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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尾高中楼顶坠落事件 第一章 我去煮咖啡(2 / 2)


「为了写作。」



「咦?」



「下一部作品是以熊标本的诡计为主。我想调查真正的熊标本如何制作出来,所以透过某个管道买来这头熊的标本。」



「你……说什么?为了诡计?老师为了写小说……买了棕熊?一整头的棕熊……就为了这个目的?」



「『就为了这个目的』是什么意思?一切都是为了写作,这点比什么都重要。」



老师以毫不犹豫的口吻这么说道。



我重重叹息完,瘫坐在地上。



每当我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人的时候,总会再度吃惊。



「能够做到这种地步的推理作家,应该只有老师你吧……」



久堂莲真。



他是推理小说作家,曾经出版过几部长篇、短篇的小说。



其中以名侦探羽曳野无睡为主角的《六道岛连续杀人事件》、《十牛亭消失事件》等的「无睡(睡不著)系列」侦探小说受到部分读者的热烈支持。



但是其内容多半太过出人意表且怪异,因此无法为一般大众接受。



他曾经不用任何标点符号写出一整本推理小说,也曾经以反覆三十次以上的剧中剧让读者坠入五里雾中。



「完全展现作者本人的古怪性格呢。」



「你有说什么吗?」



「我什么也没说!只不过是再次深切明白老师的书为什么卖不好了。」



「废话。崇高的作品才不会轻易就被大众接纳!说起来,拥有包容力、艺术方面的敏锐感性的大众,早已不算是一般大众了。」



这个人没救了。



我很快就放弃指责老师的所作所为。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会放在心上。久堂莲真就是这样的人。



只要是为了自己的作品,无论什么状况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采取行动,一点也不在意。



是的,就像为了小说诡计准备棕熊,然后他手上紧握著锯子──



「……锯子?」



我刚才没注意到,老师的手上握著一把大锯子。



「我刚刚就是去置物间拿这个。」



「你拿那个来要做什么?」



「当然是锯开这个标本。我要把头切下来,剖开腹部,看看里头。」



「哇啊──!」



我猛然冲向老师,夺下那把锯子。



「你在想什么?虽说这是标本,你也不应该做这种事啊!老师是恶鬼!分尸狂!」



「别碍著我,我想了解熊标本的内部构造,想要亲眼确认!然后我也想知道一个男人分解一头熊标本需要多少时间。标本和锯子都是为此所做的准备。」



「不行!」



「来,云雀,帮我按著前脚。」



「不要!」



「我明白了。我会帮你把熊头用报纸包好,让你带回去当伴手礼。」



「不要包!」



「难道你打算直接带回去?年轻女孩和正牌熊头。想像起来似乎也不错!」



「别对熊吉做那么过分的事!」



「别替它取名字!」



两人互相争执了一阵子之后,总算冷静下来。最后标本成了房间角落的装饰品。



「太好了,熊卫门。」



「不是熊吉吗?」



老师带著十分不悦的表情解开胸前一颗扣子,直接徒手抓起茶几上小瓶子里的咖啡豆,放进嘴里咀嚼。



即使再偏袒他的人,也会觉得这行为明显异常,更遑论第一次见面的人若看到他这举动,十之八九都会微笑起身,没事也要说临时想起有事要忙,并匆匆告辞。



咔兹咔兹,咔兹咔兹。



就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



「我去煮咖啡。」



我连忙转身进入厨房。



直接打开柜子门,拿出咖啡豆和手网,连忙开始烘焙咖啡豆。几分钟之后,咖啡豆的银皮开始脱落。



久堂老师在心情特别不好或长时间没喝咖啡而「想要立刻喝到咖啡」时,总是会开始嚼起咖啡豆。而前者的情况与后者的情况,咀嚼力道会有些许差异。我清楚两者的不同。



刚才的咀嚼方式表示他从白天起就专心写稿,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没喝咖啡了。



他的脸上永远写著不悦,所以可以无视之。



深度烘焙、粗度研磨、高温快速注水,按照这个顺序才能够煮出老师最爱的咖啡味。不过他还真是个怪人。我想起熊的事情,再度叹息。



又怪又爱找麻烦。



心眼又坏。



老是盛气凌人。



嘴巴又恶毒。



还缺乏常识。



一整天只想著作品。



如果他没有成为作家的话,我真心觉得他应该会变成大坏蛋吧。



咖啡豆逐渐变色,也开始出现香气。



我与老师的关系必须追溯到我小时候。



我家座落在神田神保町的一隅,父亲用住宅的局部经营日式咖啡馆;咖啡馆是祖父从战前便一路经营,战后(注2)交由父亲继承。我认识老师的时候才刚懂事而已,还没有上小学。



咖啡馆的店名是「月舟」。



听说战后有好一阵子物资匮乏,所以咖啡馆经营得很辛苦。当时买不到咖啡豆,驻军发配的物资也只够供应给极少数的客人,因此改以大豆代替。



年轻的久堂老师刚成为作家时,已经是「月舟」的常客了。



我在那个时候就认识老师,而老师也在我仍哇哇大哭的时期就已经认识我。



咖啡豆发出爆裂声。我停止沉浸在回忆里,把火熄灭。



煮咖啡的技巧都是父亲教我的。



我没有母亲。



老师深深坐进黑色单人沙发里,跷起脚,愉快地望著我煮咖啡冒出的热气,犹如在欣赏一幅美丽的画作。



他的背后是必须抬头仰望的成排挑高书柜,令人彷佛置身在图书馆里。



但是,还不只是这样,房里四处堆放著无法摆进书柜的书籍。这就是我熟悉的环境。



「于是我一到楼顶,就发现朋友倒在那里……」



因为熊标本的关系,害我很晚才能提起这件事。我再次将今天早上在学校看到的情况、发生的事情告诉老师。但就在我开始说明没多久,老师缓缓拿起茶几上的横沟正史的新作阅读。期间也没忘记喝咖啡。



「老师!请仔细听我说啊!」



大致说完后,我逼近他。



「你想说的是,那个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对吧?」



老师冷冷回答。他似乎一字不漏听进去了。



可是在我说话时,他手上的书看来也前进了不少页。这个人的脑袋究竟长什么模样呢?我再次感到不可思议,比起熊标本的内部构造更让我感到好奇。



「老师,你认为人有可能从天上掉下来吗?」



「现在不是发生了吗?不就是因为你察觉是这样,才这么说的吗?」



「是没错啦……」



「听好了,人如果超越自己的本分,想要飞上天,多数场合都会惹恼天神,不管是高高飞上天的伊卡鲁斯(注3),或是《旧约圣经》中出现的巴别塔(注4)。」



「或是蜘蛛之丝(注5),对吧?」



「那是不一样的情况。」



「是吗?」



总之,我明白只要惹怒天神,多半不会有好下场。



「有时人类会头下脚上地从天空跌落地面,人们称之为天谴。」



「天谴……啊。」



「你不是说现场留下了讯息吗?」



──X。



「啊!所以那个X是叉叉才对!是惩罚(注6)的意思,对吧!」



「你要这样解释也行。不过你真认为是天神要惩罚该名学生,才让她跌落地面的吗?」



「我没有那么想,不过……会不会是什么未知力量把沙穗带上天空的呢……」



说到这里,我灵光乍现。



「对了!是风!有没有可能是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卷上天?」



我说出自己的想法。



「如果有那么大的风足以把人吹上天,应该会对现场造成其他破坏吧。」



老师一笑置之,又补充道:



「就我所听到的,现场的地形应该不至于引发那么强劲的风势,所以我想应该不是风吹造成的。」



对我来说,他愿意和我讨论已经谢天谢地了。



「不过这个『惩罚』讯息的意义好深奥,我本来一直以为那个X是指『爱克斯』。」



「爱克斯?啊,那个冒牌的社会运动者吗?」



老师似乎一下子就参透了我的想法。



「就是你这阵子经常提到的家伙吧。」



「是的。就是那位在明尾高中引发话题的神秘社会运动者爱克斯。新闻社每个礼拜都在报导:『爱克斯又出现了!』、『胆大包天的犯罪声明!』诸如此类。」



爱克斯。



是男是女?是学生还是老师?现阶段一切都还是个谜。我们甚至连这个人是单独行动或是一个团体都不清楚。



爱克斯在校舍墙壁上、校长桌上等所有地方,都留下了对于学校的激烈意见;有时也会骇入校内广播播放《国际学运之歌》。



爱克斯的主要诉求如下:



──现任理事长及校长是美国的傀儡。



──他们每年夺去学生的自主权,是必须斩之而后快的毒瘤。



面对这样的内容,学校方面当然希望尽快找出犯人,对于学生的管理因此变得更加严格。



只要学生出现可疑的行动,只要有学生携带可疑物品来学校,这些可疑学生就会一一被带进学生辅导室去。



可是这一切围堵都只是枉然,爱克斯现在依旧能够避开学生和老师的耳目活动。



「这是想要加入全学联的学生搞出来的把戏!」老师直截了当地这么说。



全学联,正式名称是「全日本学生自治会联合总会」,是战争结束几年后,由超过一百四十位学生自治会组成的联合组织。近期举办了各种活动反对《美日安保条约》,春天时还曾经与警方爆发激烈冲突。



顺便补充一点,这些知识有一半都是从老师那儿现学现卖的。



姑且不论这些,一般人对于全学联总抱持强烈的负面印象。



「我想,爱克斯和那则讯息应该有著某种关系……」



X=惩罚。听完老师的解释之后,我更加搞不清楚状况了。



「话说回来,你觉得这次的情况属于『哪一种』?」



「什么意思?」



我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不解。



「那位名叫雨村的学生事件,你觉得是『意外』?『自杀』?或者是『他杀』?」



「这、这个嘛……」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学校方面当成意外处理,不过我们谁也不知道真相究竟如何。



「欸,等一下!沙穗她平安无事!所以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都请加上『未遂』两个字。」



「无所谓。」



怎么会有这么麻木不仁的人呢?而且也不求甚解。这个人当真是推理小说作家吗?



「不过,我重新思考后认为不是自杀。如果要自杀的话,直接从楼顶往校园跳下去就好。」



说直接跳下去也有点奇怪。



「那位学生用鲜血留下讯息,由此看来『摔落在楼顶』大概『非她所愿』。如果要自杀可以直接写遗书,不用特地留下血书。」



这么一来就很有可能是某个人害她受伤了。



「我还不清楚整起事件使用的手法是什么,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爱克斯果然涉嫌重大。」



「如果真是爱克斯的话,也未免太大意了。」



「怎么说?」



「因为没把人杀死。」



有著精明眼神的作家说完,静静地互换交叠的双腿。



「如果这是某个人特意的作为,这个人特地选择学校里不易有人发现的场所犯案,还用了几个诡计打造出不合理的现场,最后却没把人杀死,岂不是本末倒置?」



说得没错。



「老师,你是不是站在犯人的立场说话啊?」



他的意思似乎是──如果是我,一定会让对方死透透。



「没礼貌!我才不会自己动手!」



「这种话可以说得这么光明磊落吗?」



不过老师说得没错,为什么要选择学校呢?



「按照你的说法,清晨的校舍里几乎没有其他学生,是吗?」



「是的。在我抵达楼顶的这一路上,没有遇到半个人。」



「校门几时开?」



「早上五点。不过因为目前在准备校庆,所以这个礼拜似乎是提早开门。我抵达学校的时间是五点二十分左右。」



老师阖上直到前一秒都还在阅读的那本书,放回书柜里。



「难道……你在我们说话时,已经把那本书全部读完了?」



「全部读完了没错,又怎么了?」



他脸上露出「少问这种无聊事」的表情。尽管他从以前就是这样,不过不管什么时候看到老师的速读,仍会觉得像在变魔术。



「然后,还有其他路线可以通往楼顶吗?」



「咦?没、没有!」



我连忙回答。老师的手摆在他那个有点窄的下颚上说:



「我记得还有其他栋校舍没错吧?」



「共有北校舍和南校舍两栋。两栋都是四层楼建筑,沙穗倒卧的是南校舍的楼顶。」



两栋校舍之间有连廊相通。



「如果两栋校舍的四楼有连廊相通的话,利用连廊廊顶,也是有可能往来南北校舍──」



「连廊只有一楼有。」



每次上课换教室时,都要特地回到一楼,才能前往隔壁校舍。



真是麻烦的建筑!──老师孩子气地抱怨道。



走廊上响起钟摆时钟的声响,告知时刻是傍晚六点。



「……呃,难道这是一起离奇又麻烦的事件?」



犯人、手法、动机都不清楚。



说起来,我们顶多只能以消去法导出「这是某人犯下的罪行」这个毫无根据的假设而已。



即使假设这是一起意外,我也不知道沙穗是在什么情况下「摔落在楼顶上」。



「喂。」



如果她是自杀,除了她是如何制造出这种情况之外,还得加上她「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这些都没有答案。



「如果是某个人动手伤害她……又是谁把沙穗找出去的呢……」



「喂!」



「咦?」



我一抬头就看见老师脸上由衷厌恶的表情。



啊,这个就是正牌的「好麻烦啊」的表情。



「云雀,你该不会想要介入这件事、解开这个谜团吧?」



被说中了。



应该说,听他这么说我才注意到。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一头栽进这个谜团里,决心挑战了。



「哎呀呀,坏习惯又出现了,你对推理小说的热爱也是令人头痛的问题。只要一遇上不可思议的事件就会立刻栽进去,没有瞻前顾后就插手管事!像你这么单纯的咖啡豆女,怎么可能懂推理?所谓的推理,是要抱持不怀好意、凡事质疑的态度观察眼前广大的世界。连斜著看这个世界都不会的你,怎么可能办到。」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担心朋友……话说回来!老师自己还不是经常煽动我、让我做出不合理的推理,还以此为乐吗!」



「那是我在空闲时的休闲活动,又不会怎么样,可是我现在要忙著写作。因为你阻止我剖开熊标本,我只得另外想想其他诡计了。另外,你的辫子发型,今天也像是门可罗雀的神社注连绳(注7)一样,一点女人味也没有!」



「为什么扯到我的辫子!」



他似乎还纠结于熊的事情。



「没办法,我只好教你一招空前绝后的解决方法。你听完,只要一眨眼就能解决这种连『事件』都称不上的小事了。」



老师说得坚决肯定,然后倏地靠近我。



太近了太近了太近了!



我的上半身不自觉往后仰,抬头看向他。



他整个人的感觉似乎与刚才不同。



「云雀。」



「是、是的!」



「对付实际发生的事件,最聪明的解决方法是什么,你知道吗?」



「就是……名侦探根据少量线索直接找出真正的犯人……」



他慢条斯理地摇头,眼里充满大无畏的自信。



「就是直接问被害人谁是犯人。」



他居然一本正经地这么说。



我好一会儿张著嘴忘了闭上,当场说不出话来。



「这、这一招太狡猾了!也有可能一无所获啊!」



「被害人往往在现场看著事件发生,所以这是最好的方法。在多数场合能够活下来的被害人,多半都知道犯人是谁。这样做,既能够保住被害人的性命,又能够以最快的速度逮捕犯人,岂不是两全其美?当然这如果发生在侦探小说里,肯定是无聊至极的作品。好了,这下子你没有必要烦恼了,乖乖等著那位学生恢复意识,就去问她本人事件真相吧。」



「哪有这样的!」



「好了,一直说话,我又口渴了。云雀,帮我续一杯咖啡来。」



老师挥著空杯子,丝毫不在乎我心里的感受。



「关我什么事!老师请你自己去煮!」



「唔,真嚣张。好,既然这样就用这个一决胜负吧。」



说完,老师不理会我的抱怨就朝我伸出手。



需要做决定的时候,老师经常提议用这种方式解决。我也已经颇有心得了,所以毫不犹豫地配合他。



「……一次定输赢喔。」



「当然。」



下一秒。



「剪刀石头──」



「布!」



我出剪刀。这是我使尽浑身力量比出的剪刀,所以形状也不差。



但是──



「啊哈哈!我赢了。」



老师出的是──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老师……这是什么?」



「狐狸。」



他发出狐狸的叫声,然后用狐狸手势捏住我的鼻子。



「噗啊?走开!不要捏!哪来的狐狸!剪刀石头布为什么会出现狐狸!」



「狐狸会蒙骗人心,使人无法正常判断,所以被骗的你输了。好了,快去帮我煮咖啡吧。煮好后就快点回家去。」



「气死我了!好啦!」



其实一点也不好。老师的话里有十成是狡辩、两成是随口胡说,共计十二成,我却没有精力反驳。



我再度回到厨房。



煮著第二杯咖啡,我想著沙穗、想著天神。



那个X是爱克斯,还是惩罚呢?



如果是惩罚,意思是天谴吗?



为什么沙穗必须受罚呢?



看样子天神似乎不喜欢「过度接近自己的人」。既然连神话里都提到了天神怕生,看样子这点果然不容小觑。



自家屋檐下如果遭其他人擅自占用,无须是天神也会生气,可是,这么说来还是不合理啊。



天神啊,想要接近天空的人类,自有他们靠近天空的原因,不是吗?



就是那些不为人知、真切又透明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