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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刚才的只是一种邪恶的妄想。我对自己说。大概是被守夜的阴气和末田仁忧伤的成长故事所吸引,在过度敏感的内心,第一次了解到的事实和记忆,勾勒出了些许奇怪的涟漪吧。高町只是单纯地担心小夏帆的病,她的父母对高町的爱一定和对亲生女儿一样。她既不是童话中不幸的女主人公那样被迫照顾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也没有作为养育自己的代价而时不时被带到酒店街,成为养父的特殊对象。那些话语只不过是不知所措的我在擅自肮脏地推测罢了。



那段对话乍看起来奏效了,当我第二天看到高町像往常一样在教室里和富松德子她们相谈甚欢的样子,内心的不安几乎烟消云散。果然是我想多了。就像快要痊愈的感冒一样,不要自作聪明,只要安静地度过一段时间,烦恼之事就会不知不觉间忘却。



末田仁在福利院生活的事,高町被学校和警察询问情况的事几天内似乎连高一生都知道了。很多同学肯定都想详细了解末田仁和高町的关系。但没有人直接询问,也没有人揶揄讽刺。一定是还记得丸冈以前的失败所以才会这么慎重。就连乃田诺艾尔等人也认为,从高町的性格来看不值得冒着和丸冈重蹈覆辙的危险抛出这个话题。



就这样,小小的好奇心和猜测被大型活动结束后的慵懒日常吞没了。学校生活恢复了正常的节奏,走廊和楼梯上堆满了纸箱,十一月剩下的日子被一波又一波的无聊的常规课程冲走了。守夜之后的一段日子高町都没有请假,我们还是会像往常一样避开别人的视线,在放学后空无一人的图书室里共度时光。我担心既然文化祭结束了,准备研究发表的名义也没有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和高町一起生活了。但高町还是一如既往地邀请我。只要时间允许我们就会聊些无聊的话题或是读书。



有一天,我们在图书馆见面后,高町从书包里拿出《脑中的幽灵》这本书给我看。



“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有趣吗?”高町笑嘻嘻地提议。表面上高町已经完全从末田仁的死中恢复过来了。“昨天在旧书店看到的,很便宜我就买了,觉得很适合架。”



“我?”



好像是国外书籍的日译本。封面上画着油画风格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具插图。莫非是古老的灵异小说什么的?我这么猜测。



“有时候,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高町收回拿着书的手,看着书名。“如果只有我才能看到,那么架,是不是只存在于我的脑海里……就算说不是,说到底,也没有办法证明。”



“有什么好证明的,我就在这里。”我不费思索地说完,心里知道这不是高町想要的回答。



“是啊。”高町扑哧一笑。“不过,架刚才这么说也许只是我的大脑让你这么说而已。我脑中的幽灵。这样一想,不就没完没了吗?”



“这本书里写的就是这种事吗?”我问。



“你看,这也是。”高町似乎很享受我的反应,脸上挂着笑容。“你能断言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说什么都会这样没完没了。我无言以对,像要逃避高町的视线似的望向窗外,这时我突然想起换座位那天的午休时间,有个学生在南校舍的走廊上指着屋顶上的我。对了,至少除了高町,还有人能看到我。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小心翼翼地通过不同的线路来到这间图书室。如果在一起的样子被别人看到的话,高町就会受到通灵少女的指控。但如果我把那天发生的事说出来,高町或许又会强词夺理地说,那也只是她的大脑让我这么说的。这样的话,我不说出这件事高町就不会知道,不,正因为我没有说出,正因为她不知道,才证明我不可能是“高町脑中的幽灵”——我思考着,就连自己在思考这件事也感到满意开心。



高町的嘴角还挂着不知从哪得到满足的微笑。“‘脑中的幽灵’。”她看着封面喃喃自语,哼哼地微微一笑,终于说出了真相。“真的很适合架,因为这本书写的是关于幻肢的。”



“幻 肢?”



“你没听说过吗?因为事故或战争失去手或脚的人会感到明明已经不存在的那部分的疼痛,好像还在那里。”高町翻开书,找到汉字的标记,拿给我看。“我想,说不定架也是相同的存在。”



“我?”



我漫不经心地反问道,她看着我的眼神有些锐利。“就算是告诉你真相的我也还没有完全理解。你现在还是理所当然地坐电车,规规矩矩地上下楼梯。”



“这个……我觉得和幻肢不太一样。”



“在错觉方面应该差不多吧?”高町没有退缩。“架的话,就是整个身体。”



高町一如既往地偏爱对我紧追不舍。当然又是开玩笑。证据就是在接下来几天的阅读过程中,高町完全忘记了当初的立场。



《脑中的幽灵》是一位出生于印度的神经科医生拉马钱德兰写的书,他从一个看似匪夷所思的幻觉病例中,假设大脑未知部分的构造,并找出极其简单的解决方法,作为读物来看写的非常生动形象——就是这么回事。



“——这里还写着幻肢痛的消除方法。”



就像印第安人的书一样,高町有时会向我披露内容。准备一个简单的装置,把镜子放进带有窥视孔的纸板箱里,把与失去的手相反的手伸进去,仿佛失去的手还在那里还在活动,这样幻肢痛就会立刻消失。



“不过,这种方法对于架是没用的。”高町托着腮,懒散地说。“两只手都没有,而且还必须照镜子。”



“嗯,不过本来就没有痛过。”我委婉地纠正道。



听到这句,她把脸颊和嘴唇的左半部分埋在手心里,抬起视线看着我。“咦,你想说什么?”



“我无所谓。”我说。“只是觉得这样随意的高町有点没意思。”



高町歪开的嘴唇发出干笑。“这样啊。”



末田仁守夜之后,每次这样的聊天都能让我真切地感到自己和高町的距离更近了。高町在我面前展现出了比以前更加放松的姿态。她的坐姿和说话方式比起在教室变得更加自在轻松,在仲川未步她们面前连拨动的开关都关上了,对话结束的时候她就像是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放松。我想这大概就是末田仁自杀的影响吧。要想在大家面前表现出已经克服了他的死亡,或者假装自己根本就没有被影响就必须比想象中更加努力。



高町需要休息。只要我能帮助她无论付出多大的努力我都愿意。话虽如此,我能做的事还是没变。



“虽然你说着无所谓。”比如这次,在沉默了一会儿后,高町好像心血来潮地试探我似的旧话重提。“你不想试着找找自己的身体吗?”



每次我都不去考虑这件事。至今为止,我多次回想起市民医院那种乏味的病房,我躺在病床上的情景。持续了两个多月的昏睡状态之后,再也没有人来访,单调的房间里连一朵探病的花都没有,在生命结束之前感觉要失去所有的记忆——但是,就像是久违地想起了早就转学的同学一样,这次的想象也没有勾起我的兴趣。



“暂时就这样吧。”我说。



从结果来看,这样回答是正确的。“嗯,我的朋友是幽灵架。”她点了点头,然后用仿佛警告一样的语气结束了这个话题。“如果什么时候恢复到原来的身体,那你真的是我的朋友吗?有点——不,十分怀疑。”



就这样,我们聊了很多。某一天,我们聊起刚刚相遇时的话题。契机是中庭的一只土鸠,从生蛋的时候算起,孵化似乎稍微晚了一些,我一直担心这次会不会就这样孵不出来了,我向往常一样到图书室,顺便往巢里一看发现碗形的巢里有两只覆盖着蓬松的黄色绒毛的雏鸟,也许是去排泄了吧,一直会给新生的雏鸟温暖的父母鸽不见了身影,只有两只雏鸟在巢里紧紧地靠在一起,不停地扭动着身体,既像是为了抵御日益严酷的寒冷而互相取暖,也像是为了独占父母鸽的爱而互相驱赶至巢外。



“如果真的把对方赶出了巢呢?”兴致勃勃的高町听完我的话后说道。“就算在最初的生存竞争中获胜,也再也回不到之前的自己了吧。”



在图书室的鸟类图鉴中也没有记载鸽子的雏鸟有这种习性。即便如此高町也没有放弃这个想法。她说我们肯定也一样,每个人都有过让现在的自己成为现在的自己的原始体验。



“就像紧紧抓住根一样。”高町形容道。“不要误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每个人都应该有过一件让自己限定为自己的第一件事。”



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但我想高町一定是想说自己的事吧。所以我就这么问道“那么高町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