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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寻物少年(1 / 2)



1



辉从今天开始正式就任多多良家的家政夫一职。



他告诉妹妹这份工作不只薪水高,还比以前的工作轻松后,妹妹虽然不满也勉强接受了。毕竟他之前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工作。



便利屋和牛郎的工作都顺利辞掉了。这大概也表示虽然他拚命工作,但最终还是不太被需要吧。特别是牛郎的工作,甚至还有客人同情地对他说:「你似乎不太适合耶。」



夏天的早晨当然要从打扫庭院开始。这个庭院让辉很想弄个家庭菜园,但多多良又不进食,这让他很烦恼佣人是否可以为了私欲使用主人家的庭院呢?虽然那位刀子口豆腐心的国王应该不会拒绝。



多多良来到日光室外,看着辉工作的模样说:



「你还真卖力。」



「这当然,要是让陛下觉得亏大了我也不爽快。」



到目前为止,辉只要能拿到钱,就算雇主觉得亏大了也毫不在意,可能因为这份工作的薪水很高,让他的想法有点不同吧。



水管喷洒出的水柱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



「上午还算凉爽,你要不要去散步?我可以陪你去。」



就辉所知,他还没看过多多良迈出家门一步。



「我出不了门。」



「是因为在意木盒吗?」



已经那般层层封印住了,辉以为只是离开一小段时间外出散步应该不成大碍,但似乎并非如此。



「问题不只有那个。」



「你还有事情瞒着我喔?」



是个人隐私也就算了,但如果和灵异现象相关,辉希望可以事先得知。他总是得留时间做好心理准备。



「那你呢?你才应该有事情得向我坦白吧。」



辉不知该如何回答。从多多良和佐伯的对话可知,多多良已经知道他的状况,所以大概是指那件事吧。



「说什么坦白不坦白,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只不过,我们家的男人都会在二十五岁之前突然胸口疼痛而亡。」



辉边拿水管浇花边说,让这件事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



「你身上带有诅咒。」



果然被发现了,而且多多良还非常肯定。



「你知道喔?」



「我可不是白白住在这栋房子里。」



这倒也是。



「我过世的祖母说,是因为她爸,也就是我曾祖父被什么东西诅咒的关系。我常常会梦见有个黑影朝我逼近,小时候还曾经请人帮忙驱邪,但毫无效果。正确来说,为我祈祷的巫女反倒在我面前吐血了。」



当时哪还管得上驱邪,连忙叫救护车将巫女送医。巫女婆婆最后保住一命,但在那之后,他们家便被其他法师和驱邪师列为拒绝往来户,被业界视为地雷。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所以想为了妹妹努力赚钱啊。听起来是个感人的佳话,不过讲白了,就是你可能明天会死,却打算住在别人家里工作。这对我来说可是麻烦事。」



多多良的口气让辉一股怒气直冲脑门。



「没必要讲得那么难听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死在这栋房子里,要是感觉心脏快停了,我就算用爬的也会爬出去。」



虽然不知道实际上能否做到,但谁想要死在坏心眼雇主的鬼屋里。



「精神可嘉。」



辉虽然火大,但不管是谁都不想要雇用身带诅咒的人吧。可是,这也不是能提前坦白的事。就算自己无心刻意隐瞒,对雇主来说,的确是个麻烦。真要说起来,他和有重度心脏病的人没两样,一般来说根本不可能雇用这样的人。



(但是好火大啊……不、不,一切都是为了钱。)



今天自己有事情想拜托他,所以不可以吵架。



「那、那个啊,我可以用花盆种些蔬菜之类的吗?」



「随便你。」



多多良欣然答应,方才的恶劣发言仿佛是错觉。芝麻菜、细香葱,或许也可以种洋葱──辉稍微对未来有点梦想与期待了。



「你可以摆在起居室前。」



「可以摆在那种绝佳地点吗?」



「我想看蔬菜长大。」



这让辉对冷淡却宽容的国王心怀感激。



「你家是务农的吗?」



「不是、不是。因为我家很穷,会在小小的庭院里种很多东西。但我妈过世后,我们就搬去公寓,那边什么都不能种。」



想起这段回忆让辉既开心又痛苦,心情十分复杂。要是他能早点看开,至少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你似乎会自己做菜,早上我有闻到鲑鱼的味道。」



「啊,不好意思。」



虽然那个舒适的房间里有卫浴,却没有迷你厨房,所以他只好借用房子里豪华的大厨房。



「不要紧,有人用东西才不会坏掉。但真的好久没闻到料理的味道。」



这让辉担心起多多良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吃。话虽如此,他又不好问出口。辉觉得在某种意义上,这件事或许比木盒更加禁忌。



「之前的人不会烤鱼之类的吗?」



「他一天只吃两餐,早午餐多半吃榖片,晚上会到附近的食堂用餐。他大概很期待和食堂的老板娘聊天吧。不过,老板娘过世之后,食堂也歇业了。在那之后他变得相当没精神,连工作都没办法做。那位老板娘是寡妇,野际也是单身,要是没有我,他应该就和对方结婚了吧。这件事让我相当过意不去。」



如传统典型管家般尽心侍奉多多良的香草先生,原来也有罗曼史以及自己的人生啊。虽然没见过他,但有种亲切的感觉。



「就是因为有陛下你,他才有机会邂逅那位老板娘啊,这不是件好事吗?」



「原来你空无一物的脑袋也能说出安慰人的话。」



很好,想要温柔安慰一下他的自己是个蠢蛋,辉不断咒骂自己太天真了。



说不定我们能互相理解呢──千万别作这种白日梦。不管怎么说,都只是君王和仆人关系,但真让人火大啊。



「你的个性是受到木盒里的幽灵影响吗?」



就算是仆人也会顶嘴。



「谁知道呢。要不然今晚就开个盒子来看看如何?」



「……啊?」



辉差点脱口说出「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别担心,我会选个适合初学者的木盒。」



「打开之后会有妖怪突然冒出来吗?」



「要是那样就好了。那些木盒同时是『回忆之盒』,这才是最棘手的地方。」



有听没有懂。



「那要怎么处理?不是要驱邪吗?」



「驱邪基本上是把依附在人或是场所的脏东西驱离的意思,只是,这样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啊,那是要超渡他们吗?」



「你那颗黄毛鸡头里装的是海胆吗?还是蟹黄?我早就说过这里是神社,超渡是佛教的观念。」



别生气、别生气,听他说难听话也是工作之一,而且实际上,辉其实不太了解神道与佛教的差异。



「听好了,日本自古拥有的八百万神,与飘洋过海来到这个国家的佛祖教诲,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东西。虽然因为日本经历过长时间的神佛习合,将部分神祇纳为护法神,所以现在神道和佛教没办法完全分割开来,但连两者的差异都不知道,只能骂你无知了。」



神佛集合?护发神?这些连听都没听过的名词让辉有点畏缩,但承认自己无知后提问,感觉会让这个话题没完没了,所以辉决定当作没这回事。



「我知道了,是净化啦。」



这个词应该是通用的吧?



「人净化人也太狂妄,我没伟大到那种程度。不管是多么棘手的怨灵,先灵就是先灵,我顶多只能切断他们与这边的连结。」



「这边」应该是指这个世界,也就是把恶灵赶出这个世界,但惩处全交由那个世界决定──辉虽然不太懂,但仍以自己的理论思考。



「诅咒和作祟之间的差别是什么啊?」



自己到底是遭怨灵作祟还是被诅咒了呢?



「不知该说是好还是坏,包含动物在内,作祟只有神明办得到,而诅咒是来自于人类。会诅咒他人的是坏人,而遭神灵作祟的也是坏人吧。但神明很不讲理,时常出现不明就里的作祟情事。也有因为怕麻烦,总之先把对方当成神明祭祀的例子,打着『我们会好好祭祀你,请你别做乱了』的主意。」



真不愧有八百万,似乎有各式各样的神明呢。



「这里的怨灵也有受到祭祀吗?」



「不是所有怨灵只要受到祭祀就能成为无害的神明。这里是不管怎样祭祀都无法使其平息的家伙们的安置处。」



「不可以挖个洞埋起来吗?」



「如果被后世的人挖开来怎么办?这和潘朵拉的盒子完全不同,可是不存在希望的最糟之物。」



辉的脑袋浮现核废料的印象。



「时间没办法解决一切吗?」



「也有类似事例,但期待那种发展非常危险。」



「我有办法打败那样的家伙们吗?」



「我没对你这小子有那么大的期待,你只要帮点忙就好了。」



好啦好啦,真对不起啦,自己只是「小子」而已。



得知洋房里神社的秘密后,辉一心只想得到这份工作便夸下海口,但他对自己的灵能力也不是非常有自信,所以听多多良这么说,反而松一口气。



「了解。对了,昨天有房地产公司的人来,也是直接赶走他们就好了吧?」



「他们想要买这边的土地。后山和隔壁都是空地对吧,那全是多多良家的财产,是神社的镇守之森。」



这栋宅邸的左右确实都是空地,真不愧是有点家底的富豪。



「不想卖吗?」



「只是经过宅邸前还无所谓,但如果住隔壁可能会受到阴煞影响,所以怎样也无法建议开发成住宅区。话说回来,你是要浇到什么时候?」



辉太专心讲话,结果浇水浇过头了。他慌忙停下动作,把水管收好。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后院要怎么办?」



辉一直很在意,真的可以放任不管吗?



「看不见的地方脏乱不堪也违反我的美学,只不过后院没办法种花,你就稍微打扫一下、除除草即可。」



比起国王陛下有怎样的美学,辉更在意没办法种花这件事。连隔壁都不能盖房子,这状况也太严重。



整理好前院后,辉走到后院。



被小山与屋子包夹的后院空间不大,别说是花朵,连杂草都长不太好,更有种要被两侧压垮的压迫感。



这里正好是那间房的后方,外墙内侧有小小的鸟居、祠堂,以及好几个等同于污秽浓缩体的怨灵。



大概是曾经整修过,部分外墙颜色不同,前方种植神社里常见的红淡比木。



上方山林绿意盎然,感觉可以开发成有优美景观与日照条件良好的住宅区,难怪不动产业者想收购。虽然直接赶走看起来人很好的小员工让辉有点过意不去,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工作真的是件痛苦的事情。」



不管是怎样粗暴的客户,只要想着客人代表钱,就能够忍受。辉便是抱着这种想法活到现在。当牛郎时,每个指名他的客人在他眼中都是绝世天仙。



辉花一小时拿镰刀割完杂草后再用扫帚清扫完毕,当他再度回到前院时,看见多多良正在看书。多多良平常都是看单行本类的书籍,但今天摊在面前的是一本看起来很古老的笔记本,因为用棉线绑着,所以说是线装书会比较恰当。



大概是看完了,多多良将书阖上。封面上用毛笔写着「箱帖」,内容应该和木盒里的东西有关。走过怎样的人生、死于怎样的死法才会让人成为怨灵──那本书上面会写着这些答案吗?



(原来是这样,所谓的回忆之盒是这个意思啊。)



辉无法想像怨灵的回忆是什么模样,这也让他心情沉重。辉压着头,离开宅邸去买日用品。



2



曾经也有过幸福时光。



有家人,也曾欢笑。



接下来,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地狱。



也曾想过要是那时死了就好。早已舍弃身为人的尊严,早已知道自己不得好死。



我们难道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在成为废墟的城市里,我发誓不管是靠偷拐抢骗,都要活下去。



只要些许人牺牲就能解决了。



我听见自己头盖骨碎裂的声音。



几乎就要疯狂般地散播怨愤。



我要升华成作祟神,那个极致喜乐。



过去那个没用的人渣早已不存在,死亡让我彻底解放,吞噬之后让我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我呼风、唤雨,就快要成为让众人伏首崇敬的神明。



只要那些人没出现──







晚间十一点。



辉推着多多良的轮椅,进入伏魔殿所在的百芽山神社中。



这里是造成危害的怨灵之监狱,有着沉重的黑暗。国王大概习以为常了,但辉从方才开始就紧张到眼睛干涩。



「这次也要从内侧上锁对吧?」



「没什么比积极防御还要安全了。」



辉心想,只要说一句「对」就好吧,但国王仍不吝惜开圣口训示。国王手上的提灯,将他帅气的脸庞照得晕黄。



木盒里到底会出现怎样恐怖的东西?



「现身吧。」



多多良对着辉以外的谁说话。



房间角落出现两个人影,身穿红裙的小女孩和身穿白色衬衫的少年。辉先前看过小女孩,但没看过旁边的少年。那个少年大概是混血儿,脸蛋很漂亮,看起来像是贵族小少爷。



「重新帮你介绍,他们是帆乃和翔琉。」



女孩似乎露出淡淡的微笑,少年则用看毛毛虫的鄙夷眼神看着新来的家伙。



「啊,我叫五明辉,请多指教。」



事到如今还要对幽灵自我介绍真有点蠢。



「翔琉,虽然他一头金发但不是坏人,以后别再欺负他。」



闻言,辉顿时勃然大怒。



「原来你就是坏婆婆!」



唤作翔琉的幽灵竖起柳眉,似乎想说「谁是坏婆婆」,但辉听不见他的声音。



「别吵了,翔琉和帆乃,你们一如往常去避难吧。我们接下来要打开盒子,你们小心不要被牵连。」



他们似乎很听多多良的话,马上消失不见。



「我被小孩子捉弄了吗?」



辉突然想起佐伯曾经提过「坏心眼的孩子」。



「翔琉的警戒心很强,不会轻易对他人敞开心胸。话说回来,亲近人的幽灵反而恐怖。」



这么说也有道理。如果多多良不打算把坏婆婆赶出去,那就只能与他和平共处。



「首先把该做的工作做完。处理木盒前,也得请御神体庇护我们才行。」



御神体似乎是指祠堂中的镜子。之前进入这里时,多多良对辉说明过,而辉自己也稍微学了一点神道的知识。他照着多多良的指示,准备好红淡比树枝、御币、祈祷文以及御神酒。



辉代替坐在轮椅上的多多良把准备好的东西放上祭品台,双手合十,告诉神明他们接下来要打开木盒,最后复诵恳请神明帮忙的词句后结束祈祷。



「把柜子上那把刀拿来。」



辉心里想着拿这东西要干嘛,战战兢兢地握住刀交给多多良。



「这是真刀吗?」



多多良抓住刀鞘,把刀柄朝向辉,似乎是表示:「你要不要拔出来看看?」辉当然没有碰过日本刀,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刀柄试着往外抽。



「咦?」



但任凭他怎么用力,刀都文风不动。



「这把刀无法在这里使用。」



「该不会要用这把刀砍里面的怨灵吧?」



「正是如此。」



「拔不出来要怎么用?」



「到时你就会知道。」



专门对付怨灵的武器啊,他现在似乎看到很不得了的东西。



「它有什么很了不起的名字吗?」



辉想着,这肯定是一把有惊人之名的名刀,或者应该说是妖刀或神刀更贴切。



「这把刀没刻上制作者的名字,也没有称谓。」



辉马上提议:



「那么,叫它『斩恨刀』如何?斩断怨恨。它的任务不就是斩砍被怨恨、痛苦束缚的灵魂吗?不觉得这名字超帅的吗?」



与其用「那把刀」称呼,有个名字肯定比较好。虽然很像动漫作品中出现的名字,但辉觉得不坏。



「你为什么如此孩子气呢?」



虽然觉得多多良看他的眼神充满鄙夷,但他努力忍耐了。



「你很烦耶,就决定叫它『斩恨刀』吧。」



多多良的视线异常冷淡却没反对,辉就当他同意了。



接着,多多良命令辉拿出木盒。



「把壹佰肆拾贰号的木盒拿过来。」



因为是用国字的数字大写所写的,辉看了很久。他打开应该没错的抽屉,慎重从中取出木盒。



「那么,我要开封了。」



多多良把木盒放在腿上,解开交缠成十字的黑绳,撕开完全不知道写些什么的符咒。虽说是怨灵,但一想到接下来要和死者面对面,辉也不禁严肃起来。多多良慢慢拿开盖子,解放怨恨、痛苦的根源。



恶心感涌上喉头,诅咒的木盒确实被打开了。



脚下剧烈晃动,周遭的黑暗变得白浊,影像开始浮现在三百六十五度的白色萤幕上,原本模糊的东西转为清晰,无色的东西也变得色彩鲜艳。







回过神时,辉和多多良身处陌生的乡下小镇。



『这是怎么一回事?咦,你的轮椅呢?』



『我在这里可以自由行动,毕竟这里是亡者的领域。』



多多良身材高挑,至少超过一百八十公分,而且身着窄版的黑色西装,连衬衫和领带都是黑色。或许因为如此,他散发出与平常不同的氛围,感觉声音也变得低沉。



『你怎么是这身打扮?』



『不知道,每次都会变这样。或许因为对怨灵来说,我是个死神吧。可以的话,真希望西装能帮我换成缺角领。』



『缺角领是外国品牌?』



『是指西装衣领的设计。』



不愧是美男子,连对服装似乎都有很繁琐的要求。虽然察觉多多良的眼神中隐含「你怎么会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的意味,但辉当作没发现。



『啊,我也穿着毛衣。』



是一件作工不怎么细致的灰褐色毛衣,身上没有围裙。



『季节是晚秋吧。』



感觉不到一丝寒冷。别说寒冷,连丝毫的空气流动感也没有。



『这是哪啊?』



『昭和五○年代的关东,这是幽灵看见的风景。』



听完多多良说明后,辉四处张望,城镇的造景确实有种古老的感觉,电线杆、招牌、建筑、行人的服装……虽然没有古老到能拿来当作诱发乡愁的电影题材,但绝非现代。



『哇,为什么水手服的裙子那么长?』



『这时代就是这样,偶尔会看到凶悍的高中女生。』



就是传说中的不良少女吧?不管在哪个时代里,就算有制服,高中生们还是非常自由呢。



『打开盒子之后就会来到龙宫城吗?浦岛太郎盒子的相反版本?』



『这里不是那么悠哉的地方,而是因自身凶恶遭到封印的怨灵的小小世界。丑话讲在前头,动作太慢可是会丧命。』



辉睁大双眼问:



『什么意思?』



『我们现在是灵体状态,身体被我们丢在一旁,处于昏迷状态,要是回不去,你的身体也会死亡。』



多多良语气平淡,但这段话让辉一阵眼花。



『这把刀在这里才能使用。』



一把刀出现在多多良手上,正是方才辉命名为斩恨刀的日本刀。



多多良拔出刀来给辉看,这次轻轻松松便拔出来了。



『哇……』



圆弧刀身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多多良身穿西装、手持日本刀,真的有股死神的氛围,那把刀仿佛与他合为一体。或许轮椅上的身体只是暂时的,这才是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有个老人向他们走来,辉还想着他走路摇摇晃晃很危险,老人家就跌倒了。



『你还好吗?』



辉慌张跑上前想要帮忙,没想到他的手竟然穿过老人身体。



『咦?』



老人也完全没发现辉,他似乎没有受伤,自行起身后离去。



『原来如此,我们在这边是幽灵啊。』



『这里是亡者的迷宫。』



也就是说,只有那把刀可以终结一切。



『被那把刀砍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因人而异。』



『我是想问会去地狱,还是会消失不见啦。反正怨灵肯定无法上天堂吧。』



辉在意的是这件事。



『神道中没有地狱、天堂的概念,一律想成另一个世界就好。好好记在你空无一物的黄毛鸡头里。斩砍怨灵时,只是斩断他们与人世间的连结,在那之后的事情与我无关。』



辉虽然想回「这不是黄色是金色」,但现在不是回嘴的时候。确实如多多良所说,怨灵之后会怎样一点也所谓。



『那我们快点把他赶出这个世界吧。话说回来,那个麻烦的作祟神在哪?』



辉在这个古早乡镇中没特别感觉到不祥的气息。



多多良手指旁边的国小说:



『快要出现了。』



放学后的学生们陆续走出校园,黑色书包、红色书包,除此之外看不见其他颜色的书包。



『就是那孩子。』



多多良指着其中一个男孩,他上半身穿着画有厂牌商标的运动服,下身穿着牛仔裤,脚踩深蓝色运动鞋,直笛突出书包之外。



『……是小孩啊。』



辉顿时感到动摇。他原本心想,把怨灵全部砍一砍就好了,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个孩子。



『你要砍小孩吗?』



多多良毫不迟疑地回答:『没错。』



『就算他是幽灵也太过分了吧。没有其他办法吗?』



『百芽山神社平等看待所有封印的怨灵。』



辉哑口无言地看着冷冷断言的国王。



两个在这个世界中看不见的男人,跟在小朋友们后面走。



放学回家路上,男孩们开心对话,完全无法想像其中一个孩子会变成怨灵。



「今天的躲避球超好玩。」



「虽然我们输了啦。」



「阿勉还在的时候我们都会赢耶,他现在不知道过得怎样?」



听见这个名字时,男孩们瞬间沉默。



「他要转学的时候看起来好沮丧喔。」



「因为爸妈离婚才要搬到远方去,真的好可怜。」



「我现在偶尔听到爸妈吵架的时候都会变得好紧张。」



「我也是。」



接下来会变成怨灵的男孩只是低头听着大家对话。



「贵志,打起精神来啦,我们也知道你跟阿勉很要好所以觉得很寂寞啊。」



「……嗯。」



看来,怨灵似乎名叫贵志。



「再见啦。」



「拜拜。」



两个男孩向贵志挥手。



「嗯,明天见啰。」



贵志也向两人挥手,他们在Y字路口分开,贵志似乎和他们两人不同方向。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了吗?』



辉担心起来,单手压着胸口。



『应该是吧。』



贵志当然听不见两人的对话,他连自己身后跟着黑发、金发双人组也不知道,快步走在回家路上。



贵志走在树林间的小路上,风吹过树林发出「咻、咻」声响,对孩子来说,这条路太昏暗、寂寥。



突然,一辆车从后方慢慢接近贵志。明明可以很快越过贵志,但那辆车似乎没这种打算。车主完全没看见辉两人,将车子停在贵志身边。



车主是个长卷发的红唇女郎,她摇下车窗,叫住贵志:



「你是贵志对吧?你妈妈身体不舒服去医院了,我是来接你的。」



贵志吓一大跳。



「我妈妈吗?」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快上车,我带你去医院。」



贵志听从女人的话,打算开门上车。



『喂,别去啊,说不定是绑架耶。』



辉想要抓住孩子的手,但怎么可能抓得住。



『我们也上车。』



『啥,可以坐车吗?』



『不能开车就是了。』



连开车门的动作都省略,多多良穿过车子在后座坐下,辉也急急忙忙上车。



「我妈妈没事吧?」



「你很关心妈妈呢,很喜欢妈妈吗?」



之所以觉得女人的声音谄媚得恶心,大概是因为已经看出她不怀好意吧。



辉探向前座对贵志说:



『贵志,这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快点逃。』



『没有用,你别入戏过深。』



『但再这样下去……』



就会死掉变成怨灵啊。也就是说,待会儿这个男孩会……



「你妈妈应该也最喜欢你了,对吧?」



贵志似乎也开始察觉女人不对劲,她没把车驶离小镇,反而往深山前进。



「你要去哪里?」



「去好地方。」



这时候,贵志终于确信自己处在非常危险的状况,不过,他没办法从行驶中的车辆逃脱。



「放我下车。」



「我啊,有个很想要的东西呢,就是你爸爸。」



女人边笑边说,贵志害怕到牙齿打颤。



「我们彼此相爱。你爸爸说他从你妈妈身上已经感受不到丝毫魅力,但是,他口口声声说小孩很重要。别说笑话了,明明他自己就是破坏家庭的凶手。」



女人开到道路尽头时停下车,从驾驶座探身过去,像是要覆盖住贵志般掐住他的脖子。



「为什么运气不好的总是我?连父母也没爱过我,没有朋友,好不容易交到的情人却早已有家庭。活在阴影中的总是我,别开玩笑了。」



眼泪溢出女人眼眶,弄花她的睫毛膏,让她的脸看起来像融化一样。



「活神仙说,只要你不在,我就可以变幸福、就能结婚,所以你去死吧──快点去死!去死!」



贵志拚命抵抗,他狠咬女人的手,急忙打开车门,滚出车外往前逃跑。



「我不会放过你。」



『住手,别动手杀孩子啊!』



辉想从女人身后抱住她,却只是徒劳无功,不管怎样都无法阻止她行凶。原来幽灵如此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到吗?即使如此,他还是一心想救孩子,因而追在男孩与女人身后。



贵志脚绊到鞋带跌倒,但没时间让他把鞋子穿好,他干脆脱掉鞋子,只穿着袜子继续爬山。贵志的脚底被树枝刺穿,血流个不停,即使如此,他还是拖着受伤的脚往山林深处逃。



女人拿着铲子追在后面,她打算杀了贵志之后埋尸灭迹,所以事先把铲子藏在后车厢里。



她头发乱了,疯狂地高声大喊:



「你要为了我的幸福去死!」



贵志拖着受伤的脚在山林中逃窜,似乎已经快到极限。他哭着大声求救:



「我不要!救命啊!」



山林喧嚣,预知死亡的乌鸦啼叫。



在草木中奔跑的贵志,走到了真正的尽头,陡峭斜坡挡在面前,女人终于追上他。



女人笑看着眼前的猎物,辉试图再次阻止女人,但他轻易穿过女人的身体。



「真是个不错的悬崖,省下我挖洞埋尸的功夫,而且要是一切顺利……」



女人举高铲子。



『住手!』



辉反射性地挡在贵志面前,女人的表情已然成为恶鬼,铲子穿过辉的身体,砸落在贵志头上。



『抓住我。』



辉使出全力把手伸向掉下悬崖的贵志。



但他连碰也碰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鲜血直流的孩子从悬崖坠落。



『……怎么这样……』



孩子如同坏掉的人偶般落在崖下。







辉伸长手的心意终究无法如愿。



手穿过男孩的身体,只抓住一把虚无。原本他要和男孩一起掉落山崖,但下一秒便身处一片黑暗中。



只看见自己和同伴沐浴在聚光灯下的身影。他和多多良两人寂寥地站在黑暗中。



「这是怎么回事?」



「场景转换当中,类似换胶卷的感觉吧,接下来是他死后的记忆。」



辉抬起毫无血色的脸庞看着多多良。



「……我救不了他。」



辉原本想从女人背后抱住她、阻止她行动,却做不到。原本应该抓住的小手也在毫无触感中看着他落下。



「那孩子死在那边是无从改变的事实,所以你不可能碰得到他,我们没办法干涉他人的回忆。」



听见多多良冷淡的回应,辉不禁抱住自己的头。



「那种东西竟然是那孩子的回忆……喂,一个小孩子在你面前被杀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冷静?普通应该会想要救他吧。」



从多多良身上感受不到人类的情感,这让辉十分焦躁。



「我已经看过无数类似的场面,别要求我有普通人该有的感受。」



辉想到多多良一直被迫看这些东西,背脊一阵发凉。发疯的女人、孩子的死状──他今后还会看到更残酷的画面吗?



「我不想要习惯!」



他些许迁怒地朝雇主怒吼。



「你对我生气也没用。」



「我看不惯你一脸无所谓的态度。」



「我为什么非得讨你喜爱不可?」



听见多多良傻眼的口气,辉紧咬嘴唇。



「我并非无动于衷,但我在这里可以自由行动,不受肉体的束缚,从某层意义上来说,我很幸福。」



辉孩子气地摇头。



「明明没有办法帮他,却得被迫看那种记忆吗?」



他紧紧握住没能救下孩子的手。



「我也想要快点帮他斩断、了结一切,但是,似乎得按部就班进行。」



「你砍了之后,那孩子不是也会痛吗?」



多多良露出有点困扰的表情说:



「或许吧。只不过我现在的身分是夜见师,得把个人情绪放在一旁。」



怨灵行刑者让自己的表情反映在刀身上。



「夜见师?」



「看见夜晚的『夜见』,师傅的『师』。人类把另外一个世界称作黄泉对吧,黄泉与夜见同义。」



黄色泉水和看见夜晚。一直讲着「夜见、夜见」,让辉脑袋一片混乱。



「因为不问理由地把灵魂赶进另外一个世界,所以叫夜见师吗?」



辉想着,自己真的是和一个超乎想像的不得了男人一同工作。



「总觉得有点太过于超乎现实。」



「如果不想做的话就辞职吧。」



「谁要辞职啊,我要赚钱。」



虽然逞强地这么说,但孩子的脑袋血流不止的画面迟迟无法离开脑海。为什么贵志才小小年纪却得那样死去?辉好不甘心。



「要准备收拾了。」



收拾……收拾那孩子吗?辉把到口的「这到底是怎样的工作啊」吞下肚,因为他不想听见多多良用冷淡的眼神对他说:「我对你毫无期待。」



黑暗逐渐转淡。



「要继续了。」







他们再次回到贵志的世界。



山上开始降雪之际,男孩终于被找到了。



男孩残破的模样让找到他的人忍不住腿软,大声惊叫。成为幽灵的男孩只是留在原地,一直看着自己的尸体。



大概是死得太冤,贵志没办法成佛,他可怜的身影让辉心口揪痛。



辉祈祷着,希望至少能将犯人绳之以法,但贵志的死只被当成不幸的意外事故处理。大家似乎推断,孩子在山上游玩时不小心踩空,掉下去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