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



第二学期开始了。



与大部分的学生相同，暑假结束的开学日，使我心情沉重。空气中带着酷暑的余热，蝉一早就很有精神地大声唱歌。



我擦了擦从太阳穴流下的汗水，走进鞋柜区，发现一道纤细的背影。即使在暑热之中，仍然给人清凉感觉的背影，那毫无疑问是汐。



我脱下外出鞋，踩上外廊的踏板。也许是听到了脚步声，汐转过头。



「啊，早安。」



「早。」



几天前汐才到过我家，所以没有好久不见的感觉。我们一如往常地互道早安后，一起前往教室。



走廊上，「你变黑了？」随处都可以听到暑假结束时的常用句。



我移动视线，打量走在身旁的汐。他的肌肤还是一样白皙透亮，而且细致。如果随意碰触，似乎会变色似的。我脑中浮现白桃的外皮。



「……干嘛？」



汐抱住自己的手臂。被发现我在看他了。这样很没礼貌，我连忙把目光转回前方。



「没有啦，不好意思。我只是在想你都没变黑。」



「有啊。只是不会那么明显，只有变红而已。」



「哦——这样啊。」



我想起小学时，听汐这么说过。



「你也没变黑呢。」



「因为我几乎都在家嘛。」



「要多做点运动，不然会胖哦。」



是吗？我含糊地回答，摸了摸肚子。虽然没有肥肉，但也没有六块腹肌。我曾试着健身，可是一个月左右就放弃了。秋天有运动会，到时候再开始锻炼吧。不过在那之前有文化祭。



——你对我好，我会很难受呢。



汐的话，忽然闪过脑中。



我照着汐的要求，努力装成「没听到」。汐也是，虽然在刚说完那句话时大为动摇，可是又马上恢复成平常的模样。



表面上，我们和以前一样。然而汐的那句话就像哽在喉咙的小刺，时不时地主张自我，带来痛楚。该积极地把刺拿出来吗？或者顺其自然，等待刺被消化呢？目前我只能期待后者，但不知道那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我们踏入教室。班上闹烘烘的，不输外头的蝉鸣。同学们散发的活力与热气包围我的身体。



星原正站在教室正中间，与其他女生谈天说笑。她发现我们，便微笑着微微挥手。



我和汐也报以微笑。



我们和星原之间没有隔阂，甚至可以说相处融洽，但是在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有某种决定性的变化。



依旧是老样子，全是无法确定，想不通的事。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彼此牵连。就算我们的关系如薄冰般脆弱，我还是不打算停下脚步。



我把书包放在椅子上，看了看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钟。



开学典礼就要开始了。



✽



「因为所以，我们班要在文化祭，表演罗密欧与茱丽叶～！」



伊予老师站在讲台上，「掌声鼓励～」边说边拍手。



开学典礼结束后是班会时间。导师训完话，收完暑假作业后，开始讨论十月的文化祭，公布二年A班的表演内容。同学们的反应普普通通，伊予老师倒是很开心。



「真好啊～罗密欧与茱丽叶。老师很期待大家的表演哦。」



「老师也想出场吗——？」



一名男学生开起玩笑，伊予老师装模作样地将双臂盘在胸前，考虑起来。



「唔～怎么办呢～？老师要出场吗？出场的话，要演谁好呢？」



伊予老师如此问道后，同学们纷纷大喊「茱丽叶！」，虽然大多数人是瞎起哄，不过也有真心赞成的女学生。



哪有老师演女主角的……我在心里吐槽，伊予老师似乎也这么想，「哈哈」地笑着打发这提议。



「很可惜，文化祭的主角是学生，所以老师不能出场！是说，除了罗密欧和茱丽叶之外，你们知道其他出场角色的名字吗？」



被这么一问，除了成为戏名的两人之外，我确实不知道其他角色的名字。而且除了名台词与名场面之外，也几乎不清楚故事的内容。我看了看周围，大部分的人都和我一样茫然。



「好像有很多老头？」「我完全不知道。」「除了罗密欧和茱丽叶之外，还有出场的角色吗？」「好像有个叫加斯顿的人？」「那是美女与野兽的角色啦。」「罗密欧与茱丽叶是迪士尼电影吗？」「笨蛋，是莎士比亚的作品啦。」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愈来愈离题时，啪啪，伊予老师拍了拍手。



「好了好了，安静。大家果然都不熟罗密欧与茱丽叶的故事呢。其实老师也不太记得了，所以今天特地带了好东西过来。」



她说着，把光碟片和一叠纸放在讲桌上。



「这是三年前的文化祭表演的罗密欧与茱丽叶。我向学校借了那时录下的影片和剧本。只要看过这些，大家就知道故事内容和有哪些角色了！」



「要现在看吗～」一名男学生发问。



「当然。离电视远的同学要坐近一点哦。」



伊予老师把光碟片从盒子拿出，放入电视下方的播放机里。平常放在教室角落的电视机尺寸不大，同学们全都移动椅子，坐在电视机附近。



昏暗的体育馆出现在萤幕上。



『故事发生在花都维洛纳，长年不合的蒙特鸠家族与凯普雷特家族，今天也在街上起了争执——』



随着旁白、布幕升起。穿着戏服的演员，走上被灯光照亮的舞台。



剧情进展得很迅速，应该说，只是把比较令人有印象的名场面串连起来而已，故事本身并不完整。应该是把原本的剧本大幅删减修改后的结果吧。文化祭的话剧表演本来就不追求多高的水准，这种程度就行了吧。



『——太阳消失了踪影，城镇笼罩在悲伤之中。这段不受眷顾的恋爱故事，就这么落幕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学长姊版的罗密欧与茱丽叶结束了。



伊予老师关了电视，要大家回到自己的座位。每个人都坐好后，把放在讲桌上的剧本影本发下去。



「毕竟是学长姊们演的戏，如果觉得不够到位，就自己改编吧。文化祭的表演，只要观众能接受就可以了。」



全班都拿到剧本后，「好。」伊予老师满意地点头。



「那今天的班会就到这里……虽然我是想这么说，不过还有一些时间。要做什么好呢？」



离下课还有十分钟。被伊予老师一问，同学们再次吵闹起来。「还不能回家吗？」「换座位吧！」在这类的提议中，有人说了「决定谁演哪些角色吧？」。



伊予老师对这提议产生反应。



「啊，对了。来决定演员好了。有人想上台表演吗？要报名要趁早哦～」



虽然教室吵吵嚷嚷的，可是等了老半天，还是没人举手。每个人都在观望情况。虽然有些人对演戏感兴趣，却又怕被当成爱出风头，想等其他人先站出来。



「没人想报名吗～？可以选自己喜欢的角色哦。以前也有两个女生演罗密欧与茱丽叶的例子，所以大家可以轻松一点哦。」



情况仍然没有改变。



是说也不必急着决定啦——伊予老师正想放弃时……



「那、那个。」



一名女学生举手。



那是一名卷发的女生，我记得是叫……七森。印象是个内向的女孩，没想到她会主动报名，令我有点意外。



「啊、呃。我不是想演戏，是有希望能演的人……」



「你想推荐人选？」



伊予老师加以确认，七森同学小幅度地点头，举止看起来很像小动物。



她吸了一口气后——



「我希望能由槻木同学……演茱丽叶。」



如此说道。



教室里一片哗然。原本对演戏不感兴趣的学生们，抬头看向七森同学。不过最惊讶的，应该是被点名的本人吧。



「我、我吗？」



汐瞪大眼睛。



七森同学看着汐连连点头，玩弄着放在桌上的手。



「那个，我是服装社的，喜欢做衣服……我觉得槻木同学很适合穿礼服，所以想看槻木同学演茱丽叶。啊，我没有强迫的意思哦！」



结结巴巴的说话方式，看得出来她很内向。但她的声音中带着明确的热度。尽管不习惯受人注目，还是主动站出来，想推荐汐演茱丽叶。



不过，要不要演，还是得看本人的意思。



我正想观察汐的反应，此时旁边传来「喀！」一声椅子猛地向后退开的声音。



「很好哦！」



说话的是星原。她兴奋地起身，对七森同学说：



「我也赞成！小汐那么漂亮，一定很适合演茱丽叶。」



发现同志后，七森同学的表情亮了起来。



「就、就是说啊……！槻木同学身材很好，不管什么样的衣服，穿起来都很有型。站在舞台上一定很好看……！」



也许是被气味相投的两人影响，四处开始传出「好像满适合的？」、「我也有点想看了」的声音。不过主要是女生说的，男生似乎不太能想像那模样，但也不反对七森同学的提议。



只有一个人，毫不隐藏地露出厌恶之色。那名将漂染的头发绑成双马尾的女学生，是西园。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因为有伊予老师在场，所以忍住不说话。上个学期她老是不分场合地对汐口吐恶言，过了一个暑假，也许稍微变圆滑了吧。



「唔……汐，你觉得呢？不过还有时间，不必立刻决定。」



伊予老师发问，汐手放在下巴下，思考起来。



全班都在等汐的回答。最后，汐下定决心地抬起头。



「我愿意试试看。」



噢噢！班上响起欢呼声。



星原满意地坐下，七森同学也开心地将双手合在胸前。



「谢谢你，槻木同学。那个，我会努力帮你做衣服的！」



「嗯，我很期待哦。」



汐笑着回答。那是令人忍不住微笑的温柔笑容。可是我总觉得，汐的笑容中似乎带着一点悲伤。尽管只是极为细微的感情流露，但那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难道……



「接着来决定罗密欧的人选吧。」



疑问还没得到证实，选角便已经继续进行了。



✽



几分钟后，下课铃响起，今天的学校活动到此结束。我和汐、星原久违地一起回家。



「没想到纸木同学答应演罗密欧呢！」



穿过校门后，星原推着脚踏车说道。



没错。罗密欧将由我饰演。一名男学生提议「让纸木演怎么样？」，结果就是我了。



「这样真的好吗？你不是还有执行委员会的工作……」



汐以不安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是从一开始就想演罗密欧，而且若我不想演的话大可拒绝。我之所以没那么做，是因为我可以接受。假如汐演茱丽叶，我就该演罗密欧。



虽然这样推测不太好，但我完全想像不出除了我之外的学生自愿饰演罗密欧的画面。假如我拒演罗密欧，可能就真的没人想演了。那样一来，汐会很难堪。所以我决定接下罗密欧的角色。



不安当然是有的。我本来就不习惯受注目，光是想像在那么多人面前演戏，便觉得有点头晕。但只要一想到汐，我就提不起拒绝的念头。



不过，就像汐说的，我还有执行委员会的工作。



「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啦。」



「你也太乐观了。」



汐傻眼地说着，红蜻蜓从我们眼前飞过。



虽然天气还很湿热，但历法上已经是秋天了。「好孩子要早点回家」的广播提早在五点半播放，田地中的稻穗已经开始垂头。也许有哪里在烧草原了吧，空气中隐约传来烧焦味。



「对了，最近都没看到世良呢。」



我一说完，立刻感到后悔。虽然这么说很打脸自己，但我一点也不想提起那家伙的事。正因为太讨厌了，不但忘不掉，反而深深记得，才会像现在这样不小心脱口而出。



「世良好像交了新的女朋友哦。现在应该很迷恋那女生吧。」



汐说道。我有点惊讶，没想到他知道世良的近况。



「世良告诉你的？」



「嗯。他在讯息里说的。」



「哦～是说，你和世良会传讯息啊？」



「是啊。基本上是世良单方面传讯息给我，我偶尔才会回他。」



偶尔会回吗？回些什么呢？是说，星原应该会对这个话题皱眉吧……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世良同学交女朋友很好啊。」



没想到她毫不在意。



「这样一来，我们又能三个人一起回家了。」



星原嘻嘻一笑，我也跟着笑了。



看在旁人的眼中，这应该是极为普通的青春场景吧。



可是，在平凡的谈笑中，会突然出现不知该说什么的瞬间。不只我，汐和星原应该也有同样的经验。我们之间虽然不存在障碍，却有异物。如果可以，我希望那异物快点消失。



假如只是我多心，倒是无所谓。



可是，假使不是那样……总有一天，我们必须除去那个异物，或是接受它。



「——纸木同学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正胡思乱想时，星原对我发问。



「咦？啊，对不起，我没听到你在说什么。」



真是的——！星原气呼呼地抱怨。我一面反省，一面觉得她生气的模样真可爱。



「要好好听别人说话啦～我是说，小汐演茱丽叶，一定会很成功。」



「哦——嗯……是啊。」



得到我的认同，星原满意地点头。眼神发亮地看着天空。



「好期待看到小汐穿礼服的样子……会是什么样的礼服呢？」



「你啊……」



汐端详似地歪头看着星原，浏海滑落，稍微遮住了脸。



「你不想演茱丽叶吗？」



星原眨了眨眼，苦笑着摇头。



「我不行啦。我这么矮……」



「会吗？你很可爱又有女孩感，我觉得就角色而言很适合哦。」



「咦——是这样吗……？」



星原脸颊飞红，喜笑颜开。但就像云层遮住太阳似的，喜悦的感情愈来愈淡，最后显得有点寂寥。



「不过，我还是觉得该让小汐演茱丽叶才对。」



星原小声地说着。



「我演的话，就看不到小汐的茱丽叶了。再说，小汐以前说过想演公主。」



那件事我也记得。汐想演灰姑娘，却被老师否决了。那是去汐家时，和星原一起听汐说的。



虽然角色不同，不过灰姑娘和茱丽叶都是「公主」。对汐来说，这是弥补过去遗憾的好机会。星原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你还记得啊。」



汐很感佩。



「嗯。虽然提议的是七森同学，可是我也觉得小汐很适合演茱丽叶。虽然我们好像有点强迫的感觉……」



星原愈说愈没信心，声音也愈来愈小。汐温柔地微笑。



「……没什么。我会努力演好茱丽叶的。」



星原灿烂地笑了起来，「嗯！」用力点头。



「我会帮你加油的！」



活泼的声音、眩目的笑容。比起生气，星原笑起来果然更可爱。



在那之后，我们聊着可有可无的事。暑假作业写不完，或是中元节去了亲戚家等等，最后，我们来到与星原分别的岔路。



「明天见！」



星原活力十足地道别，骑着脚踏车离开了。



我和汐并肩而行。



与星原分别后，我们安静了下来。但不是尴尬的沉默。蝉鸣与附近住宅区孩子们游玩的欢笑传入耳中。



我偷看汐。



他以坚定的表情看着正前方，背脊有如插了尺似的，挺得笔直。姿势标准到可以当范本。所以，该怎么说呢，我觉得现在的汐，有一种刻意装模作样的感觉。



「可以问一件事吗？」



「干嘛这样。想问什么就问啊。」



我在握着脚踏车握把的手上用力。



「你是不是不太想演茱丽叶？」



汐停下脚步。



一拍后，我也停下脚步。



「……为何这么问？」



汐认真地望着我。那看不出情绪的反应，使我有点紧张。



「不是啦，如果我说错了，我向你道歉。一开始时，我也觉得你应该演茱丽叶。理由和星原一样。因为知道你小时候想演灰姑娘。可是……」



我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当你被推荐演茱丽叶时，该怎么说呢，我觉得你看起来没有很开心。仔细想想，你想演灰姑娘，是小学三年级时的事了，现在不一定也想演公主。就像我小时候想成为假面骑士，但现在叫我做的话，我八成会拒绝……啊，我当然不是说你不该演茱丽叶。那个，主要是你怎么想……」



说到后来，我失去自信，语气变得含糊不清。



我说完后，汐一脸严肃，沉默地看着我。我该不会说了什么不妙的话吧？我的胃一阵阵地抽搐起来。



你快说点什么啊——我在心里祈求，这时汐突然轻笑起来。



「你想了很多呢。」



那是大人称赞小孩子稚拙作品时的语气。我突然觉得很丢脸。



「没有、那个……所以是怎么样？」



「……这个嘛。」



汐放下脚踏车的脚架，坐在坐垫上。那是「慢慢聊吧」的意思。我也模仿汐，坐在他旁边。



他因阳光眯起眼睛，凝视着西方。



「大致上，你说的没错。虽然我小时候想演公主的角色，但现在已经是高中生了，不像以前那么憧憬成为公主。所以七森同学推荐我时，老实说，我很困扰。可是连夏希也赞成，气氛变得难以拒绝，所以我只好说想演了。」



汐苦笑着说道。



难以拒绝的气氛。其实我也多少有感觉。假如汐拒绝七森同学的推荐，就会变成违背大家的期待，使班上同学失望。那将是很可怕的情况。



「你果然不想演吗？」



我战战兢兢地发问。汐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制造出阴影。



「……老实说，我本来是不太想演的。」



我觉得全身血液倒流。明明发现汐不对劲，却什么话都没帮他说。我对这么没用的自己感到厌恶。



「不用勉强自己。趁现在拒绝吧。只要好好说明，大家都能理解的。而星原也没有强迫你的——」



「等、等一下。」



汐连忙打断我的话。



「『本来』是不太想演的。是过去式，过去式。」



「啊……原、原来如此。」



我太急躁了。自我厌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羞耻。你要好好听别人说话啊！我在心里痛骂自己。



「现在是很迷惘。因为同学们的反应不差，而且夏希也是真心支持我。被那样用力劝说，我也产生了想试试看的念头。可是……」



汐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腿。



「不想演的心情，也和想试试的心情同样强烈。因为不知道其他人会有什么反应，而且文化祭时，会有很多人来参观。如果被当成笑话看……就会觉得很不安。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怎么做……」



汐求助似地看着我。



「你觉得呢？」



最重要的，不用说，当然是汐本人的意思。但既然汐问我的意见，我的回答也当然是——



「我觉得……你就演吧。不用担心，没有人会笑你的。」



「真的吗？」



「是啊。应该让大家看看，椿冈高中有这样的美人。」



我信心满满地说。汐刮着鼻尖，把头别开。只见他的耳朵整个发红了。



「……那，我会努力演茱丽叶的。」



「嗯。我也会加油，不扯你后腿的。」



我说完，两人笑了起来。



没有变成阴沉的结局，我松了一口气。汐演出的茱丽叶，一定会成为很精彩的舞台。



「咲马，谢谢你。」



「不用谢啦。我又没有做什么……」



汐摇摇头。



「假如你没发问，我可能会以郁闷的心情演茱丽叶。很高兴你发现了我的心情。」



「没有啦……」



被他道谢，使我觉得麻麻痒痒的。因为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应该说，汐完全可以责备在选角时什么都没说的我。



就在我觉得微妙时，「再说——」汐微微低下头，自言自语似地说下去。



「咲马演罗密欧，让我有点安心。」



就只是有点——他强调似地再说一次，腼腆地笑了。



我又不知该如何反应了。虽然很开心，可是不知道该不该坦率地表现开心。



汐从椅垫起身，神清气爽地伸着懒腰。我心想着「看来话已经说完了」，汐便说了「啊，对了对了。」又想起什么似地看着我。



「你要好好帮夏希哦。因为你们都是执行委员。」



「哦、嗯，当然。」



话题变得太快，我只能迟钝地回答。



「加油哦。」



汐拍了拍我的肩膀，温柔地说完，踢起脚架，牵着车子向前走。



我也踢起脚架，快步追了上去。



✽



今天是文化祭执行委员第一次开会。



我和星原前往视听教室开会。由于不知何时才会结束，所以汐先回家了。



「纸木同学，你驼背了哦。」



「嗯。」



被星原指正后，我挺直了背脊。我的姿势应该真的差劲到看不下去，才会被指正吧。



平常我的姿势没这么差……我是这么认为的。因为等一下要和其他执行委员第一次见面，所以才会这么有气无力吧。我本来就怕生，像这种人多的聚会，就更容易紧张了。



「第一印象很重要。不给人好印象的话，会被打成猪头的哦。」



「才不会。」



又不是什么不良少年集团。



与有气无力的我不同，星原充满干劲。



我从之前就觉得疑惑了，星原为什么想担任执行委员呢？依她的个性，不太可能想借着做这种事在申请大学时加分……倒也难说吧。一般来说，这是很有可能的动机。



既然她就在旁边，不如直接问吧。我正想开口，但我们已经来到视听教室外了。反正理由随时都可以问，我闭上嘴，走进教室。



进门后，左边是投影布幕，右边是排成ㄇ字形的长桌。大约一半的椅子上都坐着人了。坐在折叠椅上的执行委员们似乎都很无聊，教化学的饭田老师没精打采地靠在教室角落的墙上，不停忍住呵欠。



「你们是几年几班的？」



站在布幕前的男学生对我们问道。我认识这张脸，是学生会长。对了，学生会也会参与文化祭的营运呢。我想起去年的事，回答「二年A班」。



学生会长指了指某处空着的座位，我和星原向他致意后，坐在指定的座位上。



现在时间是四点又多一点。看样子，要等所有人到齐，才会开始开会。



我左右张望，想寻找认识的人。带刺的视线从右边传来。我转头一看，一名坐在角落的男学生正拄着脸颊，不高兴地瞪着我。我连忙移开目光，尽管如此，对方还是继续瞪我。



这、这是怎样？真可怕……



虽然我不知道那人为何要瞪我，但我知道他的名字。



一看就知道是运动社团的黝黑肌肤、修长的眼睛。他是汐以前参加的田径队成员能井风助。汐穿女生制服来上学的第一天，他闯到我们班的事，我仍记忆犹新。



他似乎和汐有什么过节，可是我和他完全没关系，而且从来没有说过话，他为什么要瞪我？因为太可怕了，所以我不再看他。



我正心惊胆颤，其他班的执行委员也陆续到了。最后一名执行委员也总算踏入教室。



「哎呀，已经开始了吗？」



听到那声音，我便感到一阵恶心。



脸上挂着搏人好感的笑容，给人甜腻印象的下垂眼。



是世良。世良慈。那家伙似乎是D班的执行委员。D班的女执行委员早就来了，只有世良迟到。仔细一看，他手上还拿着喝到一半的咖啡牛奶。



「快点就坐。还有，视听教室禁止饮食。」



「啊，对不起——」



被学生会长叮嘱，世良当场喝完饮料，把纸杯丢到附近的垃圾桶里，悠然走向空位。



途中，他与我对上目光，睁大眼睛，露出发现猎物般的笑容。



烂透了。我心想。



执行委员们做过简单的自我介绍后，教室窗帘被拉上，房间中央的投影机把以PPT制作的简报投影在布幕上。简报内容是执行委员的主要工作。



第一页是执行委员的工作内容总览。管理各班的制作进度、与学生会间的联系、文化祭当天的营运，以及各种杂项。此外还介绍了过去文化祭时发生过的意外状况，与雨天时的备案等等，是相当正式的工作内容指引。



简报结束后，学生会长开灯。



「我想大家应该大致瞭解执行委员会要做的事了。接下来要决定每人的职务，有人想担任执行委员会的会长吗？」



没人举手。



所有职务中最重要的，就是执行委员会会长。不但责任最重，工作又多，只要看过刚才的简报就能明白。没人想担任也是当然的。



不过，聚集在这里的学生里，应该有不少自愿担任执行委员的人吧。既然如此，至少会有一、两个想发挥领导能力，自告奋勇成为执行委员会会长的人才对。只要再等一下，应该有人会举手。



我才刚这么想，就已经有人举手了。



是星原。



「我想挑战看看。」



她简单地说完，把手放下。



这、这真是……太令人惊讶了。老实说，我完全没料到。她不只自愿成为执行委员，还想担任执行委员会会长。究竟有什么动力，驱使星原那么做呢？



「好哦～我会帮你加油的，你要努力哦～」



世良打趣地道。星原对他苦笑，接着收敛表情。



「呃，我是二年A班的星原夏希。我会全力以赴的，请多指教！」



她如面试般地深深鞠躬。



饭田老师与学生会长似乎都没有异议，拍手欢迎星原。其他学生也跟着拍手，我只好配合大家。



星原向四周连连行礼后坐下，完成什么大工作似地「呼～」地喘了口气。



学生会的文书在白板写下『执行委员会会长：星原』。



「接下来是展示组——」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每个执行委员都分派到职务或工作。



我加入了营运组。由于我还要演戏，可以想像之后会变得很忙，所以挑了最轻松的工作。



「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辛苦大家了。」



学生会长说完散会。时间已经超过五点半了。



众人纷纷收拾物品起身，当我正想站起来时，能井从教室后方走到我面前。



他一言不发地以冰冷的眼神俯视我。我在心里发抖，但还是挤出声音。



「有、有什么事吗？」



「你和汐是什么关系？」



短短一句话，使我猜到能井瞪我的原因。果然和汐有关吗？



我起身面对他。高瘦但结实的能井，近看时更有魄力。不论我坐着或站着，他都能居高临下地看我。而且站起来时，更强调了我们之间的身高差，还不如坐着算了。我偷偷感到后悔。



「只是童年玩伴。」



「哼。」



冷淡的回应。他似乎不能接受我的回答。



「你常和汐在一起对吧？」



怦通。心脏猛地一跳。



「什么意思？」



「那家伙很恶心吧？明明是男的，却穿着女人的衣服。和他在一起，不会被其他人以奇怪的眼神看待吗？」



啊——……



各种想法同时闪过脑中。在这种时候，我应该生气才对，但我只感到深深的悲伤。



汐过去曾是田径队的队员，能井与他相处的日子应该很多。可是从刚才那些话，不难想像能井说过多少无知，或无意识的偏见。虽然能井没有恶意，但汐因他的话而受伤的次数，恐怕不只一、两次而已。



因为无知而使汐不断痛苦——说不定我也一样。



可是，我和这家伙不同。



「……虽然我不知道详细原因。」



我抬头瞪着能井。



「看样子，汐退出田径队是正确的决定。」



「啊？」



能井皱起眉头。



但是我一动也不动，毫不退让。以此主张自己的正确性。



「那、那个！」



我们互瞪着，直到星原出声为止。



我与能井同时转头看她。



「刚才是……能、能井同学不对。」



尽管浑身发抖，星原还是出声帮我说话。



能井的脸扭曲着。



「无聊死了。」



他大声啐了一声，撂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我两腿发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冷静下来后，我看向周围，好几名执行委员以及饭田老师都看着这边，说不定是打算在我们吵起来时介入吧。总之没事了。



「能井同学感觉很差呢……」



「是啊……什么跟什么嘛……」



我附和着，但我能察觉到能井对汐抱着复杂的感情。汐以男生的身分过高中生活时，能井可能是离汐最近的男生吧。正因为相处的时间太长，所以反而无法接受汐的告白吧。虽然我能理解能井的心情，但侮辱汐就是另一回事了。所以我无法同情他。



我心想着真不想和那种人扯上关系，此时有另一个人从旁插嘴。



「就是嘛。说的真过分。我也要小心，别被那种人找麻烦才行呢。」



「……」



假如说话的不是世良，我和星原都会点头同意吧。



「就算被你同情……」



「咦——？怎么这么冷淡～既然我们都是执行委员，就好好相处吧。啊，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变成执行委员呢？」



「不想。」



「那天我跷课了，所以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变成执行委员了哦～超好笑的。」



「这样啊。」



「唔哇！好冷淡哦～啊，对了，要不要三个人一起去喝茶？这么久不见，应该有很多话题，我们就边吃薯条边聊吧。这样好了，我们用跑的去车站，输的人要请客。」



这家伙，不理他的话八成会一直讲下去。



星原从刚才起就一直看着门口，似乎想早点回去。得快点甩开世良才行。



「我要回去了。你也回去吧。一个人回去哦。再见。」



我转身，以眼神对星原说「回去吧」，与她一起离开视听教室。



「你果然要和夏希一起回去呢。」



世良以黏腻的声音在我们背后说道。



就算背对世良，我也能精准地想像出他脸上扭曲的笑容。停留在鼓膜的不悦，转变成渗入脑部的不安。有种不想被见到的部分被看到的感觉。尽管如此，我还是装成没听到他的话。



我与星原离开学校时，天已经开始黑了。西边的天空红得像火焰燃烧，蝙蝠们在田里飞翔，从东方吹来的风里，带着些微秋意。



「前途多灾多难呢。」



星原嘟哝着，应该是想起能井和世良的事吧。



「我会帮你加油的，执行委员会会长。」



「呜呜～被这样说，压力好大～」



星原假哭地说着，虽然是开玩笑的口吻，但声音中确实带着不安。



「是说，我很惊讶哦。没想到你居然自愿当执行委员会会长。」



「啊——嗯，我自己也很惊讶，因为我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呢。」



星原难为情地笑着。原来她有自觉啊。



「你从以前就想当执行委员会会长了吗？」



「唔——没有。一年级时，我根本不觉得自己能做那种工作。」



「那为什么要报名呢？」



我疑问地问，星原的脸上似乎多了点寂寞。



「因为，我觉得自己不能一直原地踏步。毕竟我不是常常靠别人帮忙吗？」



没那回事——如果能这么反驳就好了。遗憾的是，有太多例子可以佐证了。



「……是有一点点啦。」



「上学期的期末考，我不是拜托你拿到第一名吗？你不但答应了，而且还真的拿到第一名。太厉害了，我只有八十一名而已。」



「啊，有进步耶。我记得之前是一百七十六名？」



「为什么要记得那种事！？太丢脸了，你快点忘掉啦～不过上次我确实比较用功，再加上和大家一起开过读书会……是说这部分不重要啦！」



星原生气了。还是别说多余的事吧。



「多亏你拿到第一名——虽然就结果来说，就算没拿到第一名也没关系。总之世良同学不再缠着小汐了。在那之后，你和小汐在楼梯上……做了那种事，对吧？」



就算想带过那件事，也要挑一下说法吧。尽管我很想吐槽，但那样就会岔题了，算了。



「是、是啊。」



「看到那场面时，我混乱得不得了，但是……该怎么说，有那么一瞬间……教训？两个字闪过我脑中。有种天打雷劈，让我看清楚周围的感觉。」



「教训？」



「什么事都靠别人的话，自己最后会被抛下。整个暑假，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所以我觉得，一定要有所成长才行。我一个人也可以做到这些事哦！我想证明这点……应该吧？哈哈，我也搞不太懂呢。」



星原踢着路上的小石头说道。虽然最后她以打哈哈的方式带过，不过她已经把想表达的东西，以及在烦恼什么传达给我了。



想要有所成长，所以自愿成为执行委员会会长。尽管这样的连结有点过于简单，但我觉得这是很好的想法。而且就算失败了，也会有所收获，有一试的价值。



「我知道了。我会帮你加油的。」



「谢谢！真是不好意思～」



星原嘻嘻笑了起来。



真是坦率的女孩。我涌起怜爱的感觉。



「不过，纸木同学只要专心在自己的事上就好了喔。罗密欧与茱丽叶是我在今年文化祭最期待的部分。就算执行委员会会长的工作再忙，我也一定会去现场看你们表演哦。」



星原轻快地说着，看着远方，眯起眼睛。



「好期待啊。文化祭。」



自言自语似的话语中，除了期待之外，我也感受到同等的寂寞。



星原负责的是幕后工作，不会以演员的身分上台。再加上她还身兼执行委员会会长，应该没什么时间参加小道具或服装的制作吧。她或许因此感到疏离了。



或者是因为——



「星原，你现在对汐有什么感觉？」



「咦？什么？」



星原讶异地转头看我。也许该说的更具体一点？



「你现在也还喜欢汐吗？那个，就是恋爱的那种喜欢。」



「唉？」



星原露出被偷袭般的表情，「好痛！」小腿撞上脚踏板。她停下来，摸着小腿。



「真是的～干嘛突然问这种事？」



我等星原重新迈步，说道：



「没有啦，我只是在想，如果你现在也喜欢汐，看到我和汐演罗密欧与茱丽叶的话，会不会很不是滋味……」



「你讲到这种事时都很直接呢。」



星原怨恨地看着我。刚才的说法确实有点缺乏体贴。



「对、对不起。因为我有点在意……」



「算了。没关系。」



星原用力转头，看着前方，走了起来。



我或许惹她生气了。我也跟着向前走，小心翼翼地观察她。星原微微垂眼，安静地开口。



「不知道。和以前比，我更不知道了。可是……」



星原瞥了我一眼，继续说下去。



「既然小汐要演茱丽叶，我觉得罗密欧就只能是你了。」



「……是这样啊。」



星原的想法也和我一样。不过，她要做出这个结论，应该有不少的抵抗吧。假如没有人推荐我，也许星原会主动要求演罗密欧也说不定。从刚才的话听来，不能说是我乱猜。



快到与星原分别的岔路了。时间超过六点，太阳有一半没入地平线，西方的天空已经出现明亮的星子了。



我们在红绿灯前停步。



「呐，纸木同学。」



「什么？」



星原以认真的表情看着我。



「你觉得喜欢上他人，是怎么一回事呢？」



非常突然，又难以回答的问题。



星原抿着嘴，等待我回答。她的表情非常认真，没有开玩笑的余地。



「这个嘛……」



我思考起来。



喜欢上他人，是怎么一回事。这问题肯定没有正确答案。十个人会有十种回答。正因为如此，所以不能蒙混过去。



时间在我的思考中过了五秒、十秒，星原仍然等着我的回答。



嘎嘎——上方传来乌鸦的叫声。就在这时，我总算整理好自己的答案了。



「喜欢上什么人……就是想一直待在那个人的身边吧。不是身体方面的距离，该说是心灵上的距离呢，还是希望那个人意识到自己……」



「意识……」



星原咀嚼似地重复我的话，露出微妙的表情。



「我好像有点懂了。」



「是说这种问题，比起问我，看少女漫画或恋爱小说，应该更有参考价值……」



「才不呢。我想知道看过很多小说的你会怎么回答。」



「是、是这样吗？那……希望我的回答能对你有帮助。」



星原跨上脚踏车，「再见！」说完，踩着踏板离开了。我站在原地目送，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为止。



「喜欢上谁、吗……」



我自嘲地说着。她一定不知道，我是以对她的感情回答「喜欢」的定义。



✽



离文化祭不到一个月了。



学生们正式准备起模拟商店或展示品，二年A班也开始排戏与制作戏服了。



第六节课的老师一离开教室，戴着红框眼镜的女学生立刻来到讲桌前。她是决定角色时一起选出来的戏剧指挥——轰。她是美术社的社员，自称电影痴，将来的梦想是拍电影。「戏剧指挥和导演差不多吧？」她基于这样的理由，报名担任戏剧指挥。



「对不起——大家还不能回去哦——那边那个！不要站起来！咦？要去社团？马上就好了，再等一下！」



轰原本就是有话直说的人，这次特别有干劲。感觉很可靠。



「大家都知道，离正式表演还有一个月！所以从今天起要开始练习演戏和准备道具了！演技由我指导，后台方面由七森同学指挥，请大家多多指教！」



被点名的七森同学连忙深深鞠躬。



「戏剧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希望能凝聚大家的力量，呈现最棒的罗密欧与茱丽叶！」



噢——！轰高举拳头呼应，「噢——」几名学生也以含蓄的音量回应。反应不坏。士气高昂是好事。



但就在这时……



「白痴。」



有人泼冷水似地说道。



我看向说话的人，是西园。她拄着脸颊，露出无聊到极点的表情。



「不管怎么想，男人演茱丽叶都很奇怪吧。光是这点，别说最棒了，根本是最失败的舞台。现在还来得及，要不要重新考虑人选？」



西园尖酸刻薄地口吐恶言，同学们安静了下来。被挖苦的当事者汐尴尬地低下头，缩着肩膀。那气馁的模样令我心痛，同时也对西园感到强烈的愤怒。



原本以为过了一个暑假，她多少会收敛一点，看来是我太乐观了。西园的暴君个性根本没有改变。



假如伊予老师在场，应该会当场指正她吧，可是现在没有伊予老师，也没有其他老师。所以班上需要有人代为指正才行。



「才不奇怪呢……」



我决定扮演这个角色。虽然我不习惯在这种情况下出头，可是也不能默不作声。我挤出微薄的勇气反驳。



「又是你？」



西园坐着不动，朝我看来，露出打从心底厌恶的表情。那是我想说的话。这家伙的脑子里没有「反省」的概念吗？我继续反驳：



「谁演茱丽叶都可以吧？有人会因此困扰吗？」



「就算你们不会，观众也会觉得迷惑啦。」



「才不会呢。」



代替我反驳的人是星原。她从自己的座位起身，看着西园。



「小汐很漂亮，一定很适合演茱丽叶。而且她和男生不一样……」



「哈！是吗？他演只会丢人现眼而已吧？我觉得他别上场比较好哦。」



也许被西园那堂而皇之的气势压了过去吧，星原困扰地低下头。但接着她又猛然抬起头，眼中带着觉悟。



「说那种话的你比较奇怪！」



我大吃一惊。



就我所知，这是星原第一次以这么明确的态度对抗西园。西园也出乎意料似地颤动了一下。



「你在说什么……听不懂啦。」



她回嘴时不像平常犀利，似乎是因意料之外的反击而困惑。「呃，那个……」就在这时，又有其他学生插嘴，打断西园的话。



是七森同学。



「我也觉得，那个……槻木同学，很适合演茱丽叶……」



我再次感到惊讶。那个内向的七森同学，居然出声反驳西园。虽然声音不大，可是就连坐在最后一排的我都听到了，班上其他人应该也都有听到吧。



与面对星原时不同，西园的愤怒清楚地出现在脸上。只见她用力咬牙，横眉竖目地瞪着七森同学。被那锐利到足以穿透铁片的眼神瞪着，七森同学畏缩了起来。



「我也觉得槻木很适合演茱丽叶。」



西园的视线转移到轰身上。



「他长得很可爱，所以没问题。宝冢不也都是女性演男角吗？」



不对，两者不太一样吧……？虽然我这么想，但总之这是一剂强心针。



其实暑假前就有征兆了，班上同学开始渐渐接受现在的汐。如今，西园才是班上的异类。



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出声反驳自己，西园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求援似地环视其他同学，可是每个人都别过脸，不与她对上视线。就连平常与西园交好的学生也是。



西园肩膀发抖，猛地起身。



「有够白痴！我要回去了！」



她将书包挂在肩上，「砰！」一声粗鲁地打开门，重重踏着脚步离开了。



教室陷入沉默。



一会儿后，轰回过神开口说道：



「呃、那大家就分头做自己的事吧！」



班上同学分为表演组与幕后组。前者在二年A班的教室练习，后者在多功能室做各种准备。由于星原是执行委员会会长，所以和轰打过招呼后，就快步离开教室了。



留在教室中的学生大约十人。其实演员不只这些人而已，其他人不是去社团，就是有其他事要做。不过练习的第一天能集合到这么多人，已经算很不错了。



我和汐分别拿着剧本，面对面地坐在椅子上。轰一手拿着大声公加油棒，一手扠腰站在我们旁边。因为我和汐是主演，所以她打算尽力指导我们演技吧。没人吐槽大声公的部分。



「那么从第三页罗密欧出场的部分开始。」



我打开剧本。



是罗密欧偷偷溜去参加凯普雷特家舞会的场景。毕竟是文化祭的学生话剧，因此是以这个场面作为开头。原作开始于蒙特鸠家与凯普雷特家仆人们的斗殴，这部分则由旁白带过。



我吞了吞口水，开始朗读台词。



「火炬远不及她的明亮。她宛如装饰黑夜的天上明珠。又如蹁跹于鸦群中的白鸽——」



「卡。」



唉——轰叹了口气。「卡」这个词不是戏剧用语吧？八成是从电影那里引用的。虽然说知道是什么意思就好……



轰耸了耸肩。



「这样不行啊。」



「哪里不行？」



「声音。」



呃——……就算你这么说……



「音量虽然够，可是咬字不清，像含卤蛋一样。还有，声音里没有感情，应该说感情死透了。」



这、这家伙。我们以前根本没说过几句话，居然批评得这么直接。



是说，我也知道我念台词时缺乏感情。放入感情念台词的话，会觉得非常难为情。尤其是罗密欧的台词，不但夸张且充满青涩感，光是用看的就想皱眉。也许该和大家商量一下，改写台词比较好。



「虽然我也不太清楚演戏的事，不过你最好先把重点放在发声练习上。接下来换槻木。」



「好、好的。」



汐看起来很紧张。从刚才起，他就不停舔着嘴唇，确认椅子坐起来舒不舒服似地扭动身体。轰微笑着安慰汐。



「只是练习而已，不用那么紧张。而且那个泼辣双马尾现在不在这里。」



那过分的昵称使我稍微笑了出来。



汐做着深呼吸，轻轻说道「好」。他似乎准备好了。



「要从哪里开始呢？」



「和纸木一样，从舞会的部分开始吧。第五页，茱丽叶知道了罗密欧是仇家蒙特鸠家的人那段。」



汐翻开剧本。



开始朗读。



「情窦初开的对象，居然是蒙特鸠家的独生子。明明是应该憎恶的对象，我却无法自拔地受到吸引……」



念完台词，「怎、怎么样？」汐不太有信心地发问。



「很赞耶——！」



轰眼神发亮，赞不绝口地道：



「什么嘛什么嘛，台词念得超好的，根本不用担心。不但没有生硬或太假的感觉，而且充满感情，会让人听到入迷呢。」



「没、没有啦……」



汐谦虚地说着，不过看得出来他颇开心。



我和轰一样，觉得他台词念得很好，充满感情，精彩到令人惊讶。低沉的声音相当有情绪的渲染力。



「你参加过演员甄选之类的吗？那种在声音里放入感情的方法，有点专业的感觉。」



「没有。但是基于个人因素，我曾经做过一阵子发声练习。可能是因为这样，才比较有感情吧。」



对了，汐说过，他对自己的低沉声音感到自卑，所以做过发声练习……记得是在某次放学时说的。



「哦——这样啊……」



轰思索起来，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剧本。她犹豫了一阵子，翻着剧本，对汐说：



「要不要试着念这段？为什么你是罗密欧的地方！虽然这里的台词有点长就是了。」



「唔——不知道行不行呢……」



「啊，不用勉强没关系，单纯是我想听而已。不过这里是罗密欧与茱丽叶的名场面，以后还是要练习就是了。」



汐烦恼了起来，瞥了我一眼，似乎想询问我的意见。我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不必急，反正还有时间。再说如果汐演得太好，我的演技就显得更烂了，希望你不要一下子跑得太前面。」



「所以你要加油啊。」



轰吐槽了我说溜嘴的真心话。确实是这样，我无话可说。



汐思考了一会儿，下定决心点点头。



「好。我试试。」



「太好了～来吧来吧。」



轰如导演般将双臂盘在胸前，做出听汐念台词的姿态。我也闭上嘴，准备聆听汐的朗读。



汐安静地吸了一口气。



忽地，汐身上的感觉……不，气味，某种不知该怎么形容的东西，改变了。



——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是罗密欧呢？



每一字，每一句，都有如放入了祈祷似的。



那惆怅又感伤的声音，使我听得入迷。好到不像演戏般的演技。虽然我只看过学长姊演的罗密欧与茱丽叶，但如今我脑中鲜明地浮现站在豪宅阳台上倾吐爱意的少女身影。而我就在不远之处「被倾吐爱意」，想到这里，我的脸颊有点发烫。



台词朗读完毕。



回过神时，教室中的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认真练台词的人、半开玩笑地念台词的人、连剧本都没翻开，只顾着聊天的人，所有人全都沉默下来，听汐朗读。



我也一样，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发现情况有异，汐露出困惑的表情，接着满脸通红。



「啊、没有、刚才那是——」



「太赞了！」



轰放声呐喊。班上同学也跟着轰然叫好。



「槻木好厉害！」「和真正的演员一样耶！」「我还以为在拍片呢。」「真不得了！」



同学们围绕在汐身边。有些人兴奋地称赞他，有些人希望他再念一次台词。面对排山倒海般的赞美，汐混乱了。



「呃……刚才那样算好吗？」



「大家不是都这么说吗？」



我忍不住吐槽。眼前的情况似乎令他难以置信。



「你的演技真的很好，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等级哦。」



「是、是这样吗……」



汐低着头，揪紧自己的制服裙摆，肩膀微微颤抖。



他不高兴吗？周围的同学们也发现了汐的异状，声音愈来愈小。



汐维持低头的姿势起身。



「对不起，我去一下侧所。」



他迅速说完，快步走出教室。



我紧张了起来，该不会踩到他什么地雷了吧？



「我、我去看看情况。」



我不等其他人回应，直接追了出去。



幸好我马上就找到汐了。他果然不是去厕所，而是来到走廊的尽头处。他背对着我，就像从窗口低头看着外面似的，我无法明白他的表情。



「汐，你还好吗？」



我对着他的背影发问。「我没事。」汐并没有回头，以带着鼻音的说话声回答。这样根本不是没事吧。我愈来愈不安了。



「你、你果然觉得演茱丽叶很勉强吗？如果是现在，就算你说不演，其他人应该也不会有意见哦。」



「不，不是那样……」



嘶，汐吸着鼻子。



「我只是，觉得很开心。因为被大家称赞了。」



啊……原来如此。



考虑到以女生身分上学后汐的心情，可以理解他现在的感动与感慨。



我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现在就先让他自己独处吧。



「我知道了。你慢慢来没关系，不过冷静下来后要记得回来哦。」



汐无言地点头。



我转身走回教室。我本来还很紧张的，但若是这种原因，我就放心了。



我回到教室后，其他人不安地聚到我身边。



「槻木还好吗？」



轰担心地发问。



「没事。他只是太开心了。」



「太好了～」轰由衷地松了口气。其他人也都露出安心的表情。「吓我一跳。」「还以为讲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呢。」可以听到这样的声音。



轰摸着眼镜的镜脚，略带歉意地笑了起来。



「我啊，自从槻木穿女生制服上学后，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互动呢。所以说话时，心里其实一直很紧张。幸好他觉得开心。」



「啊——我懂。」



另一个女生附和。



「因为没碰过像汐那样的人，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如果不小心中讲了什么伤害他的话，也很不好意思。」



「你想太多了啦。」



另一个男生道：



「普通地说话不就好了。太小心翼翼的话，他反而会觉得不舒服吧。」



「你讲归讲，自己还不是躲着槻木。」



「哪有。我才没有躲他……只是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而已。」



「我也是啊。」



众人开始说起对汐的想法，从他们的话听来，共通点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汐相处」。在知道大家都和我一样之后，我感到安心，但是在想到汐的心情时，又觉得有点悲伤。



一直卡在门口也不好，我正想走进教室，「呐。」有人叫我。我回头，只见到肌肤晒成健康小麦色的女孩真岛，以及稳重冷静的椎名。



「什么事？」



是要讨论演戏的事吗？她们也和我一样参与了演出。我记得真岛演的是茱丽叶的奶妈，椎名是神父。



「没什么事啦，我只是想说汐的演技很精彩而已。」



真岛回答。



虽然不到星原的程度，但真岛与椎名对汐也都很友善。也许是因此吧，比起和西园，她们最近更常和星原在一起。说不定是因为在对汐的态度方面，她们和西园合不来的缘故。



「确实。演技好到吓我一跳呢。」



「呐——纸木，你有没有因此心跳加快呢？」



「心跳加……才没有咧。」



「真的吗～？我明明有看到，你那时候有点脸红哦。」



真岛打趣地说着，看样子，我被她取笑了。



「看我干嘛。看汐啦。」



「我当然有好好看着汐哦。小椎也是，对吧？」



被真岛一问，「嗯。」椎名点了点头。



「我也认为槻木同学演得很好，好到觉得他可能很有演戏的天分……先不管那些，纸木同学。」



椎名叫着我的名字。



「你是不是有话该对我和真凛说？」



「咦？」



我傻住了。在这种情况下该说的话？有吗——



「……啊，社团。你们应该都很忙吧？」



我记得真岛是软式棒球社，椎名是吹奏乐社的。



「嗯啊。」真岛回答。



「暑假后，三年级生都退出社团了，所以我成为队长，忙得不得了哦。不过我还是想享受文化祭，所以才会报名演戏。」



「哦，队长。真厉害。」



「是吧——？可以请我喝饮料哦。」



「干嘛请你……椎名，你呢？」



「还好。我们社团没有那么严格，悠哉地练习就可以了……我不是要说那个。」



椎名瞪着我。



「你啊，上次期末考时不是拿到第一名吗？虽然不能说是我们的功劳，但我们好歹在读书会时教过你功课，至少要道个谢吧？」



严厉的语气使我感到惭愧。但她不高兴也是应该的。自从期末考后，别说道谢了，我根本没主动和她们说过话。



「小椎很在意这类的事哦——虽然我是无所谓啦。」



「你太随便了。这样会被学妹看扁哦。」



「唉——耳朵好痛。」



真岛扭动身体。



「那个——」我出声，使她们意识到我。



「真的很谢谢你们。没有你们的帮忙，我想我应该没办法拿到第一名。」



「……这样就好。」



椎名满意地哼了一声。幸好她能接受这说法。



「对了纸木，你和小夏怎么样啦？」



真岛若无其事地发问。



「什么怎么样？」



「还问，当然就是——」



真岛把嘴凑到我耳边小声说：



「你不是对小夏很着迷吗？」



「什！」我忍不住扬声。



「你、你在说什么啊笨蛋！怎么可能啊。你不要乱说。」



「咦？是这样吗？什么嘛～是我误会了吗～」



真岛一面说，一面意味深长地笑着。椎名讶异地皱眉。



「你在怪笑什么？真恶心……夏希和纸木同学怎么了吗？」



「没事没事，你不用在意。」



真岛笑嘻嘻地对我偷偷眨眼，似乎想帮我掩饰。



话说回来，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被真岛发现的？是在报名担任执行委员时吗？还是在读书会时？或者从三个人一起回家的那时候起？还是——是说……



我该不会很好懂吧……



不只汐，世良八成也发现了。所以真岛发现也不奇怪。应该说，完全没发现的椎名反而很迟钝。



「小夏很冒失，你要一直看着她比较好哦——上次我和她去看电影时，她把爆米花撒得满地都是呢。」



「说好九点集合，结果把早上九点想成晚上九点。」



椎名补充道。「有有～」真岛回完，「不过……」表情忽然变得认真起来。



「她最近好像打算改变自己呢。」



椎名嗯嗯点头。



「是啊。她最近很努力呢。」



真岛和椎名认识星原比我久。知道她们认同了星原的努力，我没来由地感到高兴。



「啊，汐回来了。」



真岛看向门口。我也跟着看了过去，见到汐走进教室。「你还好吗？」轰带头发问，其他同学也窥探似地迎了上去。



「我们也过去吧。」



真岛对椎名说完，两人一起朝汐走去。



我感受着嘴角勾起的心情，也跟着过去。



✽



最近经常可以见到学生在学校里来回奔波。那些学生大多是执行委员。



我也是其中之一。今天也因执行委员的工作而忙碌。分开看的话，每件工作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数量相当多。执行委员会的营运组似乎还身兼杂工，我老是被其他组的人找去「帮忙」。本来以为是轻松的职务，没想到一点也不轻松。



顺带一提，我眼下的工作，是在指定的场所贴海报。这算是轻松的工作，昨天搭帐篷时人手不足又下雨，才真的是累死人。



我打开最后一张海报，以图钉将其钉在公布栏上。



「贴完了。」



我拍去手中的灰尘，回到学生会室。



文化祭的筹备期间，学生会室也兼作执行委员会的总部。目前，委员会的事务工作与处理学生的投诉，都已经在学生会进行了。



「打扰了。」



我走进学生会室，向委员会报告自己的工作已经完成。这样一来，今天就没别的事了。我正想离开教室。



「对不起！」



此时我听见星原响亮的道歉声。



星原正站在教室后方，对脸色很难看的三年级生低头道歉。



「幸好这次我有先检查一遍，不过请你下次要小心。交给保健所的申请书要是有疏漏，可是很麻烦的。」



「是，对不起……」



三年级生拿着文件离去，星原垂头丧气地坐回椅子上。



真糟糕，来的时机太不好了。我想帮星原打气，但是半调子的关心，反而会让她觉得更悲惨吧。



该怎么办？我烦恼着，又有其他的三年级生过来了。



「呃～星原学妹，你现在有空吗？」



「是！」



星原猛然抬头。



那三年级生脸上挂着顾虑的笑容，拿起手中的文件。



「这边需要执行委员会会长的印章，可以请你盖一下章吗？」



「好、好的。我知道了。」



星原从堆满文件的桌上拿起印章，盖在三年级生拿来的文件上。



「谢谢！还有……预算检查完了吗？」



「啊、呃，已、已经做完差不多一半了。」



三年级生的脸僵了一下。



「是、是吗？不过最晚可以明天完成。不能出错哦？」



「对不起……」



「那就麻烦你了！」



三年级生很快地离开了。星原轻声叹气。



看样子，她累积了很多工作。虽然之前就有征兆了，但离文化祭愈近，她愈是没有余裕。仔细想想，最近这阵子，星原没有比我先离开学校过。她究竟在学校留到多晚呢？



——你要好好帮夏希哦。



我想起汐的话。



我做了个深呼吸，用力握拳。



「要不要帮忙？」



我以豁出去的心情发问。



星原睁大眼睛，有点难为情地笑了起来。



「没关系。你还要回去排戏吧？」



她说的没错。最近这阵子，执行委员的工作做完后，我都要回班上排戏。



「是没错，但也不是非回去不可。」



「没关系啦没关系。要以排戏为优先，我没问题的啦。」



星原拒绝了。她似乎很坚持要自己完成工作。应该说，她极度想避免「靠别人」的情况。应该是认为借用他人的力量，会妨碍自己的独立成长吧。



我不反对这种想法。就算没效率，而且容易变得孤独，但能以自己的力量完成什么，仍然是很了不起的事。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帮星原，不想见到她受伤的模样。



「……星原，你还记得七月时，我们两人去家庭餐厅的事吗？」



我以在学生会室中工作的人听不见的音量发问。「嗯。」星原困惑地点头。



「你那时说过，如果我在期末考时拿到第一名，你愿意答应我的任何要求，对不对？」



「干、干嘛现在说那个？」



星原警戒地缩着身体，脸上出现惧色。我本来是为了让星原接受，所以才照顺序说的。早知道会这样，不如先说结论。我后悔起来。



「让我帮你的忙。这就是我的要求。」



「咦？」



星原一脸错愕。



「我本来就在想，该做什么要求比较适合。用在这种时候应该是最好的。玩RPG时，我也都把重要的回复道具留到最后关头才使用。」



「虽然我也是……不过，真的可以吗？」



「不要的话，我就想别的要求。」



「不，就这个，就这个吧。我找一些工作给你。」



星原连忙翻找起堆积如山的文件，拿出几张A4的纸给我。



「那就麻烦你帮忙校正传单和手册的文章了。好像有很多错字……」



「知道了。我很擅长做这个。」



我拿着文件，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以手指滑过文字，迅速地检查错漏字。



「你也真奇怪。」



「……会吗？」



我检查着文件，含糊地回答。



后悔在心中缓缓扩散。有种可惜的感觉。但我本来就不打算提出会让星原困扰的要求，所以用在这种场合，肯定是最适合的。



过了一阵子，我放下红笔。检查完毕，有很多错漏字和文法出错的地方。幸好能趁时间还充裕时校对。不过这种文化祭时发放的东西，就算有一些小错误，应该也没人在意吧。



「检查完了。」



我把传单和手册的初稿还给星原。星原很快地看过，点点头。



「谢谢。其实截稿日快到了，你帮了我大忙哦。」



「没什么啦。总之有需要时不用客气，尽管找我帮忙。」



我努力装得若无其事，但还是脸红了起来。管不住表情的自己真没用。就在我鄙弃自己时，星原对我微笑。



「纸木同学真可靠。你能成为执行委员，真是太好了。」



「嗯……嗯。那我回班上了。」



「练习要加油哦。」



我转身离开学生会室。



虽然我装得很平静，其实很想放声大喊。



——你能成为执行委员，真是太好了。



太、太开心了～！真的就像星原说的，我能成为执行委员，真是太好了。眼泪差点夺眶而出。要不是走廊上还有路人，我八成会小跳步地走路吧。



得感谢建议我报名执行委员的汐才行呢……我一面心想，心花怒放地向前走。



「唷，咲马。」



身后有人呼唤我，我差点向前摔倒。



「啧。」



因为叫住我的，是世良。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如往常地笑得很可疑。



「啧。这种问候方式太过分啦。如果不是我，会觉得很受伤哦。」



「……不是你的话，我根本不会那么说。」



大概吧。



虽然我很受不了世良——应该说很讨厌他，不过我现在心情很好，不介意和他多说几句。



「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只是看你很开心，所以打个招呼而已。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这家伙，看得真清楚……还是说，我太好懂了？



「算是吧。」



我含糊地回答，不想说出真相。「哦？」世良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我。



「是不是和夏希有关？」



你怎么知道？



「不是。」



我否认。「嗯哼。」世良清了清喉咙。



「『纸木同学真可靠。你能成为执行委员，真是太好了。』」



「什……！」



「怎么样？学得像吗？」



「一点也不像。是说你根本看见了嘛。」



哈哈。世良愉快地爆笑。这家伙的个性真的很烂。虽然我想直接离开，可是一味地被笑使我很不痛快。



「你也是执行委员吧？可以认真工作吗？」



「唉～我有哦。我正以监查组的身分巡逻呢。如果做的东西和交给执行委员会的企画案不一样，就得提出警告哦。」



「呵，天晓得。反正你只是在摸鱼打混吧。先说，你可别给星原找麻烦哦。」



「才不会呢。你倒是很在意夏希呢。」



世良一面贼笑，一面以讨好的语气说话。与说话口气不同，他的眼神中带着嗜虐之色。



「……因为我们都是执行委员，当然要多注意她了。」



「那女孩真的那么有魅力吗？先不说好坏，她很肤浅，或者该说看久了很无趣，就这方面来说，我更喜欢你和汐呢。」



我眼角抽搐了一下。



这些话应该是为了挑衅我而说的吧。以为只要贬损星原，我就会生气。他的想法没错，但我不会让他称心如意。



「要那么想随便你。反正星原也不想被你喜欢。」



「不过她胸部很大呢。」



「我揍你哦。」



「哈哈哈！」



算了。和世良说话果然是浪费时间。



我朝二年A班的教室前进。



「咦？你要回去了？」



「要回班上排戏。你可别跟过来哦。」



「对了，A班要演罗密欧与茱丽叶呢。」



我不回答，直接迈步，但这时世良从背后叫住了我。「呐，咲马。」由于他的声音中没有平常那种令人厌恶的感觉，我有点在意，停步回头。



「干嘛？」



「你觉得为什么，罗密欧与茱丽叶两个人都死了呢？」



「……因为运气不好吧。」



「我是在问更根本的原因哦。」



「更根本的原因？」



世良稳重地笑着。



「因为就戏剧来说，比起死一个人，死两个人更精彩哦。」



✽



最近这阵子，每天的生活密度都很高。



因为接了执行委员会与话剧，我与其他人互动的机会增加，回家时都累得像狗一样，看书的速度明显变慢。



但是与读书量低落呈反比，食欲变得很旺盛。应该是运动量增加的缘故吧。今天我也因为只吃家里带的便当不够满足，前往学校的合作社。



我下了楼，在一楼的走廊前进。在经过鞋柜区时，远远看到排队的人龙。



「唔哇，人好多……」



合作社里挤满了人。应该都是和我一样，吃完便当后来买零食或冰品的人吧。虽然人多到令人泄气，但是也有「食欲之秋」的真实感。



由于我不想人挤人，而且还有时间，所以我决定等人少一点再过去。



合作社前人太多，我靠在墙边，以免挡到其他人。这个时间来合作社的，大部分是从餐厅回来的学生。



我在来往的人群中，发现一名发色夸张的女学生。



是西园。她正和其他班的女生们走在一起。应该是刚从餐厅回来吧。最近午休时间一到，她就会立刻离开教室，原来是和其他班的女生吃饭吗？说不定她觉得待在A班很不自在吧。



「呐，要不要顺便去合作社？」「啊，我想吃雪糕。」「会胖哦——？」「不然吃冰沙好了。」「还不是会胖。」「有谁想吃巧克力雪派的——」



即使在吵闹的走廊上，也能清楚听到她们高亢的声音。但是西园的声音没有混在其中。仔细一看，西园脸上挂着含蓄的笑容，只是点头附和，很少开口说话。应该说，与那群女生有点疏离。



这也是当然的。我心想。



就算她是A班的女王——不，正因为她是自尊心很高的西园，所以难以打进早已成形的其他班级的小圈子里。再仔细一看，西园时不时地会露出严肃的表情，似乎待得很痛苦。



我正恍神地观察西园，忽地与她对上视线。



西园瞪大眼睛，脸上充满受到羞辱般的愤怒。不妙。我立刻别过头，但她已经笔直地朝我走来了。



我想装成没发现她，趁机逃走，但已经太迟了。「喂。」我朝西园回头的同时，大腿被她狠狠踢中。



「好痛！」



「给我过来。」



西园粗鲁地扯着我的领带，把我拉到没什么人的楼梯旁。接着推开我似地放手。



「你刚才在笑我对吧？」



「才没有。」



「不然干嘛一直看我？」



我整理着领带，把想叹出口的气吞了回去。



「哪有什么原因，只是你刚好走到我视线范围里而已。你是不是有点自我意识过剩了？」



「啥？你把我当白痴吗？」



「才没有……所谓的自我意识过剩，就是这样啦。」



呿！西园用力啐了一声，烦躁地以指尖抠着侧边头发。



「每个人都……到底是怎样啦。」



她的心情相当不好。虽然暴躁易怒，但平常的西园还算思路清晰，可是现在的她似乎停止了思考，完全是感情用事的状态。



和这种情况下的人说话，不会有什么有意义的结果。



「……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不行。」



「为什么？」



西园瞪着我，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似的，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你是怎么洗脑夏希的？」



「你在说什么？」



「因为夏希不应该会对我说那种话。」



「那种话？」



「……你比较奇怪，之类的。」



我真的傻眼了。同时，怒气使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啊，对汐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自己被星原指责时，却装出受害者的模样，说星原不应该会对自己说那种话？就算星原人再好，朋友一直被那样羞辱，肯定也会生气的。」



这种事，你应该懂的吧？——保险起见，我又追加了一句。



西园低着头，肩膀不住发抖。由于她一直没有抬头，我担心起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把头探过去看她。



「唔哇！」



西园的拳头擦过我的鼻尖。



能躲开只是运气好。假如我的头再往前一点，鼻子说不定会被打断吧——现在不是冷静分析这种事的时候。西园气势汹汹地揪着我的领子，以不像女孩子的力气，把我按在墙上。



「像你这种没有主见的人，好意思装出明理的样子！」



口水喷到我脸上。西园以左手揪着我的领子，右手朝我挥拳。



「等、等一下！你冷静一点！」



西园不断殴打着，我除了举起双手保护脸部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就在我双手失去感觉时，「你们在做什么！」有人大喊。我从手臂之间的缝隙向外看，只见伊予老师冲下楼。



「亚里沙！快住手！」



伊予老师一到场，立刻把西园架开。西园挣扎了一阵子，也许是累了，最后总算不再反抗。



「纸木，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



被打的部位虽然很痛，但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手臂多了点瘀血而已。



伊予老师抓着西园的肩膀，让她转身面向自己。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没有回应。西园嘴巴抿成一条线，低着头，什么都不说。再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伊予老师放开西园，皱眉思考起来。



「……你们两个，吃过午餐了吗？」



「吃过了……」



「亚里沙呢？」



西园仍然保持沉默，但微微点了点头。



「那你们跟我来。」



伊予老师说完向前走。我看了西园一眼，跟了上去。几秒后，西园也跟了上来。



我们爬上楼梯，经过走廊，来到教职员室。房间后方有以屏风隔出来的咨商区，是只有桌椅的小空间，一般是讨论将来出路时使用。



「你们也坐下吧。」伊予老师坐下后，对我们说道。我照着她的话坐下，西园迟疑了一下，在我旁边——但是特地把椅子拉远——坐下。



「我再问一次，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呢？」



伊予老师发问，由于西园仍然不肯说话，只好由我回答。



「……我在走廊偶然碰到西园，稍微争论了一下。」



「争论？」



「我没有错。」



西园突然从旁插嘴。



「汐当男人绝对比较好。为什么大家都不懂……」



她垂着头，诅咒似地低语。



也许是因此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伊予老师说着「原来如此啊。」将身体靠在椅背上。唧……折叠椅嘎吱一声。



「为什么你那么认为呢？」



西园微微抬头，讶异地皱眉。



「……因为很浪费。」



「浪费？」



「汐当男人的话，就不会被其他人当成怪胎，也不会被看扁。像现在那种半调子的生活方式，一定会活得很辛苦，这种事不管是谁都懂，不是吗？」



西园的话，令我想起不愉快的记忆。星原以「读书会」之名找她来时，她也说过同样的话。当时的我无法反驳，只能沉默不语。



在那之后，我也想了很多。



西园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认为自己是打从心底为汐着想，绝对不可能有错。那信念有如大树的树根般不可撼动，我认为那正是她强悍的地方。



可是……不对。西园并不明白，对汐来说，那不是浪不浪费的问题。



「西园，你——」



「别说了，纸木。」



伊予老师打断我的话。



她从椅背挺起身子，直视着西园。西园以呕气的表情，无视伊予老师的目光。



「的确，以现在的样子生活或许很辛苦，而且今后应该也会碰上许多辛苦的情况。」



「那——」



「所以老师才会想为他加油，希望他能得到幸福。」



伊予老师真挚地说着。



西园不甘心地咬牙。



「得到幸福？既然如此，更不该赞成汐当女人，不是吗？人类很容易改变想法，为什么要在明知汐会吃苦的情况下，肯定现在的他呢？身为老师，不是该为学生的将来着想吗？」



伊予老师叹了口气。



「亚里沙，你有过当男人的想法吗？」



「啊？干嘛突然这样问。当然没有啊。」



「但人的想法很容易改变，不是吗？将来你会经历很多事，说不定会发现自己的内心其实更复杂。说不定会改变想法，觉得自己过去的观念是错的。」



「我……」



「听好了，亚里沙。人会改变，这个想法本身没有错，但那基本上是争了也没用的事。就算将来想法可能会改变，因此否定现在，把你的理想强加在汐身上，并不是好事。」



「……」



西园咬着嘴唇。尽管没有反省的感觉，但可以感受到某种动摇。



「我知道你是为了汐好，这份关心很重要。可是绝对不能因此伤害他人。否则，当你的立场变弱时，那些事一定会反馈到自己身上。如果你觉得愤怒，随时可以来找我。」



「够了。」



西园打断伊予老师的话，起身。



「不要对我说教。立场变弱？怎么可能。我会一直处在强势的那边，不用你担心。少多管闲事。」



说完这句话，西园不再理伊予老师，离开咨商区。



——我会一直处在强势的那边。



虽然西园那么说，但是她离去时的背影，看起来就像与父母走散的孩子般脆弱。



伊予老师起身，离开咨商区。



不久之后，她又一个人走了进来。是追不上呢，或是明白再继续说下去也没用？总之她一脸放弃地坐下，看着天花板。



「……还真难啊。」



声音中渗出浓浓的疲惫，可见她刚才相当紧张。虽然伊予老师露出懒洋洋的模样，但我还是很尊敬她。



「我觉得老师很厉害哦。我的话……根本没办法反驳西园。」



看着伊予老师这样的成年人，可以明白自己是多么幼稚无知。如果在「读书会」时，我能以那些话反驳西园……我正感到后悔时，伊予老师已经挺起身子了。



「没必要在嘴巴上争论。最重要的是态度哦。只要你一直表现得很重视汐，就能坚定表明自己的立场了。」



「……真的吗？」



「真的！要相信老师。」



「……是。」我迷惘了一下后答应，伊予老师露出微笑。



她坐着伸了伸懒腰。



「唉——第五节要开始了，我还没吃午餐的说……」



「可以边吃边上课啊。」



「原来如此，还有这招……怎么可能那么做呢！」



伊予老师快活地吐槽，原本严肃的氛围一扫而空。笑得爽朗的伊予老师，在我眼里看起来比任何人都可靠。



✽



忙到昏天暗地的日子仍然持续着。



一放学，就得立刻冲去做执行委员会的工作。我的职务基本上是打杂，例如到各班回收文件，或是把胶带、木材之类的耗材送到各班。今天的工作，是在体育馆制作放在校门口作为装饰的拱门。



拱门是由执行委员会制作的，会在文化祭当天设置在校门口。今年的拱门是以西洋城堡为主题，好看归好看，可是制作起来很花时间和力气。



「完成了。」



尖塔部分的原型完成了。组合与上色改天再一起做就好，今天做到这里就行了。在着手做其他部分之前，先休息一下吧。



我把切割保丽龙用的美工刀放在地上，站起来伸懒腰。腰部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



我环视周围。除了执行委员之外，还有不少班级的学生正在制作展示品，例如某种塑像或巨大的马赛克画。难以在教室制作展示品的班级，会借体育馆制作。由于能借用体育馆的日子有限，所以每个人都是一边聊天，一边认真做事。



「保丽龙不够了！」



一名三年级的执行委员说着，朝我看来。



「保丽龙不够了哦。」



为什么要说两次？



先不管我心中的吐槽，他是希望我说「我去拿」吧。没办法，反正我手上作业已经告一段落了，就去跑个腿吧。



「那我去拿。」



「谢啦。」



学长说着，再次埋头工作。



话虽这么说，但应该不用立刻去拿吧。等休息完再去就好。



「啊，纸木同学要去拿保丽龙吗？」



穿着运动夹克、手上拿着锉刀的星原抬起头。也许因为一直待在闷热的体育馆里吧，她额头渗出汗珠。



「是啊。如果你那边有缺，我可以顺便拿一些过来哦。」



「真的吗？那请你多拿一些保丽龙。我们这边也不太够用了……」



「好。我知道了。」



「谢谢！」



我一下子变得精神百倍。既然被星原道谢，就不能拖拖拉拉了。我很喜欢自己这种单纯的部分。



「喂，接着剂没了。」



我正想去拿保丽龙时，同为执行委员的能井对我说道。



关我什么事……虽然我想这么说，不过他应该和刚才那个学长一样，言下之意是「因为没了，所以你去拿」吧。尽管那种随便的态度令人火大，但反正之后还是得用到，我就顺便拿吧。感谢我吧。



「真是的……」



我不情不愿地答应，能井鄙视似地用鼻子哼笑。



「要三分钟以内回来。」



烦、烦死了～！



我大步离开体育馆。



执行委员会的工作结束后，是排戏的时间。



「就说不要害羞！要抬头挺胸！」



我与汐正在练习阳台的场面，轰在一旁指点。她大声说着已经讲过十次以上的话。



「半调子的表演是最不好的哦！到时候，在舞台上出丑的可是你哦～？」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虽然我努力想克服，可是罗密欧那浮夸的台词和个性阴沉的我，简直天生八字不合。我真想问问写出这剧本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啊，对了。



「可以稍微改变台词吗？如果改得稍微硬派一点，我就能抬头挺胸地演了。」



「唉——那样不是很无聊吗？让观众觉得难为情的青涩感，才是罗密欧与茱丽叶的精髓哦。」



「不、可是……汐，你觉得呢？改写一下比较好吧？」



我向汐求助。在演技方面，轰从来没有批评过汐，不只如此，汐光是念台词，轰就会非常开心。假如汐赞成改写台词，轰应该会同意——



「我觉得这样就可以了。」



汐冷淡地打回票，使我失去退路。



「看吧～连槻木也这么说。你要放得更开，这样才不会觉得丢脸。要不然，我演给你参考好了。」



「咦？你会演戏吗？」



「哦，小看我耶。你就看着吧。」



轰清了清喉咙，不看剧本，直接默背出一段罗密欧的台词。不论抑扬顿挫或表情，全都自然到我完全比不上。没想到她真的会演戏。



「哦——好厉害。」



我真心称赞。「是吧？」轰得意地挺胸。



「因为我看过很多电影，演技自然就变得很好。」



不是，看过的电影多寡和演技有什么关系……？虽然我这么想，但轰确实演得很好，所以我无法回嘴。



「芽衣子真的很会演戏呢。你应该上台的。」



汐也说出感想。芽衣子是轰的名字。



「不行不行，我想当的是导演。导演兼演员太奇怪了。」



「不、不会啊。」



不远处传来含蓄的反驳。



我看向说话的人。七森同学正小心翼翼地朝我们走来。她刚才还在和其他演员讨论戏服的事，看来是讨论完了。



「不会吗？」



汐如此问道后，七森同学连连点头，走到我们面前。



「呃，有很多导演兼演员的电影哦。从主演到小配角都有。」



「是这样啊？你懂的真多。」



「因为我也喜欢看电影……」



无论是导演可以兼演员，还是七森同学喜欢看电影，我之前都不知道。她之所以特地过来告诉我们这些，应该是因为真的很喜欢电影吧。相比之下……



「其实我也知道哦。」



轰脸不红气不喘地扯谎。这、这家伙……



「……三脚猫。」



「哦～！？这话可不能装作没听到哦！接下来我会斯巴达式地特训你，你就做好觉悟吧？」



「唉！？」



早、早知道就不说了……不过这算自讨苦吃吧，也只好认了。



汐与七森同学看着我们，轻笑起来。虽然我觉得自己又逊又丢脸，但不觉得难堪。



没办法。不管是斯巴达还是啥，都只能接受了。只希望我的演技能因此变好。至于丢脸的台词，也只好继续忍耐了。



——如此这般。



虽然有很多不顺利的部分，但我现在的学校生活算是过得很充实。文化祭最快乐的是准备期间。虽然我很鄙弃这种说法，不过确实很快乐。



如果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



十月。



风中开始带着清冷。原本猛烈的日照，被盈满空气的秋意中和后，变成温煦的阳光。



我对舒适的天气依依不舍，踏入闷热的体育馆。



下星期六就是文化祭了，今天要穿着正式表演时的戏服，进行罗密欧与茱丽叶的彩排。没空参加彩排的人，则是在篮球社的更衣室试穿戏服。顺带一提，由于罗密欧的衣服还没有做好，所以我是穿着制服排戏。



演员还没到齐。一个人杵在体育馆正中央也很奇怪，所以我走到角落，靠在墙边。



冷静不下来。虽然我一面做执行委员的工作，一面练习，总算磨出了还算能看的演技；但是在他人面前表演，我还是有抗拒感。更何况是在体育馆的舞台这种受尽注目之处表演。



「你很紧张呢。」



莲见走到我身边，极为自然地看穿了我的心情。



他负责的是后台工作，今天是来调整照明的。对于喜欢观察人类的莲见来说，站在能看遍整个舞台的上方渡桥调整灯光，应该如鱼得水吧。虽然观察的定义有点不一样就是了。



「唔，我确实不习惯受人注目……」



「以你这种个性，居然愿意演男主角啊。」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应该是被汐影响了吧。话说回来，如果不是汐演茱丽叶，我也不会答应演罗密欧。」



仔细想想，这几个月来，我所有引人注目的行动，全都和汐有关。报名执行委员，是因为汐推了我一把；在上学期的期末考拿到第一名，是为了不让汐与世良交往。因汐的决定而产生的波澜，今后也会一直影响我吧。想到这里，我不禁感慨良多。



「这么说来，是槻木把你拉到表面的舞台上呢。」



我瞪大眼睛。



「干嘛突然说这种漂亮话。」



「我只是普通地说感想而已。」



莲见傻眼地说完，以「话说回来——」起了个新话题，继续说道：



「说人人到，槻木来了哦。」



「咦？真的吗？」



莲见以下巴指了指体育馆的入口。我看了过去，只见换好衣服的演员们聚集在那里。如莲见说的，正中间是穿着豪华礼服的汐。缝了许多荷叶边的长裙，随着身体的动作，轻飘飘地摇晃不已。



我与汐对上目光。



汐向其他人说了几句话后，逃出人群似地朝我这边小跑步过来。



「那我到上面去了。」



莲见说道。继续待着也没差啊——虽然我这么心想，不过莲见和汐没什么交集，硬把他留下来也不太好。我应了声「好。」目送他前往上方渡桥。



彷佛轮替似的，莲见一离开，汐就走到了我旁边。



「打扰到你们了？」



「没有。我们本来就不会聊太久。」



「是吗……？你和莲见同学很要好呢。」



「没，普通而已。」



午休时与莲见一起吃午餐，体育课有需要两人一组时就和莲见组队。虽然如此，可是我没有什么「要好」的感觉。硬要说的话就是「不近不远」的关系吧。



「你和他平常都聊些什么？」



汐发问。



「就是普通的闲聊。他偶尔会说一些名言佳句。」



「哦，是好人？」



「人不坏就是了。」



我觉得有点难为情，所以含糊带过。愿意和朋友不多的我说话，不能不承认莲见是好人。



「比起那种事。这身衣服很适合你呢。」



我转移话题，「是吗？」汐以不怎么有自信，但是难掩开心的语气说道。



「虽然大家都说好看……可是会不会太夸张了？」



汐低头看着自己的戏服，不自在地缩着身子。这么说来，暑假约在车站见面时，他也是这种反应。可能是不习惯穿有女人味的衣服吧。



「不会哦。你可以抬头挺胸，更有自信。那样一来七森同学应该会很高兴的。」



唔嗯，汐暧昧地应声，腼腆地别过脸。难为情与对七森同学的顾虑，在他心里互相拉扯。八成是因为那样，所以才会回应得这么含糊吧。我猜。



「要开始彩排了哦！」



轰站在舞台前方叫道。还在摸鱼打混的演员们不再聊天，跑上舞台。



「走吧。」



我和汐也走向舞台。



正式表演时会先放下布幕，把除了舞台之外的灯都先关掉。但彩排时不需要注意观众的感觉，所以是在全开的灯光下进行。



旁白说明时代背景后，罗密欧与茱丽叶直接登场。



潜入凯普雷特家舞会的罗密欧，在会场遇见茱丽叶，两人瞬间坠入爱河。尽管得知对方是仇家子女，仍然无法停止爱慕之情。



『爱的力量能够做到任何事，朦胧的夜色能遮盖他们的眼睛。』



我饰演的罗密欧朝站在阳台——不，是舞台上方通道的茱丽叶传达情意。正式表演时，会以道具与打光制造出阳台的感觉。



……是说，这场面不管演多少次，都很令人难为情。虽然事到如今还讲这种话，但罗密欧与茱丽叶是最常见的学生演剧戏码，实在令我难以置信。让不是情侣的男女演这种场面真的很尴尬。



可是汐在演茱丽叶时，完全感受不到尴尬或羞涩。



『天上皎洁的月亮，映照出我的真心——』



每句话都带着真切的感情，撼动观众的心。可以从声音中感受到火焰般的热情与寒冰般的悲伤交织而成的纠葛，真实到不像演戏。



偶尔，我会想。



汐的演技，是基于曾经做过的发声练习或天赋才能吗？



说起来，汐真的是在扮演茱丽叶吗？



就算台词属于茱丽叶，但蕴藏在声音中的感情，是汐的真心——



『天快要亮了。倘若离别如此令人伤悲，我宁愿以丝线束缚着你，不愿让你自由。』



这不是现在该思考的事呢。



我向茱丽叶道别，走入幕后。



在那之后，罗密欧杀了朋友的敌人提伯尔特，被逐出城。被迫另嫁他人的茱丽叶决定假死，离开维洛纳去找罗密欧。



尽管茱丽叶成功假死，可是不知道真相的罗密欧，以为茱丽叶真的死去，因此服毒自尽。茱丽叶在发现罗密欧的尸体后，也以短剑自杀。两人的死，使长年不合的蒙特鸠家族与凯普雷特家族决定和好，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OK——！」



轰热烈地拍手。



装死的我从地上起身，其他演员也从后台走出。「总算演完了——」「好紧张啊。」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气氛轻松了下来。



「辛苦了。」



汐对我说道。也许因为从头演到尾，所以很累吧，他脸颊发红，额头冒着汗水。



「嗯，辛苦了。完全没有失误呢。」



「是啊。这样的话，正式上场时应该没有问题。不过……」



「不过？」



「这衣服有点闷。」



汐说着，对着领口搧风。原来如此，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衣服穿起来很闷啊。布料似乎不太透气。不过反正是只正式穿一次的戏服，没那么多预算挑选好的布料。



「要不要和七森同学商量看看？离正式表演还有一些时间，也许可以做点补救。」



「嗯，我会的。」



也许为了透气吧，汐对着窗口方向拨起浏海，露出白皙而且形状姣好的额头。是因为彩排结束的解放感吗？看到他这么大方地露出额头，感觉很新鲜。



汐把手放下，忽然轻笑起来，看着我。



「我从以前就一直在想，你常常看着我呢。」



「咦！？骗人。」



「真的啊。刚才也是。被这样看会很不自在，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啊。」



被他这么说，我确实会一直看着汐。应该改正这个毛病才对。



「对、对不起。我这样很恶心吧……」



「没关系，不是那种黏黏的视线，所以不用道歉啦。」



「以后我会注意的。」



我自责地道歉……可是一旦意识到这件事，和汐说话时就不知道该看哪里了。我莫名地感到尴尬，微微歪着身体，与汐拉开距离。



汐不高兴地皱眉。



「真是的～你也太极端了吧。说话时，看着眼睛说不就好了。」



他说着，抓住我的肩膀，让我面对他。两人的目光笔直对上。



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话。汐的眼睛有种吸引人的魔力，使我无法移开目光。汐似乎也没料到会这样，整个人僵住了。



……什么啊，这是什么情况。



「你们两个都辛苦了！」



两人肩膀一颤。



我和汐同时转头，见到一脸心满意足的轰。



「真是太棒了！这样一来，正式表演时就不用担心了呢！」



呼，吓我一跳……不对，幸好轰过来找我们说话。如果没有人出声，气氛可能会变得更奇怪。



「尤其是槻木，真是太棒了～穿着戏服更有魄力，我都想颁最佳女主角奖给你了。」



「哈哈……谢谢。」



汐有点毛毛躁躁地道谢。他果然也和我一样觉得尴尬。不过，那僵住的瞬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纸木的话……已经普通地可以看了吧。」



「评价差太多了……没有最佳男主角奖吗？」



「没有！不过认真练习的话，五年后也许有机会吧？」



也太久了。



「总之照这样子，正式表演时应该没问题了！今天就到这里解散吧。回家的路上要小心哦！」



轰轻盈地跳下舞台，快步离开。



「……自从开始当导演之后，她就很有活力呢。」



「将来说不定能拍出好电影呢。」



「是啊。」



轰的身影消失后，我们也走下舞台。



聚集在体育馆的二年A班学生，三三两两地离开学校，我也走出体育馆。汐还在体育馆的桌球社社办换衣服。



天色已经开始黑了，冷风从北方吹来，夜晚的宁静悄悄接近，远远地可以听到铃虫的鸣叫声。



我在体育馆前的小阶梯坐下，等汐出来。时间是五点半，我看向校门，见到一群做完练习的学生正要回家。他们肩上背着球拍袋，应该是网球社的吧。「好累啊——」「肚子饿了。」那些人一面抱怨，一面穿过校门。



「久等了。」



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过头。



「因为我和七森同学讨论了一下衣服的事，拖了点时间。我们回去吧。」



「嗯。」



我起身拍了拍裤管，正想与汐前往停车场时……



「咦！？已经排练完了吗！？」



这次是熟悉的、充满活力的声音。



星原从连接教学大楼与体育馆的走廊，朝我们跑来。



「彩排呢……？」



「早就结束了哦。」



汐苦笑。星原消沉地垂下肩膀。



「骗人～我很想看小汐的茱丽叶的说……」



「还有机会啦。正式表演时。」



「唔～说的也是。」



星原开心地抬头，情绪切换得真快。



「执行委员会会长的工作，做完了吗？」



我问道后，「嗯。」星原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