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靠不住的目击者②(2 / 2)


梓对责备她的云野说。但是,云野感觉梓有些不对劲。就云野的观察来看,梓应该是想起了凶手的脸。尽管只有一瞬,可是她看见云野时,眼神里甚至流露出了恐惧,那就是证据。可是,梓已经没有害怕的迹象了。按理说,她应该向翡翠求助啊。



梓把翡翠领到餐厅。



四人餐桌上,两个人刚才使用的红酒杯依然放在那里。



“请问,城冢小姐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别客气。我不打算久坐。”



翡翠回答后,靠近餐桌对面的窗边。从那里应该也能看见曾根本的公寓。



“案发当晚梓小姐看见对面公寓的地方,是这个阳台吗?”



“不是,是三楼的。”



“是这样啊。”



“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云野在梓的身后说。



从窗帘的缝隙之间向外眺望的翡翠回过头:



“当然是为了向梓小姐询问凶手的姓名咯。”



果然如此……



云野摆好姿态,以便随时可以抽出手枪,他盯着位于房间靠里位置的翡翠。



翡翠巧妙地诱导了梓的行动,以便让她唤醒记忆。而她肯定知道FBI的手法具有一定效果。实际上,在那个魔术表演里,梓展现了超群的记忆力。梓如果有意,愿意寻回记忆,也许能想起凶手的面容——她赌上了这种可能性。



没想到,在这缺乏确定性的赌博中,输掉的竟然会是自己……



翡翠的眼眸笔直地牢牢盯住梓。



“我说……”



可是云野尚未放弃,他拼命转动头脑。梓是真的想起来了吗?如果她真的想起来,又有多高的有效性?她当时烂醉如泥。在审判中说不定派不上用场。可是,如果警察拿到搜查令,对家里进行搜查,即使找不到谋杀的证据,也会暴露云野的各种罪行。那样一来,好不容易才发展起来的公司就完了,云野自己也会吃不了兜着走。既然如此,是不是应该把两个人都杀了?可是,城冢翡翠是不是孤身前来?周围有没有可能还埋伏着其他人?



云野躲在梓身后,平静地把手伸到后腰。



他摸到了那里的坚硬物体。



怎么办?



“我说,”梓平静地开口,“城冢小姐。如果你是为了那件事的话,能请你回去吗?”



听见梓这句话,翡翠意外地眯起眼睛。



“我什么都没有想起来。而且,我觉得自己一开始就没看见什么凶手的脸。”



“梓小姐,”翡翠眨眨眼,“不可能。你刚才打开大门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有话要告诉我。你想说什么?”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梓嗓音尖利地说。她歇斯底里地继续叫道:



“城冢小姐,你回去吧!你听好了,我……我们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请你不要继续把云野先生当作凶手来对待!你那样做是没用的!我会保护云野先生!”



翡翠的双眸因惊愕而圆睁。



动摇掠过她的表情,仿佛她事先算计好的计划泡了汤。



然后,她仰望天花板。



仿佛在思考这是为什么。



“原来如此,你们来这一招啊……”



翡翠呻吟道。



原来如此。



“真遗憾啊。”



云野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搂过梓的肩膀。



“为我如此尽心尽力的出色女性,除了梓,我没有遇到过任何一个。我一定能让她幸福。”



胜负已决。大逆转。



是的。这是因为,梓的爱,在得知云野是凶手之后也没有动摇。



或许有过动摇。但是,梓抗拒了翡翠。



因为爱……



两个人的交往始于云野为了控制证词,然而,最后竟然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这就是星星的指引。这一点,恐怕连你都没有预料到吧?”



“我说过了,”翡翠赌气地说,“魔法师的魔法,一过零点就失效了,他不会让你幸福的。”



“不会的……”



“城冢小姐,请你回去吧。”



这样一来即二对一了。



可是,翡翠歪歪脑袋说:



“这可麻烦了。就算没有梓小姐的证词,总经理也会被逮捕。”



“什么?”



梓愣住了。



“因此,他不可能和你结婚,如果你说了对凶手有利的证词,你也会锒铛入狱,很遗憾。”



“这是怎么回事?”



梓的声音显得很狼狈。



翡翠流露出胜者的自豪神情,得意地说:



“唉,我理解你想和有钱人结婚的心情。我知道你父亲生病,老家经济拮据。你不是也在寻找这栋楼的买家吗?插画师听起来很好听,可实际上就是个体户,找上门的工作也很少。而且,前几天,你是不是和甩掉你的前男友,那个年轻帅气就是没有钱的他和好了?你们还约会了吧?不是在池袋的情人旅馆一直住到早晨吗?”



“啊?我,我说……”



“梓?”



梓动摇的声音和云野的困惑叠加在一起。



“你是打算和有钱人结婚,然后立刻就和他这个真命天子发生婚外情吗?”



这个女人……



云野狠狠瞪着梓的侧脸,把手抽离她的身体。



“不是的,不,我没有!”



梓回头向云野倾诉。她的情绪明显动摇。



“你认为只要你不作证,就能过上财务自由的生活?这个男人可是个杀人狂魔哟!你能毫无根据地相信就你自己不会被杀掉吗?”



云野拼命控制自己内心的动摇。



原来如此。糟糕。这样下去情况会逆转。



原来她是想抹去梓包庇云野的理由,让她说出回忆起来的事!



“原来你是想毁掉我们之间的信赖关系啊?”



强有力的反击——他甚至产生了笑意。



但是,就这种水平,他还能冷静处理。破坏他们的信赖关系可能是翡翠的绝招,但她不会如愿以偿。他还有足够的胜算。



“我们应该把问题分开来考虑。”



云野没有动摇,平静地说。



“唉,情况如此,我们无法结婚,不过利益关系还是一致的。因为我经济宽裕啊,周转资金轻而易举。梓,如果你什么都想不起来的话。”



面对云野的提议,梓连连点头。



这样就可以防范翡翠的策略了。



逆转。



云野嘴唇微微翘起。



“我都说过了。”



可是翡翠却无语似的只是叹了口气。



然后,她耸耸肩说:



“总经理,你输了。”



“你说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其实梓小姐的证词,根本无关紧要。就算没有,云野先生也会被逮捕。”



“故弄玄虚,”云野笑了,“还是说,除了目击证词,你还发现了其他什么能证明我是凶手的证据?”



“是的。”



翡翠爽快地点点头。



“什么?”



“我费了好大劲,刚刚才弄到手。”



“刚刚?你在说什么?”



云野搞不清翡翠的用意,眯起眼睛。



“我的优秀候补,其实是这个。”



翡翠说着,从外套的衣兜里取出那件东西展示给云野。



那件东西从她指尖轻轻垂落。



手表。



是云野的手表。



“怎么会!”



云野慌忙看看自己的左手腕。



本应戴在那里的手表,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手表在翡翠手里。



刚才的记忆在脑中闪过。



脱靴子时身体晃动的翡翠抓住了云野的手腕。



戴着手表的左腕。



不对,怎么会呢?



那可是手表啊?



她是怎么……



“那是不可能的!”



“扒窃和偷手表在国外都是一种表演,有什么不可能的?”



应该只是一瞬间。云野为了不让翡翠发现身上的手枪,立刻就离开了她的身体。接触仅仅只有一瞬间。但是,云野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手枪上,的确根本顾不上手表。



“不……可是……但是,那东西根本不可能成为证据。”



“哎哟哟?你不明白?不明白吗?”



翡翠张开手掌在空中划动,笑起来:



“凶手绝对没有在现场留下证据。我们承认这一点吧。因此,我这样想了想——虽然没有在现场留下证据,但是有可能在凶手的身体上留下了证据吧?”



云野总算明白了翡翠真正的用意。



汗水从他浑身上下喷涌而出。



“凶手杀害了曾根本先生,还伪装成了自杀。也就是说,握着手枪的手、衣服上是有发射残渣的。只要凶手无法依靠超能力操纵身体,让曾根本先生开枪,能想到的手法就只有一个。凶手用手枪指着他,故意表现出疏忽来引诱他反抗,趁他的手碰到手枪的那一刻扣动扳机……当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反抗,凶手应该是用胳膊按住他的身体的,因为没有留下绳子之类捆绑的痕迹。也就是说,凶手的身体上也应该残留着发射残渣和曾根本先生的血液和指纹。通常来说,那些东西应该很快就会消失。用沐浴露洗澡,换衣服,洗掉就可以了。然而呢……”



翡翠轻轻摇晃着捏在指尖的手表。



“如果,我是说如果。凶手身上有无法清洗的东西……”



云野低声呻吟。



他感到汗水从额头上涌出。



在与翡翠的对决中,可以说这是他第一次内心感到动摇。



“这是充满你和夫人回忆的手表。在你佩戴在身上的物品里,只有这一件是有年头的。你从来没有从身上摘下来过,以至于手腕上留下了太阳晒过的痕迹,对吧?手表上各处还有细微的伤痕。皮表带从磨损程度来看也不是新的。当然,绝对不能沾水。也不能用水清洗……”



“怎么可能……”云野终于发出这样的呻吟,“不可能有任何东西……”



“是吗?手表有可能藏在了外套或者是夹克的衣袖里,但是,制服曾根本先生的时候应该伴随着剧烈活动,所以手表应该是露出来的。我认为十有八九会残留着什么。发射残渣的微量金属片,曾根本先生的血迹,说不定还有他反抗时留下的指纹……这些细微伤痕尤其值得期待。熟悉科学搜查的人,应该很清楚吧?肉眼看不见的仅有的一点血迹,可以折射出多少犯罪事实……”



怎么会呢?



确实,行凶时云野脱掉了外套,还掀起了衣袖以便能立刻确定时间。即便不是这样,也会如翡翠所言,在制服曾根本的时候露出手表。无法否认手表的细小伤痕和缝隙里附着发射残渣和血迹。那是一只老手表,无法信赖它的生活防水等级,清洗的时候也只是点到为止。因为,他从未想到这种东西会被要求作为证据提交,即使警方要求,他也可以拒绝。皮表带上看似没有附着血迹,但是有可能溅上了肉眼看不见的血液飞沫。通过鲁米诺反应应该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佩戴曾根本手表的时候,也有可能感应器上附着着肉眼看不见的微量血液,转移到了云野的手腕上,又附着在他手表的后盖上。曾根本的指纹应该没有残留,但是无法断言绝对没有。是的,如果要列举可能性,会无穷无尽……



而且,从当刑警的经验来看,这些证据将会把凶手逼到什么样的境地,云野十分清楚。



“那种东西……不可能派上用场,那是你用不正当手段取得的证据。”



“不正当?”



翡翠歪歪脑袋说:



“总是戴在手上的手表,怎么能不正当地获得呢?”



“你说什么……”



“在审判中确实有可能用不上。不过,难道你认为大家会相信手表是偷来的吗?通过合法手段要求提交并经过检查后,发现了不利于被告的物证,因此被告到处大吼大叫,莫名其妙地说那是偷来的……你那么想就错了。即使在审判中派不上用场,我只要把它交出去,就能得到搜查令。而且,对你的存在感到不痛快的警察和检察官大有人在。掌握实权的可怕人物为了封你的口,也许会对法院施加压力。一旦那样,大家就会彻底揭露你的恶行吧。”



云野紧咬着嘴唇。



他拼命地转动头脑。



“看来运气转到我这边来了。”



从手表上发现不了证据的可能性很大。



那是细微的痕迹。就算附着了发射残渣,也有可能消失。



要赌一把吗?



可是,万一发现了怎么办?



只要发现可疑证据,哪怕微乎其微,警察恐怕都会决定搜查他的家。正如翡翠所言,就算没有发现什么,对自己感到不痛快的人也有可能捏造手表的证据……不,原来是这样,这才是目的啊……找不找得到证据根本没关系。只要她提供了找到物证的可能性,哪怕微乎其微,都在那一刻决定了云野的失败。这才是城冢翡翠的目的。



难道就没有起死回生之策了吗?



如何才能摆脱此刻的困境?



不……



还有一个应该赌上一把的手段。



“差不多了吧?”云野说,“你干得很好。”



翡翠惊讶地眯起眼睛。



“在你找到物证这一点上,我坦率地承认,我失败了。”



“谢谢。”



“但是,到了最后关头你还是欠点火候啊。”



“这怎么说?”



“比如,我看警匪片的时候经常想……被逼到绝境的凶手可真是放得下啊。通常来说,他们是会负隅顽抗的。我不知道你迄今为止逮捕过多少罪犯……你不觉得大家都显得太绅士了?”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我就是这个意思!”



云野拔出了手枪。



他把枪口对准翡翠。



“把你杀了,拿回手表,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别干傻事!”



翡翠冷静地对他说。



“四周都是警察。”



“是吗?我打赌你是单独行动。”



如果云野施加的压力有效,就不会有多少搜查人员参与工作。



有足够的胜算赌她是独自一人。



翡翠只在一瞬间反复眨眼。



云野读懂了隐藏其中的感情。



那是他漫长刑警生涯中培养出来的东西。无论是多么出色的演员也无法完全隐藏的,存在于表情深处的感情波动。翡翠无疑是狼狈的,尽管那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瞬。那是演技无法展示的动摇。这没有逃过云野的眼睛。如果没有云野这样丰富的经验,恐怕也无法觉察。附近根本没有警察。



云野确信自己获得了胜利。



翡翠吸了口气。



藏在刘海下的额头渗出了汗珠。



“就算你杀了我,你也会被立刻逮捕。我有一个搭档,她立刻就能制服你。”



“是吗?我不知道,警视厅视若珍宝的你迄今为止逮捕了多少罪犯。但是,偏偏这一次你对自己太过自信了。是对手不好应付。很遗憾,你赢不了我。”



翡翠因为紧张而浑身僵硬。



“再见。我非常愉快。”



云野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翡翠也在此同时咂舌。



枪声。



没有偏离目标,对准心脏的一枪。



身体正确地回忆起了过去的射击训练。



翡翠想要躲避。可是能够躲避子弹的人是不存在的。



血液从心脏四处飞溅。



城冢翡翠的脸上,流露出遭到预测背叛的表情。



她纤细的身躯慢半拍倒下。



被击中心脏还平安无恙的人是不存在的,当场死亡。



身后响起惨叫。



云野回头一看。



梓惨叫着奔向走廊。



“杀人啦!快来人啊!”



“等等!”



云野慌忙追赶梓。



来到走廊,他把枪口对准玄关。



可是,没有梓的身影。他听见有人下楼才反应过来,回头向那边看去。



走廊深处有通往一楼的楼梯。



云野跑到那里冲下楼梯。



那好像是通往出租房屋的楼梯。



室内光线昏暗,只有楼梯透过来的微光。



他看见梓想要跑进通往室外的那扇门。



“不许动!”



云野把枪口对准了梓。



*



千和崎真听见枪声,惊愕不已。



她忍耐着耳鸣,没有摘下耳机,双手捂住了它。



翡翠被击中了?



阿真感到自己的思维陷入了混乱。



怎么回事?为什么?她搞不清状况,脑子里全是疑问在打转。不祥的预感。她感到那个男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但是,翡翠应该也有同样的预感。



“喂,翡翠?”



她呼唤着,但是没有回应。



云野的猜想是正确的,他施加的压力有很大影响,这里并没有警察埋伏,因此指望不上救援。



“怎么回事?快解释!”



耳机里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不会吧……”



她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这故事是怎么发展的啊?



按照翡翠准备好的计划,现在不是应该逮捕凶手了吗?



翡翠总是在自己面前表演推理小说中挑战读者的人,她感到疑惑而问过翡翠。



“那当然是为了在我万一遭遇不测的时候,阿真可以当名侦探呀。”



开什么玩笑呀——阿真微笑着没把翡翠的话放在心上。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件事了?对,多奇怪啊。仔细想想,真奇怪。怎么会发生那种事情……



对了,是因为自己的大脑一片混乱。



总之,必须立刻赶到她身边。



所有事情都放在那之后考虑。



现在容不得自己情绪动摇。



千和崎真向城冢翡翠的方向奔去。



*



梓惨叫着试图逃跑,云野泰典对着她的后背开了一枪。



但是,因为室内光线昏暗,打偏了。



破裂音让梓惊恐万分,蹲在门前无法动弹。



云野把枪口对准她,视线逡巡。



他的估计是准确的,旁边就是电灯开关。



他伸出一只手按下开关,灯光照亮了室内。



坐在门前的梓,浑身发抖地仰望着他。



“嗯,我,啊,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梓诉说着,浑身哆嗦,牙齿发颤。



眼泪从她圆睁的双眸中一颗颗滚出。



“真,真的。我不会说的,我不会说!我,我也不要钱!”



他把枪口对准梓,谨慎地靠近她。



他镇定地调整自己急促的呼吸。



冷静,冷静。必须镇定。



枪声响起的次数越多,附近居民赶来的风险就会越高。



但是,他看来是赌对了。



开了两次枪,可是完全看不到警察赶来的迹象。四周一片静谧。也许就像云野期待的那样,翡翠是一个人来的。



接下来把梓收拾掉就可以了。



伪装工作回头再来考虑。



只要冷静应对,怎么都能想得到办法。



因为自己就是这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真,真的。嗯,对,对不起!那是,那个,那个女人在撒谎!我,真的是!真的是喜欢云野先生的!所以我才没有说!别杀我!”



“真遗憾。”



云野冷酷地说。



你竟然是这种女人。



我还以为你像我的妻子……



“我非常了解。”



“什,什么?”



“没有比目击者更靠不住的人了。”



那些家伙和威胁者是一样的。



这是因为,自己就是那样。



这种无法信任的女人,是不能放过的。



“我是威胁别人的人,不是被威胁的人!”



云野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起。



鲜血飞溅,梓倒下。



嗯,应该是当场死亡。她应该感谢自己没有让她受苦。



云野注视着溢出的血液在地面上蔓延,叹了口气。



好了……不好办的事还在后面。



该如何计划呢?



听见枪声的人应该不少吧?



连响三次,会有人报警吧?



但是,枪声很小。一般来说,会被当作鞭炮、焰火吧。



杀曾根本那个时候就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从容地销毁证据就行。



一次开枪打死了两个人,依然能保持冷静,云野意识到这一点,不由得微微一笑。如果说伴随妻子的离去,自己有所丧失,或许丧失的就是刑警时代拥有的正义感。曾经的自己是憎恶犯罪的,是憎恶杀人犯的。可是,那种正义除了让自己疲惫不堪,让妻子痛苦,没有产生其他任何东西。依靠正义什么都得不到。只要有钱就能把她从病痛中拯救出来,可是……



如果有另一个世界,妻子看到现在的云野,会作何感想呢?依然会爱他吗?



云野转过身,向着楼梯走去。



首先,需要取回手表。



就在他刚刚走了几步的那一刻。



他感到一阵寒意窜过脊背。



那是因为……



不,不可能。



从逻辑上来考虑,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那是因为,他立刻听到身后传来奇怪的笑声。



云野回过头。



那里是凉见梓的尸体。



他莫名其妙地感到恐惧。



应该已经被打死的梓趴在地上,身体颤抖着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没打中?不,子弹应该穿透了她的心脏。确实鲜血飞溅,当场死亡。就算奇迹般地没有打中心脏,也会命中她的身体。为什么她还能笑?莫名其妙,云野仿佛见到了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内心充满恐惧。



他条件反射地举起枪,射击。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回事?



他看看手枪。



滑块处于后退位置。



那是子弹用尽的状态。



奇怪,才刚刚开了三枪。



“啊哈,哈哈哈哈……”



浑身是血的梓抬起头,她还在笑。她撑起上半身,斜眼看着云野。



轻浮地笑着。



就像疯了一样。



“呵呵……呵呵呵……你在找子弹?在这里呢……呵呵呵。”



梓晃晃悠悠地,仿佛幽灵一般站起来。胸口流淌的血弄脏了衣服,可她一点也不在意,肩膀轻颤,黑发低垂,披散晃动。



梓摊开什么都没有的手掌展示给云野看。



手掌上搭着一张不知从哪里取出来的手帕。



“像这样一念咒语……”



摘掉手帕,铅灰色的子弹从手掌上丁零当啷地掉下来。



什么?这是……



莫名其妙。



这是做梦吗?



犹如脚下的世界开始嘎吱嘎吱地崩溃……



不,不对。



反了。



所有的一切都反了。



仿佛上下颠倒。



凉见梓歪歪脑袋笑了。



红唇描绘着别有意味的哄笑的形状。



她的双眸犹如把猎物逼上绝路的狩猎者,闪烁着绿光。



绿色?



“总经理呀……是不是误认为自己是可以与名侦探匹敌的最强对手?”



“什么……”



梓像个小女孩似的摇晃着脑袋,笑了:



“据说有人把你比作莫里亚蒂。都怪这个让你自鸣得意了吧?可是……其实,胜负一开始就决定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是……”



“我吗?这个嘛。”



梓用食指卷起她的黑发一圈圈缠绕着,露出了无敌的笑容:



“大家是这样来形容我的:灵媒师、欺诈师、魔术师、概念艺术家。或者是催眠师?名侦探?不过,在这种场合下表述本质的话,应该用某个杀人犯对我的评价吧,叫作‘清扫者’。我这种人,就是来清扫你这种脱离社会规则的可恨敌人的。”



“你不是凉见梓……?”



女子停下她卷动发丝的指尖。



她的手一松开,头发就像发出沙沙的声音似的散开,描绘出原有的波浪。



“我自报家门报得晚了些。我才是真正的城冢翡翠。”



女子做了一个拈起透明裙裾的姿势,鞠了个躬。



“怎么会……那么,那个女人呢?”



云野回过头。突然间,他的视野晃动,肩膀上一阵剧痛。



身体承受着重压,关节发出惨叫。



云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压在地上趴着。



手枪从手中掉落,在地板上滑走。



“喂!你给我解释解释!”



正想折断云野关节的女子喊道。



那个女子的面孔出现在云野的视野边缘。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自称为城冢翡翠的女子。



我应该已经把她杀死了啊……



制服云野的女子把头发扯下来,嘴里念念有词地瞪着梓。原来波浪发是假的。自称为梓的女子,歪着脑袋,目光投向空中。



“嗯,阿真,你回头再批评我行吗?”



“啊?”



压在云野身上的女子愤慨地说。



云野泰典被她压制着,无计可施。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你不是梓,那,那从一开始……”



“是的。一切都是从头开始的。你一心认为是在和我互相较量?不过嘛,阿真是当真着急了,所以读取了她表情的你才坚信不疑吧?可惜很遗憾,一切都是按照我的计划进行的。”



梓……



不,城冢翡翠举起一只手弹响手指。



“灯光!”



红色的光芒立刻从窗外射进来。



云野马上就明白了,那是警车的红灯。



门开了,伴随着男性的皮鞋声,好几个人进了屋。



一瞬间,云野被多名警察包围了。



城冢翡翠静静地靠近他,怜悯地俯视云野说:



“你呀,在与我对峙的罪犯当中,哪算得上是劲敌,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你说什么……”



云野拼命抬起头,瞪着翡翠。



城冢翡翠伸出一只手抚开头发,夸张地对他耸耸肩膀。



然后,她的食指就像指挥棒似的挥动,歌唱般地开始讲述:



“推理小说中我觉得最简单的无聊线索,就是所谓‘秘密的暴露’。你从一开始就暴露了这种愚蠢的线索。在我迄今为止遇到的凶手中,你也是最疏忽大意的,小人物中的小人物。”



“线,线索……?”



怎么会?自己肯定是完美的。就像在讲台上讲课一样,云野只是静静地用视线追随着翡翠时左时右的走动。因为,每当他想使劲抬起身体,压在背部的重量就会增加,关节似乎这就要被拧断。



“你和自称城冢翡翠的那位阿真初次见面的时候,听闻目击者信息后这样说:‘也就是说,那个人看见了凶手开枪杀害曾根本的瞬间了?’在那之后,你又是这样说的:‘要是这样,就不能否定证人看见的是拿着手枪犹豫不决的曾根本本人咯?’”



“这话有什么奇怪的?”



“奇怪呀,太奇怪了。”



翡翠摆动双手,俯视云野嗤笑道:



“你听清楚了,听清楚了。听到目击信息,普通人首先想到的会是什么呢?一般会是可疑人物走夜路的景象。那可是公寓的一个房间哟。看见了行凶的瞬间?偶然从远处看见?居然是透过窗户目击到的……那种情况,一般来说任何人都想象不到。如果有人那样说,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云野愕然。



当时,他们的确在谈论凶手拿走手枪的可能性。也许手枪上的指纹之类的,从一开始就是无关紧要的。原来,她是故意提到凶手拿走手枪这件事,然后谈及目击者,试探自己有何反应……



压制住云野的女子离开,换成了一名刑警模样的男人。



云野对想要控制自己的刑警申诉:



“不是我。我……我被这个女人陷害了!我确实开了枪,但是杀死曾根本的人不是我!”



“哎哟哟,都到这个时候,你太不干脆了。不过,你的重大失误还不止那一点呢!”



还有什么吗?



“你为了更改目击者的证词,主动采取了行动。这也是重大失误哟。这是因为,你是怎么知道目击者家在哪里的呢?那不是只有凶手才知道的事吗?”



“不是的……我……我是走访的时候偶然……”



“附近的居民,没有一个人说你去找过他们呢。”



“那是我偶然蒙对的……”



“还有其他的公寓呢,你没必要特意跑到河对岸吧?”



“对了……我是从警方人员那里听说的!我有那边的情报网!我听说了搜查信息!所以我才知道是那里,也了解到目击者是从窗户里看见的!仅此而已!”



“从谁那里听说的呀?”



“江尻警视监!”



“你有他的把柄?”



“没有!只是和他关系好而已!”



“算了,无所谓咯。你说是从警察那里听说这个地方的?”



“对。这没什么可奇怪的。我不是凶手!手枪这事,我也知道是空炮,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你!”



翡翠仰望天花板。



她无语地叹了口气,耸耸肩膀。



“阿真谈到目击者的时候……嗯,是我让她那样做的……两位都挺吃惊的吧?”



追随翡翠的视线,云野看到两名来到他身边的刑警。两个人点点头。



“云野先生,你大概是这样想的吧——一个无关的小丫头,随意透露了搜查信息,让刑警们吓了一跳。”



“不是吗……?”



“虾名先生,请说说为什么你吓了一跳。”



翡翠伸出一只手,姿态优美地请他回答。



“这个嘛,”娃娃脸的刑警答道,“哎呀,我之前没听说过嘛,所以吓了一跳。心想,这是在故弄玄虚……”



云野听闻此言,一切都明白了。



居然……



这家伙,居然……



“是的,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翡翠猛然蹲下来,裙裾一下子鼓起来。



她像个女童一样弯腰躬身,两只手摆成碗状托住脸颊。



宛如钟摆一般左右摇晃着小巧的脸颊,笑嘻嘻地注视着他——



“警方不知道,竟然还有目击者……”



“怎么可能是那样……”



“真正的凉见梓在案发后并没有报警。她连续熬夜,睡得很香。她不知道附近的公寓前停着警车,甚至连发生了案件都不知道。她好像睡眠不足……”



“既然这样,为什么……”



“目击者不是主动报警的,而是我找出来的。”



“怎么找的……”



翡翠绿色的眼眸炯炯有神。



她的双手指尖合十,祈祷般地讲述着。



云野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她双手的动作。



想起来了。那是著名的夏洛克·福尔摩斯……



“是袜子呀。看了现场,我立刻留意到圆形衣架上什么都没有挂。一检查,就发现沙发下掉了一只袜子,成对的那一只在屋子里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因此我们讨论了凶手把袜子拿走的可能性。如果是凶手拿走的,会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翡翠静静地站起来。她一边走了几步,一边加上手势继续解释:



“站在凶手的立场上看,在他进行伪装工作的过程中,因为窗帘是拉开的,所以感觉很不自在,为了把窗帘合上,有可能取下了一回衣架。那种情况下,因为发生了什么事他才不得不拿走袜子呢?我追溯凶手的行动,进行了实操。于是,我想到,在取下衣架的时候,袜子前端有可能接触到了流淌在地板上的血液。”



城冢翡翠依照哑剧的要领,略显滑稽地再现了当时的情景。



翡翠所言是正确的。



云野不得不拿走袜子的原因,无疑就是那样的。



这家伙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啊……



“我们调查发现,圆形衣架的把手上没有任何人的指纹。在房间的任何地方,凶手都没有留下擦拭指纹的痕迹,可唯独衣架上留有被擦拭过的痕迹。既然这样,他很有可能是不得已间触碰到的。冷不丁直接用手触摸圆形衣架的原因是什么呢?案发当晚是可以观测狮子座流星雨的日子。很有可能是因为凶手留意到来自室外的视线,慌忙关闭窗帘。因为缺乏可靠性,因此我没有请求警方出动,而是通过独自走访发现了梓小姐。”



“实际上四处走访的人并不是你哟。”



刚才一直压制着云野的女子不满地说。



“唉,也可以那么说吧。”



翡翠仰望天花板,噘起了嘴。



“总之……你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的那天,搜查人员依然不知道任何关于目击者的情况。”



翡翠平静地俯视云野。



合十的五指指尖。最前端仿佛追究云野似的指着他。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啊……能够捷足先登来到这里的人,就是目击了目击者的人。也就是说,只有凶手才办得到。”



云野已经无言以对。



他想不出任何脱身的办法了。



“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打算骗我啊……”



“是的。为了在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物证的情况下还能逮捕你,我诱导了你开枪杀死城冢翡翠或者凉见梓。因为你从接触我扮演的假凉见梓那时候开始,就想要杀了我,所以我认为你一定会按照我的诱导行动。”



原来如此。就是她说在广告里见过云野的脸那一刻。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时候云野突然产生的杀意,尽管她表现得满不在乎。



“因为事先掌握了手枪种类,所以准备好了空弹,趁着让你买奶茶的当口替换了。我根据阿真掉落罐装咖啡时你的声音,判断出车里一直就隐藏着某种不愿意被人发现的东西。果然,手枪就藏在座位底下。”



云野心想,原来是那个时候啊。的确,当阿真的手伸到座位底下的时候,云野曾提高音量。当然,那时他已经注意到有人在跟踪自己,而且并没有使用手枪的计划,因此并没有把手枪藏在车里,可是面对意外情况,他还是条件反射地提高了音量。



“我一度请警方故意安排了拙劣的跟踪,在你施加压力之后才请他们真正采取行动。这样一来,你认定没有人继续监视,于是你为了随时可以杀死凉见梓,按照我们所期待的那样,把手枪藏在车里,又取了出来。”



原来如此——他觉得很可笑。



竟然不是我发现了有人跟踪,而是她让我发现的啊……



“那么,真正的凉见梓呢……?”



“我对她解释情况后,作为礼物请她去塞班岛旅行了。因为我比你更擅长说服别人。”



自称城冢翡翠的女人到公司来的时候,也许自己已经遭到怀疑了。而她观察云野对目击证词的反应后,坚信不疑,因此设下了圈套……



“看来,你派她到我公司来的时候,已经在怀疑我了……那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开始就觉得我可疑呢?”



“因为能够使得现象成立的人是有限的。”



城冢两手手指合十,静静地讲述道:



“这是和魔术也很相似的理论。在现象和手法直接相关的情况下,可以类推出再现这一现象的方法。这一次,如果曾根本并非自杀,那么能够伪装成自杀的人就是有限的。你把现场制造为密室,相当于特意坦白了自己就是凶手。如果现场不是密室,也没有准备遗书,要锁定嫌疑人,或许需要更多时间。”



“原来如此……”



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已经输了啊。



云野自嘲地笑了。



他感到自己被批驳得体无完肤。可是不可思议的是,他连一丝怒意都感觉不到。



这是怎么回事呢?



终于轻松了。



竟然有这样的感觉,真是不可思议啊。



“我以为是利用了你,结果是我被你利用了啊……你逮捕了那个连续杀人狂魔的传闻,看来是真的。”



“对呀。”



翡翠似乎对他恨之入骨,皱着眉头说道:



“那个变态杀人犯混蛋根本就没有人类的心,完全抓不住把柄,害得我一番苦战……你就是个极其普通的罪犯,有一颗人类的心。”



翡翠使了个眼色,真取出隔着手帕捏在手里的腕表。



翡翠拿过来注视着:



“多好的手表啊。你的失败原因,在于你爱你的妻子,唯独就在于这一点啊。”



云野想起来了。他对扮作凉见梓的翡翠提到过手表的故事,还有失去戒指的后悔……



“原来是这样啊……”



听了那番话,翡翠推测云野行凶时很有可能也戴着这只手表。为了避免像戒指那样丢失,他随时都把手表戴在手上,也许就是这一点导致自己被逼上了绝路。说不定,这个可怕的对手还找到了其他物证。但是,反正都会输,还是希望原因在此。



亡妻的脸庞浮现在云野的脑海中。



既然是这样失败的,也只能认了。



刑警抓住云野的胳膊,把他拉起来。



“城冢小姐……要是你真有灵异能力就好了。如果是那样,你就能告诉我,妻子怎么看待现在的我了。”



翡翠平静地摇摇头:



“没那个必要。你扪心自问足矣。”



“是吗?她一定会讨厌我的,”云野叹了口气,“在那短暂的一瞬间,我真的看到了梦想,在你扮演的凉见梓身上。我以为,可以和梓一起找回没能和妻子共同度过的未来……无论如何挣扎,失去的时间都再也回不来了。”



对于杀人犯的凌厉,已经从城冢翡翠的表情中消失。



她不再看云野,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眼眉低垂地告诉他:



“人往往执着于死亡。独自一人,是很难摆脱它继续前进的。”



原来如此——云野终于恍然大悟。



说不定,自己期待的就是这样一个结局。



对于云野泰典这个人来说,既没有应该保护的东西,也不存在目标。



从他丧失了人生不可或缺之人时开始。



当云野发现自己的正义产生不了任何东西,他就开始期盼一切的终结。



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



云野抬起头:



“城冢小姐,我祈祷你的正义可以得到回报。”



翡翠能够理解云野这句话的意思吗?



她直视云野,微微颔首:



“还有,我希望你们能尽早把那只手表还给我……”



“那是证据,”翡翠为难地歪歪头,“不过,如果你坦白一切,顺利结束审判,手表也许能早一点回到你手中。我会尽可能安排的。”



翡翠说着,露出了微笑。



她的眼眸纯净,温柔的微笑依然让云野联想起亡妻的脸庞。



不过,那或许只是一种幻觉。



尽管她是一个不能信任的女人,但那句话也许是可以相信的。



云野无力地笑了。



“我会妥善处理的。”



“把他带走吧。”



翡翠话音刚落,男人们就带走了云野泰典。



不可思议的是,翡翠手心里的手表,恰好指向午夜零点。



“Unreliable Witness”ends.



And again.



千和崎真一言不发地撞飞了城冢翡翠。



翡翠发出一点都不可爱的惨叫声,倒在了沙发上。阿真按住她说。



“你给我解释解释!”



一边说,一边用两手指尖捏住她的可爱脸颊向两边扯。



“好疼啊!”



“快点!解释!是你亲口说的!这次的敌人很难对付!”



“你这样我说不出话来呀!”



翡翠眼泪汪汪地诉说着,但她实际上口齿不清,阿真一句也听不懂。



没办法,阿真只好松开了翡翠的脸颊。



“唔……好疼呀……”



“谁叫你什么都不说呀!”



那是结束了一切,她们刚踏进家门的时候。



翡翠刚卸完阿真给她化的妆,换好衣服。一除掉显老的妆容,翡翠就像变了个人一样青春靓丽。明明是一张素颜,可她却好看得让人生气,一点也不像没化妆。那也是让阿真烦躁的一个要素,虽然这样是不讲道理的。于是,阿真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一把推倒了鼻子里哼着歌回到起居室的翡翠。



阿真假扮翡翠来行动是很少见的。这样做的一个理由,是为了给阿真一个锻炼机会,让她独自完成推理,提高观察力。表演翡翠所谓“挑战书”的肤浅把戏也是其中一环,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有几分是当真的。但是,仅就此次案件而言,很大原因在于翡翠身体不适。时间过去得越久,证据就越容易湮灭。罪犯是不会等待侦探的。于是,翡翠身体不适的时候,阿真就会代替她行动。



翡翠的发型和服装,以及她独特的语调,都有助于让对手大意和烦躁,因此翡翠要求阿真必须模仿。当然,阿真也并非不知道这是有效的。阿真在学生时代参与过戏剧表演,因此擅长扮演别人,可是还不太习惯模仿翡翠。演着演着,她自己就生气了。对,她总是不愿意模仿翡翠。



不过,在侦探工作之外,阿真也有很多模仿翡翠的机会。例如翡翠作为灵媒师活动的时候也是这样。翡翠要演绎神秘的性格,因此兼作领路人的阿真为了制造具有亲和力的氛围,会参考翡翠的性格表现得开朗活泼。在学习她耍小聪明的过程中,阿真渐渐连声音也能模仿了。



虽然没有必要正确地模仿,可是翡翠却常常挑毛病说:



“阿真,要让对方更加烦躁,不要说‘啦’,而要说‘了啦’。不是‘哎呀呀’,而是‘哎哟哟’。”



这有什么关系?



阿真扮演翡翠的时候,真正的翡翠会通过阿真佩戴的装有小型摄像机的眼镜和耳机,从附近的汽车等位置通过无线电或网络发出指令。理论知识常常都是事先背下来的,但基本上她说出的台词都是实时传输而来的即兴内容。



按照翡翠的说法,听长段指令的时候,扮作冒冒失失的模样,争取时间就可以。翡翠平时为了让对方烦躁起来,也会故意装傻,重复“我说的是什么来着?”之类的话,也许起到了一举两得的效果。这次或许是因为耳机是新买的,总觉得要从耳朵里掉出来,所以她很担心,常常把手伸到脸颊旁。这一点应该是需要反省的。后半程换成了以往使用的耳机,因此就避免了那些不自然的毛病出现。



城冢翡翠之所以接到协助邀请,是因为开枪自杀的曾根本所在的公司是云野泰典的。警察组织里不喜欢云野的人很多,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还是有人想要抓住他背地里干的那些事的把柄。方针就是想方设法逮捕云野。如果是自杀,就趁此机会试探云野,如果是他杀,就寻找云野是凶手的可能性。



翡翠根据袜子被拿走的可能性找到了凉见梓,并通过她的目击证词断定了那是他杀。从知道智能手表密码、能够配制钥匙的人当中找出了关系亲近的人,第一个出现的嫌疑人就是云野泰典。就是在这个意义上,翡翠称云野是个小人物。



通过第一次接触,翡翠坚信云野就是凶手。考虑到他有可能去找凉见梓,翡翠就扮演了她。准确地说,是阿真首先提到云野有可能会杀害凉见。翡翠大意了,以为云野不会采取风险那么大的行动,可是阿真却切身感受到了云野的危险性。于是,她们用蛋糕赌输赢,对凉见梓解释了她有生命危险的情况,然后由翡翠扮作梓,等待云野的到来。梓是个会算计的人,一听有海外旅行作礼物,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她懊悔地说:“原来不是有钱帅哥,而是有钱的小姐呀!”一问,原来她说的是占星术。翡翠根据这些信息,建立了假梓的真实感。



凉见梓是用真名从事插画师工作的,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的年龄也是公开的,因此阿真据此给翡翠化了妆。还不忘强化人设,开通了博客,翡翠把她和认识的作家拍的照片上传到网上。毕竟对方是个职业侦探。在这一点上,多亏真正的凉见梓并非著名人士,不怎么露脸。为了在妆容方面打动云野,翡翠找出了他亡妻的照片,有意识地略微靠拢她的形象,头发也染成了黑色。翡翠面部和皮肤的状态都太好,因此凭阿真的技术也费了很大劲才化出显老的妆容。翡翠的说法是,最重要的无他,就是第一印象。



“第一次接触只停留于玄关前面。因为灯光暗,能避免显现出化妆不自然的地方。在那之后,每次见面都减少化妆的步骤。那样的话,云野反而会认定我是在努力化妆,因此才显得年轻美丽。”



例如,脸颊里塞上东西是无法吃东西的,因此那种小技巧的使用仅限于打造第一印象的时候,之后就用发型等掩饰脸颊轮廓。那就是她们的策略。



结果,云野泰典接触了翡翠扮演的凉见梓,阿真打赌赌赢了。



翡翠因为自己没有分析对,心里气不顺,搞了个毕达哥拉斯装置来逃避现实。就在这个过程中,正在海外旅行的真凉见梓又联系她说,总觉得自己看到的人是自杀者本人。依赖的目击者没有提供任何证词,翡翠看起来着急了。



对。因为让人沮丧的事情增多了,所以阿真完全以为对方是个劲敌……



说不定,就连那个拿蛋糕下注打的赌都是为了欺骗阿真而演出来的。



难道翡翠看穿了云野的性格和行动……?对呀。如果只是要确保梓的安全,翡翠就没有必要在那之后还扮演她,继续和云野交往。说到底,就连以身体不适为由把阿真派出去这件事本身,会不会都是她为了拿下对方而制定的行动计划?



阿真越想越生气,觉得自己上当了。



“准确地说,我说他是个劲敌,是从他没有在现场留下物证这个意义上讲的。”



翡翠一边摩挲脸颊,一边躲避试图制服自己的阿真。



“啊?”



“这是叙述性诡计。虽然没有在现场留下证据,但是他在手表、行为、证词上留下了大量证据。”



“你开什么玩笑?”



阿真拿起坐垫砸在翡翠头上。



啊——她发出不可爱的惨叫声。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不解释最重要的事情?!”



阿真还不知道手枪的事。



扮演翡翠时的服装,基本上都是问她借用的。翡翠熟悉如何在服装和装饰上耍小聪明,因此今天作战之前,阿真站在镜子前面的时候,翡翠给她胸口别了一个奇怪的胸针。阿真正在纳闷,她一伸手摘下阿真的眼镜,望着镜子笑着说:



“不需要相机了,这次不要戴眼镜了。你瞧,虽然不如我,但还是相当漂亮的。”



阿真想一把推倒她。实际上,阿真听到这话就敲打了翡翠的额头。可是,看来只是那样做,自己还是太手软。当时,枪声一响,红色液体就从胸针里飞溅出来。



“你吓坏了吧?整人大成功!”



翡翠吐吐舌头。



“请你只在魔术中使用这一招!”



阿真举起手里的坐垫又一次砸向翡翠。



又是一声不可爱的惨叫声。



“什么叙述性诡计啊!你开什么玩笑!”



说得就像在批评有惊无险的小说一样。她哪知道被人用枪指着有多惊骇?



就这样直接把坐垫捂在她脸上闷死她吧。



虽然阿真很高兴看到翡翠奋力挣扎的样子,可是她还不够满意。



一松手,翡翠就大吸了一口气,推开坐垫。



“你是要把我杀了吗?”



“这是我该说的话!我以为自己要被打中了呢!”



实际上,她中途就意识到,就算被打中了应该也不会有事。



因为,当云野吐出坚信自己胜利的台词时,翡翠在他身后调皮地伸出了舌头。



当鲜血伴着枪声在自己胸口四溅的时候,她在一瞬间产生了自己被打中的错觉,好不容易才演出了倒地的效果。



按照翡翠的剧本,过程应该是:梓想起了凶手的脸,翡翠趁此机会拿手表作证据。可是,扮演梓的翡翠突然开始包庇云野,而翡翠原本说利用手表就能让对手认输,因此云野把枪口对准阿真的时候,阿真确实着急了。在那之后,阿真又听到翡翠惨叫着逃走,已经完全摸不着头脑。她通过耳机呼叫也得不到回应,因此枪声响起后她连忙去追赶翡翠。现在她仔细琢磨,感到自己也上了翡翠的当。



不过,怎么说呢,她确实产生过不祥的预感。



翡翠咳得气喘吁吁,眼泪汪汪地瞪着阿真。



“对手可是个刑警哟,是个读取表情的知名专家哟!所以我们有必要装作逻辑屡次被他攻破,而你发自内心越来越焦躁,才能让他放松警惕。驱使他开枪的时候,如果表演不到位,也有被他看穿的可能性。在这个意义上讲,他倒也称得上是棘手的对象。”



“你呀……”



阿真依然按住翡翠,垂头丧气。



为她担心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傻瓜嘛。



“你知道我有多……”



枪声响起那一瞬间的恐怖复苏了。当时,云野追赶翡翠扮演的梓,消失无踪。楼下立刻响起枪声,陷入混乱的阿真产生了错觉,以为翡翠当真被击中了。那是心脏都快停止跳动的感受啊。



可是……



“阿真……”



她俯视着被自己推倒的翡翠。



翡翠皱着眉头,为难地凝视着真:



“那个……我觉得阿真的安全,我是充分考虑到了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



阿真叹了口气,敲敲翡翠的脑门。



伴着翡翠的轻声惨叫,阿真抬起上半身。



“算了!”



阿真直接靠在了沙发上。



筋疲力尽。就算当真大发雷霆,这个不靠谱的女人也肯定理解不了。



“比起这个,我惦记的事还堆得跟山一样高呢。”



“什么事?”



翡翠躺在沙发上,疑惑地仰望着她。阿真说出了她心中的疑问:



“比如呀,他看穿你的冷读术,发现你的灵异能力是骗人的,都是你故意为之?”



翡翠慢悠悠地爬起来,一只手梳理着黑色的波浪发。



“对呀。那种内容,要是冷读者听见都会发笑。”



“我没法通过摄像机看清你的表情,可着急了!”



翡翠两手合十得意地笑了:



“在读取中,读取表情只不过是灵活运用的信息中极小极小的一部分而已。本来冷读术就不是用来猜测信息的技术,而是让人误以为猜中了信息的技术。如果是我,无论是隔着电话还是信件,都不会失败。”



“那手表呢?你是什么时候偷到手的?”



阿真脱靴子的时候,趁着摔倒的时机抓住了云野的手腕,他或许以为手表就是那个时候被偷走的。是翡翠指示阿真那样表演的。但是,阿真并未掌握偷手表的技能。手表是翡翠打开玄关门迎接她的时候,按照计划悄悄交给阿真的。



“是在看完表演回到车里的路上,亲亲热热挽着他胳膊走路的时候哟。”



也许还在疼,翡翠摩挲着脸颊说。



“幸亏没被发现呢。我是说,虽然我知道你有偷表的技能,可是他长时间没戴手表,也会留意到吧?”



“让他专心致志于其他事情,专心到不关注手表就可以了。因为是冬天,手表会隐藏在外套袖子里,所以只有相当在意才会发现。如果我挽着他的胳膊走,恐怕连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有。”



“那么,那个魔术呢?FBI什么的,说得煞有其事,其实全都是假的吧?怎么能知道云野说的那张牌在第几张呀?就算是魔术也办不到吧?”



“我记住了呀。”



翡翠笑了。



“难道是在那一瞬间记住的?”



阿真呻吟道,大吃一惊。



翡翠仿佛想故意刺激阿真的神经,表情夸张地说:



“你以为我是谁呀?”



阿真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傲娇脸吗?



总是记得现场情况和不起眼证词的翡翠。这么一说,她想起自己听说过一种比赛,比的就是短时间内记住混在一起的扑克牌的排列顺序。



对于这个名侦探来说,或许也并非不可能。



翡翠哼着歌。就是她模仿拉小提琴动作时的调子。



原来是在模仿夏洛克·福尔摩斯啊……



一如既往的怪物……



她不由得同情起不得不与她对峙的罪犯来。



“对了,替换手枪子弹的时机,你为什么不放在表演过程中呢?”



阿真也并非掌握所有情况,除了警察,翡翠还有很多合作者。比如,她听翡翠说起,针对日本人的偷盗技术就是从那样一个熟人那里学来的。为了营造出阿真焦躁不安的效果,她不能让阿真自己去替换子弹,但可以安排其他人做。翡翠可以采取的手法是,从云野的外套里偷拿到车钥匙,趁着人多拥挤的表演,交给协助者,在他们观看表演的过程中换掉。那样的话可以争取到充足的时间。



“的确,那种方法也是可行的。那样更可靠。”



翡翠看了一眼天花板,戳戳自己的脑袋道:



“我真是个马大哈。”



看来她真的是忘记了。



见阿真只顾发呆,翡翠从沙发上蹦起来,伸个懒腰说:



“那么,既然你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我就去洗澡了。”



阿真叹了口气。



“行!去吧去吧。”



她连连摆手催促翡翠。



翡翠噘着嘴看了一眼阿真,立刻就消失在走廊里。



阿真直接躺在了沙发上。



实在是太累了。



内心充斥着莫名其妙的空虚。



她明白那是为什么。阿真自认为很清楚,城冢翡翠是一个不惜采取任何手段和杀人凶手斗争的人。可是,翡翠为了欺骗凶手,竟然连自己都利用。阿真对此很不满意。她知道自己有多担心吗?要是采取这种办法,有一天很可能连她自己也会毁灭。



她想,就算是自己也依然不了解城冢翡翠啊。



她绝对不暴露自己的内心世界。



无论她是什么模样,看起来都不像是真正的她。



自己明明近在咫尺,却依然完全看不透她的真实面貌。



什么都不清楚。



或许那是她不信任阿真的表现。



太让人生气了。



睡意袭来,眼皮开始打架。



“阿真。”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她猛然坐起来。



翡翠在走廊里露出一张脸。



放松时,她的五官显得十分稚嫩。



也许是这个原因,阿真不禁感到她就像个被父母批评了的孩子。



“什么?”



“那个……没事,对不起……”



翡翠躲在门背后,露出侧脸,摆弄着自己的头发说:



“那个,我想起来还没好好跟你道歉呢。”



“是,对啊,嗯。”



翡翠瞟了一眼阿真,说:



“那个……是麻痹对手的行动计划。”



“你说过了。”



“为了防止我们在手表上查不出任何物证时无计可施,我无论如何都需要促使他开枪。当然,这也会让阿真暴露在危险中,所以对于我来说,这也是个痛苦的决断。那个,你能理解我吗?”



“理解倒是理解。”



听她语气冷淡,翡翠愁眉苦脸,目光低垂,只说出一句话来:



“对不起。”



阿真挠挠脑袋。



看到翡翠的模样,阿真完成了一个推理。刚才,被问及为何没有在表演期间替换子弹时,翡翠看了天花板一眼。那是问题对己不利时翡翠的习惯性动作。她不可能没想到那种方法。如果是这样,她没有采取那个方法的原因,阿真认为只有一个。但是,阿真那样推理也可以说自我感觉太良好,也许并不成立,不过,万一是这样,倒是可以原谅翡翠。



而且,说不定翡翠声称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只是她在阿真面前逞强。可以认为,那只是因为她没有能够把自己煞费苦心的一面坦诚相对的人。翡翠烦恼忧郁,或许是因为她面对着良心的斥责——斥责她不得不执行将他人暴露在危险当中的行动计划。或许,是原本态度并不积极的阿真宣布自己会奉陪到底,才让她下定了执行那个行动计划的决心。看到她无力的表情,阿真不禁这样想到。



阿真想,如果是这样,要是某一天能出现一个人,愿意理解她的一切并给予支持,该多好啊。



否则,城冢翡翠的正义就得不到回报了。



叹了口气,阿真笑着说:



“算了,没关系。等你洗完澡,我们开瓶红酒庆祝一下破案成功,怎么样?”



“好!”



听见阿真这话,翡翠像个孩子似的满面生辉。然后,鼻子里哼着歌消失在走廊里。



阿真目送她离开,再一次躺倒在沙发上。



不,等等……



那不会也并非真正的她吧?该不会全都是她算计好的,眼下正在心里笑话我是个愚笨家伙吧?她利用暗示引导了我的推理……



有可能。这才是更有可能的。还是说我看透得过了头?



阿真不了解翡翠。无论是她的姓名、年龄,还是她声称的出生地、斗争原因,一旦怀疑起来,事实会在一瞬间反转,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虚构的东西。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城冢翡翠?



一切都是幻象。



城冢的一切一切,都位于中间的夹缝……



“完全无法信任的家伙……”



阿真已经厌烦了,不愿意继续思考任何事情。



阿真鼻子里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她就这样放任自己打起了盹儿。



“invert clo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