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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镰仓的死神(2 / 2)


我们三个人并排靠在栏杆上。



「那个是不是阿章念的小学啊?」



「欸,哪里?」



「看,那边那个白色建筑物,也可以看见操场。」



「啊,确实是如此呢。」



远处模糊景色的那头隐约可见的,确实是我在藤泽时念的小学校舍。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特征的普通公立小学,在春子收养我、搬到镰仓住之前的五年,我都是念那间学校。



那里有我和春子的回忆。



春子从以前就很疼我。双亲还在世时,只要一放假就会来我家,或是找我去她家,陪我玩、照顾我。我觉得春子就像我真正的姐姐、真正的母亲一样,春子肯定也和我有相同想法。



还曾经发生过这种事情。



我记得那应该是我小学一、二年级左右时的事情。



学校的教学参观日。



就是在平日第五堂课或是第六堂课举行的那个。



很早之前,母亲就说她忙于工作无法前来。她从来没参加过这类的学校活动,所以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期待过,但看见身边的同学嘴上说着「欸~爸妈不来也没有关系啊。」「就是说啊。」「我家爸妈就爱装年轻,超丢脸的。」之类的话,实际上看见双亲前来的时候,又露出害羞微笑的反应,那时感到的疏离感让我无比不舒服。所以,遇到这类活动时,我总是静静低着头,只是等待着时间过去。



直到穿着制服的春子冲进教室之前。



那时,春子还是高中生,肯定是放学后立刻赶过来的吧。她头发凌乱、肩膀上下起伏地喘息,脚步不稳地冲进教室,接着一看见我的身影,立刻用那张春天般的笑容,开心地用力挥手喊着:「阿章!」



同班同学们闹哄哄问着:「那是谁?」「望月同学的姐姐吗?」「她穿制服耶,制服!」但对我来说,这和福音没两样。她朝着我不停挥手,虽然这让我有点害臊,但我还记得我整堂课都没办法收起脸上的笑容。这件事,成了我心中绝对忘不掉的一页回忆。



大概从那时候开始,对我来说,春子就已经是我的家人了。



「嗯,阿章,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



「你好奇怪喔。」



春子这样说着,笑了。



她身上的味道轻轻拂过我的鼻子。



甜甜的瑞香香气。



对我来说,春子是姐姐、是母亲……也是唯一的家人。



不管是现在、以前,还是将来,永远都不会变。



察觉到什么异常,就是在那不久之后。



离开缪克金花园,往下一个目的地前进的途中,突然看见一张熟识的脸。



那是……确实是住在我家附近的佐伯阿姨。总会分享料理、送蔬菜来给我们,对我们非常好。她和春子的交情也很好,住院前常看见她们相谈甚欢的身影。



「你好。」



我打完招呼后,佐伯阿姨也亲切地露出笑容:



「哎呀哎呀,这不是小章嘛。真巧,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碰到,今天怎么了吗?」



「啊,对,那个,有点事。」



「这样啊。阿姨啊,今天是来买点东西的,买魩仔鱼。然后想说反正很久没来了,就顺便到处绕一下。你看嘛,没什么机会可以像这样来江之岛啊。」



她说着,和善的脸露出笑容。



她的笑脸和狸猫有点像,但这可不能说。



佐伯阿姨看向走在我后方的茅野和春子。



「啊,呃,这个女生是——」



放着不管,感觉茅野又要说出死神之类不必要的话,因为太麻烦了,所以我准备在那之前先下手为强……



「哎呀,这边这两位是小章的朋友吗?」



「欸?」



我停下就要说出口的话。



感觉身边的空气一瞬间变冷了。



「……」



她说了什么?



茅野就算了,双方如字面所示是第一次见面,我刚刚正要向她介绍而已。



但是,她为什么会说「这两位」呢?



这简直像在说,她连春子也不认识一样啊……



这么说来,佐伯阿姨这几天也完全没来探病了。前一阵子,她每隔两天就会来探一次病的啊。



在无话可回的我面前,佐伯阿姨用看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的眼神看着春子。这仿佛像是彻彻底底忘了春子一样……完全看不出来她有什么意图,或是在演戏。



「等等,佐伯阿姨——」



「……阿章,没关系。」



春子阻止我差点要脱口而出的反驳。



「但是……」



「没关系啦……」



「春子……」



「……」



春子只是无言地摇头,那仿佛放弃了什么的表情,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4



「遗忘」,是另一种「死亡」。



如果说物理上从这世界消失是死亡,那概念意义上从这个世界消失,或许就能说是遗忘吧。



正反两面,绝对无法切分开来的关系。



这件事,我完全没有理解。



那之后,我们三个人也一起逛江之岛。



漫步于巷弄小路,在其一角的店家吃了江之岛丼,享受从高台看到的风景。



茅野仍旧维持开朗的情绪,春子脸上也带着温和的微笑,但我总有点心不在焉。



因为我怎样都忘不了刚刚和佐伯阿姨的互动。



阿姨那仿佛在看陌生人的眼神怎样都无法离开我的脑海。



心中,有什么警钟敲响了。



春子最后想去的地方是稚儿之渊。



那是位于江之岛后侧的海岬,附近的岩屋与被凹凸不平的岩石覆盖的特殊地形是其特征。



因为是周日,即使是即将日落的时段,周遭还是有一家大小、情侣、小孩子们的团体等等,非常多人专注在岸边玩耍。



「喔喔,是潮池耶,潮池!」



茅野抛下这句话,像只脱离束缚的小狗般冲出去。



必然的,这里只剩下我和春子两个人了。



和煦的风在身边吹送,富含海潮湿气的风绝对会让身体变得黏答答,但对我现在有点汗湿的身体来说正舒服。黑鸢划出大大的圆弧在天空飞翔,高声发出鸣叫。



瑞香香气乘着风搔弄我的鼻子。这是让人联想到春夜的春子气味。



「欸,阿章,你还记得吗?很久以前一起来江之岛的事情。」



春子没有看着我,如此说道。



「……记得。」



怎么可能忘记。



我和春子一起来江之岛是……距今五年前的事情了。



五年前……双亲因为交通事故过世,刚被春子收养的我,处于茫然若失的状态。怎样都无法脱离重要之人在眼前过世的丧失感,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也没去学校,只是关在房间里在床上过一天。



春子带着这样的我到江之岛来。



「喂,你这样整天关着,可是会变成鱼干喔。一起去呼吸外面的空气吧。」



这样说着的春子就是带我来这个稚儿之渊。



旁边有同龄的小孩们愉快地在礁岸上玩耍或是玩水,天真无邪地抓小鱼、互相泼水的样子,看起来真的相当开心。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想要加入其中。有种心中灯火熄灭的感觉。而春子只是静静站在我身边,这对我来说有点感激。



接着终于日落,黑夜降临。



那是个只有蓝白月光让人感到特别刺眼的夜晚。



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为什么会那样做了。



回过神时,我已经站起身,脚步不稳地往海边走去。



看着在天上闪耀、无比湛蓝的月亮,看着淡淡浮现在海面上的「月光道路」,我想着,只要这样朝月亮走过去,是不是就能见到已经过世的人。



「阿章?」



感觉听见春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在那之后,我跌进海中。



与其说「跌进」,更像是「被吸进去」的感觉。



夜晚的海中相当暗,分不清是上还是下,我陷入混乱,虽然拼命挥动手脚,但越挣扎,越搞不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



千钧一发之际,是春子把我拉上岸。



「阿章,没事吧!」



回过神时,只见春子泫然欲泣的脸在我面前大叫。



大概是因为跳下海救我,她从头到脚全身湿透,海水滴滴答答从她身上滴落。大概是跳下海时被岩石划伤了,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见春子右眼上方正在流血。



这幅景象让我僵住了。流出的鲜血唤醒当时的记忆,我想起失去重要之人的瞬间。



像要让不知所措的我安心,春子咧嘴一笑:



「没事、没事,这没什么,别担心。」



「但、但是,血……」



「这点小伤,马上就会止住了。」



「怎、怎么可能……」



「真的啦,别担心。」



春子这样说着,紧紧环抱住我。



满满的海水味中,闻到了那香甜、让我安心,一如往昔春子的香气。



「春子?」



「阿章……阿章,你不是一个人喔。」



「欸?」



「还有我。我答应你,绝对不会独留你一个人。」



说完,春子笑了。



她没有擦拭流下来的血,即使忍着痛也露出满脸笑容,那是如春天般的笑容。



那时,我觉得我确实被春子拯救了。



为什么那时我会朝着月亮走过去,我已经不记得了。



只是觉得,只要这样做,就可以拿回已经失去的什么,可以重新抓住从掌心滑落的什么,等我发现时,已经采取行动了。



「已经过五年了啊……时间真的过很快呢。」



春子仿佛在细细回味着什么,如此说着。



「是啊……」



这五年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情。



在这个稚儿之渊被春子救赎,展开两人的生活。



在镰仓的新生活,并非一开始就全都相当顺利。原本分开生活的两个人,二十四小时都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并不像字面上那么简单,也发生了很多状况,偶尔也会大吵一架,也曾经三天没说过一句话。



但是最后肯定会和好,一起欢笑。



这全部,和春子的回忆,是我无可取代的宝物。



「阿章,你记得吗?第一次一起做汉堡排时的事情。」



「我当然记得啊,因为你把汉堡排煎焦,都变黑炭了。」



「啊哈哈,是这样吗?」



「是啊,吓我一大跳。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你不擅长做菜。」



「嗯~因为我试着要扮演能干的女人嘛。」



漫无边际的对话。



在别人听来,应该是平凡无奇的内容,但对我和春子来说,每一个都是闪闪发亮、无可取代的宝石。只要挖出记忆这个藏宝箱,就有无数回忆,肯定可以说上好几个小时吧。「家人」,就是这样的存在。



但是,快乐的时光总会到尾声。



我们的回忆终于讲到一个段落了。



突然,春子像提到稀松平常的事情般说道:



「……阿章,对不起喔。」



「欸?」



「我……没办法遵守约定了,明明说过不会留你一个人的……」



她的口气透露出她真的很抱歉。



这不是春子的错——我忍住没说出这句话。



那是谁的错?是让春子做出这种约定的我吗?是通知死讯的死神吗?是决定了这残酷命运的神明吗?



根本找不到答案。



春子对着沉默不语的我继续说:



「……或许,这是处罚吧。」



「欸?」



「给曾经有过自私想法的我的处罚……所以我的未来才会被关上,无法实现最想实现的愿望。而这成了牵挂,才会让死神来找我。」



春子是在说什么啊?



看见我露出诧异的表情,春子摇摇头,自嘲地笑了。



接着,看着开始淡淡出现在空中的月亮,她轻声低语:



「……那是和今天一样,相当晴朗的春夜呢。姐姐他们来接到我家玩的阿章回家的路上。」



「……唔……」



我马上发现春子在讲哪件事。



那天的事情……她正打算说出我失去双亲那天的事情。



「目送你们离开时,我刚好看到时钟,所以记得很清楚。那是晚上十点十二分。天上挂着几乎让人恐惧的蓝色月亮,耀眼到不祥的月亮——被那个光芒吸引,我目送你们的车离开……」



「……」



在那次回家的路上……我们发生车祸。



我不太清楚原因,有人说是因为开车的爸爸左顾右盼的关系,也有人说因为那是很少人通行的山路,所以路况不好的关系。



唯一记得的是最后刺穿耳膜的刹车声响彻云霄的事情。



下一个瞬间,和冲击一起,我的眼前一片黑。



再次睁开眼时,全身如针刺般疼痛。身边飘散着汽油臭味,凹陷的护栏,翻倒而朝天的轻型汽车。坐在后座的我,似乎被夹在车体间。汽油像黑河般从车子流出,感觉随时都会着火。我还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掉,但当时,我感觉从某处传来声音。有人拉我的手,把我拖出车外。之后,轻型汽车在我眼前陷入火海。



在那之后的事情我记不太清楚。



不知何时,旁边有很多人凑热闹,消防员、警察等许多大人聚集而来……再有意识时,我已躺在医院病床上,双眼红肿的春子握着我的手。



「那时候啊……我握着醒过来的阿章的手,心里这样想着……」



春子说道:



「姐姐他们,阿章的双亲过世,我觉得很难过,这绝非虚假。心胸深处像被撕裂般疼痛,这是真的。但是……」



「但是,有点……只有一点点,觉得有点开心。」



「咦?」



一瞬间,我听不懂春子在说什么。



我看着春子的脸眨眼,她继续对我说:



「我心中某处对此感到开心,对姐姐……你的双亲过世感到开心。对只有你平安无事感到开心。」



为什么……我吞下这个问句。



因为春子的表情,太过悲伤了。



「这样一来,我就能成为你真正的『家人』……可以成为你唯一的『家人』。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这样想,忘了姐姐。」



「……」



「……我啊……或许在心里某处恨着姐姐吧。不,就算不到憎恨,我也绝对嫉妒着姐姐。和身体不好、不能随心所欲的我不同,姐姐什么都有了。结了婚,也有小孩……明明那个人根本就不想要这些。」



她摇摇头,像是要甩掉什么。



「会收养你,或许也是因为想和姐姐一较高下吧。我一直很嫉妒姐姐……独占了姐姐再也无法碰触的阿章之后,我的心中肯定有哪里产生了优越感……」



春子此时咬紧嘴唇继续说道:



「……神明肯定没有错过这件事情,祂不愿意原谅我。所以……这是处罚。给稍微希望了绝对不可以想的事情的我,必然的处罚。」



「什么处罚,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但是我没办法把话说完。



我完全不觉得是什么处罚,但是,我不知道要对春子说什么。



春子继续对在思考该说什么的我说:



「因为,如果不是这样,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连和阿章之间的回忆都不能留下。」



为什么呢?



这句话严重动摇我的心。



我没有打算忘记春子,就算她的「死亡」无可避免,我根本没打算要连记忆中的她也一并消除。



明明是如此,她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仿佛在表示我会忘记她。



感觉无法言喻的不安如寒气般涌上,这是什么?我心中的什么,对春子这句话产生激烈反应。



「……唔……」



我曾经有过相同的感觉。



重要、怀有好意、绝对不想要失去的存在。



那是……束手无策,只能任其从掌心滑落,在眼前裂成碎片的感觉。



我突然恐惧起来。



感觉身旁的空气如黏土般黏在我的身上。



我,又要失去了吗?



又要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失去了吗?失去不能失去,无可取代的东西。



「别担心。」



声音如铅般斩断空气。



我的身体突然变轻。天降甘霖般的那个声音,不可思议地温暖,渗入我的心胸。



「望月同学,你什么都不会失去。春子小姐,你的愿望会实现。我就是为此才会这样回到这里来。」



不知何时回到我们身边的茅野,静静地如此说道。



「你……」



春子注视着茅野一段时间后眨眨眼。



最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似地轻轻点头。



「啊啊,这样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



「我终于明白,也想起来了。谢谢你……多亏有你,我才可以消除最后的牵挂。可以把这段话留给阿章……」



说完后,春子转头看我。



用她无比清澈的眼睛,直直看着我:



「阿章,我就快要从你面前消失了。怎样都无法避免这件事发生。但是,只有这点别忘记……」



她的眼神和这段话,深深刻在我的心胸上。



「你不是一个人。绝对不会在这个世界上变成独自一人。我的、我们的思念,无论何时都陪伴着你,留在你的心中——我爱你。」



说完后,春子紧紧抱住我。



如同她过去曾对我做过的一样,温柔又温暖,但也伴随着这是最后一次的预感。



瑞香的香气,轻轻搔过我的鼻尖。



「这孩子……阿章就拜托你了,花织妹妹。」



她看着茅野,如此轻语。茅野带着想哭的表情,用力点头。



那是春子最后的一段话。



在那三天后……春子走了。



5



从远处烟囱往上飘的白烟,仿佛春霞一般。



如幻影般荡漾,不停不停往高处飘去。



那天,春子也像那样升天了吗?



春子有顺利了结她的牵挂了吗?



春子过世了。



过世、变成灰、回归大地了。



但是,不仅如此。



春子死后……



——身边的人们,谁也不记得春子。



家里附近熟识的邻居们、佐伯阿姨、医院的人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记得她。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询问静静站在我身边的死神。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样一来,不就像是这个世界遗忘了春子的存在吗……」



早已有征兆了。



突然不再造访的探病者,仿佛看着陌生人的佐伯阿姨,以及春子像是接受了这件事情的态度。



但我完全不知道其中意义,不知道春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



死神沉默着。



头发和制服裙子随风飘荡,她紧抿双唇,看着远方一段时间。



终于,像是强忍着什么开口: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世界上,开始出现被『遗忘』的人。」



「『遗忘』?」



「没错。当那个人的『死亡』逼近时,身边的人会逐渐淡忘与那个人有关的记忆。淡忘、雾散,最后和『死亡』一起,被身边的人完全遗忘——被『遗忘』的现象。」



茅野转过头来看我。



「被『遗忘』的人数绝不多,但确实存在。死神的工作,就是帮忙消除这些和『死亡』一起被『遗忘』的人们的牵挂。消除,使其升华。我也不清楚详细的组织,或是其中运作机制之类的事情,但是,就是这样。」



「……」



「话说起来,『死亡』和『遗忘』本来就是相当相近的事情。人只要一死,就会逐渐被身边的人遗忘……迟早会从全人类的心中消失。不管是物理上、概念上,都会从这世界彻底消失。这是会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事情。所以,或许是神明体贴,想要让两者的时间差变短吧。」



「这种事情……」



根本不是体贴。



只是伪善、独善其身,单纯的鸡婆而已。



但是……但如果是这样,我就能理解了。



虽然想对神明的体贴还什么的咋舌,但至少我能理解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记得春子这件事。



如果如茅野所说,这是因为春子被「遗忘」了。



只不过,这样还是有件事不能理解。



「……但是我还记得。记得春子,记得她确实在这个世界存在过。」



没错,到现在,我的心中确实还有春子的回忆。



来参加我的教学参观活动、在稚儿之渊救了我、一起做汉堡排,虽然吵架还是过着温暖的每一天。



最后……紧紧抱住我,对我说我不是一个人。



这些回忆全都一个不缺地确实留在我心中。



为什么——我没有「遗忘」那些呢?



「这是因为你成为死神了。」



茅野如是说。



「欸?」



「死神啊,是可以记得被『遗忘』者的唯一存在。」



「可以记得被『遗忘』者?」



她轻轻点头。



「没错。死神是最接近『死亡』和『遗忘』的存在,引导被『遗忘』者的存在。所以可以记得被『遗忘』者,也可以帮忙找回过去曾『遗忘』的回忆,这是规定。顺带一提,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喔。因为似乎就是这样。」



「……」



……我终于明白了。



如果只是要目送春子临终,和她共度最后一段时光,没有必要让我变成死神。应该只要让我陪在她身边,听她说话,目送她离去就足够了。



但如果只是这样,我就会忘记春子吧。



她的牵挂,「希望我记住她」的愿望就没办法实现。



随着她的「死亡」,我会「遗忘」春子这个存在,连「遗忘」本身都不记得,什么都没发现,悠悠哉哉地过完剩下的人生。



那么,该怎样做才能避免这种结局呢?



怎样才能消除春子的牵挂呢?



答案只有一个。



「……茅野同学,谢谢你。」



我说完后,她轻轻摇头。



「我没做什么值得你感谢的事情,只是完成身为死神的职责而已。」



「即使如此,你还是留下了我和春子的回忆,替我守住了她最重视的东西。」



这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温柔的死神。



这句话突然出现在我脑海中。



在我眼前的是,虽然我行我素而且嘴巴有点坏,但心地相当温柔的……死神。



「我真的非常感谢这件事喔,我想春子肯定也是这样想。」



「……」



我这句话让茅野一瞬间紧闭双唇。



我不知道这段沉默的时间内,她想了些什么。



但她最后这样说:



「才不是那样,而且……」



「?」



「——而且,那也是我所期望的事情。」



我不知道最后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她在此时,隐瞒了一件事情。



隐藏在她温柔的谎言下,残酷的死神的事实。



这将在之后成为折磨我的事情。



6



春子早已经安排好自己离开后的所有事情了。



她把房子的所有权人变更成我,也留了一点钱给我。为了让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在这个家里生活,让我可以好好念完大学,让我往后也不需要困扰。



邻居们一如往常很照顾我。



佐伯阿姨几乎每天都会拿东西来给我,其他人也是只要见到面,就会满脸笑容地打招呼,站着闲话家常。



但是在这之中,没有春子的回忆。



没有……她的温柔笑容。



这件事,只有这件事让我的心纠结。



突然,我闻到春夜的气味。



香甜、温柔,打动心胸的瑞香香气。



春子的……气味。



从那天起,春夜,成了我的特别之物。







世界包裹在蓝色中。



几乎让人头昏目眩的,蓝色光芒。



我立刻知道这是梦。



这个世界的界线模糊以及独特的飘浮感,是梦境独有的感觉。



最近常常作梦。



有人说梦境是潜意识或记忆的流露,如果是这样,这是在我心中的什么在倾诉着吗?



在梦中,我抬头看着无比湛蓝的月亮。



仿佛只是看着就会被吸进去一样的蓝白月亮,月光直直洒落海面,做出一条鲜艳的「月光道路」。



——这叫做蓝月喔。



她如是说。



一个月内有两次满月之时,第二次的满月会被如此称呼。有人说看见就会变幸福,或是会发生奇迹,说在这个蓝光下互许未来的两人,将会永结同心。不知为什么,她脸颊稍微泛红,很仔细地向我说明。



那是全黑的水族馆。



旁边没有其他人,安静到耳朵都要发疼了。



但是,她在我身边。



对没有任何人能相信,孤独的自己来说,她是少数能卸下心防的对象。



——欸,我们接吻吧?



她——月子稍微有点害臊地说着。



——在蓝月下互许未来的两人,就会得到奇迹祝福,永结同心喔。



那或许是个年幼、肤浅的约定。



但那个约定,对当时的我们来说,确实是个无可取代的东西。



蓝色月光下,两个小小的剪影彼此交叠。







死神与「遗忘」之间的关系无法切分开来。



一开始,她对我这样说。



被世界选为死神的人,等同于会被「遗忘」。



不管是否希望,从被选为甲种死神的那一刻起,就会从身边所有人的心中消失,变成透明的存在。



这是为了这个世界?还是为了被留下的人?或者是为了死神呢?



我不知道真相。



但是,就算知道了,我也不会改变选择。



放在天秤上的两个生命。



如果是为了要守护另一条生命,我能选择的路只有一条。



我握住朝我伸出的手。



握住有双温柔眼睛,泪痣给人深刻印象的死神的手。



代替……在我身边失去意识的他。



从那天起——我成了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