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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亚里沙暴乱(2 / 2)


「对了,你要怎么回去呢?」



星原向真岛发问。



「搭公车。虽然不是不能骑脚踏车,不过还是有点危险。」



「是啊。右手不能使用,很不方便呢~如果你在家没事做,可以打电话找我聊天哦。」



「哦,好耶。但我还是会去社团,应该闲不下来哦。因为我是队长嘛。再说就算不能投球,还是可以做指示。」



「这样啊,不愧是真凛。」



星原佩服地说着,「哦~」我也发出有点愚蠢的佩服声。



「想像不出来你做指示的样子呢。」



「嗯?你小看我吗?先说,我在女子软式棒球社里的形象是参谋哦。」



「咦~参谋~?」



与真岛平常给人的开朗形象完全相反。我差点笑出来。但真岛的敏锐度不输汐,所以应该没有加油添醋吧。



「我可是会和教练一起想战——啊。」



真岛发现什么似地叫了一声,看向我身后。



我回头一看,见到西园与一名不认识的女性从走廊另一头走了过来。



四人紧张了起来,原本和乐融融的气氛一下子烟消雾散。我屏住呼吸,等那两人走近。



西园低着头,蹒跚地走着。身边的女性长得与西园有点像,应该是她妈妈吧。两人的步伐都带着深深的疲惫感。



「亚里沙。」



真岛出声呼唤。



西园抬头,原本就昏暗的脸又罩上一层阴霾。



「……真凛。」



「啊,小凛……还有小夏。」



「谢谢你们平常那么照顾亚里沙。」两人来到我们面前,西园的妈妈对星原与真岛道谢。「不会不会。」星原她们一起说道。



在近处一看,这位妈妈果然长得和西园很像,特别是眼尾眉稍,都有点神经质的感觉。她的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黑眼圈。



「咦?小凛,你的手怎么了?」



「啊,这个啊……因为从楼梯摔下去了。」



哈哈……真岛苦笑。



「呐。」西园对妈妈开口:



「你先出去吧。」



「咦?是可以……但等一下还要去医院道歉,所以要快一点哦。」



妈妈穿上放在地板的鞋子,走出鞋柜区。见她远到听不见对话后,西园看向我们。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声音与态度都不再带刺,而且有点畏缩的感觉。



先不管讨不讨厌她,见到平常强悍的人脆弱的模样,使我有点受到冲击。真岛更是对消沉成这样的西园感到困惑。



「我们在等你。那个……怎么样了?」



真岛小心翼翼地发问。



「什么怎么样?」



「比如停学,或是其他的。」



西园垂下眼帘,握住自己的手臂。就在这时,我总算发现她的双手都缠着绷带。有如拳击手的绑带似的,连手指根部都缠起来了。包扎……难道是打世良时受的伤吗?传闻似乎是真的呢。



西园看着空无一物的场所,安静地说:



「我被退学了。」



「咦……」



真岛说不出话。



我和星原的反应也差不多,只有汐冷淡地听着。



虽然隐约猜到会是这样,但是听西园亲口说出来,还是被那沉重的事实压到出不了声。不过这也是当然的结果吧。才刚复学,就又犯下令人怀疑是不是听错了的暴行。依世良的情况,别说停学或退学了,说不定还得通知警察。



「……不过——」



西园仍然看着远方,继续说着:



「到第二学期结束为止,先留校察看……如果想法还是没变,就正式退学。」



简单来说,是判了缓刑吧。对照西园做的事,这惩处已经够宽大了。伊予老师肯定努力为西园说情。



「也就是说,还没完全确定呢。太好了……」



就在真岛松了一口气时——



「我不会再来上学了。」



西园直接地表示。



「咦?为、为什么?」



「……我已经,什么都不想做了……对所有事情都累了。再说,我不来学校,对大家都比较好。」



「没有那种事。」



「用不着顾虑我。你也很清楚。」



西园仍然不看任何人,就连锁定焦点都很累似的。尽管如此,她还是和我们说话,表示她有想传达的事吧。或者因为这是最后了,为了消除罪恶感,所以陪真岛说话。



西园垂下视线。



「我啊,不管和谁相处,到最后都会讨厌起对方。总是立刻忘记别人的优点,只记得对方不好的部分。因此怀疑别人,把不满发泄在周围的人身上……最后毁了一切。像我这种只会以扣分的方式和其他人相处的人,不在最好。」



「没有那种事。」



真岛以比刚才更大的音量,重复同样的话。



「我们不是从国中起,就一直在一起吗?虽然最近有点疏远……但是只要好好沟通,还是能重新和好的。只要确实地向大家道歉,一点一点地恢复信用的话……」



真岛的声音愈来愈小。



因为,西园放弃一切似地摇头的模样,使真岛无法把话说完。



「我已经,没有那种力气了。」



西园叹着气说。



「从小,我就一直逞强。不想输给任何人,不想被他人看不起。所以我锻炼自己的口才和胆量,不让任何人看到我的弱点。可是,那种方法,到头来只会让自己心累,什么都得不到……」



呵。她自嘲地笑了。



「一直以来,我到底在与什么战斗呢?」



那模样太可悲,使我差点别过头。



鞋柜区陷入沉默。没有任何人说话。冷风从出入口灌入,微微摇晃着西园的裙子。



我似乎见到了某种下场。伤害他人的话,那些事最后一定会反馈到自己身上——我想起伊予老师以前说过的话。西园一直表现出歧视的态度,压制看不顺眼的存在,如今即将被自己犯下的过错压垮。



那也是当然的。但是又有点可怜。两种心情同时出现。使我不知道能对西园说什么。



原本如贝壳般抿着嘴的西园,缓缓叹了口气。



「……真凛,我有话要对你说。」



只见西园用力握拳,也许在填充力气吧。明白西园的情况,真岛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等着西园说下去。



西园像是准备做出重要的告白似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五官变得扭曲。



「对不起……」



她以发颤的声音道歉。



「那个时候推了你,对不起。对你很冷淡,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对不起……」



泪珠不断从西园眼中落下,鼻子泛红,声音变得哽咽。



「你明明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还是帮我说话。可是我却找借口帮自己开脱,对不起……除了这些,我还做了很多让你不高兴,或让你觉得困扰的事,可是完全没有道歉。你明明这么顾虑我,但我最后还是逃避了,对不起……我也知道现在道歉,已经太迟了,你也不会原谅我,可是,可是,我还是想道歉,所以……」



「我原谅你哦。」



真岛从口袋拿出手帕,如母亲般擦拭西园泪湿的眼角。



「我知道你一直在逞强。我该早点阻止你的。没有关系,只要以后对其他人友善就行了。一定来得及的。因为我跟亚里沙都才十七岁……」



「……不可能的。」



西园抽抽噎噎地说着,缓缓推开真岛的手。



「就像刚才说的,我已经没有那种力气了……因为这是最后,所以才有办法努力挤出力气……」



「可是……」



西园以自己的袖子擦眼,看向汐。



「……汐。」



「……!」



也许没想到会被点名吧,汐讶异地睁大眼睛。可是只有短短一瞬。表情再次从他脸上消失。眼中没有感慨或哀怜,只有无机质的光芒。



「我也对你做了很多很过分的事。世良说的……是真的。可是,那不能当成我做那些事的免罪符。我一直在践踏对你重要的东西,真的,很对不起。」



西园深深低头鞠躬。



双马尾垂直地向下垂,见得到她的头顶。



沉重的沉默降临在鞋柜区。运动社团的吆喝声远远地从操场传来。汐一直没有说话,西园也一直没有起身。



最后。汐无奈地叹了口气。



「把头抬起来吧。」



西园起身。抬起头的瞬间,原本累积在眼眶中的泪水,从双眼滑落。



「不好意思……我没办法原谅你。但是我也不需要你的补偿。只要你别再对我做什么,今后你想怎么做都随便你。」



西园咬着嘴唇,彷佛在忍受痛楚似地。



这样就好。我心想。



西园对汐做的事,与真岛的事完全无关。就算真岛原谅西园,不等于汐也该原谅她。其他四人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吧,所以没有人责怪汐。



「……对不起。」



西园再一次道歉,看向星原。



「……我也要向夏希道歉。我对你说了很多过分的话,你明明一直对我很温柔,可是我完全没有回报你。对不起。」



「没有关系啦……」



星原的回答中带着鼻音。眼眶泛泪,还稍微流了一点鼻水。



她原本也是西园小圈圈中的一员,虽然因为汐的事,与西园之间出现了无法填补的鸿沟,但曾经是好朋友的过去不会改变。星原很温柔,如果汐不在这里,她可能会更奋不顾身地阻止西园吧。



「我才要向你道歉。我把你的秘密,告诉了纸木同学。对不起……」



「……那件事已经无所谓了。是我起的头,所以你才……」



西园嘶嘶地吸着鼻子,缓缓朝我看来。



「……」



「……」



「……还有纸木,对不起。」



刚才的沉默是怎样……



不,其实我也很清楚。说真的,我没有那么重要。我有自觉。虽然我曾和西园吵架,也被她踢过,但也不到需要这样道歉的程度。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唯独不对我道歉,就西园而言也不是好的收尾吧。应该说,是出现在这种场面的我不好。



「没差啦。我的部分没什么。」



西园完成任务似地深深呼出一口气,转身背对我们。



「那我回去了。」



「等、等一下啦。」



真岛连忙制止。西园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你真的不来学校了?」



「不来了。」



「如果退学的话……你的学历就只到国中而已哦?别说上大学了,连将来找工作都有困难。至少该念完高中吧。」



「想升学的话,可以上函授制的高中。再说高中不是义务教育,没必要勉强自己上学。」



「不,可是……不上学的话,就没办法和朋友制造回忆了哦……」



「那种事无所谓。」



「不上学的话,会很闲哦。也许一开始会觉得很棒,但是久了就会无聊了。」



「那我就去打工。」



「既然——」



「已经够了吧……」



西园以厌烦的表情回头。



「为什么要那样拼命阻止我?我这种人在不在,根本无所谓吧。老实说……我们又没有要好到那种程度……」



「……你还记得我们变熟的原因吗?」



真岛突然提起不相关的话题。她无视讶异的西园,以怀念的表情说下去:



「国二时,你不是赶走了纠缠小椎的家伙吗?小椎不用说,其实我也很感谢你哦。」



以前在餐厅时,听椎名说过那件事。西园以木制三角尺打退纠缠椎名的不良少年的勇者传说。



「当时的我,除了听小椎诉苦,什么都做不到……所以很难受哦。就算告诉老师,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在那种情况下,你突然出现,救了小椎。我真的觉得你很像英雄。」



「……」



「因为我真的很喜欢小椎,所以保护了小椎的你,对我来讲也是恩人。所以我才会想阻止你。就算你走错路,过去救了小椎的事实,也不会改变。」



「……就算你那么说——」



西园以苦闷的表情按着胸口。无处宣泄的感情,使她的眼神动摇。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既然你觉得我是恩人的事不会改变,那么小椎不原谅我的事,也不会改变……如果我明天也来上学,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小椎……」



「我怎么了?」



西园身体一颤。我也稍微吃了一惊。



不知何时,椎名出现在不远之处。也许社团刚下课吧。她走到我们身边,将双手交叉在胸前,露出冰冷的表情,有种高压的感觉。



「小、小椎……」



西园畏缩地说着。



与过去完全相反的构图。对现在的西园来说,椎名似乎非常可怕。只见她目光游移,没自信地缩起肩膀。



「对不起。其实我已经来一阵子了,可是找不到机会出来,所以一直在走廊转角听你们说话。既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就只好出来了。」



立刻出来不就好了……我心想,不过想想今早的场面,又觉得也难怪。椎名应该还很恨西园吧,可以明白她不想露面的心情。



「你从哪里开始听的?」真岛发问。



「从亚里沙说被退学开始。」



「那不就等于从一开始就听了嘛……」



椎名咳了一声,以凌厉的眼神看向西园。



「然后呢?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那种事……就算不说,你也知道吧……」



「不知道。虽然我看起来很淡定,但其实什么都没想。」



那是以前西园在体育馆后方对椎名说过的话。椎名似乎还在记恨。虽然只是还以颜色,可是对现在的西园,似乎很有效。只见她尴尬地垂眼,沉默不语。



「你没说的话,我怎么知道?」



椎名追击。西园认命似地开口:



「我没有脸见你。」



「然后呢?」



「……我对你,说了很多过分的话。你明明那么敬重我,可是我却没有信任你到最后。最重要的是……」



西园眼中再次浮起泪膜。



「我伤害了你最重要的朋友,对不起……」



从刚才到现在,西园说了好几次的「对不起」。但是每一句对不起都很沉重。至少我是这么感觉的。



那重量,会打动椎名吗?



既然椎名几乎从一开始就听到我们说话,西园的道歉,她应该全听到了。也听到真岛原谅西园的部分。



椎名松开盘在胸前的双手,但表情没有变化,对西园说道:



「这不是道歉就可以算了的问题。」



「……」



被严苛的现实打脸,西园痛苦地咬着嘴唇。



「国中时,你帮过我,是我的恩人。可是这次我没办法就这么算了。虽然真凛人太好,所以原谅你……但是只有道歉的话,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我说啊……」



真岛插嘴。



「受伤的是我哦。本人都不介意了,你就原谅她嘛。」



「不行。」



椎名立刻拒绝。虽然不是真岛的父母或家人,却还是这么坚持,表示对椎名来说,真岛就是这么重要吧。但话虽这么说,椎名应该不会要求西园退学才对。



她究竟希望西园怎么做呢?



「我啊,想用推甄的方式上大学。」



椎名突然说起无关的事,西园不安地垂下眉尾。



「但光看现在的校内成绩,我觉得不太安全。所以我想参加伊予老师说的志工活动加分。可是一个人去,又觉得有点不安。」



椎名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下来。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椎名的眼角有点红,看起来像用力擦拭过似的。难道……?



「如果你和我一起参加……我就原谅你。」



西园讶异地睁大眼睛。



「那……那样就行了吗?」



「不想参加的话,直接退学也我无所谓哦。」



「不……我……」



西园困惑了。她颤抖着嘴唇,似乎在寻找回答的句子时,一道眼泪从脸颊滑落下来。西园连忙擦掉眼泪,可是眼泪不断流出,呼吸也变得不顺。最后,西园放弃保持体面,开始大哭。



我想,椎名其实已经原谅西园了。可是在真岛面前,不能简单地接受道歉,所以才提出当志工的事,给西园赎罪的机会。虽然早就知道真岛是滥好人,但其实椎名也差不多。



「我……参加……」



西园以带着鼻音的语气回道。真岛与椎名朝她走近,星原也是。



被三人安抚的西园,完全感觉不到过去的高压,有的只是纯粹的脆弱。但是那脆弱中,带着依附在身上的东西掉落后的安稳与精神上的宽裕。



西园总算能终止战斗了。



西园战斗的对象,不是世良也不是汐,当然也不是真岛或椎名,一定是她自己。虽然说这种事很常见,可是这世上真的有许多无法发现自己心魔的人。说不定我也是这样。虽然西园不知道有没有那个自觉,但是既然有真岛和椎名在,应该就没问题了。



我看了身旁的人一眼。



汐正努力忍住不耐烦的呵欠。



这样就好。我心想。







西园表露自己脆弱的当天晚上。



晚上快八点时,我骑着脚踏车,在与河川相邻的道路上前进。



成为非法弃置地点的河床,变得比以前干净。志工已经开始活动了吗?以为会永远待在那里的巨大垃圾被撤走了,上游方面的草地也开始修剪。今后西园与椎名也会加入清扫的行列吧。



这座城市,在很多方面都被忽视了。我一直这么想。



就算脏兮兮的也莫可奈何。因为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名为椿冈的城市,被盖上了这样的烙印。



可是,仍然有人希望这座城市能变干净。不论基于什么样的动机,那些人身体力行,确实地美化了这里。说不定有一天,真的可以在椿冈见到萤火虫吧。



我离开与河川相邻的道路,照着讯息中的指示在住宅区前进,最后停在某栋两层楼的独栋住宅前。



我拨打电话。



「我到了。」



『辛苦你了,我现在就出来。』



通话结束。



大约三分钟后,把我叫到这里的人物从玄关走了出来。



那人披着厚厚的针织衫,有一头及肩的黑色头发,以及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很健康的小麦色肌肤。



真岛凛朝我走来。



「不好意思啊——让你特地过来一趟。」



「没关系啦。」



收到真岛的讯息,是离开学校后不久的事。『我有话和你说』,后面还加上表符。突然收到这样的讯息,我感到很迷惑,回问是什么事,但只得到『详细的内容等见面再说』的回应。



「边走边聊吧。我说要去便利商店买东西,结果被爸妈骂说都骨折了,不要到处乱跑。」



真岛嘿嘿地笑着。可以见到针织衫底下的三角巾与白色石膏。



我推着脚踏车,走在真岛身旁。



两人在安静的住宅区内走着,不知何处传来诱人的香味。是哪家在吃迟来的晚餐吗?虽然我已经吃饱了,但还是忍不住分泌起唾液。



「要聊什么?」



我发问。



「你觉得呢?」



「完全猜不到。」



「要好好动动脑啊。」



非在这种时间找我出来不可的原因,我完全想不出来。不能在学校说吗?所以是不想被其他人听到的话题?如果是这样……



「……告白吗?」



「咦?好恶。」



真岛笑着否定,我有点想死。



我当然不是认真的,只是突然想到这种可能性而已。虽然我也觉得这回答有点恶,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必真的说出来啊。话语是会伤人的……



哈哈……我只能以干笑掩饰自己的消沉。真岛以没受伤的那只手拍着我肩膀。



「对不起对不起,刚才只是以牙还牙而已。你不要在意。」



这叫以牙还牙……吗?虽然我觉得用错地方了,但还是别继续深思了吧。



「再说,仔细想想,这也算是告白没错。」



「咦……?」



「纸木,你是口风很紧的人吗?」



虽然脸上挂着友善的笑容,可是真岛的眼神很认真,不是基于开玩笑才问的。所以我也认真回答。



「……这要依情况而定。如果保持沉默会害其他人困扰,我就无法保证不会说出来。」



「是吗?不过反正我本来就决定要说了,所以不管你口风紧不紧,都无所谓啦。」



「那就不要问那种问题啊……」



「总之当成前言吧,因为这算很重要的事。」



虽然真岛本来就有点难以捉摸,可是这次特别猜不透她的想法。她究竟想说什么呢?



「你知道我的手骨折的原因吗?」



「不是因为从楼梯掉下去吗?因为西园推——不对,是不小心摔下去的。」



我连忙订正。虽然传闻都说成是西园推下去的,但既然真岛说是「意外」,就算那是为了保护西园才使用的说法,在真岛面前,还是要采用才行。



「其实不是那样哦。」



我瞪大眼青。



所以说,传闻是真的了?太了不起了,明明被西园推下楼梯,却仍然那么为西园着想,我不由得感到敬佩。温柔到那种程度,简直是圣人——



「我是故意摔下去的。」



……



呃。



我听错了吗?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一拍后,真岛也停下脚步,朝我看来。路灯在她脚下制造出深深的黑影。虽然她的表情很平稳,但是我觉得有点发寒。



「但骨折就不是意料之内的事了。虽然电影常有摔下去的场面,可是外行人果然不能随便模仿呢。不但骨头裂了,而且痛到想哭。我再也不要那么做了。」



我没听错……吗?



理解到这点的瞬间,我脑中充满疑问。



「为、为什么……?」



我发问,真岛再次走了起来。我连忙追上,走在她身边。



不知道真岛想去哪里,我只顾着专心听真岛说话。



「因为我不能放着亚里沙不管。继续那个样子,亚里沙真的会走错路。可是不下猛药就治不好她。」



真岛直视着前方。



「之前,亚里沙不是以水壶砸到槻木吗?那件事对亚里沙来说,似乎是很大的冲击。所以我想这招应该最有效吧,因此在与亚里沙争论时,我灵光一闪,就学了一下,引诱她推我。」



引诱西园推自己。



真岛说的话,没有真实感。地面似乎浮动了起来,感觉很不愉快。



「虽然因此骨折,而且害世良被打。但是就结果来说,算是成功了吧。不过对世良来说,那也算一剂猛药吧,这样一来,以后他就不会随便接近亚里沙了。」



「……等一下。」



我按捺下各种感情,问出最想问的问题:



「为什么要做到那种程度?」



「为什么吗?当然是因为——」



真岛理所当然地说道:



「亚里沙很可怜啊。」



「可怜……?」



「之前不是说过吗,看到在教学观摩日时大哭的亚里沙,觉得她很可怜。她啊,虽然总是表现得很强势,但其实特别害怕寂寞。现在也一样。所以要有人好好看着她才行。」



「……因为觉得她很可怜,所以故意摔下楼梯吗?」



「我刚才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真是的——真岛不高兴地嘟哝着。



现在和我说话的人,真的是真岛吗?



是有点淘气,喜欢亏人,但不会因此讨厌她,很为朋友着想,意外地敏锐,愿意和我这种边缘人说话的,开朗又温柔的那个真岛吗?



虽然是同样的脸,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说话方式,可是就像不同人在说话似的,使我觉得诡异。



呐,真岛。



你做的事,不是出于友情或善意——



是出于支配吧。



我们走出住宅区。真岛走进便利商店,我也跟着进去。



真岛在点心区拿了杯装的提拉米苏,到柜台结帐后,以左手拎着塑胶袋,走出便利商店。待在店里的时间不到三分钟。我则提不起劲买任何东西。



我们踏上回程。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冷静思考后,我浮起这个疑问。



把秘密放在心里不是很好吗?告诉我这件事,只会让我对她感到失望而已。真岛应该预料得到我的反应吧。而且事实上也是这样。



「你很爱问『为什么』呢。这种说话方式会被女生讨厌哦。」



「……一定会在意的啊。为什么找我说这些?」



「之所以找你,没有什么重要的原因。硬要说的话,就是用消去法吧。告诉小夏或小椎的话,如果不小心被亚里沙知道,后果会很可怕。说不定会像世良一样被暴打吧。但是告诉其他人,风险就更高了。你的话距离不近不远,刚刚好。而且就算你把这些告诉亚里沙,她应该也不会相信你。」



距离不近不远,刚刚好。虽然就字面看来,是正面的话语,但又能痛切地感受到,自己不在真岛的朋友范畴之内。



「还有就是……该怎么说呢。」



真岛的语气含糊了起来。



「一个人背负着这些,有点沉重吧。所以打算把一些重量丢给你。」



真岛捉弄人似地嘻嘻笑着。



毫无疑问,那是假笑。我能从语气中感受到掩不住的罪恶感。



「……这样啊。」



由于我没有责怪她的念头,所以只是安静地应声。



今天傍晚,在鞋柜区见到的,真岛与西园和好的场面,是那么美丽。西园痛改前非,双方尽释前嫌,完美地修复了原本破裂的人际关系。但那是建立在真岛的谎言上的结果。



——善意与笑容的背后,充满心机。



过去,我一直把这句话牢记在心。虽然最近忘了,可是如今,又明确地想起来。



这句话,说不定是真理。



……可是。



就算说了谎,就算不诚实。



只要大家能变得幸福,就无所谓了吧?



「呐,纸木。」



真岛朝我看来。



「你啊,不能对小夏或槻木说谎哦。不重要的小谎就算了,被揭穿的话会毁了一切的那种大谎,不管基于什么理由,都绝对不能说哦。」



「……你居然说的出这种话。」



「嗯。」



因为啊——真岛继续说道:



「你太不会说谎了。」



说完,她笑了。



那是捉弄人时的笑法。



是我熟悉的、平时的真岛的笑法。







早上八点,通学路上弥漫着焦臭味。应该是哪边的田地在烧稻草吧。我尽可能地将呼吸放浅,用力踩着脚踏板。



进入椿冈高中的大门,「早!」体育老师很有活力地挥手向我打招呼。「早安。」我小声地回应。



我停好脚踏车,从鞋柜区进入校舍,在走廊上与谈笑的学生们擦身而过。抵达A班教室时,班上已经来了约三分之二的学生了。虽然室内没有暖气,外头也不是特别冷,可是教室的感觉就是比较温暖。离寒假不到一个月了,大家都开始松懈了。



与昨天早上一样,许多人围绕在真岛身边,而且比昨天更热闹了。仔细一看,椎名与星原,连汐都在其中。他们似乎正在真岛的石膏上留言。



「小夏,你写错字了。」



「咦?真的吗?哪里哪里?」



「这里,康复的复是彳字旁哦。」



「彳字旁……要怎么写?」



老师不是有教过吗?真岛吐槽后笑了。我也跟着笑了起来,边笑边走向自己的座位。



还没见到西园。



预告铃响起,教室逐渐安静下来。大部分学生回到自己的座位,准备第一节课的上课内容。



真岛与椎名的表情开始出现不安的色彩。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到校了。



离班会只剩三分钟时——



喀啦……教室的门被缓缓打开,班上泛起涟漪般的骚动声。



我的表情,总算放松。



漂染的双马尾,出现在视线的另一端。



「唉~今天也好累啊!」



走在身旁的星原,发出做完大工作似的叹息。



三人一如往常地推着脚踏车回家。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暗下来了,白天时温暖的空气,到了这个时间,也开始转寒,早晚温差很大。但这种情况只剩两周了。十二月后会正式进入冬天,变成冷一整天吧。



「非准备期末考不可了……要是考得比上次更烂,该怎么办?」



「你每次都这么说吧?」



汐取笑着,星原噘嘴。



「是真的啊~上次期中考的名次又掉下去了……」



唉~星原垂头丧气。



「不然来办读书会好了?」



「咦!?好啊好啊!」



星原瞬间恢复活力。真、真是单纯。但她就是这部分可爱……



是说,读书会啊。之前也和星原她们举行过。那时候还有真岛与椎名,西园后来也有来。虽然我和西园争论起来……现在回想起来,还挺怀念的。晚秋的天气,容易使人陷入感伤。



「纸木同学也一起来吧?」



「嗯?哦,好啊。」



真期待。



虽然没有决定具体日期,但我们做了开读书会的口头约定后解散。星原先离开了,归途上只剩我和汐而已。



一路上,只有脚踏车的链条转动时的唰唰声。我们之间太熟了,不需要特地找话题硬聊。在这个有如余音的时间里,我和汐的话都会变少,有时甚至会在分头回家前,一句话都没说。今天似乎也会是那样。



即将接近我与汐分头回家的三岔路口时。



——咦?我好像忘了什么事?



「啊,对了。」



想起忘了什么事的我,停下脚步。



「你和能井的比赛。还没有想到要怎么庆祝吧?」



「……唔,是啊。」



因为刚比完立刻碰上西园的暴乱,害我完全忘了这件事,真是对不起汐。至少该趁着星原还在时问该怎么庆祝才对。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汐把手指放在下巴,思考起来。一秒,两秒过去,他想到什么似地抬起头。



「可以去你家吗?」



「咦?我家?可以是可以……」



去我家做什么呢?……啊,是要在我家庆祝吗?虽然我家不大,不过还塞得下汐和星原。这样的话,该选哪天呢?下次的假日吗?



「那就走吧。」



我正在脑中盘算,汐已经朝我家的方向前进了。



咦?现在去吗?



我追了上去,困惑地窥伺汐的表情。他似乎发现了我的疑问,看向我。



「我想向彩花打个招呼。你不是说过吗?我去你家的话,她会很高兴的。」



「啊——……我的确说过呢。」



好像是有点久之前的事了。虽然想不起什么时候说的,但是我确实有说过。可是……



「这个时间,那家伙在家吗……她有时会因为社团而比较晚回来。」



「啊,是这样吗?那还是改天吧。」



「不用啦。只是会比较晚而已。不过最晚也会在五点半前回来。是说真的只要这样就好了吗?可以做更奢侈的要求哦,比如请客之类的。」



「不用了。」



汐干脆地回答。该说拘谨呢?还是没有欲望?该不会是在跟我客气吧?



我一面感受着失落,回到自己家。



大门是锁着的,看样子彩花还没回来。我从书包中拿出钥匙,打开门。



「不过她应该快回家了,先在我房间等吧。」



「打扰了。」汐说完。也跟着我进门。



我们走上楼,来到我房间。由于西晒,房间里的空气很暖。我把书包放在地板上,松开领带。



「我去拿饮料。」



「嗯,谢谢。」



我下楼前往厨房。



我打开冰箱,拿出苹果汁。虽然也有麦茶,不过暑假汐来我家时,我通常都是准备这个。我把苹果汁倒在两只杯子里,回到自己房间。



「久等了。」



汐脱了西装外套,坐在我床上。没穿外套不会冷吗?我心想,不过对汐来说,这样也许比较舒服吧。他把脱下的外套仔细地摺好,放在被子上。



「谢谢。」



我把果汁放在桌上,汐拿起杯子,喝了起来。我坐在书桌前的滚轮椅上,看着喝果汁的汐。



感觉有点新鲜。



暑假时,汐几乎天天来我家,但这是第一次穿着制服来。白色的长袖衬衫,以及裙子。裙子下方的黑色丝袜。该怎么说呢,比起「朋友来我房间」,「有女生坐在我床上」的感觉更强烈,使我有点紧张。



呼,汐放下杯子。



一直盯着看,似乎会惹汐生气,我连忙移开视线。



「很久没来你房间了呢。」



「是啊……暑假之后就没来过了吧。」



「你房间几乎没变呢。顶多是多了一些小说。」



「是啊。因为是读书之秋,最近买了不少书。」



「你不再写小说了吗?」



汐歪着头发问,我带着苦笑搔着脸。



「有空的话是想写……不过最近忙着准备考试。」



「这样啊。如果有新作品,要给我看哦。我会说感想的。」



「下次说感想时请批评得温柔一点。」



没问题——汐点了点头。



我看了看时钟,快五点了。房间开始变暗,所以我开了灯。



彩花还没回来。



「是说,真的只要这样就好吗?」



「嗯?什么?」



「就是庆祝赢了的事。和彩花平常就能见面,你没有其他想做的事吗?」



「唔……有是有……」



汐有些难以启齿地说着。



「你就说说看吧。我也想帮你庆祝,所以不用客气。」



「那——」汐直视着我。



「抱抱。」



「咦?包包?」



「抱抱。」



「呃……是那个拥抱的抱抱吗?」



「嗯。」



原来如此,抱抱……



咦?抱抱?



「我和你……抱抱?」



「嗯。」



汐极为认真地回答。



——才怪,开玩笑的啦。



虽然我等着汐这么说,但他只是定定看着我。没有解释成开玩笑的余地。



「咦~……?抱、抱抱啊……」



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好蒙混过去似地抓头,眼神四处乱飘。明明是坐惯了的自家椅子,却有种坐不住的感觉。



虽然说在欧美,抱抱相当于打招呼,可是日本呢?在日本,抱抱是什么定位的行为呢?应该比牵手更亲密吧,然后不到接吻的程度。但如果问和朋友之间会不会抱抱,就有些疑问了。如果是感情很好的女性朋友,似乎常有抱来抱去的行为;但不是情侣的男女,或男性朋友之间,是不会那么做的。啊,虽然汐在日本出生长大,但他是混血儿,说不定是被父母影响,有不分性别拥抱朋友的习惯吧。如果是这样……不对,就算是那样,一般来说,会想和我抱抱吗?而且话说回来,汐提出这个要求,究竟有几分认真呢?



我正胡乱地想着这些——



「对不起。」



汐突然道歉。



「我让你为难了呢。」



他露出带着歉意的笑容。



我感受到内脏翻腾似的动摇。



不是「骗你的」或「开玩笑的」,而是「让你为难了」。



这样一来,就完全没办法蒙混过去了。



汐是真的想和我拥抱。而且不打算隐瞒他的心情。



「那,就来做吧。」



我脱口而出。



如果在这个时候退却,会留下无法修复的祸根。本能如此告诉我。



我有如被什么催促似地,走到汐身边坐下。承受两人份体重的床铺发出吱嘎的声音。肩膀与肩膀间的距离,大约有十公分。



汐坐在床上,将上半身转过来。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能在灰色的眸子中见到我自己的身影。汐张开双手。



既然要求抱抱,也许该由我主动抱住他才对。



心脏剧烈跳动着,走到这一步,再也无法后退。既然如此,只能前进了。



我缓缓把身体靠过去。



就在这时,咚咚,门响了起来。



「!」



我睁大眼睛,身体猛地一弹站起。



「进来吧。」



我说完,门就被打开了。



「……啊,汐、汐姊,好久不见了。」



彩花从门后露脸。脸上带着紧张之色。她身上穿着制服,似乎刚回家。



「那个,因为我在门口看到鞋子,想说是不是你来了……」



彩花腼腆地解释着。虽然不是现在才开始,不过彩花和我说话时,明明那么泼辣,然而见到汐时,总是乖得像猫一样。



是说幸好她有先敲门。如果一声不响地开门进来……光是想像,我就冷汗直流。会重演之前那件事吧。



「我来叨扰了,彩花。」



汐淡定地与彩花打招呼。若无其事到彷佛不曾提过抱抱的要求似的。



我全身发软,在滚轮椅坐下。没有真实感。脑袋现在仍然很混乱。汐与彩花聊了起来,但是那些话,完全没有进入我耳中。汐的要求,令人难以置信。至于提出那种要求的原因……不用猜也知道。



那是我一直不想面对的部分。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没有人会想与不喜欢的对象抱抱。



既然如此,也就是说——我无法把接下来的部分化为语言。



「那就,再见啰。」



就在我一个人烦闷不已时,两人已经说完话了。只见彩花心满意足地离开我房间。



门关上的瞬间,空气再次紧绷起来。



「咲马。」



「哦,嗯。」



我吞了吞口水。



汐起身,做出与彩花来之前同样的动作。



……啊,他站起来了。



我也起身,转动身体面对汐。



我还没有做好觉悟。也许因为中断过一次,有了思考的时间吧,比起刚才,我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抵抗之意。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害怕抱过之后,会无法回头。预感告诉我,那么做的话,两人之间会产生决定性的变化。而那变化是好是坏,现在的我无法判断……不,是我想太多了吗?又不是接吻。没错,只是拥抱而已,没必要想太多。在其他国家,拥抱就和打招呼一样,就算我们做了也……



呐——汐不高兴地说:



「我手酸了。」



「啊,对不起……那就,打扰了……」



我朝汐走近,缓缓把身体贴在他身上。汐将张开的双臂环在我背部,为了使身体更加贴合似地,在手上使劲。



呜……



呜哇——!



我们真的抱在一起了!



好惊人。这种事……该怎么说呢,这么做时,大脑会分泌出某种不知名的荷尔蒙!这种幸福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该把自己的双手摆在哪里,只好轻轻放在汐的肩颈上。汐的身体很纤细,但是很坚硬,有很多肌肉。柔顺的发丝拂过脸上,使我觉得有点发痒。



汐更加用力抱紧我。我的大脑有如被拧的湿毛巾似地,滴滴答答地分泌不知名的荷尔蒙。有种大脑的构造会因此改变似的,或者正在做某些无法挽回的事的悖德感。



感受得到汐的心跳。速度相当快。是说,这样贴太紧了吧?不是问候程度的拥抱。一般会抱成这样吗?不行,我无法思考……



忽地,汐的膝盖,闯入我的双腿之间。



「咦?等」



……啊,不、不妙!这样子会——



「等,等一下、不行!」



我反射动作地想推开汐,可是汐不放开我。我因此失去平衡,向后倒在床上。与我紧贴着的汐也整个人压在我身上。肺脏受到压迫,使我发出「呜咕!」的呻吟声。



两人的样子,就好像我被汐推倒似的。



汐的双手撑在床上,自上而下地俯瞰着我。湿润的眸子,彷佛在期望着什么似的。



甜腻的香气拂过鼻腔。除了刚才喝的苹果汁的气味外,还有润丝精的香味,以及轻微的汗水味。但是除了那些,还有一种不知该不该以气味形容,直接刺激着比鼻腔更深处的脑干的什么。这种感觉……之前也有过。



在通往顶楼的楼梯接吻时,也有同样的气味。



女人味。



「等、等一下!」



我维持着被推倒的姿势求饶:



「怎、怎么这么突然……这样有点,太急了……」



「……咲马,你还记得吗?」



汐以冶艳的声音说着:



「佐原学弟……来我们班,找我出去的那个一年级生。」



有如把手伸进玩具箱翻搅似地,我在乱成一团的大脑中翻找记忆。



「是那个说要找你谈能井的事的……」



「其实,他不是来找我谈能井的事。」



我挣大眼睛。



「他是来向我告白的。」



扑通。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



「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他这么说。是认识以前的我的佐原说的哦?我吓了一跳,所以拒绝了,但其实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他的声音中带着热度。



「然后,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我问。



汐露出略带自嘲的笑容。



「我啊,以前很受欢迎呢。」



……啊啊。



原来。我懂了。汐突然这么做的原因。



被学弟佐原告白,压倒性地胜过原本是竞争对手的能井,得到加害者的西园的低头道歉。再加上文化祭时演的茱丽叶倍受注目,不分男女,吸引了许多学生。如此这般地,汐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同。但是汐得到的,不只那样而已。



还得到了自信。



汐正确地明白了自己的魅力。所以才会豁出去地做这样的事吧。很单纯的原因。想与看不见未来的现实战斗,自信是最好的武器。既然聪明又长得好看的汐得到自信,等于再也没有人能妨碍他了。



——太好了。



我有点想哭。那个坐在夜晚的长椅上哭泣的汐已经不在了。不再畏惧人们的好奇眼光,也不再因周遭的偏见或嘲讽而困惑。现在的汐,已经耀眼到没有人会觉得他可怜了。



可是……就算是那样,眼前这个情况,我又该怎么办呢?话说回来,汐究竟想做什么?难道想做比拥抱更进一步的事吗?比拥抱更进一步的事……不不不,开玩笑的吧?



虽然被推倒,可是我的双手是自由的。只要有那个意思,大可用力把汐推开。



我正想把双手举到胸口的位置——汐湿润的眸子中,出现些许的迷惘。视线也游移了起来。



我放松身上的力气。



「……我知道啦。」



如果我真心抵抗,汐说不定会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自信。这样不行。我不想见到汐被逼到无路可走的模样。所以,再安静一阵子吧。



我闭上眼睛,做好所有准备。



汐的气息与发丝,落在我脸上。



我更加用力地闭紧眼睛。



……



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正如此心想,咚,胸口传来轻微的冲击。我小心翼翼地睁眼,见到漂亮的发旋。汐的额头正抵在我胸口。



「……对不起。」



汐不抬头地道歉。



「这种事,明明是不好的……」



话声中带着鼻音。



我不知道能对汐说什么,只好把右手放在他的后脑勺上。发丝很柔软,头形浑圆。他一定很认真保养头发吧。直到汐冷静下来为止,我都把手放在他头上。



过了一阵子,汐从我身上退开,躺在我身旁,一起看着天花板。头脑逐渐清醒后,随之而来的是虚脱感。



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啊?



「……可以告诉我一件事吗?」



我看着天花板发问。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我从以前就很在意这个问题。虽然不到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的程度,但如果想问,只有现在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理由。」



「所以是什么理由?」



汐翻身背对着我。



「……说出来很丢脸啦。」



「现在才这么说?」



想想几分钟前的事,也没什么了吧?我回想着刚才的事,连自己也难为情了起来。



「……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理由。而且……总之有很多事。」



「很多事?」



汐朝我这边翻身,以手指拨开脸颊上的发丝,认真地看着我。



「说来话长哦?」



「没问题。」



「……那我就说了。」



汐有如说睡前故事似地,缓缓说了起来。



回溯到十年前。



我一面听着汐的话,一面潜入记忆之海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