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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佐良镇的沙耶(1 / 2)



1



—啊,柿子变红了。



之前骑速克达机车进入小巷,车轮都会碾到满地青柿,相当恼人。不知不觉间,路面变得畅行无阻。等到再次回神,柿子已经成熟,颜色看来香甜欲滴。



熟柿不是橘色,也不是柳橙色。那些都是用来形容柑橘类的颜色,柿子当然是柿色。



不管是涩柿还是熟柿皆然。



小时候祖父母家有棵巨大的富有柿木27,每到秋季都结实累累。不知为何,柿子树就是跟老年人家的院子特别搭,这条巷子住的也多半是老年人,只有一户例外……



「小包裹送件。」



森尾停下速克达,隔著木篱朗声喊完之后,仔细解开后座捆绑包裹的扣绳。一位妙龄女子在院子里晾晒婴儿被。



「啊,辛苦了。」



女子微笑收下包裹。箱子的大小得用捧的,拿起来却相当轻。女子看见寄件人之后,表情似乎微微一沉,但他无法肯定。



「哎呀,尿床吗?」



森尾察觉小棉被上如地图般的水渍,忍不住笑了。地图制作者在阳光洒落的地面爬行,心情绝佳地拉扯杂草。



「是啊,睡午觉时尿的。」女子苦笑。「我最近开始给他包两件尿布,但总有挡不住的时候。不知道晚上会不会乾……」



「清洗很辛苦吧。」



森尾眺望著好似扬起全舰饰28的成排尿布说。



「我每天用洗衣机洗两次呢。」



「这么累啊,何不乾脆夜间换包纸尿裤呢?我对这方面不熟,不过电视常播纸尿裤广告,宣称整夜不侧漏什么的……啊,」女子睁大眼睛,森尾忙说:「抱歉,我不该多管闲事。」



「不,」女子再次微笑。「我最近正打算这么做,为什么这么晚才想到呢?冬天快来了,我要是晚一步发现,就要委屈宝宝著凉了。嗯,就这么做吧。」



她看来很高兴。森尾顿时有些害羞,转身告辞。他时常忍不住暗想:这女孩真是亲切又漂亮。



森尾喜欢亲切漂亮的人。在他配送的区域里,就属女子最为亲切漂亮。



但他只是想想而已。近来为她送件的机会增多,森尾虽然莫名雀跃,但没有进一步的想法。



正当森尾驶向巷口,倏然察觉墙角有道人影,急忙煞车。



「抱歉。」



两人同时道歉。森尾重新发动速克达,而男子既未弯进小巷,也没有通过巷口,就只是站在那里。



2



—哈啾!



阿夏婆婆豪迈地打了个喷嚏,庞大的身躯随之摇晃,厨房的餐具如遇地震,发出喀锵声响。



「啊—我受够了!」



阿夏婆婆烦躁地拉过面纸盒,再度豪迈地大擤鼻涕,发出清理排水孔般的声音。



「快受不了的人是我吧。」久代婆婆讥讽。「你从刚才一直打喷涕,难得的好茶都被糟蹋了。不是我爱说,你有没有常识啊?竟然把感冒病菌带进有小宝宝的家。连平常不生病的人都会感冒,这种病毒一定相当可怕,要是传染给小裕,你怎么负责?」



「我也很无奈啊,感冒还是来给沙耶送东西,路上突然下起大雨,淋成了落汤鸡。你想说什么?你一定巴不得我乾脆不撑伞淋著冷雨回去,染上肺炎死掉算了?唉,我知道,我早看透你了。」



「真的很抱歉。」沙耶愧疚地说:「呃,我有感冒成药,需要为您拿来吗?」



「沙耶真贴心,和某位鸡骨婆婆天差地别。噢,也像吊在屋檐下三年的菜,水分晒得一滴不剩。久代,你何不自己去屋外淋雨?多吸收点水分,说不定会膨胀,看起来比较像人。」



「好像乾香菇喔。」



阿珠婆婆事不关己,咯咯发笑。



「瞧你还能说这么多话,感冒似乎不严重。」



久代婆婆语气充满遗憾,带著嘲讽。



「啊,沙耶,不用拿药,我出门时吃过中药。」



沙耶抱著医药箱回来,阿夏婆婆赶紧摇摇丰腴的手。



「没错没错。」久代婆婆也说:「这种人吃烤黑的蝮蛇或蚯蚓就够了……哦,小裕来啦。」



久代婆婆一见到匍匐接近的婴儿,马上挤出满脸笑意。



「哇,好乖好乖好乖喔。你比较喜欢找我,对不对?这是什么?要给婆婆呀。是吗、是吗,要送我礼物啊。我看看是什么喔……」



久代婆婆的娇声细语简直判若两人,仔细望著婴儿交给她的卫生纸团。



「啊,那不是我的鼻涕纸吗?」阿夏婆婆说。



「呜呀!」久代婆婆发出惨叫,拋开小裕给的礼物。



「怎么?你想糟踏天真无邪的宝宝好意?」



阿夏婆婆乘隙反唇相讥,但宝宝本人似乎毫不介意,以惊人的速度爬到垃圾桶前,小小的手掌能抓多少垃圾就大抓特抓。



「看来他想送每个人礼物呢。」



「开什么玩笑,你的鼻涕纸简直就是细菌大本营。唉,要是没下雨,就能拿去院子烧掉了。」



久代婆婆起身,大概是想去洗手。



「好像我得了鼠疫。」阿夏婆婆抱怨后说:「好好好,谢谢你唷。」笑吟吟地收下小裕的「礼物」。这时阿珠婆婆突然从旁现身,抱起小裕。



「你看看你,手脏脏,我带你洗香香喔。」



「是啊是啊,最好用肥皂彻底洗过。能用热水消毒就更好了。」久代婆婆回来后说。「沙耶,垃圾桶应该要放到柜子上喽。」



「好的。」



沙耶笑嘻嘻地说。



「嗯?这是什么?」



阿夏婆婆浮现斑点的手啪沙啪沙地摊开纸团。这是宝宝方才从垃圾桶里抓来送她的纸。



「这不是信吗?沙耶,信丢这里好吗?」



「啊……」



沙耶小声叹道。



「竟然丢掉别人写来的信,真不像你的作风。」久代婆婆用锐利的双眼看著低下头的沙耶。「想必是你先生的家人吧?」



「最近公公、婆婆和大姑轮流寄包裹给我,送我昂贵的时钟或台灯,一定会附上信……」



「信上要你放弃扶养权?真蠢啊,又不是收贿的政治家,做母亲的怎么可能因为礼物就放弃孩子呢。」



久代婆婆毫不保留地批评。



「我全部寄回之后,昨天收到了那个包裹。」



全员顺著沙耶的视线望去,她说的是一只可用双手环抱的熊宝宝布偶。



「原来如此,看起来很昂贵的布偶,一定是舶来品。」



久代点头。



「公公附上一封信,内容表示东西不是给我,而是给唯一的宝贝金孙,请我不要寄回,多体谅他见不到孙子的痛苦……和大姑或婆婆相比,公公的信读来最令我于心不忍。最近我连回信、甚至只是看到他们寄来的信,都感到非常痛苦……不小心就扔进垃圾桶……」



「不用一脸抱歉,那种信给阿夏擤鼻涕扔掉刚刚好。」



「真不巧,我的鼻子细皮嫩肉,拿信纸擦会肿……话说回来,那些人好烦,真受不了,都已经拒绝这么多次了。」阿夏婆婆手扠下盘极稳的腰部,愤愤不平。「从母亲手中夺走孩子简直没血没泪,他们要是怀抱羞耻心、低声下气,那还说得过去,竟然如此咄咄逼人。」



「是啊,又不是将军家的继承人。他们家是什么了不起的家族吗?非得由直系血亲继承……不过,疼爱宝贝金孙的心情,我能体会。」



久代婆婆难得说到一半语气放软。



「只是信嘛,别理它不就得了?物品收下就好呀,反正他们自己爱送。」



阿珠婆婆心平气和地说。



「有道理。」



阿夏婆婆点点头,随即打了个大喷嚏,拉过面纸盒。



「啊,对了,沙耶。」阿夏婆婆「嘿咻」起身,将擤过的面纸扔进放上斗柜的垃圾桶说:「差点忘了,这是你要的东西。」



她从放在角落的手提包里,窸窸窣窣地拿出东西。



「哎呀,是小册子?」阿珠婆婆比沙耶早一步冲过去偷看。「佐佐良灵园……唉,是坟墓?真不吉利。」



阿珠婆婆皱眉,阿夏婆婆耸肩。



「阿珠,不要看见什么都凑上去。」



「是吗?沙耶,你终于下定决心,要将丈夫纳入塔位?」



久代婆婆不经意仰望斗柜。成为佛桌的斗柜上,现在依旧整齐排放沙耶亡夫的遗照和遗骨。



沙耶神情僵硬。



「总不能……一直这样。」



「你啊……看起来不像已经想清楚。该不会是丈夫的家人针对遗骨说了什么吧?」



「他们希望将丈夫纳入祖坟。他是本家29的长男,这么做合情合理……可是……」



「沙耶,你的表情像极了钱筒被盗的守财奴。」



阿夏婆婆乘隙调侃,沙耶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微笑……



「沙耶啊,」久代婆婆柔声说。「我不是要替你丈夫的家人说话,不过,生男孩的父母特别寂寞。因为我也是,所以格外感同身受。儿子的心,转眼就被心爱的女孩夺走了。沙耶,听好喽,你丈夫的心,一定是向著你的。他的遗物……以及小裕,当然也是你的。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活著的人啊。他们虽是自作自受,见不到可爱的孙子,心里一定很难受,更别说独生子去世了。所以,请你至少把骨灰还给他们吧……还到亲生父母的手中。如此一来,他们或许也会释出善意,不再逼你放弃扶养权。」



久代婆婆动之以情,沙耶却像不懂事的孩子,坚决摇头。



「……我知道说出来没人信……但他现在依然守在我身边,会适时保护我们。说不定骨灰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所以我不想埋,无法接受它离开我。」



小屋狭窄的客厅顿时鸦雀无声。过一会,阿珠婆婆耐不住尴尬的沉默,起身道:



「我、我……我去重新沏茶。」



就在这时,缘廊的门突然打开了,沙哑的声音同时传来。



「哦,这些婆婆果然又来了。嗨,各位还是老样子,一脚踏进棺材吗?」



绘里香穿著合身的亮粉色上衣搭配窄管皮裤,身旁可见穿著过大雨鞋的大也。



「噢,是你啊。你也完全没变,仍是口无遮拦的小姑娘。你以为这样就算打过招呼了?」



久代婆婆立刻反击,语气却如释重负。



「你看看你,别在大雨中带著孩子晃来晃去,要是感冒怎么办?」



阿夏婆婆说完,马上想起似地打了个大喷嚏。



「咦?雨刚刚停了喔,我是雨停才来的。」



「已经停了吗?刚刚还很大呢。」



「女人的心就如善变的秋空。还说我呢,阿夏婆婆才是真的感冒吧?年纪大了,别随便在雨天出门,小心两脚踏进棺材喔。」



绘里香说完,沙耶不禁莞尔。



「绘里香,你就老实说『我会担心』嘛。」



三位老妇人不约而同地叹气。



「我该走喽。感冒要是传染给阿也,他可怕的母亲会杀了我。」



阿夏婆婆旋即起身。



「阿夏婆婆,你完全不懂。」绘里香贼笑。「危急时刻真正可怕的人不是我喔。」



「……大概吧。」



阿夏婆婆咕哝道,快步离去。木篱后紧接著连续传来的震耳喷嚏声逐渐远去。



3



「—那些婆婆什么意思嘛,我一来就落荒而逃,真没礼貌,好像我是瘟神。」



绘里香咕噜咕噜地喝著阿珠婆婆泡好的茶,愤怒难平。



「不,和你无关,是我把气氛弄僵。」



「你吗?为什么?」绘里香浅笑注视沉默的沙耶。「不想说就别说,反正我大概猜到了。那些婆婆这么喜欢你,能逼退她们的只有一个话题,和你的鬼魂老公有关,对吧?哦,猜对了。」



「……绘里香。」



「人家说名字能看出一个人的本质,你果然是刀鞘30。从外侧看不出来,内侧却能收住锋利的刀身,美丽又纤细,敌人若把你当成普通的棍子就死定了,因为你会突然拔出锐利的刀,直指敌人的喉咙。上次连我都吓傻了,更何况那些老婆婆,她们要是在场,寿命肯定缩短三十年,哈哈哈。」



绘里香一笑置之,沙耶不禁苦笑。



「太夸张了啦。还有,我名字的意思不是刀鞘,而是豌豆类的豆荚31。」



「是喔?原来是四季豆类。我读过一篇童话,内容讲到可以瞬间攀上天际的豌豆,记得是伊索寓言?」



「比较像安徒生童话。」



「那不重要啦。如果你是豆荚,也差不多该迸裂了。」



「咦?」



沙耶讶异抬头。



「不要闷在家里,出去走走嘛,难得放晴了。」



「也是……还得出门买菜。」



「就是说啊,最近天天下雨,我家的冰箱都空了。」



「点心。」



大也本来开心地在院子里用雨鞋踩水,跑来插话。



「对呢,还得买点心。」



「我来做松饼,要吃吗?」



「用买的比较快,走吧。」



绘里香迅速起身,拿起手提包。沙耶见了,急忙换上外出服,备妥携带物品。绘里香是个行动派,沙耶与她相处久了,出门的速度也加快了。



「对了,这孩子和大也一样,有点与众不同。」



沙耶抱起裕介,绘里香盯著宝宝,忽然说道。



「怎么说呢?」



「你看,他对著没人的地方笑。到底是哪里好笑?不过你也是怪人,一定是遗传。」



「我很怪吗?」



「是啊,与其这样过苦日子,不如找份好赚的工作。你虽然还差我一点,不过也算是漂亮,我可以介绍工作给你。如果你有那个意愿,也能介绍好男人……」绘里香滔滔不绝之后,忽然闭嘴。



「呃,你生气了?」



「不……我没生气。」



沙耶边锁门边说。



「唉,拜托你别生气。」



「我说了,我没有生气。」



沙耶嘴上如此,推著巨大婴儿车的速度却比平时快,绘里香小跑步追上她。大也踩著雨鞋,发出啪叽啪叽的声响,慢慢跟在后头。



「骗人,你表情和语气都气呼呼的。对不起,我不对,请原谅我。我请你喝咖啡。」



两人来到佐佐良咖啡厅前,绘里香拉起沙耶的手臂。



「我不……」



绘里香不理会沙耶的嘀咕,硬施力挽著她进去。



门上的挂铃发出「喀啷」声。



「—真是的,为什么我非得做到这个地步不可呢。」



绘里香坐下来不久,开始抱怨。大也坐在旁边,一脸幸福地舀著冰淇淋。



「……绘里香小姐,你在生什么气呢?」



老板从柜台后方问。



「生气的不是我,是她。」绘里香朝沙耶挪了挪下巴。「她对死去的老公念念不忘,我好心建议她要不要找新工作、多认识新对象,她就生气了……都怪我鸡婆,早知道别做自己不擅长的事。」



「……沙耶小姐的先生过世了?」



老板倒著咖啡,表情相当惊讶。



「是啊,车祸。老板,你要不要主动报名?」



「绘里香,你在胡说什么啦。」



「看,马上生气了。」



「嗯……」



「你要一辈子对死去的老公念念不忘、哭哭啼啼,直到变成拄著拐杖的老婆婆吗?」



「我迟早会释怀……」



「哦,是吗?迟早是指多久?」



「我……」



沙耶无法回答,绘里香把脸贴近。



「沙耶,听好了,你得自己痛下决心。你一定认为我粗神经,但我能体会你的心情。因为我懂,所以才要劝你。你知道我抱著刚出生的大也决定离婚时,是多么痛苦吗?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我很羡慕你,脑中净是美好的回忆。如果他还活著,婚姻难免经历辛苦的阶段,你只能眼睁睁地看著纯粹美丽的爱情变质,我就是受不了才会离婚。离婚很辛苦,但我实在受不了,所以自己决定结束这段感情……你知道我多么难受悔恨吗?」



「可是,」沙耶摇头。「我很弱小,不像你这么坚强……」



绘里香嗤之以鼻。



「没错,我很坚强,就像杂草。既然你刚刚说了名字的意义,礼尚往来,我也说我的。绘里香是欧石楠32,你爱看书,应该知道那是《咆哮山庄》33里出现的花吧?欧石楠还有『荒野』的意思。在严苛的自然荒野生长的坚强花朵—这就是我。很搭吧?不过,你也差不多该有所自觉了。」



「什么意思?」



「你的豆荚从老公死亡那一刻就迸裂了,你身处的土地再也不是人们辛勤耕耘、阳光充足的肥沃农田,而是和我一样的无尽荒野……」



「绘里香……」



「不要一直说自己弱小。如果你真的这么想,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回到舒适的农田,不是吗?这就是我想说的。这样很过分吗?他们想和你争夺小裕耶?世上一定还有能保护你们母子的人,不是吗?你却……」绘里香一口气说完,露出苦恼的表情。



「你看看你,又哭了。」



「绘里香,我……」



「你太狡猾了。」



绘里香扶额叹气,缓缓起身,对著拚命把融化的冰淇淋倒进汤匙的儿子说:



「大也,走喽。老板,结帐。」



「啊,绘里香,我自己付……」



沙耶急忙起身,绘里香愤慨地说:



「这餐我付。女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怎么好意思。」



「烦死了,你就是不想欠我人情?看来我很惹人厌。」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今天谢谢招待。」沙耶乖乖将钱包收好。



绘里香结帐之后,沙耶理所当然似地说:



「那,我们去买菜吧。」



「你是认真的?」



「啊,因为,」沙耶不久前还泫然欲泣,现在已经换上微笑。「我们不是约好,要一起买菜吗?女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喔。」



「我们哪有约……唉,算了,你爱怎样就怎样。」



沙耶点头后说:



「我呢,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过世的先生。可是,我知道自己能爱上别人。」



「……那就好。」绘里香走向出口,回头说:「老板,下次见。咖啡很好喝。」



沙耶对老板轻轻点头,追上绘里香。



「因为我啊,最爱绘里香了。」



门上的挂铃发出「喀啷」声。



「……太蠢了吧。」



绘里香别开头,喃喃自语。



4



沙耶儿时每逢冬季寒流,母亲一定为她在棉被里放热水壶。热水壶外包著老旧的浴巾,温暖舒适。



然而她夜半惊醒时,不会想到温暖而幸福洋溢的热水壶,反而是包紧紧的浴巾因为翻身而松脱,直接触碰到铝制热水壶的皮肤灼热感。



裕介蜷缩在棉被上,浑身散发湿气及热气。



轻摸额头便知他发烧了。沙耶急忙坐起开灯。裕介因为发烧,脸色通红、出了一身汗,睡衣和床单都湿了,犹如打翻热水。



「裕介!」



沙耶大叫,抱起孩子。裕介的身体像刚煮好的蒟蒻般虚软无力。



脑海警铃大作,沙耶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裕介,你怎么了?振作一点。」



沙耶抱著裕介起身,著急地心想「得快点为他量体温」。从医药箱取出温度计的手在发抖。她将宝宝专用的小电子体温计夹在裕介的腋下,静待的时间彷佛无尽漫长。



体温计终于哔哔响起,沙耶忐忑不安地抽出一看,温度高达四十度。



看到数字的瞬间,脑中的某个东西似乎断了,沙耶陷入恐慌。



她没想到可替宝宝降温,反而哭了起来,恐惧无助地抱紧孩子,向死去的丈夫求救。



「糟了……裕介会死掉。老公,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沙耶完全想不到具体的处理步骤,只能惊恐地起身,不一会儿又瘫坐。



—再不退烧,裕介会死。



这个念头化作针刺,沙耶的心脏隐隐作痛。



不行,我要冷静、我要冷静、我要冷静……



她努力恢复平静,再度起身时,黑夜中突然响起突兀的电铃声。



是玄关的电铃。



玻璃拉门外,朦胧可见娇小的身影。



「老公……?」



沙耶在口中低语。



那道人影却以耳熟的软声语气说:



「沙耶?我是隔壁的手嶋。」



沙耶焦急开锁后推门一看,阿珠婆婆穿著睡衣,肩披针织衫,以好奇的眼神站在门外。



「珠子婆婆。」



沙耶带著哭腔低语。



「我刚好起来上厕所,发现隔壁灯亮著,觉得不寻常,赶紧跑来看。」



「裕介……裕介发高烧……烧到四十度。珠子婆婆,我该怎么办?这样下去裕介会死。」



沙耶说得含糊不清,听来更像她才是发烧的病人,不过阿珠婆婆立刻了解情形。



「沙耶,振作点。别担心,孩子不会因为发烧就死掉。只要你振作就不会有事,别担心喔。」



阿珠婆婆反覆说著「别担心」,总算让沙耶重拾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