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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赎罪的山羊】(2 / 2)




牙子的脑海里浮出城崎绫等人的相貌。第一天和第二天,她一提到惠的名字,她们就露出冷漠的表情……“七月,高取同学接受审判,被判刑,参与处刑的,依然是绫姊等五人,虽然我不知道那时是怎样的情形,不过,跟我的情形不一样的是,尽管她被处罚完毕,绫姊等人对她的态度依然很冷漠,班上的同学也全都避开她。到了放暑假,纵使是第二学期开学,她依然看起来像魔女,此事你大概也有注意到吧?”



“——是的。”



“我想她跟我不一样,一定很坚强;纵使被处刑,也不会低头·虽然她没有向老师告状,可是,却反抗绫姊等人,虽然没有恶言相向,可是,态度却表露无遗,因此……”



牙子想起俊记曾这么说过惠的性格(虽然很有正义感,不过,也有温和的一面……),如今听委津子这么说,终于有所了解。



“和泉同学。”委津子改变口气说道、“那天的事情你还记得吧?那天——也就是我带你去图书室的那一天。”



牙子点着头问道:“那天怎么啦?”



“那天,因你去保健室的事件,原老太婆大动肝火,真是叫人受不了。’



“因为那时高取同学帮助我?”



“是的。大家都认为她多管闲事,可恶的是,她依然是魔女。”



“那样的……”



“尽管已被处罚过一次,可是,没有让她起反省的作用。你去保健室的那段期间,委员会决定第二次审判她,于是在那天放学后,我才带你去图书室。”



“而我去图书室是为了不想让我知道你们在审判高取同学?”



“是的。”委津子低着头说道。“因为你刚转来本校,什么也不知道,如果让你知道我们在玩狩猎魔女的游戏很危险,何况你是校长的外甥女……纵使迟早你会知道,可是,还是先观察你一下比较好。于是在第六节下课后,我被命令带你去图书室……她们就利用这段时间在教室审判高取同学。



“那时你说要留在图书室查些资料,于是我就返回教室,可是,她们却叫我一定要监视到你返回宿舍为止。教室的气氛很奇怪,跟你从窗子掉下去时一模一样,虽然没有人大吼大叫,可是,却是很恐怖的气氛……高取同学被判定是魔女,再度被判刑。”



那天很晚才回寝室的惠说,她去池塘边散步。她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常去那个地方,(是那种理由……”



那晚,她听到惠这么喃喃自语着:“没有道理呀!……没有道理……”那是……“那么,处刑是那天晚上吗?”



牙子看到委津子无言点着头,忍不住“啊”的大叫出来、惠忍耐下来。她知道那晚又会被处不合情理的刑罚,可是,她没有告诉牙子,也为了不让牙子过于担心,还要她早点睡觉……接着,那晚她死在那个房间。



“为什么?”牙子勉强发出声音这么问道。“为什么她会死去?”



“——不知道。”委津子无力的回答道。“害怕——有人说她无法忍受大家叫她魔女,才自杀。”



“那么,是使用灯油自杀吗?”牙子提高分贝说道。“她被关在那个地方,不可能一开始就想自杀,而事先准备好灯油……”



“我不知道呀!”



委津子的脸色很苍白。



“可是,这种事情不可能会跟老师和警察说。虽然大家一想到是自己把高取同学逼进死胡同,而感到很害怕,可是,还是保持沉默。”



“城崎绫等人怎么说?”



“什么也没有说……不过,绫姊曾警告过我和关同学,说高取同学的自杀,如果是肇因于狩猎魔女游戏,那全班同学都有责任,如果把游戏的事情告诉别人,是背叛全班同学。”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因为我再也忍不下去,何况我也只说给你听。由最近你的那种遭遇来看,如果让你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回学校的话,我觉得又会发生严重的事情。”



“是吗?”



牙子仰望着天花板。“谢谢”这两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



“和泉同学,我该怎么办才好?”



委津子细眯着圆眼睛,浑身颤抖着。



“堀江同学被杀害,次日中里同学又……虽然老师说有精神异常的人在学校附近徘徊,警方可以立刻将犯人逮捕起来,可是,班上的人全都感到很害怕,因为遇害的两个人都是委员会的人——有同学说可能是高取同学的灵魂在作祟,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是死不瞑日,下次又会有人……”



就在那时,听到敲门的声音,委津子大吃一惊的把话打住,牙子抬起头注视着房门。



“是谁?”



“有人来探望。”是护士的声音。



“好——请进。”



不久,门被打开,高取俊记走进来。



[第四节]



“狩猎魔女?”



俊记一脸怃然的抱着胳膊。



“谢谢你告诉我。”



守口委津子已不在。俊记进来后,在牙子的介绍下,知道他是惠的哥哥,好像很吃惊的样子,来不及打招呼就离开病房。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牙子这么想。正当要向牙子说出部分真相时,出现预想不到的人物。她大概无法若无其事的在“被害者”的哥哥面前,谈论跟自己有关的异常的“游戏”吧。



委津子离去后,牙子考虑了一下后,把委津子所说的话讲给俊记听。



由于她答应不告诉老师,所以没有打算要告诉千代,也没有打算告诉警察,可是,俊记例外。



“我实在不敢相信。”牙子一面把视线从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的俊记身上移开,一面说道。“大家都是那么乖巧,就如老师所说的,都是很听话的学生,竟然会做出那样可怕的事情……”



“不,就是因为她们太听话,太乖巧才会发生那种事情。”俊记说道。



“一般说来,温顺、听话的女孩子被聚集在一起,在严格的校规束缚下,动不动就被老师处罚。当她们知道‘审判者’的滋味后,往往会沉迷于那种滋味。



“我从惠和你那里听到有关学园内的事情后,感觉到好像有所了解。她们所进行的事情虽然跟现在流行的‘报复’一样,可是,就某种意义来说,‘圣真’是极端封闭的社会,在这种社会中一出事的话……这该怎么说呢?对啦,就如她——守口同学所说的‘扭曲变形’,把被‘欺负’的孩子取名为‘魔女’,就是扭曲变形的象征呀!”



俊记显得很冷静。牙子从他的身上看到跟惠与绫不一样的“坚强”。



“宗教上的魔女骚动频频发生在被严格规律束缚的天主教女子修道院,这种话题你应该听过。虽然‘圣真’不是宗教学校,可是,我觉得行点类似。还有,和泉小姐,你听过‘赎罪的山羊’这句话吗?”



“呃?”



“是从‘scape-goat’这个英文来的。”



“替罪羔羊吗?”



“是的。为了赎罪,把牲品山羊奉献给神明——这是为了化解人们的不平和愤怒的替罪羔羊。例如纳粹德国迫害犹太人,是为了转嫁国民的不满,犹太人才成为替罪羔羊,中世纪欧洲的狩猎魔女也就是这样的例子。



“一般的替罪羔羊,是为了集团控制而做出来的,跟这次的情形不一样。这次是由被压抑的学生中,名叫城崎绫的少女所发起,是一种为了抒解自己被压抑的情绪的方法……”



俊记松开两手,揉着好像好几天没有睡觉而充满血丝的眼睛。



“唉,说了这么多废话,现在大概可以了解惠何以是魔女的原因。”



“可是,她死去的原因尚未……”



“我想,在第二次‘处刑’的那晚,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俊记说罢,稍稍低着头,闭起眼睛。不久,大大的叹了一口气后,注视着仰起上半身、坐在病床上的牙子的脸,说道:“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巳知道十二年前的事件。”



“啊……”牙子忍不住发出惊叫声,全身僵硬起来。“你真的知道?”



她内心充满了紧张。俊记点了一下头,说道:“我照着约定去调查你的过去,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调查出来……今大来的目的就是想跟你谈这件事,不过,在我开始说以前,和泉小姐……”



“什么事?”



“我想再度向你确定一下。”



“确定什么?”



“你的心情呀!因为我认为等下的谈话会让你感到很震惊,你最好还是不要听的好。你有勇气听吗?”



“我……”



应该已下定决心的觉悟,不知不觉间崩溃了。牙子一面深感不安,一面看着俊记的嘴巴。



“高取先生,你是怎么想?我相信现在所看到的你。不管你如何认为自己是个谜,我现在所要说的——如果你相信我说的‘我相信你’这句话……这种说法很拐弯抹角吧?但是如果我不这么说,将来一定会后悔。”



“那——谢谢。我了解,我有勇气听。”



“很好。”俊记搔搔头发,说:“我也希望你有勇气,因为等下我要说的,会让你非常震惊,”



“——请说吧。”牙子说道。



[第五节]



倾听俊记谈话的牙子,感觉到在自己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的东西动得更加激烈。



那个事件果然真的潜藏在内心某个地方。一直隐藏在厚壳内的记忆,逐渐出现模糊的影子……昭和四十八年十二月——大河原牙子,这是当时自己的名字。在轻井泽的别墅有两个人被杀,父亲和姊姊倒卧在血泊中,母亲和自己幸存下来,然后……(然后呢?)“……事件的情形大致是这个样子。”



在俊记谈完那个事件后,牙子这么问道:“这么说的话,我妈妈并没有死了?”



这是最大的骗局,因为不只是和泉的父母亲,就连宗像千代也都对牙子说,十二年前的意外夺走父母亲和姊姊的生命。



“是的。”俊记的声音很沉闷。“我想有必要稍微陈述一下事件的详细情形——你不要紧吗?”



“——是的。”牙子用尽全身的力气,点着头说道。“我不要紧,请继续讲下去。”



“那么……你们一家四口是在十二月十三日的晚上前往那栋别墅,打算在那里度圣诞节和新年,预订初三返回静冈。可是,刚好在那个时候,大河原肇先生经营的其中一家公司发生紧急的问题,为了要跟大河原先生取得连络,他的部下就在二十八日打电话到别墅,可是,没有人接听,次日那个人又打电话到别墅,依然没有人接听,到了三十日,还是没有人接听电话,感到很奇怪,就向当地的警察报案。当地的警察前去查看,赫然发现别墅发生惨案……”



命案的现场是别墅的客厅,大河原肇和圭子重叠的倒卧在客厅的正中央,凶器是切肉的大菜刀,虽然不知道是从外面带进去,或是别墅厨房里面的菜刀,不过,那把刀子是掉在尸体的附近。



接着——母亲加代坐在二楼寝室的床上,身上穿着沾有遇害者血液的衣服。警察找到她时,她以空洞的眼神注视着没有打开的电视,那时她的精神好像已完全失常,不管警方怎么问,她只是半开着嘴巴轻轻笑着;接着,带她到楼下的客厅,心想她一看到尸体,大概会突然哭出来,没想到她却大声唱歌和大笑。



之后,接到警察通知,立即赶过来的搜查队在客厅的沙发底下找到一个沉睡的少女,那个少女就是牙子。



少女的身体跟母亲一样,沾有遇害者的血液,虽然没有受伤,可是,饥寒交迫,再加上恐惧,使得肉体和精神都很衰弱,便立刻送去医院,据说当时还有生命的危险。少女恢复意识后,一时仍无法开口讲话。身体终于到了可以回答警方的询问时,少女已完全失去记忆……“从尸体的状态来看,二人的遇害时间推断是在发现的前四天到六天,也就是二十四日到二十六日之间。事件发生后,精神失常的母亲和你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静待别人前来解救,因为你们母女惊吓过度,既不能吃,也无法打电话。



“警方一度朝着强盗杀人的方向进行调查,因为当时玄关大门并没有上锁。可是,由于屋中完全没有被翻箱倒柜的迹象,第三者的证言也说屋内没有值钱的东西,于是警方认为这是杀人魔作的案子。



“最后仍然是没有抓到凶手,事件也就变成悬案。不过,在搜查过程中,好像也有‘犯人或许是加代——也就是你母亲’的意见,于是引起加代是看到丈夫和女儿被杀才发疯,或是因为发疯才杀害丈夫和女儿的争论。



“可是,由于那时她的精神并没有复元,幼小的你也没有恢复记忆,再加上没有人可以做有效的证言,所以无法判断是哪一种可能性。尽管从现场的状况来看,发疯的她的确有可能无意识的到处走动。不过,这个事件最后还是进入死胡同。”



“那么,之后我妈妈……”牙子一面觉得很苦闷,一面问道。



俊记以僵硬的表情说道:“她被送到当地的医院后,又被转送到隔壁镇郊外名叫博心会综合医院的精神科,是宗像家帮她转院的,关于你被送到相泉家抚养一事,连警方也都不知道。”



“这么说来,家母还在那里……”



“不。”俊记摇着头说道。“令堂被转进那家医院六年后死去。”



“是死在医院里面吗?”



牙子很清楚感觉到血液从自己的脸上骤然往下降。



“她是在疯狂下……”



“在我向刑警打听的阶段,那种说法只是一种传说而巳。虽然宗像加代确实在几年前死去,可是,是怎样的死法?死在哪里?还无法确定,说她疯死在医院里,或许只是城镇里的一种谣传也说不定。因此,我不能把这种谣传当成事实告诉你……”



俊记两手握拳放在膝盖上。



“今天上午我实际去拜访了那家博心会医院。”



[第六节]



“很巧合的,我见到了精神科的主治医生,才能够直接打听。起先医生当然是面有难色,不过,我一说出你的名字,说明来意……”



“家母果然在那家医院?”



“是的。”



“家母为什么会发疯呢?”?于用手拨拨凌乱的头发,偷偷按着太阳穴,从刚才开始,太阳穴断断续续的发出轻微的疼痛。



“医生说,关于病情,他不能随便告诉别人,有关病人的隐私,纵使是病人的家属,没有适当的理由也不能讲。”



“可是——”



“那个医生只说病人的病情非常严重,接着,在六年前的冬天——在此之前几个月得了神经性的拒食症,也因此丧命。她是在医生和宗像千代的照料下,死在医院的房间里。”



为什么外祖父宗像家和父亲大河原家不愿收留自己,而要把自己送给没有血缘关系的和泉家当养女?牙子终于知道理由。



(因为我是疯子的女儿。)原因就是这个。



(疯子的……)母亲——加代发疯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会是遭遇那样可怕的事件,而精神错乱吗?或是加代本人发疯了,才发生事件呢?不管真相是哪一种,都无法改变?于是疯女人的女儿的事实,因此,宗像和大河原为顾全家族的名誉和面子,才“放逐”牙子。



(我的体内流着疯狂的血液。)牙子抱着头。太阳穴的疼痛越来越厉害。



俊记的话,让她了解失去幼时记忆的原因,一到生理期就作恶梦的事,也可以得到解释。



红色果然是血的颜色。自己不但目睹父亲和姊姊的尸体,也浑身沾满血迹的度过好几天——那时烙印在心里伤痕的颜色…………圣诞快乐……外面下着白雪……从电视机传出……心情好……根据这个……住手!……住手!……女人的惨叫……住手!



(那个梦果然……)那时我大概看到什么吧?亲眼看到父亲和姊姊被杀吗?看到凶手的脸吗?



好像可以很清楚的想起来,又好像不行,可是,一想到那个疑问和母亲发疯,牙子就感觉到更大的不安和恐惧袭向她。



母亲发疯,又疯死在精神医院里,而她所生的自己……(我疯了吗?)失去意识,像梦游者般在晚上四处漫步的我的眼里,出现了十二年前的幻影吗?如果那时烙印在眼底的疯狂……“高取先生,或许我……”牙子把交叉放在胸前的手放下来,看着俊记说道。“或许我也跟家母一样……”



“不要胡说八道。”



俊记的声音出人意外的严肃。



“请你好好看着我,听我说话。令堂的确是死在精神医院。因为母亲那种死法,而怀疑自己也会那样,大概理所当然吧。可是,真会这样吗?母亲生小孩,只是构成这个社会的一个要素而已。”



“可是……可是……”



“请你看我和惠。我们的父亲,说白一点,是个无可救药的人,只想到自己,不顾他人的死活,可以说是黑心肝,无血无泪的人。如果你怀疑体内的血会让你发疯,同样的道理,我也应该很害怕自己跟父亲的血源关系……”



牙子不知道俊记说的对不对,可是,他拚命鼓励、帮助自己这件事情,就像疼痛般的非常清楚。



“谢谢,高取先生。”



牙子向俊记伸出颤抖不止的手,俊记的大手掌放在她的手掌上面,牙子用力握住俊记的手。



“我会试着去相信。”牙子说道。“可是,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诸如堀江同学和中里同学被杀的那晚,我到底怎么啦?我完全不记得,因此,或许……”



“那是……”



“没有任何确证,却要我去相信,我实在做不来。”



牙子摇头阻止俊记开口说话。



“因此,我希望能尽快逮捕凶手,因为那样才能确定不是我干的。——你放心妤了,虽然我无法完全相信自己,不过,我会试着去相信你。”



“和泉小姐。”



俊记用力反握着牙子的手。牙子低下羞红的脸。



“那——”不久,牙子慢慢的抬起头来,问道。“你知道我妈妈葬在哪里吗?”



“我问过医院了。”俊记回答道。“令堂的牌位供奉在相里市内宗像家的菩提寺。”



“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只要我能力所及,当然没有问题。”



“我出院后,希望你带我去探望我妈妈的墓。”



牙子在心中找寻母亲的倩影(……妈妈!……救救我!……),可是,可怕事件的记忆早巳封闭在内心深处。



“我真的很想跟我妈妈道声再见。”



(然后忘掉,向讨厌的过去说再见……)俊记把手伸向牙子纤细的肩膀,牙子把脸颊紧贴着俊记的温暖肌肤。



*****



不是任何人的缘故。不是父亲,不是母亲,不是姊姊,也不是少女本人……少女戏弄着血。歪曲、变形的美的意识与伦理观起冲突。



到处都是红红的血的颜色。



少女的心快速的朝着一个方向——恶魔和神明共同居住的深渊走过去。



少女不知道那个深渊叫什么名字。不知情的少女一面继续戏弄着,一面向取名为“疯狂”的深渊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