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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 / 2)



- 1 -



那具尸体是在有些凄凉的高架桥下被发现的。那个地方也经常变成游民的临时住处,然后警察出面下令强制撤离,双方一直在这里上演猫捉老鼠游戏。所以女性发现者一开始似乎把那个当成单纯的垃圾,而且还用蓝色塑胶垫被卷起来,就更容易误会了。大型又不好看、感觉很难处置的东西,看来就是被非法丢弃的物品。实际上,发现者曾一度想闪过这个「垃圾」,离开现场。



之所以没那么做,是因为「垃圾」穿著鞋子。



看到从蓝色塑胶垫里露出的乐福鞋,发现者立刻报警了真是明智的判断。假如她看了里面,之后半年都会梦到那个吧。



塑胶垫里面是就读都内高中的二年级生,丸井蜜子的尸体。



死因据说是失血过多而死亡,但不晓得真相为何。会这么说是因为她的身体有无数殴打痕迹与割伤,看到覆盖全身的凄惨暴力痕迹,就连警方相关人士都不禁倒抽一口气。究竟是有怎样的理由,女高中生才会这样死亡呢?丸井蜜子从几天前就不见人影,是警方一直在捜寻下落的少女,然而结果却是这样。



丸井蜜子的父母看到面目全非的女儿不禁失去理智,甚至没办法好好地说话。这也难怪,因为现实的凄惨程度超出想像好几倍。



她的大腿上有像是用美工刀硬雕刻出来的扭曲伤痕,呈放射状延伸出去的那个伤痕,过没多久后开始被称为「蝴蝶」。在细瘦的大腿内侧看似不自由地张开红黑色翅膀,那不祥的伤痕从刚发现当时开始,就成了话题,因为几乎是用刺下去的强度刻画出来的伤痕,看起来就像在象徵这凄惨的私刑杀人的异常度。



这之后警方开始好几次碰到刻有「蝴蝶」的尸体。



丸井蜜子被发现的时候,隶属于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入见远子巡查,正在制作在攀登架上吊自杀的男高中生的报告书。名字是野济健太,十六岁。死因是上吊造成的窒息死亡。发现者是居住在附近、带狗散步的老人。



原本自杀就是令人感到忧郁的案件,死者还是高中生的话,就更加郁闷了。入见一边确认野济健太生前的照片,一边大大叹了口气。疲惫的色彩在她端正的容貌上浓厚地扩散开来。看到入见这副模样的高仓,用轻松的态度向她搭话。



「入见前辈,那个怎么样呢?」



「怎么样是指?」



「那是昨天早上发现的案件对吧?听说发现者仓皇失措,没办法好好问话的案件。结果有可能与犯罪相关吗?」



「不,是自杀喔。验尸结果也这么显示,我个人也认为没有怀疑的余地。」



而且野济健太上吊身亡的攀登架上,还细心地附上了他亲笔写的遗书「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照顾。我决定一死了之。」虽然是只写了这两句话、实在简洁过头的遗书,但无庸置疑地是他的笔迹。



「可是啊,感觉很奇怪呢。」



「哪里奇怪呢?」



「最近这种模式实在太多了。」



入见这么说,咚咚地敲了两次平板的表面。



「取手菜美子、田畠优作、甲斐雅子、山田枣、村井初代、猪头浩平、野济健太,还有木村民雄。光是这个月,就有八个差不多年纪的国高中生自杀,而且他们都各自确实地留下遗书,表明自己无庸置疑是自杀后才死亡。」



「……真让人不舒服呢。」



「不仅让人不舒服,而且实在很奇怪喔。他们都在死亡的两星期以上前开始做出异常的行动,除了木村民雄之外,所有人都是在黎明时分死亡的。」



这次的野济健太也是这样的状况入见接著说道,野济是在清晨四点溜出家里,前往附近的公园后,在攀登架上吊死亡。



「会不会是因为如果选在公园有人的时间带,会被别人阻止的缘故呢?」



「嗯,毕竟不是能在大白天光明正大做的事情嘛。但是,这七人当中的一人……甲斐雅子是清晨四点左右,在家里的浴室用刮胡刀的刀刃刎颈自杀。这应该不能一概而论是想避人耳目的行为吧。还有这个山田枣的行动模式,他也是在同个时间带从自家公寓的楼顶上跳楼身亡,但如果是公寓住户,就能自由进出楼顶。」



「……原来如此。」



「况且更单纯一点来说,连续发生七件清晨四点的自杀案件,这件事本身就很异常喔。」



「这么说虽然不太好,但好像受到诅咒一样,老实说感觉很阴森呢。」



「我倒觉得如果不是诅咒的话,那种阴森感才叫人无法忍受呢。」



入见露出正经的表情,这么说了。确实就如同她所说的,没有任何超常现象介入、只是有人淡然地死亡这种事,是显而易见的恶梦。



「我认为这可能是集体自杀。」



「集体自杀?你是说这些死者可能认识?」



「不,刚才说的那七人没有任何交集。无论是就读的学校居住的地方,或是死亡日期都不同,能够想到的可能性是利用集体自杀网站或是什么的将他们拉在一起,约定要自杀之类的……」



就是被称为「网路相约自杀」的模式,有想死念头的人隔著网路寻找其他有意自杀者,互相吐露自己的苦衷并寻死,网路相约自杀未必会在同一天同一时刻自杀。已经死亡的学生们即使没有交集也无妨。



但是,那仍然无法消除入见的突兀感。无论好坏,试图进行网路相约自杀的孩子们,都具备种共通的行动模式。相比之下,这次的七个人都相当个人主义,无轨迹可循。明明无论自杀方式或日期都很分散,却只有死亡时刻奇妙地一致。与其说他们是互相约好,更像在服从其他什么事物一样,



「无法确认七名死者的SNS吗?」



「能够确认喔,但没找到什么重要的情报,乾净到异常的程度呢。想死这些话也只有在玩笑开过头时提到。」



倘若是自杀志愿者,应该会经常提及日常的苦闷,或是隐约透露出想死的念头,但这次的野济健太的帐号中所留下的发言,只有跟课业和自己隶属的足球社相关的、无关紧要的内容,还有常见的对未来出路感到不安。



「不仅如此,这七人在上也没有连系。当然他们利用讯息软体私下交流,然后在自杀前删除掉那些讯息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但连他们使用哪个SNS都不晓得的话,也不可能一一去拜托营运方帮忙复原。」



而且把国内外的软体都算进去的话,SNS的数量多如繁星。要查出他们使用了哪些、又没使用哪些近乎不可能。就算要从主要常用的软体开始全部清查,揭露真相的劳力也永无止尽。虽然入见打算尝试调查几个,但要一阵子之后才会出现结果吧。



「不过,另外还有决定性的共通点就是了。」



「有那种东西吗?那请前辈先告诉我这点嘛。」



「……我很苦恼啊。这说不定是因为我过于想找出共通点才产生的偏见说不定单纯只是某些影响造成的,或者是新兴的邪教、还是真正的咒物。正因为这样,这要放在最后——」



「你看来挺闲的嘛,入见。只是让年轻小伙子随侍在旁,滔滔不绝地讲解你的看法,就自以为是警察了吗?」



这时,传来一个明显渗出恶意的声音。



「我可是得负责让人作呕的私刑案件。」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入见不为所动地回应,日室卫看似愤恨地对那样的她从鼻子发出哼声。最近的日室看起来简直就像精疲力尽的老人,他明明还不到四十岁,但皱巴巴的西装与一直放著不刮的胡子,还有凹陷的双眼给人那样的印象吧。



明明如此,却只有身体还是跟以前一样长著结实的肌肉,这让他看起来更不协调。



「多亏有日室警部像这样认真地进行搜查,我才能集中精神处理自己负责的案件。我很感谢你喔。」



「你这只母狐狸真敢讲。既然这么感谢我,怎么不去泡杯茶迎接我到来啊。」



「因为那不是我的业务范围。」



是入见淡然回应的态度让他感到烦躁吗?日室大声地咂嘴,打算前往自己的座位。「啊,可以借用几分钟吗?」入见这么对著他的背影搭话。



「日室警部是负责那个高架桥下的私刑杀人案件对吧,可以告诉我那案件的详情吗?例如被害者是高中生之类的。」



「为什么我非得告诉你不可啊,你是负责处理那些死掉的精神病患吧。」



「我说啊,你要找我碴是无所谓,但你没道理可以贬低那些死掉的孩子们吧?」



「日室警部,你那样是否稍微过火了点?」



这么插嘴的是一直在旁边听著的高仓,高仓毫不掩饰厌恶感地瞪著日室看。



「你引起那种事件在先,这次又要找入见前辈碴吗?看来你没有自觉到那事件给大家添了多少麻烦呢。」



「啊啊?你在跟谁讲话啊?你做好觉悟了吧。」



「你就是这种态度,才会引发那种事态吧——」



「等等,高仓。」



入见用平静的声音制止。



「别让我因为这种事情警告你啊。」



入见这么说道,现场的气氛也跟著梢微平静下来。日室大声地咂了一下嘴,很快地离开到其他地方。他大概是去吸菸室吧——高仓边这么类推边微微叹了口气。



「日室先生最近好像怪怪的呢。」



「……警察也是人嘛,有时也会在精神上被逼入绝境。」



「日室先生果然还是没能从那次事件中振作起来吗?」



「天晓得,这我就不清楚了。」



日室卫在大约半年前,射杀了嫌疑犯。



遭到射杀的男人是以抢劫超商的现行犯罪行被逮捕,但他抓到一瞬间的空隙,试图抢夺日室持有的手枪。然后日室跟男人扭打成一团,最终男人被射杀了。



日室遭受到严重的讉责,这也难怪。除非是相当紧急的状况,否则日本的警察原本就不会开枪。再加上都是因为日室的失误,才会引发这出惨剧。



日室长期以来都是个优秀的警官。也因为他立下的功绩,表面上他并没有遭受处分。除了坏评和抨击声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自从那次事件之后,日室就明显地变了个人。



是因为心灵变得没有余裕吗?他频繁地与周围产生冲突,例如像刚才那样挑人毛病找碴,或是反过来被困在被害妄想之中。



也有人建议他应该接受心理谘商,但实在难以想像那个样子的日室会轻易接纳那个意见。



「只能靠他自己设法走出来了。实际上,周围的人也给他好几次建议了。」



究竟是否存在拯救这种人的方法呢?拯救拒绝治疗、缓慢地持续崩溃的人的手段。入见一边思考著这些事,一边拿起日室留下来的资料。她不经意地翻阅著纸张。



「这次是差不多年纪的学生变成被害者的私刑杀人吗……」



然后在翻到某一张的瞬间,她倒抽了一口气。



「……不会吧。」



「怎么了吗?」



「我刚才说过,死掉的孩子们另外还有个共通点对吧?我说的就是这个。」



入见这么说,并打开了平板,然后她秀出夹杂好几张照片的画面。照片上拍摄著扩大的身体部位,像是上臂、胸部和脚底。



无论哪个部位都有著红黑色伤痕。虽然大小、形状和痊愈程度不一,但彷佛用不锐利的刀刃硬是雕刻上去的那些伤痕,都共同散发出独特的不祥感。



「大概是每个人对疼痛的忍耐度和手巧度不同吧。因为有这些差异,所以可能性虽然微乎其微——但我也想过或许他们是碰巧有著类似的伤痕,这就是我没有首先提到这些伤痕的理由嗳,这看起来像是什么形状?」



在吞吞吐吐的高仓面前,人见斩钉截铁地说了。



「在我看来像是蝴蝶。」



彷佛趁胜追击一般,入见秀出附加在丸井蜜子的报告书上的照片,那照片拍的是刻在大腿上的蝴蝶形状伤痕。



「这下就变成九个人的共通点了呢。虽然有自杀和他杀的差别,但最近死亡的国高中生们,每个人都同样有著蝴蝶型伤痕。」-



2 -



我比闹钟订的时间要更早醒了过来。因为昨天一回到家就上床睡觉,睡眠时间也跟著偏移了吧,唯独今天不禁对规律的七小时睡眠感到厌恶。朝阳才刚升起而已,类似晚霞的红色光芒,从窗帘缝隙间照射进来。



看到有人在眼前死掉、听到景冲击性的告白。无论哪件事都过于震撼,我几乎无法彻底承受。我甚至连晚餐也吃不下,就那样闭关到房间里面.



我已经不想思考任何事情。不让意识沉下去的话,昨天的杀人事件又会回到脑中。



尽管如此,肚子还是因为没吃晚餐感到饥饿,喉咙也感到口渴。我也没办法无视这感觉继续睡觉,只好慢吞吞地走出房间。



冰箱里放著用保鲜膜盖起来的炸虾,搭配炸虾的生菜已经软掉,恐怕是原本预定在晚餐端出来的菜色吧。我撕掉保鲜膜,没有添加任何酱料,直接吃冷掉的那些餐点。久违的刺激让舌头稍微麻痹,喉咙深处感觉到疼痛,但是很好吃。



饥饿感消退之后,感觉好像变回了人类一样。在我就那样吃完炸虾时,我变得异常冷静。我将变空的盘子放到洗碗槽,回到房间后,顺势搜寻了「大蓝闪蝶」。



跑出来的一大串结果,都是些品质低劣的统整网站和煽风点火的方式彷佛都市传说般的论坛。就算浏览认真地提出讨论的网站,内容也跟我知道的事情差不多。剩下的就只有认真地询间如何加入大蓝闪蝶的人零星的留言。



许多人至今仍然认为那只是都市传说。脱离现世的游戏,大蓝闪蝶。「玩了就会死的游戏」这种低俗的宣传词,跟景认真述说的「淘汰」一词无法顺利连接起来,结果我还是思考起木村民雄的跳楼自杀。



谈论关于大蓝闪蝶的人们,都同样地留下「怎么可能因为这种游戏死掉」、「会因为这个死掉的人,就算没有这个也早就死了」这持嘲讽态度的留言,甚至让我差一点要提出关于木村民雄的话题了。人真的会透过大蓝闪蝶死亡啊。



但是,这时我也浮现这样的想法。大家无法区别受到大蓝闪蝶影响而自杀的人,与不是那样的人。木村民雄的事情也是,大家只认为是单纯的自杀。



既然这样,大蓝闪蝶说不定能在大家没注意到的时候,静悄悄地改变世界。



那样一来,或许就如同景所说的,只有不会被牵著鼻子走的人活下来……考虑到这国家的总人口数,听起来是很愚蠢的事情,但我心想如果是景,应该能实现这个理想吧。那样来,说不定真的不会再出现像我这种遭遇的人。



就在我这么胡思乱想时,到了平常的起床时间我慢吞吞地梳洗准备,走出房间后,刚好看到套装打扮的母亲正在饭厅准备早餐。



「早安,望。我看了冰箱,你只吃了炸虾吗?」



「……我在半夜醒来,呃,因为看起来很好吃……」



「明明电锅里也有白饭呢。」



什么都不知情的母亲这么说道并笑了,让我的胃沉重起来。从几年前开始,我就一直有事情瞒著这个人。



即使打开电视确认新闻,木村民雄的自杀也还没有被报导出来。电视里面正在议论某个政治家涉嫌收受非法政治献金。



我比平常早出门,按下景家的门铃后,听到景说「等我一下」,还有景的妈妈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大门发出卡嚓一声打开后,一如往常的景现身了。



「早安,昨天谢谢你。」



「谢谢是指……」



「你陪我去处理我的事情了对吧,所以我才道谢的呀。」



景这么说,爽朗地笑了。在我迷惘该怎么回应的时候,景拉起了我的手。



「你邀我一起去上学对吧?既然这样,就快点出发吧。」



简直就像一对情侣那样,景拉起我的手。我没办法甩开她的手,就那样被她牵著手走到公车站。



「求求你。如果是我做错了的话,宫岭现在就在这里阻止我。」



听到她这么说的瞬间,我被拉回那时候的溜滑梯,景流著血的身影闪过我脑海内,景告诉我她杀了根津原的身影也闪过脑海,然后木村民雄跳下来的模样也是。我的呼吸变浅,大脑深处发烫起来。



「你没做错。」



思考还没有厘清头绪,这句话便从我嘴里脱口而出。



「……景没有做错,我不会报警。没事的,我站在景这边喔。」



我自己都觉得这番话毫无内涵。我不认为自己当时能够冷静地判断事情,那时的我内心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希望景被警方逮捕。



我也不记得自己之后说了些什么。我的双眼不争气地浮现出泪水,简直就像是我在乞求景的宽恕。



我彷佛会永远讲个不停的话语,被景用嘴唇给堵住了。



被景亲吻的瞬间,我忽然想起史尼兹勒写的小说。作为信赖的证明,主角将给医院的介绍信交给哥哥。「希望由你来判断我是不是一个疯子」他这么说,把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兄长。



就跟那情节一样,景的一切都托付给我,我的天秤在道德与爱情之间开始摇摆不定。



保护景不受伤害、拯救她脱离世界上的不讲理——我一直想成为这样的英雄,但是我能做的事情,就只有肯定她杀人而已。



景略高的体温从牵著的手传递过来。光是走在她身旁,幸福感便流入体内,胸口深处麻痹起来。因为景会极为自然地拋出话题让我接,所以也不会迷惘该聊什么。就连夹在话题空档中的沉默也令人觉得舒适。



明明如此,但昨天的记忆至今仍夹杂在早晨的阳光中,在脑内重现。混入柔和氛围中的强烈影像,不肯让现在这段时光变成单纯的幸福。



是注意到我的样子吗?在到达学校的时候,景开口说道:



「你很在意大蓝闪蝶吗?」



我不禁倒抽一口气。对于这样的我,景缓缓地继续说道:



「既然这样,放学后你到学生会室来吧?」



景在我耳边这么低喃。她的音调就跟闲聊时没两样,大蓝闪蝶这个词汇在我耳边回响。



我照景说的到学生会室,除了景之外,另外还有宫尾也在那里「啊!」宫尾一看到我的身影,就发出似乎很开心的声音,匆匆忙忙地靠近我这边。



「我听说了喔~学长似乎终于跟寄河学姊开始交往了啊。」



「咦?」



我不禁看向景那边。景露出恶作剧似的表情看著我,微微比出了胜利手势。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你们两位慢慢聊啊。」



宫尾的脸上浮现无法彻底掩饰住的笑容。在两人独处的学生会室里,过了一会儿后,响起景的声音。



「……抱歉,我太开心,忍不住就说出来了。你不喜欢这样?」



「不是……不喜欢啦……」



「太好了。」



景一边发出反常的声音,一边笑了笑。寄河景真的是难得这么喜不自胜,那简直就像长年的恋情终于开花结果的普通女孩一般,景受到那余韵影响似地开口说道:



「……是关于大蓝闪蝶的事情对吧,我该从哪里说起呢?」



「从景想说的事情开始说就行了。」



「机会难得,你可以再稍微靠近我一点吗?避免让外面的人听见。」



已经离开的宫尾根本不会想像到我们是在聊这种事情吧。我按照景所说的,坐在景旁边的椅子上,景刻意将椅子拉近到双腿会互相碰触到的距离。



「……我还没有办法接受全部的事实……那个,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的?」



动摇的我与冷静地采访动机的自己背道而驰,实在相当滑稽。我明明没办法报警或阻止,却试图想要理解景,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这样很可笑。彷佛要拋下我混浊的内心一般,景开始说了起来。



「大蓝闪蝶的构想本身一直都存在喔,这下我的目标说不定能够达成——拥有这样的确信之后,我对第一个人动手了。」



景这么说,谈论起开端。



她是在某个SNS看中第一个人的。大半高中生都有那个的帐号,对内外投稿个人的日记和照片,景从那庞大的帐户数量当中选了一个人,传送讯息给对方。



「当时我选中的是反覆发出想死这些话,而且那些话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女孩。假如有其他用户会给予安慰、或是稍微做出反应,我就会避开那女孩。我传送讯息给隐约地只是想要求救的女孩,首先主张『自己也很想死』,表示与对方有共鸣。我跟那女孩很快就变好朋友了。」



到这边为止,我能够轻易地想像出画面。景是跟任何人都能成为朋友的女孩,她很熟悉别人细微的感情,也确实理解怎么做能让对方感到开心。



景看中的少女喜欢会刊登在课本上的文豪所写的、略微冷门的短篇。那短篇确实没有被当成代表作品,但对小说稍微有点讲究的话,就算看过那短篇也不奇怪。景大肆称讃知道那短篇的少女很厉害,想知道少女的感想。



「问她感想能够知道什么吗?」



「是啊,可以知道那女孩想被人怎么看。」



像这样变成朋友后,再深入她感到悲伤的原因她们似乎还用通讯软体实际对话过。她每个晚上都不断对景述说著自己有多么不幸,又不受上天眷顾。虽然那些内容都无关紧要,但让少女反覆讲述这些事情,可以让她开始深信自己真的身陷无法挽回的不幸之中。



之后就只等著滚落谷底,景只要认同少女的不幸是多么有独创性且无药可救即可。跟景联络交流了两个月后,那女孩留下能遇见景真是太好了的讯息,自杀身亡了。



「是景叫她去死的吗?」



「我只是在聊天而已。」



听说这件事情时,老实说我不知该怎么判断。



第一个人真的可以说是寄河景杀害的吗?我知道有教唆自杀这种罪,但景只是跟少女聊了天而已。



「在那女孩之后,我又对两、三个人做了同样的事情。那是国中三年级时的事了。」



一想到景一边指导我功课,同时不断在肯定某人想死的念头,脊背就梢微发凉。我喜欢景指导我功课时温柔的声音,景每晚都用那个声音在「流放」某人吗?



「然后,升上高中之后,我创立了大蓝闪蝶……但是,打造出大蓝闪蝶架构的人,本质上还是宫岭喔。」



「是我?」



我的声音不禁变调。



「或者算是根津原同学吧。」



景稍微皱起眉头说道。



「我一直在思考那件事,然后我明白了为什么周围的人没能阻止那场霸凌。」



景露出指导我功课时的伶俐表情,继续说道•



「根津原同学的霸凌愈演愈烈了对吧?一天比一天严重。」



「……的确是那样,但——」



「如果根津原同学一开始就弄到宫岭骨折,我想周围的人应该会阻止他。」



景用斩钉截铁的语调说道。



「我想大家应该能好好地说出他那样做实在太过火了。但是,宫岭实际上被弄到骨折时,周围的人根本没放在心上对吧?那是因为已经习惯恶意了喔。最初从无视和讲坏话开始,把文具藏起来、把课本藏起来、把鞋子藏起来,然后被泼水和被关进跳箱……霸凌行为是逐渐恶化的对吧?那样的话,心理上的抗拒感会减少很多喔。到了最后,会变得就算直接施加残酷的暴力行为,也没有任何感觉。」



确实就如同景所说的。一开始真的只是琐碎的小事,让人觉得就算大家无视那些事情也无可奈何,甚至就莪一开始都努力想要不去在意那事情。



但是,或许就是那样,大家才——就连根津原本人都习惯了伤害我。



「首先是让对方完成单纯的指示。」



景一边说,一边竖起食指。



「让对方完成这种程度的话没问题、这种程度的话不要紧的任务。在大蓝闪蝶中最先给予的指示,就是「在手边的纸上画蝴蝶标志』。这种事情很简单,也能立刻办到对吧?这点程度的话,大家都会立刻照办。接著给予一小指示,例如『测量自己手腕的长度」或『买大蓝闪蝶用的新笔』之类的,这些大家也会照做;然后开始连『试著在手腕上画蝴蝶』这种指示也会完成。」



景说的指示真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虽然的确慢慢地在提升难度,但还是能轻易做到。



「但是,画蝴蝶跟跳楼自杀完全是两回事。」



「……嗳,宫岭。你记得吗,宫岭曾经对我说过想要一死了之对吧。」



听到她这么说的瞬间,我的意识被拉回那个教职员用的鞋柜前。是景主张告诉大人比较好,但我在她面前哭著求助她那天的事情。



「……我说过,是蝴蝶图鉴的事情被景发现那时……」



「听到宫岭那么说时,我非常震惊。我心想宫岭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呢?然后我注意到了宫岭那时几乎都没睡好对吧?」



「嗯……我那时患有失眠症。」



「是呀,所以你无法做出正常的判断,精神濒临死亡。剥夺睡眠会让人迈向死亡,这也是我从根津原同学与宫岭的案例中学到的。」



可以知道景彷佛在汲水般,从那次事件中抽出知识。



「让对方习惯完成指示后,这次让对方在清晨四点完成指示,就那样持续给予会削减睡眠时间的指示。像是让对方在清晨爬上屋顶,或是在黑暗中等待早晨,还有让对方在早上溜出家里,前往桥边之类的。这么一来,玩家的思考力就会显而易见地降低。」



「之后要怎么做?」



「在这个阶段,已经能在某种程度上进行筛选,一直随波逐流地完成指示的人有那个资质。我判断对方有那个资质的话,就会找对方聊天,就像最初的那个人一样。然后让对方完成剩余的课题,这样就结束了。」



景就像变魔法一样摆动著手,最后用力握紧给我看。



「你觉得人会因为这样就死掉,实在难以置信?我明白喔。但是,这个方法已经让三十六个人死掉了。」



三十六个人——这个数量无法让我有真实感,我能够意识到的,只有在眼前死亡的木村民雄而已。



「你现在也在营运大蓝闪蝶吗?」



「对呀。」



景用直率的眼神看著我,她的大眼睛映照出我困惑又没出息的表情。



「……然后呢,」



「然后是指?」



「我能替景做仠么?」



都到了这种时候,我还是只能吐出这种没出息的话。过了一会儿,景开口说了:



「我希望你看著我。」



与她凛然的声音相反,景的表情软弱地扭曲起来。



「因为我很软弱,说不定会感到迷惘,或是想要逃跑。由你来监视我,让我不会变成那样。」



好久没看到这样的景了,那声音正像是她被关在跳箱里时的声音。



「宫岭无论何时都会待在我身旁,会一直看著我,这件事不晓得支持了我多少次。」



景此时微微吞了一下口水,说不定景一直在强忍眼泪。说到这边之后,景缓缓地阖上眼皮,然后接著这么说了:



「木村同学的事情也是一样喔。因为有宫岭陪著我,我才能确实地见证自己做的事情。如果是一个人,我说不定早就逃离了现场。」



我想起景那时的侧脸,她反常地露出紧张的表情说不定景是在那座公园首次目睹到自己发出指示的人死亡的瞬间,或许她是在真正的意义上去面对让人自杀这件事情。



看著飞溅的红色,景当时在想些什么呢?



这时,景缓缓地将手贴向我的胸部,是心脏所在的位置,加速的心跳会传递到景手上的地方。



「……但是,假如宫岭愿意成为我的北极星,我就再也不会害怕。我跟你约定,我一定不会迷惘。所以宫岭,我重新再说一次喔。待在我身旁,由你来观测我的正义。」



景这么说,深深吐了一口气。伴随著那声叹息,泪水的薄膜张贴在景的双眼上。



我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



即使都到了这种时候,我仍然对大蓝闪蝶有强烈的抗拒感。因为我喜欢的是在演讲中诉说如何防止自杀的寄河景。



是刚相遇没多久时,对于还无法好好说话的我,拉起我的手带领我的景;是紧紧抓住我背后的景。但是那个景是为了我试图对抗根津原亮,结果被关起来的景;也是帮我把鞋子从教职员鞋拿出来避难的景。



然后也是为了拯救彷佛会死掉的我而杀害根津原亮、为了避免又出现我这种遭遇的人,创立了大蓝闪蝶的景。



我最喜欢的寄河景无论如何都会连接到现在的她,倘若要在某处画出界线,就等于要否定一直以来的景。



最重要的是,景会决定性地变了个人的契机,是在于我。



假如我没有在那时遭到霸凌的话,没有被根津原亮盯上的话,或者景没有被关进跳箱里的话。那么一来,景就不会变得不对劲了,景也用不著杀人,说不定是杀了根津原亮的罪恶感击溃了景的心灵。



然后景现在也抱著那颗彷佛会被击溃的心灵,偏偏是以我为心灵支柱,持续杀人的行为。原本的她是个本性温柔善良的人,不是那种能够怀著恶意杀人的人。



景尽管与那种心情感到纠结,仍选择营运大蓝闪蝶。



我不可能有办法甩开那样的景的手。报警或静观其变?如果选项只有两个,我该选择的答案只有一个。



我缓缓地拉起景贴在我胸前的手,那一瞬间,景猛然抬头看向我。



「不要紧的……我绝对不会离开景的身旁。」



对于因为我的缘故而坏掉的景,我目前只有一个方法能负起责任。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喔,因为我们那么约好了。」



有一瞬间,脑海中闪过自己跳入火中的兔子影像。因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献上,所以烧身供养仙人的轶事。但我真的只能这么做了。



对自己的良心感到痛苦、为自己创造出来的大蓝闪蝶苦恼的景,只要我待在她身旁,她说不定就能稍微轻松一点。她会相信自己的正义,今后也继续杀人吧。被害会逐渐扩大。



尽管如此,还是只有我能够肯定她的「正义」。



「景没有做错……景是正确的喔。」



在这个时候,我一定也变得不对劲了吧。我将身为人类很重要的东西,跟蝴蝶图鉴一起拋在脑后了。



「因为我是景的英雄。」



我一这么说道,景便用力地抱紧了我。景顺势将脸埋在我的肩上,静静地哭泣起来。我像在安抚她似地也回抱著她,我在慢慢湿掉的膀上感受到温暖。大脑兴奋起来,被眼前的幸福感给包围。



在这股幸福感之中,也有个冷静的自己。这样就好了吗?维持现状就好了吗?确实有个我在内心的一角敲响警钟。



但是,我无法阻止景。



最重要的是,我不可能去报警。要是我去报警,景的人生就完蛋了。



我想人类的想像力大概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定型。所以我最先想到的是,要是这件事穿帮,景就无法再担任学生会长。比起景会遭到许多人批判、或是受到严重的处罚等等,在考虑到那些事情之前,我首先想到的是这种渺小的事情。



恐怕我是内心抱持著这世界上最丑陋的思念的人。但是,唯独这点是我的真实——我绝对会站在景这边。



当时我只有这样的念头-



3 -



关于大蓝闪蝶,我始终是个旁观者。



我这么说并不是想要逃避罪过,拥有操纵他人能力的只有景一个人——就只是这样罢了。



景虽然将一切都暴露给我看,但就如同她「希望你看著」这句话一般,她不会要求我做什么。即使目睹木村民雄自杀后已经过了十天,我的任务仍然只有一项,就是在旁观看景的活动。



景开始会邀我到她家里的房间,来代替学生会室。因为这些话题被人听到就伤脑筋了——我盲目听信这个理由,到景的房间。现在想起来,景那么说或许只是邀我到她房间的藉口。我说说罢了这种想法是否天真过头了呢?



之后我去了景的房间好几次,但一开始时还是很紧张。无论玄关周围或客厅的模样,都跟小学时没两样。顶多就相框增加了,照片里也开始夹杂国中生和高中生的景吧。



尽管如此,一切还是都跟那时截然不同。



父母应该会在七点左右回来吧,景悠哉地这么说道,我还记得自己一边思考这番话背后的含意,同时像个傻瓜似地涨红了脸。那时景没有开口揶揄我,或许是因为我流的汗非比寻常。



景的房间整理得很乾净。那房间就彷佛女高中生房间的典型一般,从小学时起就没变的大型书桌旁边摆放著床铺,床铺上盖著红色格子花纹的棉被。景一进到房间就伸了个懒腰,然后将制服外套与书包扔向一旁,直接躺到了床上。



「……那样衬衫会皱掉吧?」



「哈哈哈,你讲的话好像妈妈一样呢。」



我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就那样跪坐在房间入口的地板上。景虽然瞥了我一眼,却什么也不说。我无可奈何,只好继续观察房间。书桌上放著一台似乎很轻薄的笔记型电脑,旁边还附带著平板。



景是用那个在营运大蓝闪蝶的吗?一想到这些,我就在其他意义上紧张起来。模范生的女孩房间里结了蜘蛛网,延伸出去的蜘蛛丝正在夺走某人的生命。



「你很在意电脑吗?」



已经整个人躺在床上的景,悠哉地这么说了。



「里面安装了通讯软体,还有大蓝闪蝶的管理名单。平板里面也装有同样的东西,所以我想像这样在床上与人交谈时,会使用平板。」



景转了一圈翻过身来,同时笑了笑。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景像这样摆出放松的状态。她会像这样一边弄皱衬衫,一边传送指示给某人吗?



「只要使用那台平板和电脑,宫岭也能办到跟我一样的事情喔。虽然得输入密码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