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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愧是我们的图书室,没什么好书。我也能理解为什么没人来。”



十五分钟后,高町发着牢骚挑好了三本书在阅览区的大书桌旁坐下。一本关于全球变暖的褪了色的书,一本以世界各地少数民族为主题的摄影集,还有一本广辞苑。



“如果还有其他不错的书,请告诉我哦。”



我还没有找到一本对她有用的书。高町把发掘新书的任务推给我,自己翻开书脊褪色的全球变暖书籍,目光在书页上跳转。我一边一一确认分类为《历史(世界)》的书架的书脊,一边不时从书架或书架板的缝隙中窥视高町的情况。



我瞟了几眼,发现她对第一本书早早就放弃了,兴致似乎转移到了大开本的写真集上。封面上的人物,应该是东南亚一带的某个民族——一个晒得黝黑的黑发女孩,拿着色彩鲜艳的花饰,对着近距离拍摄的摄像机满面笑容。看上去比我们小一两岁。但是——我总觉得那个女孩和高町很像。话虽如此,但比较长相,似乎也没什么相似之处。高町的下巴线条洗练清秀,写真集里的女孩直直挺立着被晒黑的鼻梁,在灿烂的笑容中就像航天飞机一样突出耀眼,高町洁白无瑕的笔直鼻梁就像鼻骨的延伸,两边的鼻翼也更加小巧。高町是双眼皮,而写真集里的女孩是单眼皮,非要挑相似之处的话,只有年龄和艳丽的黑发。



就在这时,我毫无预兆地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所抱有的印象的真面目,感到困惑的同时,我不由得笑了起来。照片集中的女孩和高町并不像。我只是看着封面上的女孩那毫无疑心的纯真笑容,随意地幻想着高町本来就是一个非常适合这种表情的女孩。既不是在关系好的同学面前微笑,也不是为了消遣而嘲笑,而是那样毫无防备地对对方的善意报以善意,对好心报以好心的无忧无虑的笑容。我只是在无意识中想象着这到底有多适合她。



“喂,你在笑什么?真恶心。”



从书架的缝隙能看到高町,也就意味着她也能看到我,看到我一个人偷偷傻笑,高町皱起了眉头。



“没什么。”



“什么都没有你也会笑得这么恶心吗,架?”



“对不起。”我道歉,但自己也知道她的脸上还带着笑意。“我只是在想些事。”



“只是……已经很恶心了。”



在高町无奈的抱怨过后,我们回到各自的工作中。



没过多久,当我浏览自然科学书架上的“生物”栏目时目光停留在一本爬虫类图鉴的封面上。那是一本与亚马逊和印第安人毫无关系的书。但看着岩上眺望大海的鬣蜥的照片,我想起了停车场的事件。



“真的能打蝴蝶结吗?”我从书架上探出头,向高町提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刚才那个事件。”



“为什么?”



“说着很简单,但老鼠的胡子又短又硬,光是做个圆环就很困难。”



高町终于从写真集中抬起头,看着我。“架觉得是骗人的吗?”



“那倒不是。”



“嘛,也可以这么想。流言总是会夸大现实。”



“高町你好像很相信?”我委婉地指出。



“是啊。”她爽快地承认。“虽然我不知道死老鼠的胡须有多硬,但只要用手仔细捋一捋,大多数东西应该都能变软吧?”然后啪的一声合上写真集,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似的终于笑了。“只有男生才会这么干。”



这笑容与我刚才描绘的笑容相去甚远,一点也不讨人喜欢。尽管如此,对这种话题毫无耐性的我还是感到全身一阵发热——为了抑制什么,为了得到什么,凶手把僵硬的老鼠尸体摆在一起,为了软化胡须一根一根地仔细梳理,我陷入了这样的想象之中。



“虽然没有什么根据。”高町平静地修正了一下轨道,把《广辞苑》拉到手边,开始翻阅起来。“不得寸进尺倒也无所谓,但应该不会就这样吧?”



“高町觉得不会就此结束吗?”



她停下翻看《广辞苑》的手指看着我。“那是当然了。蜥蜴之后就是老鼠了。而且因为蝴蝶结的关系才有这么多传闻。就像架说的那样,既然要做这么麻烦的事,不管是谁为了什么而做的,只要成为话题,肯定就会越闹越大。”



或许高町说得没错。我试着回想起凶手的形象——残忍、阴暗、爱出风头。我只想到这些。凶手果然是这所高中的学生吗?学校里竟然有这样的人,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这个事件可怕起来。



“老鼠之后又会是什么呢?”



“这个嘛。”高町不感兴趣。“先不说这个,看这。”她看向《广辞苑》,指着书页上的一点。“你看看。”



“怎么了?”



我坐在大桌子的另一侧。在她的催促下绕过大桌子,移动到高町背后。



“我刚刚查了一下“亚马逊”的意思。”高町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据说在最初的希腊语中是‘无乳’的意思。”



“没有乳房?”



“是的。嗯——‘因为喜欢战斗和打猎,习惯切除妨碍拉弓的右乳房’——光想想就觉得很痛。”



高町缩了缩身子,不知是无意识还是故意,像是要保护自己的右胸一样,把手掌按在高一年级学生中极为平均的隆起处。我从正上方窥视着,不用说,我再次怒火中烧,拼命将意识集中在词典中其他词语的记述上,“真是不可思议啊。”我终于成功地说出了一点无关痛痒的感想。



“啊……不过,这好像是希腊神话中虚构的部落故事。”高町失望地放松肩膀,靠在椅背上。“那是当然啊。因为碍事就把乳房割掉,这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从那以后,高町似乎对“亚马逊”这个词的语源失去了兴趣,突然从刚靠上去的椅背上站起身,向阅览角走去。窗边放着两台旧电脑,高町坐在其中一台电脑前,开始上网搜索。但并没有做笔记,只是漫不经心地从一个网站跳转另一个网站,除了时不时自言自语地嘟囔几句外几乎没有开口。我不时观察着她的情况回到图书室搜索书架。



二十分钟过去,太阳开始西斜,窗外的景色化为霞红。



我穿过书架回到阅览区,高町松开鼠标,鼓起脸颊长叹一声。“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已经可以了吗?”



“是啊,本来以为今天就能搞定的。”她把垂在脸旁边的头发拂到背后。“不过还是发现了不错的书呢。”



“你喜欢哪个?”



我以为是摆在大桌子上的三本中的哪一本,并非如此。她瞥了一眼电脑屏幕,显示了一家大型网上书店的搜索结果。



“有一本支持印第安人的NGO的人写的书。”她转了一下椅子,抬头看着我。“有个日本人在支援住在地球另一边的印第安人。”



如此述说着的高町的语气和发现“亚马逊”的语源时一样,甚至比那还要兴奋。背对着被染成橘黄色的窗户,被兴奋填满的黑漆漆的眼睛散发出深邃的光芒。从瀑布般滑落的黑发中突然露出的右耳,沿着耳朵的圆形轮廓,像在严酷环境中生长的西红柿茎叶上的纤毛闪着白光。



“你打算买那本书吗?”听她上周的口气,我简直不敢相信她会为了文化祭的研究发表而自掏腰包。



“那就要看架的努力了。”高町讽刺地笑了笑。“看来这间图书室里没有,不过我也没抱什么期待。”高町点击鼠标关闭浏览器,站起身来。“定价有点贵,网上的二手书店也没货了,有时间的时候去旧书店找找吧。”



我们之后回到大书桌前,高町开始收拾摊开的书。但她中途停下手,片刻思考后说道“还是借这本吧”,便拿着民族写真集向借阅台走去。但过了一分钟,她又回来了,一脸不满地嘟囔着“好像没人”,毫不犹豫地把写真集收进了自己的书包。“他们也太偷懒了吧?”



“随便拿走不太好。”我劝她。



“反正没人,也没办法吧。没关系,反正也没人会来借,我马上就归还。”



高町毫不畏缩地把另外两本书放回书架,肩膀穿过手提包,迅速向出口走去。不知道该说是胆大妄为还是我行我素——抵制换座位,理所当然地预言动物弃尸案愈演愈烈,擅自拿走图书室的书,一切都远非值得赞扬的事情,但我还是很羡慕她的这种勇往直前。



“不过,这里真不错啊。”高町回头看着阅览区说。“这里很安静,能让人安心,没有人打扰。最适合慢慢看书了。如果有好书的话我明天会再来的。”



“去找找,说不定还有好书。”听了高町的话,我鼓起勇气说。“又不是今天就把所有的书架都找遍了。”



“是啊。”在夕阳的微光下,高町的脸上毫不吝惜地浮现出笑容。“我很期待。”



“你不自己找吗?”



“因为我太懒了。”她转过身,在书架之间走了起来。



“我也不喜欢。”



“可是,你会帮我做的吧?”她从古典文学书架前走过,头也不回地说。然后——从之后的反应来看,她很明显疏忽大意了,罕见地说漏了嘴。“即使是小学生的妹妹,也一定会遵守和我的约定。”



“妹妹?”



从背影可以看出她屏住了呼吸,似乎在抑制内心的动摇。



“高町有妹妹吗?”



大概是非常不喜欢我欢欣的声音吧,高町恨恨地回头瞥了一眼,像是放弃般又转向前方。“三年级。”她勉强承认。



“差得真多啊,比你下七岁?”



“比我靠谱多了。”她的声音有些柔和,却带着几分自豪。“又老实又有礼貌,那种年纪就会看大人的脸色行事……真是的。”



虽然最后说得有些发牢骚,但足以看出高町对妹妹的重视。但是……她的声音里隐隐掺杂着嫉妒,感觉就像嫉妒富松德子和仲川未步之间的羁绊一样。



来到入口处的出借柜台,高町再次慎重地寻找人的气息。确认柜台和准备室都没有人后,不知为何她得意地看着我,拍了拍夹在腋下的包。



“再见。”高町说。“今天辛苦了。”



“马上还啊。”我看着她的包叮嘱道。



“我知道。”高町像是在应付母亲的唠叨答应着。“嗯,但我明天要请假,不过我最近会还的。”



“明天……不来学校吗?”



“看你那副被抛弃的孩子模样。”高町推开图书室的门,无奈地苦笑。“我也有各种各样的事。”



“各种各样?”



“什么都可以吧”,她似乎还是不想说。“各种各样的。”



“后天呢?”我不死心。“后天会来吗?”



“还不知道……话说回来,既然这么辛苦,架明天也休息不就好了吗?”但高町似乎想到了什么。“啊,但是不行吗?因为是模式灵啊。有学校的日子就不能不上学。”



我当然不是什么模式灵,想请假的话随时都可以请假——但我明白她是在要求我,即使高町不来学校的日子也不要请假。现在,没有她的教室对我来说比以前更加痛苦,但我也不知道那究竟能满足她什么。宛如干燥的沙子接受了雨水的恩惠,我已经预感到在那间孤独的教室里,我会更加强烈地依赖她,甚至能感觉到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毒品般的诱惑香味。



所以,为了不让她讨厌,我只是一味地回答“好啊”。



就这样,我成了一个模式灵。 换来的是高町满意的、不负责任的笑容,就像一个骗子在缔结了一笔没有实质意义的投资交易就离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