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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柑橘酱(2 / 2)




「你不想见见那个画图的人吗?」



美久这么一问,志穗有些难为情地垂下眼帘。



「一直看人家的图,慢慢就觉得要是自己也很会画就好了。后来我想了想,画技这么好的人说不定是美术社的。」



「所以你才加入美术社?」



我的想法很单纯吧──志穗露出苦笑。



「我是高中才考进慧星学园的。不过这所学校是完全中学,从国中就在一起的那些同学感情非常好。不知该说已经形成小团体,或者是新来的很难介入……总之就是跟大家有距离。但每次在这里看到新的图,就觉得对方好像在帮我加油打气:如果跟没见过面也不知道名字的人都能共度如此欢乐的时光,跟朋友一定能相处得更好。所以我拋开顾虑试著找朋友聊天,果然比之前更能融入团体了。」



志穗的脸上绽放笑容,却没有维持很久。她垂下眼帘,似乎有点难过。



「第一学期期末考的时候,我曾经想要和画图的人见个面,所以在桌上写了餐点以外的话,问对方『是几年级的学生』……后来就没有新的图画出现了。对方一定觉得只在桌子上交流比较好,我问了不该问的话。」



桌上的图已经变得很淡。毕竟是夏天画上去的,每次打扫时间擦桌子都可能抹去一些。美久这么想著,图画下的字迹忽然映入眼底。



「我叫志穗。我加入了美术社,正在制作锹形虫。请来看看。」



「这是你写的?」



志穗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笔盒。



「我希望这段话能留到校庆的时候,因为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看到。」



志穗边说边拿起自动铅笔重描桌上的字迹。她的字又细又小,写字时用的力气不大,字迹恐怕不久就消失了。在非特定多数人共用的座位写下自己的名字,这需要多大的勇气?何况还是在已经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



即使这番话可能无法传达给对方,志穗也尽心尽力了。



「你喜欢对方呢……」



美久喃喃自语,志穗也静静地微笑。



「我想向对方表达感谢之意。即使不再为我画图也无所谓,但我希望他知道我现在过得非常开心。多亏有他,我才能和朋友好好相处,甚至决定加入美术社。所以我一定要让这次的校庆圆满成功。」



描完桌上的字,志穗把自动铅笔收回笔盒。发现笔盒中似曾相识的咖啡色笔,美久赫然想起一件事。



那是志穗制作作品时用的笔。外型略粗的水性麦克笔──正是悠贵交代她借回去的那支。



「那支笔……可以借我一下吗?」



美久这么一问,志穗疑惑地眨了眨眼。



「可以是可以……还是我去拿一支新的过来?为了在树枝上标数字,我们大量购买了这种笔,美术教室里还有很多支。」



「没关系,这支就好。」



不知道笔和整件事有什么关系,但一定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志穗将笔交给美久,眼神中充满希冀。



「拜托你,请务必揪出犯人。如果犯人就是那个姓须藤的高年级生,请要求他保证不再破坏作品。」



彷佛体会到某种恳切的心意,美久用力点了点头。



3



为了揪出白山羊,就该解决这件事搜集相关线索──美术社的事件对美久而言本来不过如此。然而对参与制作的社员而言,作品可是一辈子的回忆。



就算目的只是将志穗的心意传达给画图的人,美久也想要好好解决这件事。



带著全新的心情,美久踏出紧急逃生门,爬上钢铁材质的楼梯。



屋顶位于四楼。四楼的一半是教室,剩下的部分就算顶楼活动空间。靠教室的墙上有门和加盖的组合屋,其他三面则是加高的围栏。屋顶只放了几张长椅和室外桌,空间宽敞而清爽,只不过空无一人。本来期待在这里遇见须藤,可惜事情没那么容易。



「啊!你已经到了啊?」



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美久回头看向声音来源,百百花正从组合屋里露出一张脸。



「百百?你在做什么?」



「这里是生物社的社办。来,请进。」



往小屋里一探头,就看见桌上停了一只乌鸦。美久的身体倏然僵住,百百花却笑了起来。



「别担心,薄荷仔关在笼子里。这只是玩具。想买来给薄荷仔当朋友的,可惜它完全不感兴趣。」



百百花屈起手指弹了一下,乌鸦就前后摇动起来。外型跟真的差不多,里头好像是中空的。玩具乌鸦的动作异常轻盈,鸟脚的部分是弹簧做的。



「来来来……请进来坐。我这就准备,等我一下喔!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我还什么都没准备。」



对了,百百花好像说过希望她傍晚过来生物室一趟……



美久想起百百花之前的请求。当时她走得匆忙,也来不及问清楚。究竟有什么事呢?



一踏进小屋,沁凉的冷气瞬间抚过脸颊。约莫四张半榻榻米大的小房间里放著桌子和一个橱柜,里头还有大小各异的笼子。乌鸦关在最大的笼子里,麻雀则待在桌上的鸟笼中。



百百花蹲在橱柜前找东西,看来还得再找一会。



视线移回桌面,又停在鸟笼旁的饲养日志上。美久拿起日志细看,上头详细记录了当天发生的事以及喂食与飮水的量。负责记录的有「J」和「S」两人,J大概代表百百花的姓氏城崎(Jyouzaki)吧?



「小美,让你久等啦!」



小美?



美久回头一看,百百花将双手背在身后,露出甜甜的笑容。



「委托的事情就靠你了,不过今天还有另一件事想拜托你。老实说,生物社实在太弱小,社费几乎见底了。薄荷仔它们明天的饭钱还没有著落……所以我才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忙。当然不是要你捐献,只是希望你帮忙买些东西。」



「买东西?」



「嗯。这是本校限定的超人气商品,连其他学校都有人询问如何购买呢!我想小美你一定也很有兴趣。来,尽管挑你喜欢的,想买几张都行!」



看到百百花满面笑容递过来的东西,美久惊得差点心跳停止。



「这、这是……!」



递过来的是十几张照片。拍摄角度和季节各异,但每张照片上都有悠贵,甚至还有些一看就知道是偷拍来的。



「嘿嘿〜吓到了?没错,这是百百我特制的偶像照!」



「你特制的?不好吧?被悠贵知道就惨了……应该说会被他宰了!」



「你在说什么啊?悠贵同学那么温柔,才不会生气呢!」



百百花完全被悠贵表面上的乖巧骗了,一点危机感也没有。



「而且俗话也说吃饭皇帝大啊……薄荷仔它们的伙食费可不是小数目。吃得不好体重就减不下来,再这么胖下去就得送医了。动物医院没有保险给付,看病的费用非常高。小美,拜托你了!你看,还有脸上不带笑容,超难得一见的悠贵同学喔!这张被工作累垮正在休息的也非常珍贵!」



嗯……就我个人观点而言,笑容开朗的悠贵似乎还比较稀奇──赫然发现自己竟然认真了,美久连忙甩头拋开这些想法。



「这种照片实在有点……而且目前才调查到一半……啊!对了,从这里好像可以清楚看到事发地点呢!」



美久拿著日志逃命似的跑出组合屋。一靠近围栏边,就看见美术社社员们正在底下努力修复作品。



「小美,照片怎么样?」



追到身旁的声音吓了美久一跳,慌忙转移话题。



「美术社的作品一直是在那里组装的吗?从来没有移动过?」



百百花站到美久身旁,额头抵著围栏。



「嗯,没错。锹形虫一直头朝出口屁股朝围栏,我想应该没动过。不过出事那天头被扯断掉进身体里了。」



「不是直接掉下来?」



话才说完,美久就想起美术社社员展示出的照片。



照片中锹形虫的头掉到身体后方,受损的只有头和身体连接的部分。如果断在连接处,头不是该直接往下掉到地上吗?



难道是破坏者刻意把头往后扳……?但为何要这么做?



美久陷入沉思,百百花的脸色也正经起来。



「小美,你猜到犯人可能是谁了吗?」



「没有。虽然有个可疑的对象,但正要询问就被他跑掉了。」



「要不要以学生会的名义找他来?是几年级的哪位同学?」



须藤同学……会愿意来吗?



虽然不觉得那个面貌不善的高二学生会老实答应,但试试看总比什么都不做好。美久整理思绪,把须藤的事情说出来,结果却让百百花惊讶得瞪大眼睛。



「咦?须须?」



「须须?」



美久跟著叫了一声,百百花却松了一口气似的笑了。



「搞了半天是阿须啊?他不是犯人啦!虽然长相很凶恶。」



「等、等一下,你说的须须是指……须藤同学?」



「嗯!」



竟然帮一个凶神恶煞似的大块头取这么可爱的昵称……!



「百百,你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美久感慨万千地说完,百百花挺起胸膛回道:「虽然不懂你为什么这么说,不过应该算是吧!」



「所以你为什么怀疑到须须头上?」



「美术社的作品被破坏那天早上,须藤同学好像一直在小巷里闲晃,后来还一直从屋顶盯著美术社。须藤同学他……一年级的时候受过居家自省处分吧?因为过去形象不佳,再加上跟美术社的人处不来,就被怀疑了。」



听完美久说明,百百花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也得负一半的责任。」



「咦?」



「我说过生物社只有我和另一位社员吧?另一位社员就是须须。」



百百花指向组合屋。



「你也看到了,薄荷仔它们就住在那间屋里,美术社的人一喷定色用的完稿胶,味道就会随风飘上来。挥发性的气体对动物不好,我一直拜托他们到别的地方使用,但这对美术社的人而言毕竟是个麻烦。前前后后拜托过几次,对方却一直无法理解,于是须须就跑去找他们吵架了。」



「原来是这样啊……」



「其实须须并不讨厌美术社喔!说不定私底下还满喜欢的。」



只是考虑到动物的健康就──百百花耸了耸肩。



「虽然须须血气方刚,动不动就一副要打架的样子,实际上并不是会找别人麻烦的那种人。真要说起来,他是打算正面突破,结果撞得头破血流。」



「之前受到处罚该不会也是因为这样?」



百百花皱著眉头,转而正视前方。



「我之前说过学生会捡动物送过来的事吧?大家都送来寄养,却没有人记得领回。所以须须就对人家说:『自己养不了就把动物丢回去!』但把动物捡回来的学生也是出于善心,于是两人就争执起来了。结果不巧被老师撞见,动手打人的须须被罚在家反省。这种处罚根本是浪费大好青春,后来还是教化学的班导帮忙,以参加老师指导的自主学习会为条件结束了居家自省处分。」



粗鲁的高二生因为打架而被罚居家自省──虽然听说过这件事,实际情况却异于美久的想像,并非单纯的斗殴事件。虽然暴力行为不值得鼓励,但至少须藤生气确实有正当理由。



「直到第一学期期末,须须每天都去化学教室报到喔!要是真想跷课也不是不行,但他那个人还挺认真的。这份日志也一样,你看是不是记录得很详尽?」



百百花指著美久搁在手臂上的日志。



再仔细一看,相较于百百花负责的日子,由S──须藤(Sudou)负责的那几天记录更为详尽。除了文字记述还有许多绘画和图解,标明帮收容的鸟类包扎绷带的方法、小鸟用喂水器的使用方式。很多处理方式难以用文字描述,透过线条简洁明确的图画却能一目了然。



咦?这不是──



美久无意中发现一件事。散乱的讯息串连在一起,化为许多疑问。美久思索片刻,抬起头来。



「百百,还是请你把须藤同学约来一趟好吗?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他谈。」







百百花一通电话,须藤在短短五分钟内就出现在屋顶。由于之前被罚居家自省,他在个头娇小的学姊面前似乎有点抬不起头。至于百百花──须藤前脚刚进来,她后脚就出去参加悠贵正在开的报告会了。美久想起报告会时也问过百百花,她却笑著回说「大人物都是最后登场的」,似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迟到。交代须藤详细说明美术社那件事之后,百百花就出门了。



「然后呢?你到底想问什么?」



须藤毫不隐藏自己的不爽,大剌剌地坐在长椅上。态度虽然比面对悠贵时好一点,却远远称不上友善。



美久谨慎措辞,特别留心避免刺激须藤。



「我想知道美术社作品遭到破坏那天的情形。须藤同学,那天早上你就在作品附近吧?为什么会在那里?」



「不为什么。」



「应该有原因吧?」



「没什么原因。」



「当时有没有什么异样?」



「没有。」



须藤的回答简单粗暴,让人觉得他连一个字都不想多讲。然而要是输给他这种态度,也别想调查什么了。



「须藤同学,有人认为你可能就是犯人。要是不尽快解开误会,你真的会被当成犯人看待。事发当天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任何事都不妨说来听听。」



须藤十分不耐烦地猛然起身。



「你要说的只有这些?我很忙,先回去了。」



眼看须藤擅自打断话题就要离开,美久急忙开口。



「等一下,我还有别的事要问!须藤同学,你参加过化学科的自主学习会吧?」



「那又怎样?」



「在化学教室课桌上画图的人是你?」



须藤的动作瞬间僵住,彷佛当场结冰。



美久绕到须藤面前,摊开向百百花借来的生物社日志。



「你画的图完全没有多余的线条,这表示你的画技纯熟,一笔一划都十分精准,甚至不需要打草稿。」



画在日志上的小鸟或其他构图都相当精妙,一看就知道出自高人手笔。而且美久曾在其他地方看过线条同样简洁的绘画。



「化学教室的桌上也有笔触相同的绘画。」



美久一边回想截至目前的所见所闻,一边继续说道:



「你受到居家自省处分的时候是五月吧?为了回来上学,你答应参加化学老师指导的自主学习会,直到第一学期结束。在化学教室桌上绘图的人也是从七月之后就不再画了,这就表示你──」



「啰哩叭唆的烦死了!」



须藤突然把美久手里的日志拍到地上。



「不过是随手涂鸦罢了,怎么画都无所谓,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当然有。」



美久捡起日志,仔细地撢掉沙土。



「看了日志上的图马上就明白如何帮小鸟包扎,也知道该怎么喂水。如果满心无所谓,绝对画不出这样的图。」



美久抬头仰望须藤。



「你为什么老是做些招人误会的事?画出这些图的人十分温柔细心,这点连我都看得出来。在化学教室桌上画图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吧?」



觉得无所谓早就当作没看到了。连著两个月持续回应某个陌生人的要求,要是觉得没意义绝对做不到。



「有个人因为你画的图而受到鼓舞。她的名字叫井筒志穗,一直非常想跟为自己画图的人见一面。」



「谁理她啊?不用管那种小高一。」



这番话说得极为不屑,美久却讶异得直眨眼。



「你知道志穗这个人?刚才还说小高一……」



须藤一脸错愕,凶狠的眼神彷佛要射杀美久。然而脱口而出的话收不回去,只好咂咂嘴没好气地解释:



「只是碰巧啦!待在这里下头有什么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大概在六月的时候,我听见美术社的女生们哇啦哇啦地聊天,那个小高一说了化学教室涂鸦的事情,还说自己崇拜那个画图的人,所以决定加入美术社。又说什么想像对方可能是谁就心跳加速……最后激动地表示最好是上仓那一型的。」



所以他才对悠贵那么……



悠贵在外头一直维持优等生的形象。外表有如童话故事中的王子,又是成绩优秀的学生会副会长,女生一聊到他就兴奋悸动也合情合理。这看在同性眼里恐怕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更何况从自己有点在意的女生嘴里听到悠贵的名字。



「后来我就知道原来她对那一型的男生感兴趣啦……过了一阵子又在桌上问我是几年级的,我想也差不多该就此打住了。万一见面时发现不是花美男就算了还长得这么凶恶,那个小高一八成会吓得心脏病发作。」



原来须藤不再画图并非因为学习会结束,而是觉得无法坦承身分。然而这纯粹是误会一场,志穗并不认为画图的人就是悠贵。崇拜归崇拜,她纯粹只是想见见为自己画图的人。



但是该怎么说才能让须藤明白呢?



「其实志穗是真心想见在桌上画图的人。她说自己之所以决定加入美术社、后来也能跟新朋友相处融洽,全都要归功于那个人。」



「既然如此我更不能承认了,只会让她美梦幻灭而已。」



「问题是志穗对你还存有误会啊!她认为破坏作品的人很可能是你……但是你什么都没做吧?既然犯人不是你,我就有必要向美术社的人解释清楚。」



「你少管闲事!」



须藤粗著嗓子大吼。



「反正就是有人看不顺眼搞破坏,算在我头上不行吗?校庆马上就到了,如果把我当成犯人能让他们专心修复作品,那也没什么不好!」



美久简直无言以对。



发现作品被破坏的时间是上周五。据美术社社员所言,锹形虫内部的主轴损坏,修复起来不是小工程。



──如果这种状况还不算达成犯人的目的呢?



短短一周之后就是校庆了,目前却还不知道犯人是谁,动机是什么。动手破坏的人也许正是社员或身边好友,作品还可能再次遭到破坏。



怀著忐芯的心情还能全神贯注地修复作品吗?



「所以你打算一直被误会?」



须藤没有回答。他耸著肩彷佛拒绝进一步的谈话,兀自走向紧急逃生梯。踏著金属阶梯下楼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听著听著,美久突然越想越生气。



美久追在须藤身后跳上紧急逃生梯,冲著楼下大叫。



「只要揪出犯人就行了吧?」



须藤停下脚步,讶异地仰望美久。



「等我知道真正的犯人是谁,就能把你的事告诉志穗吗?」



「……这约定有够无聊。」



语气彷佛在说「你明明抓不到」,美久听了却微微一笑。



「好,就这么说定了。」



须藤颇无奈地皱起脸,走下紧急逃生梯。



破坏美术社作品的并不是须藤,但他无意解释误会。他觉得只要志穗等人能专心修复作品,把他当作犯人也无所谓。



但这种想法太任性了──美久一边往学生会办公室移动,一边这么想著。



既然另有真凶,说不定还会再来破坏作品。须藤的做法固然能让美术社的人放心,却并未解决问题。



一定得揪出真正的犯人才行。虽然下定决心,情况却依旧不明朗。



已知的线索只有一点点。作品遭破坏的时间在星期四晚间放学后到隔天早上被社员发现之间,事发地点在户外,表示任何人都有可能犯案──别说锁定犯人,疑犯名单好像反而变长了。



美久叹了一口气,打开学生会办公室大门。



时间已经不早,大部分学生都放学了,学生会办公室里空荡荡的。透过朝南的窗能清楚看见金灿灿的天空,悠贵背对窗户坐在长桌前,独自撰写著记录报告。桌上放著一副卫生筷和纸杯,不知是不是刚才吃过点心了。



悠贵抬头瞥了一眼,并未停下手边的工作。



「来得真晚。查到什么了吗?」



「嗯,查到很多。」



美久逐!报告目前得知的消息。百百花描述的事发当天早上巷内的情况、须藤被罚居家自省的原因、须藤和志穗的关系。听完美久的话,悠贵皱起眉头。



「换句话说,须藤从屋顶盯著美术社是为了帮那个女社员,以免作品再被破坏?」



「应该是……所以事发当天早上他会出现在作品旁边,也是因为看到锹形虫被毁了而吓了一跳吧?说不定还想过要修好它。」



「真够蠢的。」悠贵仰望天花板。



「一点也不合理。须藤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用处。」



「但至少确定须藤同学不是犯人了吧?毕竟他可能会单手抓起金属球棒把作品敲烂,也不像有办法悄悄搞破坏的那种人。」



「你那也算帮他说话?」



「可是你也这么觉得吧?」



「所以犯人是?」



「唔……我不知道。」



老实承认完立刻得到一个深深的叹息,美久泄气地垂下肩膀。



「对不起。你难得交代我办事,我却没搜集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说什么儍话。」



声音温柔得出乎意料。美久抬起头,看见悠贵正在微笑。



「我一开始就没对你抱有期待,结果如此也不意外。」



「好过分!这样根本没有安慰到我!」



「我为什么要因为你的无能而安慰你?」



悠贵回得毫不留情。



「其他的不重要,你记得把笔借回来了吧?」



「啊!嗯。」



交出向志穗借来的笔,悠贵接过笔后在一张书签似的长纸片上画了个记号,再用卫生筷夹住纸片放进纸杯。弄完又把笔交还美久,继续写他的报告书。



「咦……就这样?这样能知道什么?」



美久瞪大眼睛,悠贵只丢下一句「没你的事,给我安静坐好」,依旧没有任何解释。美久无奈地在悠贵坐下,等他写完报告书。



最后悠贵终于放下自动铅笔,阖上笔记本。他伸手取出纸杯里的纸片,嘴角浮现笑意。



「走吧!」



「咦?去哪里?」



「当然是去解决案子。」



悠贵手里拿著纸片,微微一笑。



纸片上本来空无一物,不知何时却浮现火焰般的粉红色直线。



4



「你们知道犯人是谁了!?」



几分钟后,美久和悠贵来到高中部校舍前。激动地向他们确认的人正是美术社的男社员,志穗也站在他身旁。由于在众人面前无法委婉说明,只好请两人代表社团过来。



「究竟是谁干的?为了什么?」



「果然是那个二年级的吗?」



悠贵抬手制止略显兴奋的志穂等人,平静地答道:



「这件事和须藤无关,真正的犯人在那里。」



悠贵毫不迟疑地举起手,正指著校舍二楼的阳台。但阳台上空无一人。



「那里没有人啊?」



「的确。犯人并不是人,是风。」



社员的脸都皱起来了,厌烦的表情彷佛在说:「早就说过不是风了怎么讲不听?」无视于社员的不耐,悠贵开始说明。



「存放作品的小巷夹在两栋校舍之间,形成一个风口。风大的时候巷底的围栏常堆满垃圾,你们知道吗?」



「当然知道。不过风的问题我们之前也解释过吧?论风大的话台风那天的风更强,作品早该在那天就被吹坏了。」



锹形虫装饰物件是以树枝和漂流木穿插组装而成,风只会穿过枝条间的缝隙,即使可能吹动也不至于吹倒。



「而且断掉的还是头和身体的连接处,怎么想都是人为破坏。」



美久胆颤心惊地看著双方你来我往。虽然不觉得悠贵的结论有错,社员的说法也不无道理。风的确不可能只吹坏作品主轴。



然而悠贵却毫不畏怯地微微一笑。



「的确,如果作品当时的状态和台风来临时一样,或许就不会损坏了。然而事发当晚锹形虫的模样却不大寻常。」



「……什么意思?」



「我刚该说过,犯人就在那里。」



悠贵所指的阳台上不见人影,却只有一样值得注目的东西。



一块横向的巨幅布幕垂挂在阳台,用绳子绑在栏杆上。



「贺!内馆翼同学荣获全国高级中学综合运动大会男子百米赛跑第三名!」



宣扬著翼的功绩的横条幅正在校舍上迎风翻飞。



「你们给我看作品遭破坏照片时,我发现围栏前掉了一块横条幅。」



「咦……有吗?」



男社员拿出手机确认照片,一脸讶异。



「是有一块布掉在那里……但看不出是不是横条幅啊?」



「让我看看。」



社员依言将手机递给志穗,美久也凑到志穗身旁确认照片。正如悠贵所说,围栏前掉了一块皱巴巴的布,但除了很大之外没有其他特徵。志穗点击萤幕放大图像,勉勉强强看出「贝米日」几个字。



「照片中那块布上的字和条幅上的不一样耶?不是其他宣传或活动用的布条飞过来了吗?」



美久如此一问,悠贵爽朗地笑了。



「讨厌……小野寺同学你明明全都明白了,还假装不知道。不用配合我们故意装呆啦!」



你现在是侦探吧?至少给我装得像一点──悠贵不带半分笑意的目光直射美久,吓得她缩起脖子。



「把照片反转过来仔细看看。」



悠贵这番话是对志穗说的。



志穗把照片翻转过来,社员立刻「啊」了一声。



经过翻转之后,照片上的字看起来就完全不像「贝米日」了。虽然被布上的皱褶遮去了一部分,但能看出「百米赛」几个字。跟头上翻飞的横条幅一模一样。



男社员的视线回到悠贵身上。



「就算知道那块布是横条幅,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被风吹起的横条幅穿过小巷挂在巷底的围栏上,到这里没问题吧?」



「嗯。」



「假如横条幅先被锹形虫的大颚勾住又会如何?」



咦?社员眨了眨眼。



「台风日的隔天也发布了暴风警报,暴风警报大概在平均风速超过二十公尺时就会发布。风速二十公尺的强度足以吹起儿童,如果锹形虫的大颚上挂著横条幅再受风力影响,主轴就会承受相当大的负荷吧?」



锹形虫仰起头状似威吓。假如垂直向上延伸的大颚形成支柱,像撑起船帆一样挂著一大块布……?



「事发后照片显示头落在身躯之后的地方。可以想见连结部分可能被风吹断,头部又被横条幅带著往后滚落。」



「可是……」志穗小心翼翼地开口。



「没有人亲眼见到作品被破坏时的情况吧?」



「要证据的话也不是没有。」



悠贵向志穗微微一笑,递出一张看似书签的纸片。那是悠贵刚才放进纸杯中的纸,纸上本来毫无痕迹,现在却出现一条水彩撇过似的纵线。一端模糊晕开,漾出一条由红到蓝火焰般的渐层。



「这是什么?」



「你们组装物件前曾在树枝上标数字,以免弄错顺序吧?这是那种麦克笔的颜色。」



男社员皱起眉头。



「我们用的是咖啡色的笔。那种粉红色太显眼了,会被人看出标号痕迹。」



「的确,但这就是咖啡色笔里包含的颜色。」



发现社员一脸不解,悠贵进一步解释:



「这是滤纸色层分析,化学课的实验里没做过吗?在杯子之类的容器内装少量的水,将沾了水性墨水的纸边缘浸在水里。被水浸透后颜色会开始分离,就能看出墨水中包含哪些色彩。简单来说就是紫色的笔里包含蓝色跟红色,橘色里包含红色和黄色的意思。你们用的咖啡色笔里包含的就是这些颜色。」



社员两手一拍,似乎想通了。



「你是说水性麦克笔的墨水晕染开了!」



「没错。写在锹形虫上的字淋过雨之后应该晕开了吧?其实横条幅上也沾染了同样的粉红色。」



大吃一惊的美久抬头仰望校舍。之前就觉得好像在哪看过那种粉红色,原来是跟翼一起看到横条幅的时候。



悠贵抬头看著横条幅。



「因为颜色十分人工,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在哪里沾上的。附近没有用了油漆或颜料的展示物,而且染色的地方不止一处,整块布上都是花纹。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东西把颜色染上去了……看到枝条上标的数字才突然想通。」



为了确定粉红色墨水的来源,悠贵才想要调查美术社用的笔。而笔的颜色会出现在横条幅上,就表示──



「事情发生时,被风吹走的横条幅接触到了展示物件。证据就是条幅上的粉红色。」



「所以……并不是有人刻意破坏作品?」



社员再次确认,悠贵自信满满地点点头。



「绝对不会错。如果真有犯人存在而且以破坏作品为目的,应该会针对脚和大颚下手,不会只破坏主轴。何况大颚部分使用的树枝特别长且粗,要再找到同样的材料不容易吧?如果折断了大颚,是不是就无法完全修复作品了?」



社员露出哑口无言的表情,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



「原来……这么说也有道理。对了,我可以把刚才说的内容告诉大家吧?」



悠贵笑著点头,社员便开开心心地跑走了。



美久望著挂在校舍上的横条幅,忍不住叹息。



水性麦克笔和横条幅。竟然能看出乍见之下毫无关系的两样东西之间有所关联,悠贵的观察力和丰富的联想力实在惊人。咖啡色和粉红色看起来天差地远,一般人只认为颜色不同就无关,悠贵却跳脱成见,轻易解开了谜团。



「原来没有犯人啊……太好了,看来也跟白山羊先生无关。」



美久这么说完,悠贵哼笑了一声。



「我一开始就这么说了。本来以为须藤可能看见横条挂在作品上,这点倒是没猜对。」



或许是听见须藤的名字,志穗仰望著横条幅喃喃自语。



「所以那个二年级的真的跟事件无关……那他为什么要在作品附近晃来晃去呢?」



「也许是想设法修好吧?」



听到美久的话,志穗惊讶地回过头。



「我想须藤同学看到作品坏掉时也吓了一跳,或许是觉得你看到坏掉的锹形虫会难过。」



「因为我……?那个人为什么要担心我?」



查到犯人后就要说出真相──是时候把那个须藤不相信的约定告诉志穗了。



「志穗同学,其实……」



美久把之前听说的事都说出来了。包括须藤为什么会待在屋顶,又为什么向美术社抱怨,还有起争执的理由以及被处罚的原因。话题转到化学教室时,志穂的表情有些纠结。



「那个人说他就是在桌上画图的人……?」



她的眼神彷佛在说这是骗人的吧?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须藤同学应该也很害怕吧?怕你知道真相之后会讨厌他,所以宁可继续这样避不见面。」



志穗倒吸一口气,有些恍惚地僵立在原地。



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可怕高二生,一不高兴就跑来美术社大吼大叫的讨厌学长──须藤对志穗而言就是这样的存在,要她马上接受对方恐怕有困难。



「要不要试著跟他聊聊?」



美久刚说完,志穗立刻猛烈摇头,但并不是拒绝须藤的意思。



「每次看到他来美术社抱怨,我都露出厌恶的表情,还一直觉得他是个素行不良又啰唆的人。虽然没有当面对他说,但表达厌恶是很容易的事……现在知道他就是画图给我的人,态度就三百六十度大转变吗?那也太过分了。一直在伤害人家还说变脸就变脸……」



志穗惭愧地低下头。



「是我自己搞砸的吧?一定是我那样的态度才让须藤学长不肯继续画图,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老实说,美久也不确定须藤究竟怀著何种心思停止画图。或许不只是因为悠贵,也因为觉得自己被志穗讨厌了。正如志穗所言,事到如今无论说什么可能都无法打动须藤,可是──



「──我想向他说声谢谢,即使他不再画图给我也没关系。我想让他知道我现在过得非常开心。能跟朋友和睦相处、后来还加入了美术社,这一切都要感谢那个画图给我的人。」



志穗讶异地抬起头,正好对上美久的微笑。



「你之前是这么对我说的喔!我不知道须藤同学的想法,也不敢说找他聊聊一定会有好结果,但是你可以选择。就像须藤同学当初改变了你,或许你的一番话也能改变他。」



就在这时,小巷里传来一阵欢呼。大概是男社员把真相告诉大家了,开朗的笑声划破天空。



志穗遥望小巷,最后深吸一口气转头看著美久。



「我……去试试看,至少得向须藤学长道歉才行。或许不会成功,但我还是……想让他知道我的心意。」



志穗轻轻一鞠躬,往理科教学大楼方向跑走了。



看著她的背影越来越小,悠贵开口说道:



「你又多管闲事了吧?」



「……好像是。」



但是不说出口就不知道结果。



起初是一瓶柑橘酱的图──志穗不经意地写下自己想吃,须藤也回应了。透过文字与图画的交流跨越了班级和年级,让两人在互不相识的情况下分享同样的心情。既然如此,两人其实已经心意相通,只差一点点勇气了。



光看瓶身不会知道内容物是什么,打开瓶盖才知道里头装著怎样的心意。尽管如此──



那一定是柑橘酱般甘甜又微苦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