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14(1 / 2)



看到脸和手都被烧伤的我,爸爸妈妈吓了一跳,马上把我送到了夜间诊疗的市民医院。当时只觉得鼻子和嘴唇一阵火辣辣的,直到看到惊慌失措的爸爸妈妈,自己照镜子才发现自己的脸涨得那么红。尽管如此,诊察的结果是,作为烧伤非常轻度。接诊我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医生,他坐在处置室的圆凳上,一边确认我颧骨附近的皮肤状况,一边开着玩笑:“这么年轻,去过护摩行吗?”——大概是玩笑吧。之后他说要去看另一位急诊患者离开了座位。大约十五分钟后回来了,拿起凡士林重新开始治疗。每年这个季节都会看到新闻说职业棒球选手中有谁进行了护摩行,但只有依赖这种精神至上理论的选手在下个赛季中从未取得过成绩。



治疗结束时已经过了十一点半。后来才知道隔壁镇上发生了火灾。走出治疗室,等候在那里的除了一脸不安的爸爸妈妈还有医院的工作人员和不认识的大人。



“一居士架君?”一个人走上前说。我看见父亲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那个伤——烧伤的事,能告诉我一点吗?”



无论是医生特意为他们争取的时间,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带到警察署,和夜间病房里父母对我的怀疑眼神相比都算不上些许的打击。而且——关于爸爸妈妈,虽然肯定会感到受伤,但总觉得像是别人的事。手指不小心被刀划伤的瞬间,从崭新的伤口打开的讨厌的触感,到血液噗噗地渗出,尖锐的疼痛传达到大脑的那短暂的时间似乎一直持续着。一定是发生了至关重要的事情,对其他的感觉麻痹了吧。



我坦率地承认自己确实在火灾现场。我还记得当我承认这一点时,坐在我面前的警察的嘴角浮现出仿佛在说“这样就够了”的笑容,以及对这个事件能顺利解决的期待。但我并不想把一切都说出来。一感觉到我有隐瞒的味道,追问的语气就变得冷淡了。



“听你父母说,最近你一直到深夜才回来。”



“是的。”



“听说附近的人最近几天都看到一个可疑的少年在失火的那栋房子附近游荡,正好和你晚归的日子一致。”



“我想是的。”



“是你吧?”



“是的。”



“那那栋房子和你是什么关系?”



“朋友的——同班同学的家。”



“朋友?”



“是的。”



“不过,你是男生,那个同学是女生,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和她只是朋友吗?只是吗?”



“朋友。”我回答。



“那为什么要花好几天观察一个普通朋友的家呢?”



我闭上了嘴。从他们的话语和态度中,我真切地感受到他们将我比作所谓的跟踪狂,描绘了把我作为纵火犯的简单剧本。不管别人怎么想我都无所谓,他们如我所愿的想象着。我没有自信在不谈论高町曾经奋战过的东西的情况下说明自己的行动。



到了中午,大概是和很多地方取得了联系吧,他提出了别的切入点。就在一周前小夏帆刚刚去世。上个月我们高中的文化祭那天,有个男生——末田仁——自杀了。他最后发的邮件的对象是高町。末田仁和高町来自同一所福利院。



当被问到是否知道每一件事时,我回答知道。但对于这些与这次事件有何关联这一最合理的疑问我却坚持并不知晓。渐渐地,我明白大人们开始对这件事和我的处理感到苦恼。问题涉及到我在班上被孤立的事,和父母在家里的关系,最后还涉及到父母的夫妻关系。最后被问到的是高町和父母的关系。



“你听说过她被养父母虐待的事吗?”



我没有马上回答,闭上眼睛,回想起之前和高町对话的所有场合和地点——然后,明确地回答。“没有。”



我在那天傍晚被释放,在女警的陪同下走了出去,爸爸妈妈正等在亮着灯的狭窄大厅里。两个人看到我站了起来,但一瞬间,好像在互相谦让着打招呼似的微微动了动肩膀,手在折好的大衣里扭动着。两人都皱着眉头,一副快要崩溃的表情。原本就不知如何对待的儿子一夜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人,更加不知所措了。



之后我睡了整整一天。在被窝里待了一整天,做了各种各样的梦又醒来,醒来后又无法面对现实而逃进朦胧中。在梦中我站在空地的货物集装箱上,看着被床单覆盖的三具遗体从高町被烧毁的家中运出。在另一个梦中,高町真的受到了父母的虐待,我坐在警察署的折叠椅上,为了救高町而杀害了她的父母,放火烧了那栋房子的人就是我自己,这一现实让我瑟瑟发抖。当坐在我面前的警察告诉我那个家里根本就没有女儿时,我暗地里抱着的些微自豪也被无情地粉碎了。



但最常做的梦是梦见高町来学校。看着她百无聊赖地听着课,或者和仲川未步她们开心地聊天,放学后就在图书室一边帮忙查资料一边闲聊。



我只做了一次这样的梦,自己第一次和高町说话。放学后安静的教室里,高町从趴着的桌子上坐起身,背对着我说:“这么说来,你好像还没向我道谢。”即使在梦中,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无法回答。于是高町立刻丢下我离开了教室。我被留下,关上她开着的窗户对自己说,那只是她的自言自语。所以,被搭话时的喜悦,目送离去的背影的空虚,以及之后的自我厌恶,从一开始就跟不存在一样。



即使迷迷糊糊醒来,也会有一段时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每当这时我都被浑然一体的巨大悲伤所包围,嚎啕着哭泣……



星期一,我不顾父母的反对上学了。再好好休息一下,等冷静下来再说吧——前一天晚上,父亲看我的脸色这么说,但我并不想纵容自己。



我在一如既往的时间走进教室,同学们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来了!”“来了!”几个人在窃窃私语,但我并没有在意。在我来之前已经有人在我的桌子上用黑色涂鸦笔写着<跟踪狂!><纵火犯的座位!>。我就这样坐下,看着眼前空着的座位,清楚地听到丸冈的开场白:“为什么还没被抓呢?”



大家都看向我。“那张脸被烧伤了?”“果然是真的。”同学们的窃窃私语清晰可见的让我感到惊讶。星期六的报纸上应该没有我的事。尽管如此,丸冈和几个带头排斥我的男生还是狠狠地瞪着我。情报是随时都会泄露出去的,我当时在现场,被警察问话的事,这里的所有人似乎都知道了。



丸冈的义愤填膺和自我表现欲交织在一起,挂着勇敢的脸庞地站了起来。但好像看准了这个时机似的前门开了,菱山走进教室。她以一种一反常态的威严表情环视全班,丸冈不情愿地在座位上坐下。菱山的脸就像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打印纸一样皱巴巴的,看上去比上周老了五岁。她坐在讲台上再次环视大家的脸,严肃地开口。



“我想大家都已经听说过玖波的事了……”



菱山一开始报告,教室里到处都传来抽鼻子的声音。一开始有个女生忍不住呜咽,抽泣声一点一点地同时发生地传染。虽然哭的只有几个女生,但就像为小夏帆守灵时那样,在密室的协同效应下,悲伤溢满了整个教室。这就像昨天我在迷蒙中被卷进的悲伤一样,此刻此刻的心情应该没有一丝虚假,却空虚得没有实体。



菱山完全没提我的事。但是在说话的过程中,当她沉重地结束讲话的瞬间,她假装看着高町的座位偶尔看着我。像在催促我尽快做好心理准备,就像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来上学一样。



“一居士。”班会结束后,菱山终于叫了我的名字。“你能来一下吗?”



所有同学都回头看着我。



“好的。”我拉起椅子站了起来。



丸冈用活该的眼神瞪着从后门出去的我。仲川未步、富松德子、芦屋忍香都在各自的座位上看着我。从我走进教室的那一刻起,三个人虽然没有哭,却一直用充满泪水的双眼困惑地盯着我。悲伤和打击等情绪的巨浪昨天几乎都已经倾吐殆尽,此刻她们的表情像是失魂落魄,似乎只是在寻求机会想询问我一些事情,



我被带到南校舍的接待室,坐在年级主任和校长面前重复着在警察署时的说明。我不知道大人们能不能接受,但我花了足足三个小时直到他们知道从我这里不可能引出更多的信息。老师们最关心的是上个月末田仁的自杀和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听他的口气似乎是想考虑一下如何在校内外保持体面。所以关于这一点,我诚实地回答说,我认为没有任何直接关系。



在问完了能问的所有问题之后,老师们似乎还是不愿意让我回教室。“别勉强,今天就这样休息也可以。”知道我要回教室后,不知道名字的校长委婉地劝我早退。“累了吧?对了,我去跟菱山老师说,让她把你的书包从教室拿过来吧。好,就这么办。”



我还是拒绝了,这次年级主任把我在整个考试期间无故缺席的事拿了出来,说等我冷静下来之后再考虑是否要列入补考的名单。也就是说,他们认为我可能还会被逮捕,所以在事情弄清楚之前都不要做,尽可能地把我和其他学生隔离。



在问完了能问的所有问题之后,老师们似乎还是不愿意让我回教室。“别勉强。”



大人们这样想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到现在为止,我已经度过了令人讨厌的被隔离的学校生活。那个星期五的晚上,从把高町留在火焰和烟雾中离开那个家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打算再允许自己像幽灵一样屏息而生。



我放在教室里的书包里有高町交给我的民族写真集。“我要回教室。”我说。



回到教室时,生物课正好要结束了。上周的考试答卷和讲解已经结束了,后半段好像进入了半自习状态。我打开门从后面走了进去,和早上一样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向我。刚坐下铃就响了,到了午休时间。生物老师走了出去,这回没有什么能阻止丸冈。



丸冈大步走到我的座位上,挑衅地俯视我。“哟,混蛋跟踪狂。”



“喂,住手。”坐在前面的皆藤留美阻止他。



已经午休了,教室里却鸦雀无声。同学们都没有站起,没有理会从走廊传来的喧闹声,大家都咽着口水看着我们。



“别若无其事地回来。”见我沉默不语,丸冈用脚捅了一下我的桌子,像是要再给我这个卑鄙小人一击。



我一边调整桌子的位置,一边抬头看着站在斜前方的丸冈。从决定上学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某种程度上做好了他会扑过来的心理准备。从这个意义上说和预想的一样,即使现在受到威胁,我也丝毫没有回应。但是,从他廉价的挑衅和瞪着我的红彤彤的脸中,我不知为何感到了强烈的焦躁,感觉和早上的情况有些不同。无论是行动还是语言,都不像对我谈话,而是有种表演般的空洞感。就好像他在我面前已经挥过一刀,却不知道该如何收刀,急于一决胜负似的。



无聊至极。我拿起挂在桌子旁边钩子上的包,放在桌子上,从里面拿出写真集站起来。我打算在午休期间把它放回图书室。



“别无视我!”



我正要走出去,他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把我转向自己。近距离地瞪着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想要强行修正计算错误的愤怒。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计算的。



“谈话还没结束呢。”他吓了一跳。



那个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想。“谈话?”我无奈地说。



“是你干的吧?你这个混蛋跟踪狂。”



丸冈抑扬顿挫地重复着这句话。就像相信着那是剜去我的最锋利的刀刃。除了得出“原来还有这种不值一提的人”这一结论之外,我实在无法理解本应毫无关系的他为何会如此愤怒。话虽如此,但我想,就像高町那样,今后必须用自己的手把溅起的火星抖掉。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真相。”我说。



“啊?你在说什么?”



真是郁闷,我甩开了丸冈一直抓着我肩膀的手。然后把目光移到教室前方,冷冷地盯着入学以来甘于承担丸冈小组的新闻部职员同学。



“既然你这么想,那再让他们写这样的报道不就好了吗?”我说。“就像烧了我的房子的时候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