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只要我去战斗……就能去四国的话，那就最好了。”



“你这人还真是充满了自我牺牲精神啊。”



听到我的讽刺，友奈脸上浮现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ziwoxisheng……？”



“就是为了他人牺牲自己的想法。你都这样遍体鳞伤了还要为了别人战斗，明明自己不会因此得到任何回报。这就叫做‘自我牺牲’。”



友奈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了，至今为止的战斗在身上留下的伤口也格外显眼。



“应该不是那样的。”友奈的声音依旧消沉，“不是出于那种高尚的想法。我只是……不喜欢看到人们争执、痛苦的样子……这才是我行动的理由。现在这辆巴士里的人都很痛苦，而且心中也都积攒着怨气……我不喜欢这种环境、难以忍受。我会战斗只不过是一厢情愿。所以也不用在意我因此而受的伤……”



“才不是什么一厢情愿！”茉莉抱紧了友奈，安慰道，“阿友的战斗就是在自我牺牲。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只要是为了他人而不顾自身安危的行动，那就是自我牺牲。现在巴士里的状况阿友一点责任都没有的。”



“…………”



友奈的表情依然阴沉。



不管茉莉的话多么温柔，也无法传达到友奈的心里吧。



“不管你多想战斗，至少这次还是免了吧。要是有能操控飞行物的怪物的话，光凭你的力量也是没法儿突破的。在你接近怪物的时候这辆巴士受到攻击的话就完了。你自己或许能躲开怪物的飞刺，但是这辆巴士不可能像你一样灵活。这不是仅凭你来战斗就能解决的问题。”



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考虑起茉莉和友奈之间深深的隔阂。



这是第几次休息啊——我已经放弃计数了。



我们的巴士停在了去往岛波海道途中的一家超市的停车场。久美子让我和阿友稍微小睡一会儿，但是我只能闭着眼睛睡不着。坐在旁边的阿友已经睡了，呼吸很平稳。



说起来，从奈良出来之后已经过了多久了。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过表了。因为越想着还要经过的时间，就越会觉得这场旅途看不到尽头而倍感疲倦。



——正这么想着，突然有人冲我说：



“喂，醒醒。”



我睁开了眼睛。



座位边上站着那个黑衬衫的男人。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似乎是失去了感情一般。我已经见过很多次他生气或是焦虑的样子，但这次完全看不出他的想法，让人很害怕。



“……怎、怎么了……？”



我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有话想跟你说。到车外面来。”



他小声说，应该是为了不要吵醒我身边的阿友吧。但我是在跟着他下车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的。



车外面站着黑衬衫的两个跟班还有一些其他表情凶恶的人。他们都凶神恶煞地瞪着我。



黑衬衫拽着我的手把我带到了离巴士稍远的地方。其他人围了上来，我无路可逃了。



“我现在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黑衬衫在离巴士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对周围的人说。



“我觉得比起岛波海道，我们更应该直接走濑户大桥去四国！我们的体力已经到极限了，这里不止是受伤的人，还有身体状况已经崩溃了的人。而且我们的食物也已经见底了！我们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你们不这么想吗？！为了尽快赶到安全的地方，觉得应该走濑户大桥的人都跟我说！”



众人都开始赞成黑衬衫说的话。



“没错。”“正如你所说。”“我们到底还要这个样子多久啊！”“赶紧到安全的地方去。”“已经受不了了。”“要是有人死了怎么办？”



人们又急又气。



我一时毛骨悚然。



黑衬衫对着赞同自己的人继续说：



“那个和白色的怪物战斗的叫高岛友奈的小鬼，她都同意走濑户大桥了！开车的乌丸也没有明确反对。到头来反对走濑户大桥的只有这个小鬼不是吗！只要她同意走濑户大桥，我们就能到安全的四国去了！只要这家伙也同意就可以了！所以——”



黑衬衫朝我的方向瞪了过来。



“只要让这家伙不敢再自以为是地反对我们就行了。只要让她遭点罪，就会变成个听话的好孩子了，对吧？”



抽完一根烟回到巴士边的时候，我看到了很有意思的场面。



茉莉在巴士外面被黑衬衫和他身边的其他人围了起来。



我藏在停车场上废弃的巴士后观察着情况。



黑衬衫拽着茉莉，茉莉正试图甩开他的手逃走。



“不，请不要那样！”



“别吵！！”



黑衬衫扇了茉莉一巴掌，然后一脚踢中了她的肚子。



“啊，呃，呜……”



茉莉捂着肚子跪在了地上。



“唔……咳……嘶……痛……嘶……”



黑衬衫拉住茉莉的头发拽起她的头。茉莉的眼里噙着泪水。



“接着该怎么办呢……”



黑衬衫的脸上露出了暴虐的笑容。



我只是看着，并没有去帮茉莉的打算。



情况还不致命。我想看到更加无法挽回的事态。在那之后，茉莉和友奈到底会作何反应呢？



想让茉莉听话有很多办法。通过暴力手段，或是通过让她受到屈辱都是可行的。只要不停地折磨人的身体直到屈服，人就会变得顺从他人。也有录下屈辱的影像来迫使对方听从自己的做法。



“等、等一下……”



茉莉流着眼泪，拼命地挤出声音。



应该是要说“不要打我”，“救救我”之类的祈求的话吧。



但——并非如我所想。



“不能去做……这种事情啊……你们想要做的……那是犯罪……虽然现在不论是警察还是法律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可是如果回到了以前世界和平的时候……四国真的是安全的场所的话……那个时候，一定会后悔自己曾经犯下的罪。所以，请住手……！”



这个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



回到以前世界和平的时候？



四国真的是安全的场所的话？



好好地生活？



……认真的吗？



根本不可能回到以前的世界了。虽然现在不知道日本境内还有多少地域没事，但是事件发生时，只从社交网络的情报推测来看，关东圈和关西圈几乎都被毁灭了。被誉为日本中心的地域都消失的现在，这个国家已经落幕了。



即使像四国或者其他一些少有的地域残留了下来，也回不到以前那样的生活了。更不可能回到以前的世界。



茉莉连这种事情都没有察觉到吗。



竟然如此愚笨吗。



“即使现在是如此乱七八糟的世界……人类一定也会、去努力夺回原来的世界。到了那个时候，你们会没有办法好好生活的！”



茉莉一点点挤出话语，试图说服他们。



这算什么啊——



茉莉不是没有察觉到。她是在相信、在期望。



——人类不管受到什么挫折，最终都能夺回自己的世界。



——我们一定能回到原本的世界中。



她如此强烈地坚信着。



“闭嘴！”



黑衬衫抬手殴打茉莉的脸。



不停地。



可是茉莉没有向男人屈服。她一直在说着“如果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如果世界和平了”这样的胡话。



我原以为——高岛友奈和横手茉莉这两人之中，高岛友奈才是我的对立面。



但是，我错了。



横手茉莉才是我真正的对立面。必须要把这个女人从我的面前消灭掉才行。



我从车子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喂，你们几个，在做什么？”



黑衬衫和跟班们看到我，动摇了。



茉莉也呆呆地看着我。



“久、久美子……？”



“茉莉，闭上眼睛。”



“诶？”



“不要管，闭上眼睛！我说可以之前，绝对不能睁眼。”



“好的……”



我确认了茉莉把眼睛闭上了之后，走向包围圈中黑服的其中一人，抓住他的耳朵。同时把藏着的水果刀拿出来，把他的耳朵切断并扯了下来。我把扯下的耳朵丢到地上，用脚踩烂。



男人发出绝叫，捂着耳朵翻倒在地面上。



黑衬衫看到同伴的模样，发出像是抽搐般的惨叫，毫无形象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们，如果不想成为他这样的话，现在就滚回车上。”



我拿着手上染血的水果刀，对着除了黑衬衫和跟班以外的人说。



“你们几个应该是被黑衬衫给了食物或者饮料，所以才协助他们的吧？发自内心的想对茉莉施暴的家伙有没有？有的话就举起手来。”



当然没有举起手的人，大家纷纷青着一张脸低头。



“没有就好。那你们放心吧。黑衬衫收集的食物和水我会全部没收并分给全员。服从这个男人的好处已经没有了——明白了就马上滚回车上！”



只是把刀轻轻挥舞两下，聚起来的人们像是逃命一样的跑回了巴士上。



我把水果刀随手丢掉，把束线带和胶带拿出来走到因为失去耳朵而翻倒在地上的男人边上，把他的手腕给绑起来。同时，用胶带把男人的耳朵贴住把血给遮住。



“已经可以睁眼了。”



我说完之后，茉莉睁开了眼睛。她看着被束缚起来、发出痛苦的声音的男人，动摇了起来。



“久、久美子……你这是做了什么……”



看来是从周围的声音、肉眼所见的状况，猜到我做了些什么吧。



“对面有人数优势，从正面吵的话我们会输。所以故意表现出危险性，让他们主动退却。而且只是耳朵被切下来了而已死不了的。巴士里面有绷带和消毒水。跟是医生的男人说一声，就可以得到治疗了。”



我边对着茉莉如此说，边接近了黑衬衫，同样用束线带和胶带将他束缚。黑衬衫因为恐惧使不出劲，甚至做不到抵抗。



“我去处理一下这个男人。”



“处理……是指……？”



我没有回答茉莉，把停在停车场的车子从头到尾调查了一遍，找到插有钥匙的车子。把被束缚的黑衬衫押到后车厢，启动引擎。



等到把车开走的久美子回来已经是一小时之后的事了。



久美子抓着黑衬衫的头发把他从车子座席上揪下来，拉着他一起回到了巴士上。



“啊、啊啊……噫……噫……”



男人脸色发青，满脸都流下汗水。



和之前那个变得奇怪的茶色头发女人一样的状态。看上去是手脚被束缚住了才没有挣扎，如果有了自由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久美子，那个人是怎么了！？”



阿友看到黑衬衫那副模样，向久美子追问。“还有刚刚那个，被久美子切下耳朵的人……到底是发生什么了啊！？”



久美子没有回答阿友的问题，只是把黑衬衫随便押到了一个空着的座位上。



坐上驾驶席，久美子发动了巴士。



“久美子！”



阿友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也没有得到回答。



久美子把男人带出去又带回来之后，那人精神就不正常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理睬阿友，而是边把着方向盘边向着我说。



“茉莉，我想问你件事。假如四国真的是安全和平的地方，到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重归和平之后，你想怎么生活？”



“……诶，那个，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



“你只管回答我就行了。”



完全是不由分说的口气。



这个问题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搞不清楚。我要怎么回答才算正确呢？想不明白。



我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把内心的想法就这么说出来了。



“那个……想平常地生活。我……从父母去世之后……想过今后肯定没法再像以前那样生活了……但是就算这样，我还是想尽量和从前一样……”



清晨朦朦胧胧地从被窝里爬起，



吃完一如既往的早饭，



去学校上课，



放学后和朋友们一起玩耍，一起参加社团活动，



想着今天也是稀松平常的一天，爬进被窝——



“……想这样生活……”



我说完之后，久美子轻蔑地说道。



“真普通啊。”



“是的……很普通。”



“真是普通到能让人傻眼啊。你在经历过和世界毁灭差不多的事情、拥有感知怪物所在之处的能力之后，还是只会追求普通的生活吗。”



“……是的。”



“真是普通到让人害怕啊。”



“……是的。”



“啊，你是真的……很普通啊。真是个普普通通的好人。平平凡凡地活着。憧憬着平凡的生活，并切实在这么做的人，真是再优秀不过了。那真是非常非常优秀，优秀得让人尊敬的人。”



久美子毫无感情地说。



我是搞不太清楚她到底想表达什么。



久美子又说。



“虽然不清楚从奈良出发到现在过了多久，但出现了觉得天空很可怕、被异样的恐惧包围而精神崩溃的人。仔细观察一番就会发现，那帮人在遭遇那个白色的怪物之后，出现了明显的精神上的崩溃。精神崩溃是受对那个怪物的恐惧的影响吧。所以——我做了个实验。”



“实验……？”



“是的。那个茶发女。你们在加油站附近寻找那个走失孩子的时候，我带着那个茶发女去了有怪物的地方。因为茉莉感知到了那个怪物的所在地，所以开车很快就到了。开车靠近那个怪物之后，虽然被怪物不断追赶，但还是想办法逃掉了。真是太爽了！甩掉那个怪物之后，茶发女精神上受了很大的打击。那个怪物，大概是会在人的心里留下远大于单纯的‘威胁’所带来的恐惧。”



我说不出话。



久美子继续说。



“刚才那个黑衬衫男也是，和茶发女一样把他带到怪物那儿。啊，好爽。既体验到被怪物袭击的紧张刺激，又近距离看到因恐惧而大喊大叫、发狂的人，真是太有趣了。要不是发生了这种事，也不会有这种体验吧。不仅如此，因为不是由我出手，而是他们自己发狂的，所以也没有那种亲手让一个人崩溃掉的罪恶感。”



“久美子……为什么这么做……”



阿友的声音颤抖着。



突然，久美子一脚油门，巴士猛地加速。阿友和我差点摔倒。



“听着！”久美子用足以响彻巴士的音量大声宣告。“这辆巴士不会开往四国！永远——都不会开到安全地带！”



译注：



1.由于不知道谁的错误，原文第四话标题和第三话用的是一样的，朱白在推上表示正确的标题会在之后通过官方渠道发表，故而这边空着。目前该错误已修正。意思是：樱花只有在凋谢飘落的时候才显得美，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能永恒持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