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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这个世界」的悲剧(2 / 2)




「『杀掉不信神的人』。这是如此高歌,内心却『没有彻底相信神』所导致的罪恶感,还有对自己可能不会得救的疑心,以及恐惧所导致的凶行吗……简直像是低级的玩笑。」



「嗯……而且大多数混血者除了在商业上取得成功的人士外,都没有自卫的手段。亚人是纯血主义,他们绝对不会保护混血者。兽人也无法在混乱局面下采取应对措施。吾等光是要应付侍从兵就已疲于奔命了……结果他们没有势力保护,也无路可逃。」



棹人紧紧咬住自己的唇瓣,数滴鲜血沿著纤细下巴滑落。



理解到不想再理解的事实,再次以残酷的形式摆到他面前。



无法拯救一切,然而──



(这个牺牲实在是太不必要,而且又过于不公平!)



濑名棹人有如吼叫般如此心想。宗教对立这件事本身,在棹人死亡前的世界中也存在著。在战火下虐杀其他种族的案例也不计其数吧。人类一边赌命拯救某人,一边有如虫子般杀害他人,用理性做出兽行──棹人理解这个矛盾。然而,「如今」它硬生生地摆到面前,让他有一种五脏六腑被刀子剜去的感觉。



现在在这个世界里,有人正为了守护一切一边磨耗正常的精神,一边战斗。



另一方面,有人就只是为了让自己得救而虐杀无辜的对象。



如此一来,所谓的救世……



(──究竟是?)



「欸,到头来所谓的救世,究竟是哪一边才正确呢?」



伊莎贝拉低喃,就像要叠上棹人的疑问似的。他猛然抬起脸庞望向她。伊莎贝拉用沉痛表情眺望王都,有如在编织自言自语似的张开唇瓣。



「我们与『重整派』视为目标的救世不同。而且就算在『重整派』里,『守墓人』歌咏的狂信也与他人不同。她在自豪与不动摇的信念下是这样说的,下一个世界就是神之国度,会成为理想之地……『神的意志中有著祝福』、『奇迹将要得到行使』。」



「『那儿不需要吾等』……吗?」



棹人从伊莎贝拉那边,把「守墓人」的话语接了下去,然后闭上眼皮。



在黑暗中,从头到脚都披著绯红色布片的幼小少女露出微笑。她琥珀色的眼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迷惘。棹人摇摇头,抹消好像会把人吸进去的美丽色彩。



伊莎贝拉细细地吐出气息,有如忏悔般说出告白。



「我就老实说吧。接到虐杀的报告时,我变得没有自信了,『守墓人』那番话语真的有误吗……这次在重整条件成立前,身为恶魔契约者的伊莉莎白阁下的『肉体会崩坏』。恶魔会被解放,破坏无法蓄集力量的神之御柱,让一切回归为虚无。『重整不会造访』。然而,此事毕竟还是在与吾等有关的范围内。神也十分有可能重临连契约者都消失的白纸世界,并且创造出新世界……这是『人』没有参与……无人握住画笔的『重整』。到头来,新世界会与旧世界大大地不同吧。不过……说不定这样就行了。」



「……伊莎贝拉。」



「『那儿不需要吾等』。」



伊莎贝拉顺著「守墓人」的话语,语调快速地又说了一次。她轻轻闭上眼皮。



伊莎贝拉的口吻中没有怒意,她只是无比悲伤地低喃。



「在这个状况下,已经难以否认『守墓人』的话语了。」



濑名棹人眯起双眼,他只能用无言回应。



这是不像伊莎贝拉的丧气话,同时却也极有她的风格。



(毕竟伊莎贝拉.威卡相信著人类。)



即使肉体被侵蚀,差点遭到杀害,她仍没有怨恨任何人。但就是因为相信人是应该要拯救的对象,伊莎贝拉才对不局限于一部分狂信者,而是遍布全体的丑陋与弱小发出感叹。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试图拯救一切的女人,



对所有事物都感到失望的那个例子一样。



✽✽✽



棹人想起某个提问,那是他自己也产生过数次的疑惑。



(羊群原本就是愚昧之物。然而,这真的不是罪吗?)



所谓的无知,不是应该被丢石头的行为吗?



他们的存在方式本身根本就有错不是吗?



棹人缓缓闭上眼皮,他回想至今为止目睹的无数凄惨光景。



发生在这世上的悲剧,可以说不过是自作自受。是存活在现在的人们招致的结果。因为这就是被播下的恶意种子,因牺牲自身的女人感到失望而开花造就的成果。



(在十四恶魔出现的那时,大家都很明白如果什么都不去做,这个世界就会受到致命性的打击。虽然知道这一点,却没有人打算认真地付诸行动。)



除了稀世大罪人「拷问姬」以外。



就这样,世界来到现在。



──愿神祝福你哈雷路亚。



棹人觉得「守墓人」的话语敲击了耳膜。摇摇头后,他睁开眼皮。



棹人默默无语,就这样重新面向伊莎贝拉。在寒冷的夜里,她再次开始述说。



「明明告诉部下不要迷惘,自己却是这副德性……我觉得自己很可悲。但是,就算克服了现在的困境,这世界仍是充满著恶意。在满是敌意与猜忌的情况下,被留下来的人们究竟能不能『若无其事地』前进呢,我没有自信。」



「……伊莎贝拉。」



「反正都是要走向灭亡,应该欢迎新世界才对不是吗?我甚至有了这种想法。欸,我们虽然为了拯救世界而做困兽之斗,不过……」



所谓的救世,真的是正确之举吗?



疑问笔直地丢向肩负一切战斗著的【狂王】。



简直像是小孩扔出纯粹的疑问似的。



棹人从正面接下这个问题。棹人他发育不良,被酷似军装的黑衣裳裹住的双肩很单薄。如今从「拷问姬」那边继承的所有重担就压在那上面。



那是相当沉重的事物。然而,【狂王】没特别烦恼地答道:



「正确与否,这种事都无所谓。」



伊莎贝拉倏地一震眯起双眼,被机械零件覆盖的那一边的眼睑动作迟缓了一些。



是难以测度意义吗,她目不转睛地凝视棹人。



他把手放上瞭望塔的围墙上,略微向前方探出身躯,眺望王都受伤的全貌。散布在这片土地上的尸体中,有的也是被侍从兵以外的人下手杀掉的吧。



濑名棹人明白世界并不美丽。



有如泥沼般污秽,宛如腐败的花朵似的丑陋。



(然而,我确实从那边抓到了光辉事物。)



他与他的重要之人仅存在于此处。



即使一切全是错误。



「就算不存在于这里的某人能过著幸福生活,我们谁也不知道的世界很和平,那种事究竟又有什么意义呢?即使被遗留下来的场所是地狱,就算这样我也希望我认识的人们能够继续挣扎下去,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得到幸福。」



每个人都有变幸福的价值。



有留下变幸福的权利。



就算这世界总是地狱。



即使生者有多么愚昧。



有如仰慕残忍又温柔的「拷问姬」似的。



濑名棹人容许世界怀抱著的矛盾,爱著它。



「所以,我要守护现在活著的人们。」



【狂王】毫不犹豫地断言。他用没寄宿半点迷惘,有著某种疯狂气息的眼眸凝视伊莎贝拉。伊莎贝拉眯起眼睛,流露的表情就像是在眺望有些耀眼的人物似的。不久后,她将手臂横摆在胸前敬礼。



伊莎贝拉有如祈祷般低喃。



「棹人,我只能对你这个存在表示感激。」



不是用阁下而是你,她将比平常还要深的亲昵之情灌进那句话语中。



棹人用沉稳视线望向被机械补强过的身影,喃喃低语。



「非道谢不可的人,是我。」



「嗯?怎么了?」



「呃,我觉得世界才需要伊莎贝拉这种存在。」



「……我吗?不是吧,我明明是说出那种丧气话的人。」



「没这回事,未来相当需要像你这样的人。」



伊莎贝拉皱起眉心。她纳闷地开口,恐怕是将把自己感受到的不自然感化为某种形式,棹人却将手掌伸向前方制止这句话。



他搔搔淡色褐发,唐突地改变话题。



「呃,然后呀。在确认完绝望般的现状后说悠哉的话虽然抱歉……不,就是因为这样,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如果我做得到,什么都可以答应喔。」



是什么事呢,她歪歪头。棹人简短地清清喉咙。就算犹豫也只是原地踏步。我说呀──他打开话题。



接著极认真地说出「请托」。



✽✽✽



数小时后,棹人在以前曾是「魔术师大街」的区域。



其实大街本身仍然健在,只是魔术商会发布通知,这里或许再也无法进行名符其实的营业行为。他们说即使世界面临存亡关键,「魔术师大街」仍然要封闭。



棹人在本来就像狭窄小巷的主道上停步。环视四周后,他轻轻点头。



「原来如此……第四波侍从兵确实急袭了这附近。」



周围密集地存在著刻意排除装饰性,看起来冷冰冰的箱型建筑物。这一角刻意盖得很穷酸,本来跟色彩也是无缘的。如今却被红与黑染上不祥斑点。侍从兵为了好攀爬,将墙壁变成真面目不知道是什么的材质。它们似乎爬遍了连窗户跟门扉都没有──这机制为了拒绝不懂商品价值与危险性的人──的店铺表面。如今那儿贴著侍从兵被残酷地撕裂的尸骸。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魔术师大街」的末日与这幅凄惨光景没有关系。



那是讨伐完融合的三只恶魔后的事。魔术商们率先返回王都,这是因为「魔术师大街」停止交易的这段期间,乱成一片的魔术药市场行情尚未平息下来之故。魔术商是贩售许多危险物品的职业,而这种职业性质也让他们习惯被世局摆布。然而他们毕竟无法预测自己才刚打起重新营业的招牌,末日就会吹响喇叭前来世上。



结果,商人们抓狂了。



末日造访的话,全世界的人类就会死去。也就是说,会没有客人。他们似乎无法容忍此事。冷静思考的话,魔术商他们自己也会死亡,所以问题的重点应该在其他地方才是。但是,他们却认真地高举谜样理论,加入了王都防卫队。



因此,带著召唤兽的老练强者中,也包含了许多隐居在「魔术师大街」的厉害角色。对他们而言,释出所有财产进行战事就意味著歇业。保存与加工魔术药还有贵重物品,需要他们长年以来累积的魔力。连这个源头都消耗掉,就只能离开王都另寻适合之地设置工坊努力贮蓄。他们明知自己的生意不可能做下去,却还是选择了「有交易的世界」。



「一切都是为了客人All for you」。



这正是由传说中的商人所流传,长年以来代代相传的话语。



是所有「做生意的人们」高举至今的骄傲。



(真是矛盾、就某种意义而论又很愉快的选择呢。)



思考至此后,棹人想起「肉贩」那总是充满戏谑的言行。他的那种口吻与与身为商人的思考方式,并不是「圣女」所赐之物。说不定是在令人世繁荣、统合一盘散沙的旅行商人时学会的。「肉贩」遗留下来的话语,如今也活在商人们的心中。



(就算本人死去,只要世界没有消失,就还是会有事物延续下去。)



应该被代代传承、有价值的事物必须得保护才行。



棹人再次体会到垂死挣扎的价值,就在此时。



「棹棹棹棹棹棹棹棹棹棹棹棹棹──!」



「罩?」



「棹人大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咻咚──女佣从空中飞过来。



换言之,新娘用猛烈速度冲向这边。



新娘……



飞──



过来了!



(骗人的吧!)



棹人立刻用魔力强化身体。这是有爱才能做到的敏捷技艺。为了接住对方,他展开双臂。然而看到这个动作后,她突然丢开仍然握在手中的枪斧。



武器描绘出弧线,飞向另一个方向。她利用那个反作用力在空中使出华丽的三圈半回旋,一边修正轨道,接著就这样咚轰一声一头撞进附近的店铺里。



碎片散落,棹人小心翼翼地确认惨状。



被女佣服裹住的臀部从墙壁那边凸出来,棹人朝它搭话。



「小、小雏?……你,究竟是,为什么要自灭啊?」



「因为我也觉得自己冲得太猛……觉得会让棹人大人受伤……呜呜呜,许久没见见让我太兴奋了,万分抱歉。」



「真傻呢。如果是你,就算猛冲过来我也会开开心心接住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棹人大人好温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请全世界的人看著!这位就是我最强无敌完美又可爱的丈夫!呀!」



小雏在「呀!」这个部分啵的一声从墙里拔出头部,然后她就这样用满面笑容回头望向棹人。思考停止了一会儿后,棹人心想「没受伤就好」,所以把话说了下去。



「我说小雏啊,我正要走去见你,你主动过来真是帮大忙了。」



「是的!察觉到棹人大人身上那股芬芳香气的瞬间,我就不顾一切地飞奔过来了!」



「靠体味就从远距离侦测到我的事实,让我不由得感到困惑。」



「咦咦,怎么会!我说呀,棹人大人的鲜血虽然也有著甘美气味,不过全身也散发著太阳公公或是点心刚出炉的那种气味,温柔又暖烘烘的……呃,懂这件事的人或许只有我,总之是一种会让人安心感觉又很舒服的那种很棒的气味!呀!我真是的,居然说出口了,好害羞!」



「那边是害羞的点啊……呃,那么,我说小雏。」



「是的,有何贵事,我最爱的棹人大人?怎么了呢?怎么了呢?」



小雏轻飘飘地展开缝著蕾丝的可爱裙子,坐到他面前。她眼眸闪闪发亮,用全力等待著棹人的话语。那副模样可爱得就像是摇尾巴的小狗,



末日明明近在咫尺,小雏却没什么改变。



棹人发出轻笑,他细细品尝从胸口深处涌现的爱怜感受。棹人弯曲膝盖放下腰,与小雏四目相对。她有如人类般红晕上颊忸怩起来。



「呼呀……跟棹人大人,对上视线了……好久没这样了,好害羞。」



「谜样的声音……我说小雏啊。我们确实是少见地分头行动,却不能说是长期……而且,呃,我们也做过更厉害的事情了,所以做这个反应有点太晚了不是吗?」



「真是的──这样说素噗行滴啦啊啊啊啊啊齿轮会出大事的。」



「嗯?出大事?」



「具体而言就是爆散开来然后死掉。」



「别这样。」



棹人不由自主露出认真表情。小雏将双手掌心添在双颊上,有如铃鼓般猛摇头。为了安抚小雏,棹人轻抚她的头。她突然停止动作。



棹人隔著女佣帽不断移动手掌。他一边宠爱小雏,一边平静地询问。



「那么,我要对小雏小姐这个害羞鬼提出一个邀约。」



「棹人大人的……棹人大人的摸摸……啊啊……感觉想要再品尝这手掌七千八百年……咦,邀约,那个,是怎样的邀约呢?」



「你可以的话。」



棹人刻意清了清喉咙。他停止抚摸小雏的头,恭敬地牵起她白皙的手掌,她瞪大宝石制的翠绿色眼眸。



会装帅装过头吗,棹人为时已晚地烦恼起来。然而如果是小雏,是不会笑他的吧。自己已经下定决心了──虽然内心紧张,他仍是说了出口。



「可以跟我约会吗?」



然后,棹人发出声音吻了小雏的指尖。



没有反应,她只是楞在原处。果然行不通吗──棹人慌了手脚,然而就在他为了找藉口而张开嘴巴时。



「……致──」



「致?」



「是致死量。」



小雏留下略微谜样的话语,同时笔直地倒向正后方。



小雏啊啊啊啊啊啊──现场响起棹人的惨叫声。



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安祥,又相当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