃小姐的问题。她一定是已经准备好被责难的。但是,这之后,川崎先生是否能够继续坚持下去?」



「……」我无语。



「现在看上去好像很兴隆的样子。但是,学习筝的绝大多数是良家的子女。这其实就是挣钱的手段,吃饭的家伙。这样的事情如果被人知道了,会有什么结果呢?」



「啊……是啊。」



不管他父亲的名声有多好,不管年轻老师的实力有多强,一旦卷入与女性有关的丑闻,那么听说丑闻的家长谁都不会再将自己的女儿送来了吧。再说,这事件对华族家庭本身就是损伤啊。即便招收男学员,或是演奏会召集观众,都会难上加难。很有可能会直接被社会抹杀了。



一辆计程车开进川崎府邸。看来是来接人的。过了一会儿,接好乘客的计程车开了出来。书生一直送到门口。从那恭恭敬敬的样子判断,可以认为「他目送的一定是年轻老师」。



贝琪小姐故意间隔了一段时间后才开动了汽车。前方的计程车正向著白金台的方向开去。



「我们该怎么办呢?」我问。



「绫乃小姐回家,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如既往地过日子──这是一种解决办法。这是目前世间大多数人都认同的最好的解决办法吧。──但是,既然已经这样了,我想她回家之后,正式与川崎先生结婚才合情合理。」贝琪小姐回答。



「是吗,会顺利吗?」



「如果有像大臣这样从事要职的有身分的人在中间牵线的话,大概能办成吧。──清浦家那边,认川崎做养子后让他继承爵位。这样该办的手续都一步一步完成的话,宗秩寮也不会反对吧。」贝琪小姐说。



宫内省的宗秩寮是掌管和审议爵位继承事务的地方。



「但是,怎样才能找到这样一位从事要职的有身分的人呢?」



贝琪小姐这样说道:「小姐殿下。──用您刚才的语气,您难道不能拜托您的父亲成全此事吗?」



对啊,我恍然大悟。而贝琪小姐还是用她那沉著的口气继续说道:「──我说得太多了。请您原谅。」



「不。……是啊,应该这样啊。」



16



在我们前方疾驰的计程车,从省电车线路的目黑车站边经过,开过刚刚关闭的目黑赛马场,向著碑文谷方向开去。现在是冬天。一旦天空出现暮色,即刻便被厚重的夜色包裹。周围也寂静了下来。



「在市中心还可以,这里的话很容易被前面发现的呀。」我说。



秘密行动的时候总是会对周围的一切备加警戒。如果同样的车灯一直跟随在自己身后,肯定会觉察的。



「如果周围有其他的汽车就好了,我们的这辆福特汽车还是很好混入其中的……」贝琪小姐说。



东京市内最多的汽车就要数福特汽车了。人们都说扔块石头都能砸中福特汽车。换了爸爸的派克汽车就醒目了,这辆福特还是比较令人安心的。但是,天完全黑了。夜色之中,看见后面跟著既不靠近又不远离的车灯,一定会觉得奇怪的。



正在我们担心著的时候,年轻老师乘坐的计程车一下停住了。即使是在东京,到了这里,周围也全都是农田了。仅仅能远远地看见三三两两的居民家的灯火。



「糟糕,我们还是被发现了吧。」贝琪小姐说。



「失败了吗?」我问。



「不。在这里要叫计程车可就难了。说明他的目的地在步行的范围之内。──我先开上去超过他们。如果可以的话,请您注意那年轻老师朝哪个方向走的。」



我几乎都要把鼻子贴在车窗上了,仔细地关注著。我们的汽车超过那计程车后,开出去了相当一段路后向右边转了一个弯,再掉头回到了来时的路上。天空中出现了许多闪亮的星光。



「他下车后一直盯著我们的车呢,后来我们超过去了,他就往回走了。我在那回程的计程车的灯光里看见了他的身影。」我说。



「是吗?那么我们慢慢地往前开吧。小姐,不好意思,您能把车窗打开吗?」



「……但是,好冷啊。」我这样说,想打探一下贝琪小姐的意图。我将后座的厚厚的玻璃车窗摇了下来。在汽车行进的同时,慢慢的,彷佛从繁星闪烁的黑色天空中空降下来一样,传来轻微的音乐声。是弹奏筝的旋律。



农田的对过,我能看见一簇被低矮的树木围合著的寂寥的灯火。筝的声音正是从那儿,乘著冰冷的寒风传到这里的。



「啊……」



不需要我说什么,贝琪小姐静静地踩下了剎车。



一阵炸裂般的乐声之后,传来了年轻女性清澈悠长的歌声。



──勒住骏马侧耳听



玉指弹出想夫恋



她反覆吟唱著最后一句歌词:玉指弹出想夫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