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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窥其本质(2 / 2)




“你的脸怎么了?”



被这么一问,少年犹豫片刻,看着樱子说道。



“其实,是我的妹妹……”



看着惊讶地蹩起柳眉的樱子,吉赛尔断断续续地开始说明经过。“狂热者”的目的,妹妹的事情——还有为了救出妹妹需要外援,而且时间非常紧迫。还有自己无法准备雇佣冒险者的报酬——



“这样啊。”樱子耸了耸肩膀,然后看了看四周。“艾米拉去哪了?”



“艾米说要去歌摩林家打探情况……”



樱子叹了口气。



然后看着少年说道。



“吉赛尔,非常可惜。我是为了阻止艾米拉才出来找她的。我并不乐见她与‘狂热者’扯上关系。所以我也不准备帮你救出妹妹。毕竟这样从结果上来看,等于我反而帮助艾米拉去复仇了。”



“复仇是……?”



吉赛尔反问,樱子静静地摇了摇头。



“艾米拉和‘奥尔基索斯之指’的家伙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一定知道的吧。”



“就算我告诉你,你又想怎么办呢。”



“艾米认为‘狂热者’也许和‘奥尔基索斯之指’的人有所关联,既然你是艾米的同伴,那么应该帮帮她才……”



“然后,顺便再帮忙把妹妹救出来。你是这个打算吧?”



“这——”



对方轻易看破了自己的目的,吉赛尔闭嘴了。



异国武人的眼神冷静到了残酷的地步。



“就算你不答应……只要我去拜托‘绿阳亭’其他冒险者的话……”



“没用的。”



看着准备转身离开的吉赛尔,樱子用冰冷的声音制止了他。



“我们‘绿阳亭’拥有的冒险者并不多。那为数不多的冒险者如今也因为其他委托出差了,现在那里没人,只剩下我和艾米拉了。”



樱子看到了吉赛尔绝望的神情。



就没什么好主意吗?



就没什么好主意能在短时间内筹到足以雇佣冒险者的报酬吗——



“虽然我很同情你,但你还是放弃为妙。你无法准备能让冒险者们满意的报酬。只要你能放弃的话,我想艾米拉一定也会放弃继续追踪他们的——”



因为自己无法准备报酬。



无论在怎么挣扎,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自己已经从学院退学了,现在自己不过是一介魔术师。



而且还是一个无能、颓废、没有魔杖的魔术师。



即便如此自己还是——



“即便如此……我也不可能放弃啊——”



*



夜已经深了。



回到自己的宿舍,吉赛尔吃惊地发现房间的床上出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放在桌上的提灯微微地照亮了房间,这大概是她的东西吧。在这微弱的光亮中,艾米拉正坐在床上。她背靠着墙,双手抱着雪白的脚。



“吓我一跳……”吉赛尔保持着开门的动作叹了口气说道。“你怎么进来的?”



“我还是蛮精通这类事情的哦。”艾米拉伸出手指亮出一根纤细的金属薄片,就像针一样。“到了约定时间你却没来,所以我就到这里来等你了。”



“抱歉。”吉赛尔关上了门。“我已经想尽一切办法了……不过还是不行。就凭我是无法雇佣冒险者的。”



少年沉重地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



“你的脸怎么了?”



应该说是预料之中吧,艾米拉看到被殴打的伤痕有些吃惊地问,少年只是摇了摇头。



“先不说这个,你那边如何呢?”



“歌摩林家倒是很平静。詹姆斯和‘灰之旅团’都不在。我跟佣人打听过了,就像你说的,这一年来确实有一位吟游诗人在向长女传授琴技。不过与其说是乐器指导,她们说倒更像是个聊天伙伴。好像她有时候还会把长女带到街上去,佣人们也都当作没看见。那个诗人应该就是你正在找的蕾娜莉亚·艾伯特吧?”



“应该就是了。”



吉赛尔点了点头。



恐怕詹姆斯·歌摩林的目标就是通过恶魔的力量将半妖的女儿变成人类。所以他才绑架了半妖女孩,否定她们的存在。他想否定的不是脸,而是耳朵。所以烧毁头部只不过是结果,他真正想烧的是堕落者的象征——尖耳。



“我的委托人,米莉亚·艾伯特应该就是詹姆斯·歌摩林的女儿。大概蕾娜莉亚和米莉亚的关系真的很亲密吧。就像你调查的那样,蕾娜莉亚一开始确实是被雇来进行乐器指导并且兼任聊天对象的吧。而且雇佣和女儿一样的半妖,应该也不用担心会节外生枝吧。但是却没想到她们俩却变得亲密起来,形同姐妹。”



希望你能帮我找到姐姐,吉赛尔想起了米莉亚委托自己时的眼神。



对于长年被关在宅邸里的少女而言,同样身为半妖并且熟知外界的蕾娜莉亚肯定是极其特别的存在。



“米莉亚担心突然失踪的蕾娜莉亚,所以才去委托‘金狮子亭’。不过歌摩林家的长女是久居深闺的,而且对外界也是严格保密的存在。虽然上流社会都在传言说她是堕落者,但普通群众应该无法知道这件事。所以她只能隐藏自己的身份前去委托。她应该进行了彻底的变装,毕竟,半妖是不可能穿着奢侈的衣服走在大街上的。”



再加上突兀的手帕以及对于洗衣工来说过于细滑的手指,那就能说通了。



“不过她知不知道,父亲其实是为了自己才杀害半妖的呢。”



“我认为她应该不知道。恐怕她甚至从来没想过是父亲抓走了蕾娜莉亚吧。”



“这大概就可以称作残酷的事实吧……”



艾米拉看着床单小声说道。



接着她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



“眼下的重点,应该就是举行仪式的‘遗忘之神的大圣堂’吧。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家。而且我也想尽办法调查过你妹妹的行踪了,但却没找到。毕竟对方是东区的人,如果在街上引发骚乱的话,我们反而会被警卫当作小偷逮捕——对了,警卫那边你问过了吗?”



当然,吉赛尔也告诉维持王都治安的警卫自己的妹妹被“狂热者”抓走了。不过,“狂热者”就是詹姆斯·歌摩林只不过是自己的推测,根本没有确凿的证据,再加上——



“杀害半妖根本不会构成犯罪。”



吉赛尔复述了他们的回答,艾米拉有些气馁地闭上了眼睛。



绑架甚至杀害半妖根本不会构成犯罪。这样的话,詹姆斯·歌摩林能够追究的罪责就只有恶魔崇拜了。但是,就算是专门取缔恶魔崇拜的异端审问官们,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也很难向上流社会的人兴师问罪。而且加布丽艾尔也说过,大多数审问官都因为其他公务离开王都了,想要把他们召集回来至少要花上一天。



虽然师姐目前也在尽力争取,但是——



“对了,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以寡敌众的话根本没有胜算啊。而且樱子真的很担心你——”



听到吉赛尔的询问,艾米拉收紧了脚,同时微微弯下身子把下巴抵在了膝盖上,这个动作看来她的大腿很柔软。她现在没穿靴子光着脚。雪白纤细的脚趾,光滑的脚趾甲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艳丽。从短裙的裙摆下还能将大腿轮廓尽收眼底,吉赛尔一下子脸红了。



“你才是,真的没问题吗?我也知道你很担心妹妹,但你现在是去送死啊。”



“毕竟,是我唯一的妹妹啊。”



吉赛尔静静地笑着回答。



接着,艾米拉冷酷地说道。



“但是……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吧。”



她有些退缩地看着吉赛尔。



总觉得,她的样子就像一个等着被呵斥的小孩。



“恩,不过……我们从小时候开始就被同一个人收养了。确实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这也无法改变她是我妹妹的事实。她是我仅剩的家人了。”



就算没有血缘也无所谓。



就算她是堕落者也无所谓。



这些只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问题。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无所谓……你认为就算这样也是家人吗?”



少女顿了顿,有些困惑地看着吉赛尔。



记得,她曾经说过自己没有家人——



“我认为并没有关系吧。只要你认为对方是家人,那就行了。毕竟夫妻也没有血缘关系吧。那个,该怎么说呢,应该说是灵魂的羁绊吧……”



“灵魂……”



“不过,我却一事无成——”



少年为了掩饰尴尬,低着头继续说道。



“我真的很无能。每当她痛苦悲伤的时候,我都没法为她做什么。但是,梅尔蒂娜却一直在和不公抗衡。她直面自己的境遇,毫不气馁地活着。所以至少这种时候,我必须做点什么才行,否则就不算是个哥哥了啊。”



“我,不认为你那么无能。”



“不……真的,我到现在都还是没有收入的无业游民啊……”



“你之所以退学,也是因为你的体质?”



少女抬起头歪着头问道,她黑色的长发便顺着肩膀滑了下来。



吉赛尔有些犹豫该怎么回答少女的问题。



少年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对教授的研究感到厌恶,而且自己还希望获得能与这个世界的不公抗争的力量。当时还以为只要成为冒险者的话,就有可能了。



当时,那个魔兽少女也问过吉赛尔,为什么不去战斗呢?



如今吉赛尔对此抱持着无尽的罪恶感,所以才想去抗争。但是,事实上呢?自己该和什么进行战斗呢?该怎么战斗呢?师姐也问过自己,自己是不是为了逃避现实才这么做的。自己是不是为了逃脱如今的境遇才这么做的。



“也许吧。”吉赛尔小声说道。“养育我的人是一位优秀的魔术师。就算是学院里也有很多人仰慕他,他真的很伟大。我的魔术都是他教的。不过,无论怎么学,无论怎么修炼,因为我自身的体质,我都无法完美地掌握魔术。不,应该说我根本没有才能。不仅学院里的成绩一团糟,就连考试也数次落榜。我明明是最伟大的魔术师养大的,为什么会有如此矛盾的体质呢,我也曾经这么烦恼过。对于我而言,这个体质就是诅咒。为了解开这个诅咒,我一直研究了很久,但无济于事。我也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所以,到最后就自己逃避了。”



不可思议的是,少年最终毫不犹豫地吐露了心声。恐怕是因为今夜的昏暗,以及死斗将至的紧张感所致吧。胜算极低,去了等于是送死。如果真的死了的话,那么自己的心声恐怕就真的石沉大海了。



因为吐露了心声,原本自己暧昧的心情好像也整理一新了。艾米拉则一直安静地倾听着少年的告白。



“——如果方便的话,你能说一下你的事吗?”



吉赛尔向少女询问。这还是需要一点勇气的。如今少女直起了背,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往常冷淡的神情。



艾米拉的目光轻微摇曳着。



大概她也有一些犹豫吧。



“希望你能告诉我……你和‘奥尔基索斯之指’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艾米拉像是拒绝吉赛尔的视线一般,将膝盖抱得更紧了。



“为什么?我认为就算听了,也不会觉得有趣。”



吉赛尔挠了挠头,微笑着说。



“毕竟我们可是要待会前去厮杀的同伴啊。我觉得我应该多了解你一点。”



少女暂且看了吉赛尔一眼。



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把原本抱着的脚伸到了床边。



“我不擅长归纳自己的事,所以可能讲得不好……”



“当然,随便说一点就行了。”



艾米拉瞟了吉赛尔一眼。



接着,她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小声说道。



“我……是被‘奥尔基索斯之指’养大的。”



*



“奥尔基索斯之指”。



这个恶魔崇拜者结社甚至和菲·利的贵族也有深厚的关联,就像是王都暗部之类的存在。这个结社拥有悠久的历史,规模也很庞大,而且非常隐秘。虽然圣十字教的异端审问官也抓不了不少信徒,但这些底层人员根本无足轻重,到现在也没有查明其教祖的真面目。



艾米拉木纳地说道。



“过去,教团中有一个名为‘埋葬室’的机关。这个机关专门负责驱逐调查教团的人员,简单来说就是负责暗杀的实行部队——我就是这个机关专门打造的暗杀工具。”



少女看着自己的膝盖,淡淡地说道。



灯火摇曳,少女映在墙壁上的影子也不安地晃动着。



吉赛尔觉得这个影子就像少女的过去一样凄惨。



“‘埋葬室’通常是把买来或者抓来的孩子,抑或是在仪式中幸存的孩子打造成专门杀人的工具。我对双亲也只有一些朦胧的记忆。我到底是被卖的呢,还是被抓的呢,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只是在没日没夜地学习杀人的技术。为了能够欺瞒敌人、扰乱敌人,并尽快杀死敌人。就算独自一人,我也能够尽力与集团血拼——扼杀感情,泯灭心灵,我最终就被做成了以战斗为生的人偶了。”



少年想说些什么。



但却想不出该说什么。



“我的调校员曾这么跟我说,艾米拉,你不必拥有感情,这世上不存在你必须为之感动的存在。就算有,那也只是杀人带来的快乐——而且,有很多孩子都通过魔术和药物彻底剥夺了心神。但是,对他们而言我好像是个失败作。我本该是杀人的道具,但是却无法彻底扼杀自己的心灵。明明只是个道具,却残留了一无是处的感情。”



一无是处的感情。说到这个词的时候,艾米拉像是自嘲一样微微吊起嘴角。



“因为某个事件,‘埋葬室’遭到了毁灭性打击。那个时候我已经是一个背负了几十条人命的杀戮人偶了。但是,却有一群人接纳了这样的我。那就是‘绿阳亭’的人们——”



吉赛尔的脑中浮现出了樱子担心艾米拉的神情。



“通过和他们一同行动,我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稍微有点人性的人偶。维克……就是接纳了无家可归的我的人,他说,总有一天会找到我的双亲的。在那之前,这里就是我的归宿……”



艾米拉的声音有些颤抖,吉赛尔摒息看着她。艾米拉僵硬地张开放在腿上的手,和她的话语一样,她的手也在痛苦地颤抖。她再次握紧双手,低下身子,下垂的长发完全遮住了少女的表情。



“但是,前不久……我们因为一个委托再次和‘奥尔基索斯之指’扯上了关系。因为我……因为我的错……因为我的判断失误……和我同行的伙伴全都死了。维克和大家都……都是,我的错……”



少年总算理解了“复仇”的含义了。



“艾米……”



“我不会原谅他们。绝对,不可能原谅。所以,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弃……我会杀了他们的。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艾米拉抬起头,在灯火的照耀下,她的眼泪晶莹剔透,闪烁着一种别样的美。少女的脸上掺杂着苦闷和悲痛,无助的双手在不停颤抖。艾米拉一边憎恶地诉说,一边像是有所祈求地伸出手。她前倾着爬到地上,黑色的长发在不断摇曳着。她的手抓住了吉赛尔的脚,就像亡者一样。现在的她就像一个充满执念和怨念、美丽而又丑陋的亡灵。



“所以,求求你了,帮我一把吧。”艾米拉向少年恳求。“你的话,一定能解放那群家伙植入我体内的力量!只要我能使用这股力量,我就能战斗了!这样我就不会输了!绝对不会……!”



那个黑色火焰——



艾米拉希望用这个体质来解除抑制火焰的封印。



吉赛尔想起了樱子的话,她是为了阻止被复仇蒙蔽了双眼的艾米拉才来的。她是为了保护幸存的生命。她看着艾米拉的眼神真的非常温柔。吉赛尔并不知道复仇是对是错。更无法评判少女的这份怨念。不过,看着爬在地上,低着头泫然欲泣浑身颤抖的少女,吉赛尔能肯定一件事。



少女刚才说,这是一无是处的感情,自己只不过是个稍微有点人性的人偶。



不对,才不是那样呢,艾米。



你愤怒了,悲伤了,你为了重要的伙伴流泪了,并且为之心痛。这才不是一无是处呢,你的灵魂和普通人无异。你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吉赛尔静静地抚摸着艾米拉的头发。就像安慰哭泣的妹妹一样轻轻地抚摸着,耐心地等待她恢复冷静。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个。妹妹浑身颤抖的时候,他也只能这么做。他只能拍着她的肩膀,在她哭够之前一直待在她身边。



吉赛尔觉得,这样的自己真的很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