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樱木 独背春 节哉[注1](2 / 2)
“喔哦哦哦哦哦哦哦!!”
高岛友奈挥出一拳。她的一拳打碎了怪物的身体,但怪物前冲的趋势不减,把少女撞飞了出去。高岛友奈翻滚着落在地上,但马上就站了起来。因为落地时做好了受身,她并没有受什么重伤,但脸上和胳膊上都破开了口子,血渗了出来。
“还没完!喝呀————!”
少女使出浑身的劲儿再次打向怪物,将怪物的身体彻底粉碎,散落在空气中消失了。
“哈、哈……已经没事了。”
高岛友奈朝倒在地上的黑色衬衫的男人伸出了手。男人赌气似地移开视线拉住她的手站了起来。
我轻轻叹了口气。
高岛友奈,你可真是多管闲事了。好不容易有能把这家伙除掉的机会。
这个男人会扰乱团体的秩序。我们不能跟这个人一起走。现在不除掉他,将来很可能会招致更大的麻烦。所以我才打算在这儿先除掉他,可是……
算了,就这样吧。
我倒也想看看这个男人成了害群之马的时候,善良的高岛友奈和横手茉莉会是什么反应。
我们回到了昏暗的隧道里。
高岛友奈一边走着,一边小心地用衣服擦拭着伤口上的血。是为了照顾怕血的横手茉莉吧。
回到巴士后,我们向同行者说明了横手茉莉能感知怪物所在地一事为事实以外,还告诉他们因为舞子隧道崩塌,已经无法到达明石海峡大桥。
“只能放弃通过明石海峡大桥进入四国的路线了。”
我这么一说,横手茉莉就很抱歉地说道。
“……对不起……”
“茉莉你根本不需要道歉!那些怪物会出现不是茉莉的错!”
高岛友奈激励着茉莉。
“除此之外能从本州岛前往四国的路线还有两条。濑户大桥,或是岛波海道。这里比起岛波海道离濑户大桥更近,去那里吧。”
我们转换方向前往濑户大桥。
途中,我们在无人的便利店停车坪上再次停车。
在这里我和横手茉莉每三个小时交班小睡一会。
两人总共花了六个小时,但这是必要的时间消耗。我和横手茉莉从昨天开始就几乎没有睡过。坐巴士前往四国——在这个过程中,能打倒怪物的高岛友奈必不用说,作为司机的我和担当雷达的横手茉莉也承担着重要的任务。没有我的话就没人能启动巴士,没有横手茉莉的话遭遇怪物的可能性也会增高。我们也必须得到足够的休息,时刻处在能充分发挥作用的状态。
最后决定我先进入休息,并事先跟横手茉莉说好,要是在我休息的时候感知到有怪物接近,就马上拍醒我。我把驾驶位的座位放倒,闭上了眼睛。因为在研究室时常有需要小睡的时候,所以我现在在哪里都能睡着。
刚好三个小时后,我醒来了。
巴士的窗外还是很暗。
看来太阳已经抛弃了我们所在的世界。
看向巴士内部,同行的人几乎都出去了。大概是去呼吸空气或是去便利店买东西上厕所之类的吧。留在巴士里的,只剩下大概七十岁的老夫妇、青年医生、头发上扎着缎带的幼儿园年纪的女孩、还有横手茉莉。
横手茉莉打开素描本,在上面给缎带女孩画画。往素描本上看了一眼,上面画着毛茸茸的生物滑稽的样子。
“你们在干什么?”
“诶!?啊,没有……”
我一上前搭话,横手茉莉就难为情似的埋下了头。
回答的是缎带女孩。
“姐姐在画绘本给我看。”
女孩开心地说着。
“绘本?”
我询问道。
“嗯,我想应该能让这孩子开心点……”
“嚯,画得挺好的啊。看来你画得好的不只有地图嘛。”
“……嗯。”
果然横手茉莉还是不怎么擅长跟我对话。看到她对与高岛友奈还有这个女孩子的对话毫无抵抗的样子来看,应该是害怕跟长辈对话。不对,也可能只是我在这孩子眼里有威圧感吧。
“姐姐说她以后想成为画绘本的人!”
缎带女孩像是在说自己一般自豪地说道。
“这样吗?”,我看向横手茉莉,她难为情地低着头说“呃……是的……”
“这不是挺好的吗,横手茉莉。有梦想是好事。你画画又好看,肯定没问题的。”,我微笑着把手放在她的肩上。“现在虽然是这种状况,等我们到达安全的地方避难,过上普通的日子后,你一定能成为绘本作家的。你画的绘本,我也想看看。”
我这么一说,横手茉莉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脸颊染上了害羞的粉红。
“谢谢你。”
“我很期待。好了,接下来轮到你小睡一会了。在能睡的时候要好好睡哦。能感知到那些怪物的,也只有你了。”
我说完后前往巴士的出口。
横手茉莉向我搭话道。
“乌丸小姐,阿友她……”
“高岛友奈她?怎么了?”
“我……我不想让阿友她总是和那些怪物战斗。虽然有时候实在没办法……”
“为什么?”
“阿友她……身上全都是伤。虽然阿友她有能打败那些怪物的力量……但是,战斗后也是会受伤的。我觉得像阿友一样的小孩子受那么多伤,很不好……”
“……确实如此。”
能为了既不是家人又不是朋友的他人而拼命战斗的孩子正常来说是不存在的。横手茉莉会担心也是理所当然。
“我知道了。我也尽可能不让事态发展到高岛友奈非战斗不可的地步。”
“谢谢你。”
“好了,横手茉莉。快点睡吧。三个小时后我会叫醒你的。”
“还有”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乌丸小姐,你一直用全名称呼我和阿友……我觉得有点奇怪。不会不好称呼吗?”
“我没怎么在意过这件事。”
对于刚见面没多久的人我一般都是用全名称呼。
“叫我茉莉就好了。”
“……好吧。那从今以后我就叫你茉莉了。你也可以直接叫我久美子。”
“好的,我明白了。”
茉莉露出些许柔和的微笑。
这还是第一次见她笑。
我从巴士上下来,从口袋中掏出香烟。
用打火机点上烟,吸了一口。试图让自己从刚睡醒的状态下清醒过来。
果然,我在一定程度上还是挺擅长与人交流的。稍微聊上几句,茉莉也变得多少会对我说一些心里话。但是,没法超过这“一定程度”。说到底,我和茉莉还有高岛友奈,估摸着是肯定合不来的。茉莉她们是善良的人,但我和善良的人相去甚远。
“哈啊!忒呀啊啊啊!”
向停车场另一端传来声音的方向望去,高岛友奈像是在练习武术。
“在练习吗,友奈?”
我边走近边搭话道,她像是被稍稍惊到一般,脸上略带诧异。
我应该没做什么吓到她的事才对。
“你叫我友奈。”
“诶?”
“之前你都是叫我高岛友奈,但是刚才叫我友奈,所以……”
啊啊,原来如此。我现在改叫横手茉莉“茉莉”,所以也不自觉地叫高岛友奈“友奈”。
“不喜欢吗?”
“不,这样挺好的!毕竟我也叫你久美子!”
“这样啊。”
我吸了一口烟。
“香烟,还请少吸一点。”
“确实。”
在便携烟灰缸里把烟掐灭。我是吸烟者,但并不是对尼古丁上瘾。吸烟和穿白大褂一样,只是在过去颓废的那段时间留下来的习惯罢了。
“久美子有练过什么格斗技吗?”
“有。练过防身术。倒是友奈你学过吗?”
“是的,学过一点点。”
“是这样啊。”
“久美子很厉害啊!照着久美子说的去战斗之后,感觉打倒那些怪物容易了不少。”
“从年龄上来说,我学习格斗技巧的时间多半比你的要长,除了比试之外的实操经验也更多。所以我也只是明白在这种情况下相应的战斗方法罢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活得也算是聪明的了,但我的生存之道果然还是树敌太多了。格斗技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学,而活到现在,被真正卷入争斗,最后演变成在路上斗殴或是吵嚷的情况也不在少数。
“说起来,茉莉很担心你哦。她不太想让你战斗。茉莉说的也有道理。小孩子为了保护大人而冒着危险战斗,从社会上一般人的常识来考虑,算不上什么好事。大多是大人保护孩子,现在却反了过来。”
“但是,毕竟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能打倒那个怪物。我也害怕战斗,但如果这样能保护大家的话,我会去战斗。”
她真的只是个孩子吗,我想。
“你为什么这么乖僻呢?”
“乖僻……好过分的说法。”友奈稍稍有些失落。“我是不是真的很奇怪啊?”
“嗯,是挺奇怪。普通的小孩子,是做不出你这样的行动的。和父母走散,怪物不断出现……正常来说只会哭啊叫的。”
“因为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让身体动起来。”友奈边向空中挥拳边说道。“发生了奇怪的事情,怪物也出现了,让我非常苦恼。但我不怎么聪明,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就想着索性让身体动起来。”
“…………”
“我家附近有座神社。那里的神职人员说过,人终有一死,每个人都有伤心难过的时候。人生不论长短,不论发生了什么,为了不让自己后悔,都要拼尽全力地活下去。呃,总感觉不太好表达,但战斗就是我拼尽全力的方式。因为我不像久美子那样会开车,也不像茉莉那样能感知到怪物的所在之处。”
友奈的思考不同于常人。
“……友奈。你,没什么朋友吧。”
“诶?唔,到底怎么样呢。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像你这样的小鬼肯定交不到朋友。我也一个朋友都没有,我俩一样。”
“久美子没有朋友吗?”
“是的。”
我这么说道,友奈想了一会儿,“我想做久美子的朋友。”
她说道。
我苦笑了一下。
“呵,这样啊。谢啦。那来,作为朋友的证明,握个手。”
我向友奈伸出手,友奈笑着握住了我的手。
我没有和任何人做过长时间的朋友。所以和友奈以及茉莉的关系肯定也不会长久的。
但是,仔细想想“连续几天都和朋友在一起旅行”还是第一次。
那么,现在开始我要和友奈还有茉莉,构筑起和其他人没有过的关系了吗。
“久美子!阿友!”茉莉焦急地从巴士上跑下来。“那个怪物好像正在靠近!得快点跑!”
茉莉刚说完,道路那边就出现了白色怪物的身影。
“快回到巴士上——!!”
友奈向着停车场和便利店的同行者们大喊。大家都慌慌张张地往回跑。我也坐到驾驶席上,发动引擎,做好随时开车的准备。
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到一位女性落在了后面。怪物准备袭击那位女性。女人过于慌张跌倒在地。怪物朝她冲了过去。
“哈啊啊啊啊啊啊!!”
友奈冲上前,将戴着手甲的拳头朝怪物挥了过去。
明明茉莉希望她能尽量避免战斗,结果她还是冲了上去。
友奈打倒了一只怪物,带着那个女性走向巴士。茉莉在巴士里神情不安地注视着友奈。
“阿友!”
看到下了车正要奔向自己这边的茉莉,友奈急忙大喊:“茉莉,不要过来!”
友奈带着的那个女性腿上严重擦伤。无论怎样擦拭,血都止不住地从擦破的皮肤下流淌出来。
“啊……”
茉莉脸色发青,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
“啊,呼,啊……唔……!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呼,呼……!”
茉莉脸色青白地蹲在地上时,在靠近驾驶席的车门附近的我感受到了来自车里一部分人的尖锐视线。视线来自黑衬衫的男人那一伙人,其中夹杂着愤怒、不安以及焦躁的情绪。
那个黑衬衫的男人在巴士里的同行者中也算是承受着格外巨大的压力了。他本就因为巴士行进缓慢而焦躁不已,又三次遭遇那些怪物,更何况其中一次还有生命危险。
黑衬衫应该是因为那时候的事情而对我深恶痛绝吧。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我那时是有意想要杀掉他的。不过无论他有没有察觉到我的杀意,险些被杀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想必是因此而相当怨恨我。
他心中的情感已经膨胀到如同火药桶一般一点就炸。
看到这样的人就想去煽风点火也算是我的老毛病了。也正是因此我才那样容易被卷入口角。不过眼下姑且还是算了吧,毕竟旅途还很长。
我在心里哼着德沃夏克的《念故乡》。听说这首乐曲是参考灵歌创作出来的。
就算《念故乡》在心中流淌,也没有必要回头了。我们已经无家可归了。
我们究竟要何去何从呢。
译注:
1. 原文是与谢芜村的俳句:さくら一木 春に背ける けはひかな
意为:有一棵樱树,不同于周围众多绽放的樱树,晚开花,就好像背离春天一样,这是它的个性使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