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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Yuol



我的座位在靠窗的最后一排。每天早上,我都赶在上课时间前从后门走进一年级A班的教室,屏住呼吸悄悄地坐到座位上。没有一个人跟我打招呼,也没有一个人回头看我。我听着黑板上陈旧的四方形扩音器里传出的上课铃声,目光却已经早早地逃向窗外,静静等待班主任到来开始班会。



同学们各行其是地度过在这之前的短暂休息。有的不顾铃声离开座位开始喧闹,有的男男女女围在一起欢声笑语,有的早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安静地看书,还有沉浸于手机的屏幕中。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绝对不会回头看向我。



自入学以来,我一直坐在这个位子上。从满怀期待的春天开始的七个月里,班级的座位换了好几次,只有我的座位没变过。此刻在这个教室里,我能称得上朋友的只有这张桌子和椅子,以及垂在旁边的有点脏的乳白色窗帘。有时候,实在无法忍受的时候,这窗帘会把我连同座位与同学们分割开,让我尽情地沐浴在寂静沉默的阳光里。



当然,我并非一开始就这样,也不可能想变成这样。刚入学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和其他人一样被新鲜感充斥脑海的高一新生,在三十一人的班级里,一个不论好坏都不起眼的学生。在新的环境中,像我这种内向的人一般都会花更久的时间赢得周围人的信赖,中学之前,我就是这样过着无可挑剔的学校生活的。但是在这种大城市的高中——不,也许和大城市没什么关系——这种悠闲安逸的做法似乎行不通。



“喂,那该不会是一居士干的好事吧?”



教室前方吵吵嚷嚷的学生群里传来夹杂着嘲笑的喧闹,我瞥了一眼教室。最近,在这个教室里同学们的声音对我而言几乎都变成了噪音,最严重的时候就像频偏的收音机,除了噪音什么都听不到,头盖骨宛如被沙子来回摩擦的疼痛袭击,从教室溜出来后也不会很快缓解,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担心自己是不是被逼到了无法逃脱的窘境,但在大多数情况下我还保持着不会漏听自己名字的听觉。



“啊,别这样。”乃田诺艾尔靠在别人的桌子上,歪着脑袋,做着奇怪的动作,拍了拍说出我名字的男学生的胳膊。“大概是早上煎鸡蛋的时候稍微烤糊了而已。”



她很在意地抓起胸前的波浪发,看来是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发梢烧焦了。被她拍了一下胳膊的叫丸冈的光头幸灾乐祸,为了吸引她的注意,他开玩笑说是我干的,就和往常一样,声音越来越响亮,语气越来越粗鲁。



“哎?不知道吗?你真的不知道吗?听说那家伙现在还在这个教室里,虽然我没见过,但椅子湿了,笔记本的边角烧焦了,那就是他怨念的证据哦。”



“别说得这么吓人,真是的。”



乃田诺艾尔像听到了什么不吉利似的夸张地皱起了眉头,周围的男同学们则随意地说出着“什么嘛,一点都不可怕”“到底想点火还是想灭火呢”之类的话语,拍手大笑。



在听到“幽灵”这个词语后,我把视线移回窗外。



最近已经习惯了听到这样的对话。即使在那样的恶作剧中,他们——聊天的同学中,一个人都没有——都没有看一眼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我。对大家来说,我早就不在这里了,眼睛看不见,声音听不到,不过是一个幽灵般的存在。



现在,我已经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现实。是的,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不这么想就坚持不下去。尽管如此,接受和面对状况之间还是有着天壤之别。过了不到两分钟,班主任菱山进来了,班会开始了,我把焦点放在深秋中庭的景色和透过玻璃映出的教室风景之间,呆呆地听着通知事项,不知不觉间,我的思绪回到了过去,没出息地回忆起导致现在境遇的最初的失败。



五月——开学已经过了一个月,黄金周刚过,班里就出现了大大小小好几个小团体。既有成员完全固定的人数不多的小团体,也有每天都有新的伙伴加入或与其他团体融合成长的小团体。半数以上的学生已经在某个圈子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虽然我依然不属于任何一群人,但这样的变化对于我来说如同季节的变迁一般早已见怪不怪,并没有特别焦虑。



有一天,我第一次值日。午休的时候每个班都会领到两个装着焙茶的水壶,值日生每天轮流去另一楼的教室取送,非常简单。这是否应该称为校方的慷慨施舍众说纷纭,但自带便当的学生中有不少人完全持赞同意见。上午的课结束,到了午休时间要迅速把水壶从南校舍的教室搬到位于北校舍三楼角落的教室。值日生的前半天工作就只有这些。虽然麻烦但很简单。



但是,我搞砸了。从课室回来的路上,在教室门口被金属轨道的轻微突起绊了一下,身体摔倒,拿着水壶的双手飞向无人的讲台,那一瞬间的情景,至今回想起来都感觉浑身冷得颤抖。开了盖子的水壶滚落的尖锐声音,围坐在最前排的便当和制服都被弄得一团糟的女生们的悲鸣,洒在地板上的散发着焙茶香的水渍。瞬间的沉默过后,整个教室都明白发生了什么,惊愕、责难和好奇的大合唱毫不留情地踩踏着趴在地板上的我。



那是我在这个班级里第一次受到关注。不用说,这是最糟糕的初次亮相。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连一个可靠的朋友都没交到的我,不可能具备克服这种可怕糗事的机敏与玲珑。我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何时从焙茶的水洼里站起来的,但那时,毫无疑问,我已经成了三十一人班级的第三十一个学生。



班会已经接近尾声。菱山以老练的毫无兴致的声音宣告了最后一个事项,引起了一阵骚动。到了第二学期要换座位了。



“方法和上次一样,就交给你们了。嗯……就是那个,你们要公平地分啊。”她低头看着日志,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指示后,用皱起额头的熟悉的眼神看着班长。“皆藤,放学之前做一张新的座位表给我。”



“好的。”



坐在讲桌正前方座位上的皆藤留美的回答结束了班会。班主任一走出教室,皆藤留美就回头对大家说:“那我们利用午休结束的十五分钟换座位,大家都要在那之前回教室。”“那些什么都没说就迟到的人会推迟抽签,有事的人请在午休前告诉我。”



同学们没有发出不满的声音。即使迟到了,毕竟是抽签也未必会有什么不利,更何况同学们都对她的光明正大心知肚明。皆藤留美之所以受到同学们的信赖,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毫不掩饰自己被选为班长的厌烦。不高的身材、粗犷的声音、始终克制着的桀骜不驯,全部体现在她身上,我接受了如此麻烦的差事,所以你们不会抱怨我说的话很麻烦吧?这样的言外之意有足够的说服力,提前消除了同学们一触即发的叛逆心理。



“其实我不适合当班长。”第一学期的某一天,我听到她用自暴自弃的语气这样抱怨。“无论如何……性格上就。”



“不不,你在说什么?”听了这话的朋友立刻摇了摇头。“没有比留美更适合的女生了,你责任感很强。”



“所以说,这种判断是一种负担。”她夸张地垂下肩膀,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责任感强适合当班长就跟你胸部那么大请穿泳衣一样,明明自己压根没说过想这么做。”



不管本人怎么抱怨,很明显没有比她更适合当班长的人才了。即使再怎么厌烦也会认真完成交给自己的工作,任何时候都不会辜负老师对班长的期望——在班级内起到协调作用。我把焙茶倒在她身上的时候,她也不顾同学们冰冷的视线,一个人从储物柜里拿出抹布,和我一起擦干了地板。明明坐在最前排的座位上,打开的便当和崭新的校服裙都遭受了灭顶之灾,但她忍住了个人的怨恨帮我收拾残局,以平息同学对我持续升温的怒火,而我还在目瞪口呆,无法接受所发生的事情。



“待会儿你要再向大家好好地道歉,尤其是坐在前面的那些孩子。”



她在走廊的洗碗池边洗抹布和水壶边向我建议,但并没有看向我一次,也没有骂过我一句话,也没有抱怨过自己受到的伤害,但看到她那僵硬的侧脸,我已知晓。这一天,她的“讨厌清单”上又多了一个我的名字。



“那个……谢谢你帮我。”至少挽回一下吧,我狠狠斥责萎缩的喉咙,然后对拿着洗好的水壶正要回到教室的她说。“便当也不能吃了,怎么道歉才好呢……那个——总之,对不起。”



于是,她停了下来——背对着我,像是压抑着喉咙深处的郁愤般简短地回应。之后,她一边用手帕捂着湿透的裙子,一边用抑制到极点的可怕的声音说:“嘛,还好茶不是热的。”说完就回教室了。



我稍晚回到教室,不知是谁从哪里弄来的,讲台上已经放着一个装着新焙茶的水壶。我听从了皆藤留美的建议,向坐在教室最前方的面无表情的同学再次道歉,但这无异于杯水车薪,反而像是在强调已经为时已晚了。



“我们就不用了,你给留美付午饭钱吧。”被光着脚坐在桌子上,在椅背上擦袜子的女生催促着,我看向皆藤留美的座位,她的便当盒整个变成茶泡饭,连盖子都没盖上。“她现在去买更换的衣服了,回来后要跟她好好道歉。”



在因对我的责难而鸦雀无声的教室里,这个要求作为全体同学的全体意见扩散开来。十分钟后,皆藤留美换了一身淡绿色的运动外套,拎着装制服的手提包和买的两个点心面包回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坐在最后一排的我身上。但是——我刚要站起来,皆藤留美就察觉到了,她轻轻摇头制止了我。我想,那是她为了不再让我当众出丑的温柔,也是她作为班长的责任感,希望尽快平息这场骚动,让班级恢复正常。



“诶,一居士好像想向留美道歉。”



怂恿我给她交餐费的女生不满意地搭话,她一边坐下一边平静地回答:“行了,已经够了。刚才他在走廊上向我道歉了。”



“……是吗?留美接受的话就好。”



多亏了最大的受害者皆藤留美冷静的应对,我的失态引起的骚动暂时告一段落。免罪仪式就此告吹——我握紧口袋里准备交给她的五百元硬币,心里松了一口气。在同学们陪审员般的目光中走到她的座位,再次提出道歉和付午餐费——无论在脑海中模拟多少次,我都没有自信能潇洒着毫不动摇地完成这一连串的流程。如果皆藤留美没有制止我,而是搭上同学的便车要我公开道歉并且赔偿的话,我就会在大家面前难堪地颤抖手指和声音,表现出不可救药的丑态,可能从第二天开始就不去上学了吧。



但是因为没有实现公开道歉,因怒气的消化不良无处可去的同学们的愁闷一直悬而未决,它像乌云一样沉重地垂在教室的天花板附近,直到下午的课堂上都没有消失的迹象,我战栗不已。



那件事之后,我加入某个团体的希望变得更加渺茫了。在那之前,被同学搭话的时候,说话也会含蓄一些。但是,这种情况几乎没有了。原本其他排都是五个座位,只有靠窗的那一排有六个座位。旁边一个人也没有,我孤零零地坐在失散的座位上,渐渐地所有人都对我敬而远之。疏离感日益强烈——到了五月快结束的时候,我开始主动拒绝周围的一切,面无表情地把自己关在坚硬的壳里。



现在回想起来,我明白这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应该尽早拿出勇气采取行动挽回失态。说到底,比起失败这件事本身,后来模糊犹豫的态度才更让同学们反感,所以应该积极地让他们看到我也有更好的一面。如果是午休时正好不在,没有直接目睹骚动的同班同学可能比较容易就能打破偏见。但当时的我只是不知所措,害怕受到伤害,在自己的座位上呆若木鸡。



那个时候,大家都感觉得到皆藤留美的视线频繁地投向我。很明显,她对我很气恼。她无言地指责道:“我明明那么宽容你。”她厌烦了不愿意主动打破现状的我,用混合着难以消除的厌恶与成为她自己的信条——光明正大的眼神看着我。



现在,她没有向我投来任何视线。在这个教室里,一切都像我并不存在一样地行动着。在第二节日本史课结束,第三节现代文课开始之前的休息时间,大家似乎达成共识,今天的座位调换也和上次一样。这种方法比较传统,在5格× 6列+ 1的座位表上随机分配数字,然后与抽签的数字进行匹配。我只参加了第一次换座位。五月末的那次换座,我抽到走廊第二排,从前数第二个座位。但是抽到+ 1座位的男生以视力不稳定为由要求换座位,我听着几个同学咯咯的笑声,被不容分说的气氛推回到原来的座位。



从第二次开始,我没有参加换座位。迟到的人被推迟抽签的规则有一半是为了我——为了让我留在+ 1的座位上——而制定的。换座位的时候,我穿过教室,漫无目的地在校内徘徊消磨时间。在这期间抽到+ 1座位的不幸的同学,会找个合适的理由,提出把我应该抽到的剩下的一个座位换走。因为那个人并不在场就被认为是默认同意班级的决定,所以午休结束后我会回到教室,在排列着新鲜面孔的30个6 × 5座位后面,还有一个和往常一样的空位。



每当这样的班级活动临近,无论我多么想接受现状,心情还是会变得忧郁,耳鸣也越来越严重。果然,随着第三节、第四节课的进行,老师的声音、粉笔敲击黑板的声音、同学写笔记的声音以及窃窃私语等教室里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一种粗糙的噪音。这种现象到底是怎么回事?最近我不再为这种事烦恼了。虽然依旧不舒服、刺耳,时间长了还会引起头痛,但从可以与班级隔离这一点上看,其实并没有那么不适。好像只有我的座位在滤网里,教室里的声音就像从滤网的网眼里掉出的肉末似的,整体而言,意义和指向性都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