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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柑橘酱(1 / 2)



1



展开调查的第一天。美久在翡翠咖啡厅待到下午三点,等人潮告一段落后才出发前往慧星学园。



正值校庆准备期间的校园里十分热闹,制作展览品、筹备活动的学生们和乐融融,似乎忙得很开心。



穿过成排樱树旁长长的红砖道,高中部的校舍就在眼前。悠贵和昨天一样站在入口处,手臂上环著学生会的袖章,正在资料里做记录。



「抱歉,等很久了吗?」



听到美久的招呼,悠贵阖起资料夹,拿起脚边的书包。



「会长要我转告你,必要的东西都备齐了。你身上的领带的颜色不对很显眼,现在马上换下来。」



书包里放著室内鞋、领带、学生手册和学生证等等。美久解下领带换上新的,整理衣领时就听见悠贵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会再次看见你打扮成这样,简直是恶梦。」



「什么!?昨天是你叫我穿制服过来的吧?早知道是这种情形,我宁可假装实习老师也不会扮成学生混进来……!」



「归根究柢还不是因为你上次穿著制服跑来?现在才想改人设也来不及了!」



「那明明就是真紘先生他……!话说回来,你家里有女生制服这件事才奇怪吧?」



悠贵眯起眼,迅速转移视线。



「没时间在这里跟你争论了,快点出发吧!」



自己没事找人吵架,讲不赢就这样?真是够了!



不过美久也同意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毕竟还有堆积如山的事情等著调查。美久回想起昨天听说的经过,掰著手指一一数算。



「收到威胁的隔天,展示物件就遭到破坏,备用的肥皂被戳得破破烂烂。接著是得奖后准备在校庆上表演的女生收到『恐吓信』,后来黑山羊先生也送了『信』来,对吧?状况这么多,该从何查起才好?」



「只能照顺序一一清查吧?对方出手的次数越多,留下的线索也就越多。我们就一件一件确实击破,揪出白山羊的真面目。」



「说的也是……要从哪里开始调查?」



「美术社。」



第一封威胁信送到的隔天,美术社的校庆展示作品就遭到破坏。从时间点看来,这很可能是白山羊为了证明威胁不只是唬人而做的。



「走吧!」悠贵一转身,美久也跟著迈开脚步。



美术社位于高中部校舍一楼,但不必经由建筑物内部就能到达。校舍和分馆的建筑之前有条小巷,美术社的社员们就在那里工作。一群学生围在大型作品旁忙著动手,这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



「悠贵,那是什么?」



「别问我。」



展示作品有两件,都是全长超过一公尺的庞然大物。或许是因为称为艺术,造型也相当前卫。创作材料只有弯曲的木头和树枝,其中一件设计成倾斜的纵长形鸟巢长了六只细细的腿,另一件则是巨大的箱子里斜飞出两块宛如滑雪板的东西,完全看不出到底想表达什么。



左右两栋校舍间的小巷略显幽暗,巷宽约莫六公尺,尽头被高高的围栏挡成一条死路。左手边的校舍一楼有落地窗,社员似乎都从那里进出。窗户对面就是美术教室,散发出陈旧的纸张、颜料和松节油的淡淡气味。



「我们是学生会的人,来调查作品损毁的事。」



悠贵叫住蹲在作品旁动工的一个男社员,社员起身时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辛苦了。正如你们所见,作品的头身分家了。」



「头部?」



哪里算是头部?美久歪著头注视著作品,社员则从制服口袋里拿出手机展示照片。



「这本来是一件作品。」



手机萤幕上显示出一件以相同材料构成的作品,却不是莫名其妙的谜样艺术物件。那显然是一只巨大的锹形虫。



长脚的鸟巢是虫的身体,两块对称的滑雪板原来是大颚。锹形虫的六只脚抓住地面,大颚伸向天空的姿态其实相当勇猛。



「这个作品的原型是彩虹锹形虫,材料则是漂流木和修剪后废弃的树枝。用热水烫过定型的藤条做出框架,再配合造型插上树枝。虽然制作起来很有趣,但也十分辛苦……现在却变成这样了。」



社员的目光从手机萤幕转向眼前的物件。



知晓设计雏形后,横倒小巷边的作品看起来就很可怜了。连接头部和身躯的粗枝被整个折断,锹形虫硬是一分为二。



「动手的人一定懂结构,专门针对轴心搞破坏。这下身体支撑不住头部,只能拆掉再从骨干修复起了。虽然看起来像是用树枝随便插出来的,其实整体架构都经过计算安排。组合方式不对也会使轮廓扭曲,看起来就不像锹形虫了。」



社员捡起脚边的树枝递给美久。树枝表面用棕色奇异笔写著英文字母和数字,还用箭头和记号标示出上下以及接合处。



悠贵注视著社员问道:



「目击者在吗?我们想请教一下星期五早上的情况。」



「发现的时候我也在场,还拍下了当时的景象。」



社员秀出手机里的照片。从入口往巷子里拍摄的画面中包括展示及四周景象,好好的锹形虫变得惨不忍睹。



近处是没有头的身躯,头部则滚落后方。照片中不见人影,梯凳和工作用具散落一地,空罐和落叶等杂物显得特别扎眼。巷底的围栏上挂著一大块布,有点像百货公司墙上的垂挂广告布条,上头依稀能看出「贝米日……」几个字。



美久一边把手机递还给社员,一边随口说道:



「这里掉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喔……」



「对啊……因为前几天发布了暴风警报。这条小巷刚好夹在两栋校舍之间,常有各式各样的东西飞进来。」



「咦?那作品会不会是被风吹坏的?或是被风吹来的什么东西撞断了?」



「如果是那样,大颚和脚也应该会折断。何况再前几天的那场台风更大,作品却一点损伤也没有。所以不可能是被风吹坏的。」



强台接近关东地区那天是星期三。豪雨和暴风已造成交通瘫痪,万一台风直接登陆肯定要出大事,一时之间闹得人心惶惶。幸好后来台风转移路径没有直扑陆地,尽管依然风大雨大,却没有星期三那么严重。



「整件作品都是用树枝做的,接合处也十分牢固,就像铁塔一样啊!风会穿过树枝间隙,就算正面迎风也吹不坏,更不可能只坏主轴部分。」



要是撞上被风吹来的杂物,作品外侧也会受损,很难想像怎么会只有轴心处断裂。根据社员的说法,自然会往有人刻意破坏的方向思考。



「你觉得谁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社员抬手抵著头,低声嘟哝:



「……没有。」



「我知道。」



美久和悠贵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两人回头一看,一位身穿工作用围裙的女学生正往这里走来。女孩顶著略长的学生头,戴了一副粗框眼镜。领口露出来的领带颜色和悠贵或百百花都不同,应该是一年级的学生。她似乎是东西做到一半跑出来,手里还握著咖啡色的水性麦克笔。



「你们在找破坏锹形虫的人吧?我知道谁有嫌疑。」



「井筒,别说了。」



男社员一开口制止,女学生反而更坚持要说了。



「可是最可疑的就是那个人啊……社长!」



「那个人是谁?」



悠贵这么一问,少女立刻面有怒色地转过头来。



「当然是理科教学大楼的──咦?上仓学长!?」



女学生的声音瞬间高了八度,似乎这才注意到学生会派来的人是谁。发现来的人是悠贵后,女学生的脸明显地渐渐发红。



嗯……真不愧是悠贵。



身为知晓悠贵本性的人,美久当然不想诚心地夸赞他。不过悠贵的容貌和仪态确实有如鹤立鸡群,被这样一个高年级生叫住问话,恐怕很难不心跳加速。



女学生根本不敢直视悠贵,勉勉强强继续把话说完。



「那个……就是……有个二年级的学生很可疑。那个人非常粗暴,五月还因为把人打伤而受到停学处分。」



「这几年应该没有学生受到停学处分才对,五月的话……应该是居家自省处分吧?二年三班的须藤那时的确被罚了一天居家自省。」



女学生两手紧紧握住麦克笔,点头如捣蒜。



「为什么说须藤是犯人?」



「作品被破坏的那天早上,那个人就在这里,还在作品旁边晃来晃去。」



「我不是说过不能太武断吗!就算他出现在这里,也没证据说就是他弄坏的吧?」



男社员插嘴说完,女学生猛然抬起头。



「不对,肯定是那个人!他以前不就看美术社不顺眼吗?常说什么溶剂的味道很臭,不准我们喷保护胶之类的。老是待在理科教学大楼楼顶,一有事就过来抱怨……!我讨厌那个人。作品被破坏那天他也一直待在屋顶往下看,绝对是在嘲笑我们。看著我们修复作品还笑得很开心,一定是他动了什么手脚!」



这番话固然很不客观,但社员以外的学生出现在事发现场难免让人起疑。或许还是去问问当事人比较好。



「谢谢你,学生会这边会试著调查须藤的事。」



悠贵对著女学生微微一笑,视线又转回男社员身上。



「事情发生那天,作品也收放在这里对吧?请问有任何控管措施吗?」



「大概就只有完工后在巷口围起塑胶绳,再贴一张禁止进入的纸吧……作品上还罩了一层塑胶布,但刮风来的时候就被吹走了。所以那天没有特别做什么保护措施。」



巷口叠放著几个三角锥,三角锥之间用绳子围住,挂了一张禁止进入的牌子。基本上算是限制闲人进出了,不过有心的人还是能轻易进入巷内,何况事发当天本来盖在塑胶布下的作品还暴露在外。犯人或许就是被那只巨大的锹形虫吸引了。



悠贵点点头表示了解,转头望向作品时不禁皱起俊秀的双眉。



「关于今后如何收放这件作品……目前看来是无法移动了。限制闲人进出也有困难,所以学生会将以加强巡逻的方式因应。建议各位离开作品时留个人看守,或是用塑胶布盖住,还请彻底执行。」



社员一脸严肃地点头答应了。毕竟作品还有再次遭到破坏的危险,制作者当然表情凝重。也正因为作品太过巨大,实在很难想出其他对策。交代对方万一有事立刻向学生会报告后,悠贵和美久便离开了小巷。







刚走出小巷,两人的目光就停在校舍旁长椅边聚集的一群学生身上。



人群中心站著一个眼尾下垂、轮廓柔和的青年,由于他身穿便服,即使从远处也能一眼看出他是谁。



「凤先生好像是大家崇拜的对象呢!还是前任学生会长对吧?都已经毕业了还这么受欢迎,真是厉害。」



听到美久这么说,悠贵望向人群,喃喃地应了一声。



「那是原因之一,主要还是因为听说他前几天当场制住了某个现行犯吧?八成是想问那件事才围著他。」



「真的吗?」



虽然不清楚是抓住当街行抢的匪徒还是什么,光是留在案发现场毫不退缩就很厉害了。由此不仅显示出凤的勇敢,他的正义感和行动力之强也可见一斑。或许该说不愧是前学生会长吧?



美久还在感动就被凤发现了,往挥了挥手。他和略显失望的学生们道别,走到两人身旁。



「嗨!看来你们已经开始调查了。怎么样,有进展吗?」



「没有,才刚踏出第一步而已。」



美久诚实回答,凤却露出略显抱歉的表情。



「真对不起,百百花竟然委托你处理这么棘手的事。」



凤道完歉之后顿了一下,过了片刻似乎才决定坦白。



「听到校庆可能停办的风声时,老实说我更担心学生会的立场。以往校庆一直交由学生会全权筹办,这还是第一次传出可能临时取消。再加上百百花的个性固执,有时会不顾一切地猛冲。我不放心所以回来看看,她果然又冒险行事了。虽然这种行动力值得赞许,但做事方法毕竟不太好。百百花还欠些磨练。」



「但那是因为……」



美久正想反驳,凤就摇了摇头。



「校庆明年还能办,没必要为了保护校庆而拿自己的将来作赌注。就算是为了『学生』,百百花也该保护同样身为『学生』的自己。」



犀利的批评里透著对百百花的关心。凤略显困扰地微微一笑。



「说别人的时候很厉害,其实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所以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搜集线索,麻烦你协助调查。毕竟这样也算是在保护百百花……调查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解决威胁事件不只是保护校庆,也是保护学生会。凤诚挚的一番话让美久颇为感动,觉得更有干劲了。



「我一定会找出白山羊先生,解决这件事。」



凤深深一点头,视线突然转向悠贵。



「对了,这位是上仓同学?我们昨天还是第一次见面吧?」



「是的,因为我上了二年级才进入学生会。不过一年级时就有兴趣加入了。」



「这样啊……」凤笑咪咪地接著说道:



「我昨天就想说了,你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假呢!」



凤先生──你刚才说了什么!?



突然听到爆炸性的发言,美久忍不住在心里大叫。然而悠贵脸上的笑容有如铜墙铁壁,只是微微歪头问了一声:「什么?」



凤不禁露出苦笑。



「如果刚才那番话让你感到不快,那我道歉。我的意思是,其实你不需要勉强自己笑,那样会让人喘不过气来──无论对你或看著你的人而言都是如此。肩膀放松一点,表现得自然一些也没关系的。」



那我先走了──凤说完便转身离去。



目送凤的背影逐渐远去,悠贵皱起眉头,似乎有些讶异。



「才见过几次面竟然就说出那种话,还一副自诩为长辈的架式。」



美久斜眼偷瞄悠贵的侧脸,心想「我觉得人家的建议不错啊……」不能坦率接受别人的建言是因为个性别扭,还是根本没有自觉呢?



美久忍不住开始思考这件事,悠贵的脑子里似乎已经切回办案模式了。他看了看手表,喃喃自语。



「距离委员会的报告会还有一段时间,先去找须藤问问情况?」



「须藤同学跟你一样就读二年级吧?他是个怎样的人?」



「谁知道,我根本不认识他。受到居家自省处分的事也是从学生会听说的。」



「须藤同学好像跟美术社有嫌隙,但犯人真的是他吗?」



据说作品被破坏那天早上须藤就在现场,后来也常从理科教学大楼顶眺望美术社的情况,不像跟这件事完全无关的样子。



「总之先去问问看吧!」



美久和悠贵走进和校舍相邻的大楼──理科教学大楼。教学楼外观古旧,内部却极新。重新装潢至今应该不过几年,印著楼层简介的透明压克力板和设计时尚的灯具相当引人注目。既然称为理科教学大楼,里头当然都是化学、生物和物理之类的专门教室。



边走边东张西望,刚爬上三楼就听见走廊上传来声响。



「仓助你别逃!薄荷仔也冷静点!啊啊……谁来帮我抓一下!」



不知是天竺鼠还是仓鼠跑出来了,美久往走廊方向看去。正盯著转角处是否有小动物奔出来,却听见一阵啪哒啪哒的声音。



呃……啪哒啪哒?



抬眼的瞬间就看见转角飞出某种黑色的物体。漆黑的翅膀,尖锐的喙──



「乌鸦!?」



失声惊呼的那一刻,乌鸦的眼睛彷佛发出光芒。



乌鸦猛然振翅加速,像箭一样往这边冲来。



美久惨叫一声立刻贴墙站好,晚一步发现异状的悠贵却僵在原地。



「悠贵!?」



几乎和美久的叫声同时,乌鸦双翼大展飞向悠贵。



被攻击了──!



然而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乌鸦和悠贵保持著一段距离,没有继续靠近。



「……?」



仔细一看,乌鸦的脚正落在悠贵手臂上。它拍了拍翅膀然后收起双翼,就停在那里不动了。悠贵的手臂被当成栖息处,不但毫无惧色甚至一点也不惊讶,只是莫名其妙地望著乌鸦。



「校舍里怎么会有乌鸦?」



悠贵边说边轻抚黑色的鸟头,就像在摸一只小猫。乌鸦似乎很舒服地眨了眨眼,白色的眼睑一开一阖。



「这家伙还真亲人。」



「悠……悠贵,你不怕吗?」



美久贴在墙边问道,悠贵嘴角却勾起微笑。



「我喜欢聪明的生物。乌鸦自古以来就被当使者,受人信奉。」



「问题不在那里……」



美久还没说完,走廊转角又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对不起!你们没事──咦?怎么是悠贵和小野寺同学?」



来人的声音似曾相识,转头一看就发现百百花正气喘吁吁地跑来,交叠的双手空隙间有什么东西正往外探头。白色羽毛上覆著棕色与黑色花纹,脸颊上还带著黑色斑点──是只小麻雀。



「百百?你在这里干什么?」



「乌鸦好像学会开锁,自己逃出来了。唉〜差点急死我。」



「所以本来是你在喂养?」



美久偷偷以目光瞟向乌鸦,百百花略显得意地微微一笑。



「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也是生物社的社员啊!学生会长大概就像副业吧?」



「副业跟正职弄反了吧?」



「有什么关系?心情上是这种感觉嘛!」百百坦然回应悠贵的吐槽。



「可是百百你已经三年级了吧?」



三年级的第二学期,社团的工作应该都交接给学弟妹了。美久想到一般常态所以有此一问,百百花却耸了耸肩。



「学生会就是十月才交接啊!每年都有英国的姊妹校来访和各种活动,必须全部处理完才能交接给下一任。生物社这边只有我和两个二年级的社员,想退休都没办法。」



百百花边说边捧起手心的麻雀靠近脸颊。



「生物社常被误以为是动物饲育社,很多学生在上学途中发现虚弱的动物就会送来寄养。这只仓助也是这么来的。」



「……这是麻雀吧?」



「可是我喜欢仓鼠。顺便介绍一下,那只乌鸦就叫薄荷仔。」



美久看著停在悠贵手臂上的乌鸦。尖锐的嘴喙、恶魔般的利爪,浑身漆黑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名字里的清爽感。



「薄荷仔是上个星期一来的。它好像身体不舒服飞不起来,蜷在美术馆旁的路上,所以就被我带回来了。」



「该不会只是吃太多了吧?鸟类过重可是大忌。」



百百花叹了一口气,回应悠贵的指正。



「外头似乎有人一直在喂它,结果养成习惯人类油腻食物的美乃滋爱好者了。而且之前吃的东西似乎还挺高级,我拿很贵的减肥饲料喂它都不吃。费了我好大的功夫,麻烦得要命。」



百百花一边抱怨一边让手里的麻雀滑进胸前的口袋,接著迅速张开双手抓悠贵手臂上的乌鸦,抱在身侧。



「谢谢你抓注它,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把乌鸦抱在腰侧还面带微笑,实在相当英勇。楚楚可怜的外表让人无法想像百百花如此充满活力,美久都快看儍了。百百花偷偷凑了过来,小声说道:



「小野寺同学,其实我有点事想拜托你。傍晚可以过来生物社一趟吗?」



「咦?好……」



百百花笑咪咪地留下一句「那待会见啰」就跑了。



百百花一离开,四周就恢复寂静。刚才那场骚动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百百这个人就像一阵风暴呢……」



「因为她遇到什么事都是那样。老实说,有点难应付。」



很少有人能让悠贵说出这种话。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高个子的男生把室内鞋踩得像拖鞋一样,一步一步用力踩上楼梯。男生的头发很短、眉毛稀疏,看起来不太好惹。一看到对方的脸,悠贵似乎有些意外地出声招呼。



「须藤……」



被叫住的学生一看见悠贵就面露不悦。



「王子大人,怎么是你啊?」



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却很大。须藤「啧」了一声,转头就走。



「等一下,你知道美术社的作品被人破坏的事吧?」



尽管须藤置若罔闻地走下楼梯,悠贵依然不屈不挠地向他的背影提问。



「有人发现作品被破坏的那天早上,听说你就在现场。我想知道当时的情形,而且有人开始怀疑你是犯人了。你当时有没有看见什么?任何发现都好。」



须藤停下脚步,斜眼瞪视悠贵。



「烦死了,别再来找我。」



说完就气呼呼地声著肩走下楼,一副听都不想听的样子,更别说是谈话了。悠贵说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但第一次见面会表露如此明显的嫌恶吗?



「悠贵……你对须藤同学做了什么吗?」



「不是说过我不认识他了吗?」



「真的?他好像把你当成眼中钉喔?是不是因为须藤同学看起来像不良少年,学生会成员有特别盯著他……或是不小心随口说了他的坏话?」



「我告诉你……」悠贵皱起眉头。



「如果真要针对他,我绝对恶整到底,让他这辈子不感再有反抗的念头。」



「哦?这样啊──等等,这回答不太对吧!?」



悠贵似乎并不在意美久的吐槽,看了看手表后叹了一口气。



「半途遇到风和城崎学姊,结果浪费了不少时间。算了,反正美术社那件事和白山羊无关。我还得去开委员会,接下来你就自己看著办吧!」



「咦……?什、什么意思?难道你已经解开谜团了!?」



「那当然,又不是什么大问题。别管那么多,你去追问须藤就对了。如果他是看我不顺眼,换你去应该能问出什么。」



「但我该问些什么?」



「问他为什么在作品旁边闲晃,顺便问他当时看见什么。问得越详细越好,觉得可疑更要追根究柢。」



没想到问题这么普通。原以为会有直逼案件核心的问法,看来似乎并非如此。自己根本不知道犯人是谁,甚至连假设对象都没有,这样能问出多少线索呢?美久忽然没什么把握。



似乎是看穿美久心里的担忧,悠贵微微翘起嘴角。



「这种程度的案子由你出马就够了。没忘记吧?现在你才是侦探。要是毁了翡翠侦探的名声,可不是扣薪水就算了的事。你最好认清事实!」



「咦!?至少给我一点提示吧?」



看到美久的眉毛化成一个八字,悠贵无奈地低喃:



「美术社那个女生刚才不是拿著咖啡色的笔吗?去把笔借来。」



干么借笔?



没头没脑的指示反而让美久更加混乱。悠贵斜睨她一眼,丢下一句「别偷懒喔」就走掉了。



2



以往和悠贵一起见识了各种案件,独自调查还是头一遭。



一想到这里,美久自己都颇为惊讶。虽说只是单纯的案件,受悠贵任命还是令人精神一振。



这下可得好好努力搜集线索。



满怀自信地走出理科教学大楼,却到处都找不到那个长相凶狠的二年级男生。不知道对方往哪里去了,只好先回到高中部的校舍。



希望须藤还没回家──美久怀著一丝不安四处找人,后头有个学生一路跑过来,赶过美久之后猛然回身。



「果然没错!小野寺小姐,好久不见!」



来人是个身穿运动服的男生,身材劲瘦精实,皮肤晒得很黑。正想说这个人是谁,对方右眼下的泪痣和开朗的笑容瞬间勾起美久的记忆。



「内馆同学!」



美久惊讶地叫出声。内馆翼是悠贵的同学,隶属于田径社,也是上次校内那起案件的委托人。由于晒得太黑,乍看之下真没认出来。



翼跑到美久身旁,开心地说道:



「刚才擦肩而过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有案子了吗?」



美久含糊地回答「先来看看」,翼突然摸起下巴,似乎在思考什么。



「难道跟肥皂有关?」



「内馆同学,你也知道?」



「谣言都传开了。听说有人偷了肥皂,弄得破破烂烂然后乱丢。但学校里这么多人,偏偏没有人目击肥皂被偷的情形,是不是有点奇怪?所以有人说……这不是幽灵就是亡魂干的。」



「亡魂?」



美久讶异地眨眼,只见翼脸色凝重地点头。



「是的。我还先找高岩确认过,结果被他默默地揍了。」



美久和翼面面相觑,两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高岩在夏天发生的那件事里自称亡魂,但显然和这次的案件无关。翼大概也心知肚明,只是故意找他确定罢了。



翼好不容易止住笑,回到原来的话题。



「肥皀事件有机会解决吗?」



「不,其实我目前在调查另一件事。肥皀的事也会调查,但可能不是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时间。」



「既然如此,我也来帮忙吧!」



翼立刻主动请缨。毫不犹豫地说出这种话,显示出翼的秉性善良。



「谢谢你,但是目前调查并不公开。」



「我明白,毕竟我也曾经是委托人啊!并不是为了打探内情而帮忙。而且肥皂最早被偷的地方是社办大楼,害得运动社团都遭人怀疑,我也不太喜欢这样。所以我打算擅自调查,再向你报告。」



嘴巴上说自己擅自行动,语气却透出体贴的心思。美久不禁笑逐颜开。



「那就麻烦你啰?」



「请放心交给我!」



翼的笑容毫不扭捏做作,整个人就是爽朗两字。



后来美久又向翼问起夏天那件事的后续,高岩和田径社的情况等等。话题一触及全高运,翼有些难以启齿地指了指上方说「就是那样」。



视线沿著高中部校舍外墙往上延伸,二楼阳台上的横条幅正迎风摇曳。



「贺!内馆翼同学荣获全国高级中学综合运动大会男子百米赛跑第三名!」



看到白色横条幅上的大字,美久都愣住了。



全国高级中学综合运动大会──也就是全高运!



理解事实的瞬间,喜悦之情也跟著炸开。



「内馆同学,你参赛了!」



美久双眼发亮地转回来看著翼,只见他略显难为情地搔了搔头。



「本来还报了两百公尺,后来却只能放弃。结果就是那样。学长们也把我骂了一顿,但实在来不及调整状况……」



「没关系,已经很厉害了!你可是全国第三名呢!」



一度放弃赛跑的翼再次回到跑道上。正因为知道他曾经的烦恼和痛苦,看到他跨越难关跑进大赛更是令人欣喜。



「这样啊……你跑完了呢!」



美久强自压抑内心的喜悦,翼突然轻声呢喃。



「如果小野寺小姐当初来帮我加油,我还能更加努力……」



「咦?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



看著他表里如一的爽朗笑容,这句话根本出人意料。



应……应该没有别的含意吧?美久心里这么想著,又为翼那直率不懂隐瞒的青春感性而微微心痒。



「欸……呃……这个嘛……对了,条幅!那条横幅真厉害,我还没让人挂条幅恭喜过,看起来好震撼!不过好像有点奇怪,布面皱巴巴的,还有萤光粉红色的花纹!」



美久仰望横条幅,嘴里还说著「真奇妙啊」,惹得翼轻轻噗哧一笑。



或许是惊讶于美久转得如此之硬,翼应和时难掩苦笑。



「因为之前被风吹走过。上周台风来袭时把绑绳吹断了,隔天又被强风蹂躏一次。不知道飞去哪沾上那种粉红色,看起来有点丢脸。」



「!如此……所以上周本来能看到它乾净的模样啊?」



美久喃喃地说了声好想看,翼便开口回道:



「那请你明年再来,我下次要刷新大会纪录。」



翼的语气听起来充满自信,美久不禁转头望著他。



不是以夺得冠军为目标,而是要刷新大会纪录。



虽然是大胆放肆的宣言,由现在的翼说出来却十分相称。



「看来亡魂已经不在了呢!」



「没错!」笑著这么说的翼看起来比夏天时稍微成熟了一点。







目送翼回社团后,美久从书包里取出学生手册。



和翼聊到一半就注意到了,这次的案子并不只美术社发生的那件事。目前不清楚哪件事代表什么意义,只好先把介意的地方记下来,之后再调查。



威胁信、遭破坏的美术社作品、肥皂事件、黑山羊──把发生的事逐项分类,写下已知的事实。如此一来就算获得更多资讯也不会乱成一团或不小心忘记,侦讯时也能掌握重点。



「嗯……这样就行了。」



首先是美术社发生的事。既然悠贵说那跟白山羊无关,那么把无关的线索划掉也很重要。逐一过滤线索就能厘清白山羊的身分,因此必须找到须藤问问情况才行。



美久思索片刻,转身回到理科教学大楼。



教学楼顶也许会有须藤的朋友逗留,问出联络方式就能约他出来谈话──总比漫无目的地寻找强多了。于是美久收起记事手册,沿著原路往回走。



话说回来,内馆同学……真是让人吓了一跳。



回想起翼刚才说的话,美久忍不住喜形于色。



太过直爽反而让人吓一跳,坦率而直来直往的态度耀眼得难以直视。要是换作悠贵,在那种情境下大概能连说二十句过分的话。



要是悠贵能向内馆同学多学学就好了。



美久感慨地这么想著,完全没察觉自己为何在此时此刻想起悠贵。







走进理科教学大楼,美久选了最近的楼梯往顶楼走。然而走到三楼就没路了,这座楼梯并未通往屋顶。无奈地回到二楼再找其他楼梯,结果还是只能走到三楼。本想找个人问路,但满是特殊教室的理科教学大楼里竟然很难遇到行人。美久在走廊上边走边东张西望,好不容易才在化学教室里发现人影。



靠近讲桌的座位旁站著一个女生,留著略长的学生头,戴著粗框眼镜。



咦?那不是美术社的──



美久刚想起来,女学生就抬起头。



「啊!你是学生会的……」



「我叫小野寺,你是……」



「一年级的井筒志穗。」



少女自我介绍完后一鞠躬。



美久在脑海里反覆念了几遍志穗的名字,记熟之后才开口问道:



「我想去屋顶,你知道要从哪里上去吗?」



「从紧急逃生梯可以上去,从那条走廊转弯后走到底就是了。」



紧急逃生梯!完全忘了还有这种东西。



「谢谢你。我刚才找不到路,正在伤脑筋。」



「我才要谢谢你帮忙处理社团遇到的事。有学生会帮忙调查,大家都很高兴。而且因为上仓学长过来了,女生们都非常激动。」



「这样啊……悠贵同学在各个年级都很受欢迎呢!」



美久颇为佩服,志穗却吃惊地瞪大眼睛。



「才不只是受欢迎而已!要是不小心开口和上仓学长交谈,他的后援会可是会杀人的!」



后援会……!美久被如此冲击性的名词搞得有点头晕。



又不是偶像明星,竟然会有后援会这种东西。不过老实说,想想悠贵的外表和表面上的好,有后援会似乎也没什么奇怪。



「小野寺学姊和上仓学长很熟吗?」



「我跟悠贵同学?嗯……算熟吗?我好像没想过这件事。」



「这样啊……真可惜。我还以为学姊你可能会知道呢!」



「咦?知道什么?」



志穗微微一笑,让路退开一步。



「你看到这个了吗?虽然已经开始褪色了。」



美久走到志穗身旁,看见化学教室的黑色桌面上有一幅用自动铅笔绘制的图。图中的欧姆蛋曲线轻柔,上头垂流著浓郁的蕃茄酱。只用铅笔的浓淡就完美表现出蛋皮上的焦痕和蕃茄酱的光泽,画技真是不错。



「哇……真厉害!」



听到美久的称赞,志穗彷佛自己被夸奖似的露出笑容。



「第一学期的时候,我有一天睡过头而来不及吃早餐。虽然赶在上课时间前到校,但是肚子也饿坏了,结果就在桌子上看到这里画著吐司和培根蛋。人家肚子正饿,竟然还看到画得这么美味的图!我又气又不甘心,就在图旁边写了『我想吃柑橘酱』。下次再过来的时候……培根蛋就变成装了柑橘酱的瓶子了。」



「啊……你看到时一定很开心!」



「对!从那天起,只要我写下想吃什么,桌上就一定会出现那种食物的图。我老是点甜食,后来对方突然写下『多摄取蛋白质』,还改画许多正经的菜色。从说话方式和字迹看来,感觉像是个男生。」



化学教室由全校各年级共用,所以自己的座位在别班上课时一定坐过其他人。



同坐一个位子却互不相识也不知道名字,这样的关系实在很奇妙。



「因为只有一年级必修化学课,所以对方不是跟我同年级,就是选修化学课的学长姊。这个位子就在讲桌前,坐在这里的应该是个上课认真的人……要不然就是跟我一样座号在前面。我曾经来看过还有谁坐过这个位子,有一次就见到上仓学长坐在这里。」



志穗笑著说:当时简直惊讶得快死掉。



「虽然不觉得上仓学长就是画图的那个人,但哪怕只有百分之零点一的可能是他,感觉还是很美好对吧?上仓学长在不在可能人选之中,妄想的虚华程度完全不在一个次元嘛!」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想打听悠贵的事……



美久面带微笑地这么想著。如果图真的是悠贵画的,志穗恐怕还觉得头大。但是想像就愉快多了。只想天马行空地想像对方的种种,暗自兴奋期待。现实如何并不重要──在幻想中谈一场不同于现实的恋爱,属于女孩特有的感官世界。



话虽如此,多少还是会在意现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