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宝珠(2 / 2)
或许是终于从担忧中解放的关系,鹿女竟流下了泪水。其他侍女有的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有的彼此温言安慰,房间里乱成一团。寿雪趁机离开了房间,温萤与淡海正等在门外。
「娘娘,您还好吗?」
温萤问道。
「无事。」
寿雪一边回答,一边迈步而行。此时寿雪感到疲累至极,走出院门的时候,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幸好温萤及淡海同时自两侧伸手搀扶,才没有摔倒。
「我来背娘娘吧。」
温萤转身蹲了下来。如果是平常的话,寿雪一定会拒绝,但此时她似乎连开口说话也有些吃力,只好默默地将身体靠在温萤的背上。
──为什么八真教主白雷想要咒杀自己?
回想起来,当初枭虽然想要杀死自己,但确实不带有任何恨意,他是基于逼不得已的理由,不得不将自己杀死。
相较之下,刚刚的诅咒却带有浓浓的恶意,意图让自己「死得痛苦万分」。
寿雪感觉内心深处涌起了一股凉意。
──为什么自己会遭到怨恨?
她究竟做了什么事,才让人想要置自己于死地?
寿雪越想越是惊恐,全身动弹不得。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完全没了头绪,她甚至不知道,正在感到恐惧的是自己的意志,还是乌的意志。
──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现在的寿雪,就跟当年那个蜷曲着身子瑟缩在暗夜之中的孩子没什么不同,没有人能够告诉自己,接下来应该朝着什么方向前进。当初丽娘费尽心思教导寿雪,正是希望她能够过着独立自主的生活,不仰赖任何人,这是身为乌妃的必要条件,寿雪原本也打算此生皆过着这般的孤独生活。
但是……
如今自己在黑暗中感受着温萤的体温,却打从心底忍不住想要大声呼救。
云家的仆人将之季带进了宅邸的大厅内,恭请之季就坐。之季并没有坐下,而是站着等候云永德进来,而护卫的士兵,此刻都守候在门外。
大厅内的摆设相当简朴,矮桌及橱柜虽然都是以上等的紫檀木制作,但没有涂上昂贵的黑漆,也没有饰以螺钿,就连摆在花台上的青花瓷,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珍贵的高价品。
不过之季并不感到意外。光看永德的衣着打扮,就知道他不是个喜爱奢侈的人。虽然每样东西都干净整洁,但绝不追求气派华丽,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名门之家该有的风范吧。
之季几乎把大厅里每样东西都鉴赏了一番,永德才姗姗来迟地走进大厅,冷冷地朝之季瞥了一眼。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有种自己的一切都被看穿的错觉,面对名门之辈的视线,他总认为自己被当成了一无所有之人。当然对方不见得有这样的想法,但不经意的视线中还是会流露出这样的态度。
「坐吧。」
永德坐了下来,同时要之季就坐。
「不用了,下官站着就行。」
其实乖乖就坐也没什么不妥,但之季表现出了固执的一面。陛下从来不会露出那样的眼神,之季心里如此想着。高峻在面对自己时,视线总是平淡而纯净,不带任何色彩,正因如此,他才会对高峻如此衷心臣服。即使是面对自己这种身分低微之人,高峻依然不改其彬彬有礼的态度,谦冲之余却又不失其威严及傲然之气。
「在这种时候,到底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永德瞪着站在面前的之季问道。
「下官今天来到贵府,是陛下的旨意。」
永德的胡须微微震了一下。
「陛下的旨意?陛下说了什么?」
「听说最近云大人特别关照一名来自贺州的绢商,可有此事?」
「他的货好,老夫自然特别关照。不过他来自贺州,贺州是沙那卖家的地盘……陛下该不会怀疑老夫和沙那卖家勾结,意图谋反吧?」
永德说得直截了当,接着哈哈大笑,但之季并没有接话,依然凝视着老人的脸。永德不悦地皱眉说道:
「到底有什么事,快说吧。但你如果说要以谋反的罪名将老夫绑去见陛下,老夫可不会相信。陛下不是那么愚蠢的人。说吧,你到底要干什么?现在你应该没有时间跟老夫打哑谜才对。」
永德的口气中流露出的是长年在背后支持着高峻的自信与冷静,正因为他相信高峻是个聪明人,所以才能依然表现得如此泰然自若。
之季直到这一刻,脸上才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下官也有同感。」
永德一愣,狐疑地皱起眉头。
「刚才下官稍微以言词试探了云大人,得罪之处,还望海涵。下官带来了陛下的一句话……『把你查到的事情都告诉令狐之季,如果他有帮得上忙之处,尽管差遣他』。」
永德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请云大人尽管吩咐,下官必定不辱所托。」
「……陛下都已经知道了?」
「刚才云大人也说了,陛下不是愚蠢之人,陛下对云大人的瞭解,正如同云大人对陛下的瞭解。云大人只是假意关照那贺州绢商,想要从那绢商的口中探听出一些消息,不是吗?就像云大人一直靠着后宫的眼线,在打探沙那卖家的动静。」
之季朝永德走近一步,低声说道:
「陛下最想知道的,是跟八真教勾结的到底是谁……应该不是沙那卖朝阳,对吧?」
永德凝视着之季的眼睛,坚定地点了点头。
铜幡裂成了碎块。白雷蹲在房间的中央,按着自己的左眼,不断发出呻吟。
──蛤蟆咒法被破了。
这怎么可能?这可是借助了神宝之力的咒法……难道乌妃还残存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男人整张脸的左半边疼痛不已,有如承受着火烤,与此同时,捂着脸的手掌感觉到了一股温热的液体。大量的鲜血自指缝间溢出,滴在衣服及地板上。
白雷一边呻吟,一边将手伸进怀里探摸。取出那神宝「黄昏宝珠」一看,竟然已裂成碎块。那宝珠越碎越细,在白雷的手掌上化成了一堆细粉,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怎么可能?
白雷取出手帕按着左眼,摇摇摆摆地走出门外。主屋的方向传来骚动声,还可看见不少人拿着火把。白雷以手撑着墙壁,踉踉跄跄地沿着回廊朝主屋走去。
前方传来了声音。那是……这座宅邸的主人,沙那卖家族之长的声音。
「朝阳!你干什么!你竟敢拿刀对着我!」
白雷弯过了回廊的转角,来到主屋的前方,只见宅邸主人站在门口处,身上穿着睡袍。宅邸主人的前方站着一个男人,年约四十出头,神情精悍,而男人的背后跟了一大群手持火把的随从。
那男人正是沙那卖家的当家,朝阳。
「叔叔,你还想抵赖吗?我已经掌握了证据,你把一名心腹派往京师,想要拉拢云家!还有,你一直处心积虑想要夺回权势!」
「那又怎么样?我可是沙那卖家族之长!」
朝阳看着抵死不认错的叔叔,冷冷地说道:
「我们沙那卖家族自古便有敬老的传统,正因为你是家族长老,所以我过去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朝阳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
「你可还记得从前皇太后执政时期,你做了什么好事?可别说你年纪太大,已经都忘光了。当时的贺州首长,是个花钱买官的贪婪之辈,你谎报庄园收益,借此中饱私囊,为了不遭人揭穿,不仅贿赂首长,而且还毒杀了我一名正要向朝廷揭发舞弊的部下。后来皇太后失势,首长遭革职,你被逼急了,只好向我求救。要是这件事曝光,别说你自身难保,我们整个沙那卖家族也会跟着遭殃,我只好帮你收拾善后,保住了你的性命。我对你的要求,只是要你从此乖乖待在宅邸里,别再过问政事,没想到如今你又搞出这些事情来……」
朝阳以一对令人背脊发凉的冷峻目光瞪着叔叔。只见叔叔面无血色,满头白发所结成的发髻也散了一半,身为沙那卖家族长老的威严已荡然无存。他摇摇摆摆地往后退,却因为膝盖不良于行的关系,忽然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我……我只是想要实现沙那卖家族的宿愿!好好累积实力,将来才能……返回卡卡密!这是我们共同的宿愿吧?不是吗?」
年老的沙那卖长老仰望朝阳,脸上带着哀求的眼神。然而朝阳的目光却依然冷酷。
「不,你根本不是在为整个沙那卖家族着想,你只是为了你自己。云中书令跟从前的贺州首长不可同日而语,绝不可能被一点点的利益诱惑所打动。一旦你企图拉拢云中书令的举动被发现,从前的不法情事肯定都会被挖出来吧。还有,当初遭你下毒的观察副使,如今可是当上了学士,成为皇帝的心腹。沙那卖家族势必会遭受责罚,再也没有办法脱罪,这都是你的错!」
朝阳以手按着腰间的佩剑。
「现在我只能将你杀死,以你的首级来恳求陛下息怒。你一生拖累沙那卖家族,至少献出你的首级来作为补偿吧!」
剑光一闪。
朝阳的剑术极为高明,只一剑,便让长老身首分离,头颅飞上了半空中,不断喷出鲜血。朝阳退后一步,避开了洒落的鲜血,而背后的随从们一拥而上,开始处理善后。
朝阳接着转头望向白雷。白雷跪了下来,朝阳低头看着他,半晌后说道:「以后不准你继续待在贺州。」言下之意,当然是将其逐出贺州。
「好吧……」白雷乖乖地答应了。
「……你的眼睛受伤了?」
「唔……」
「我允许你裹好伤再走……把他带到屋子里,找大夫帮他看看。」
一名随从于是走向白雷。见朝阳转身正要离去,白雷朝着他的背影说道:
「在偏房里有个叫隐娘的女孩,我想把她带走。」
朝阳转头看了白雷一眼,接着朝随从使了个眼色。
「我劝你别再当什么教主了。」
朝阳扔下这句话,这次真的转身走了。
而白雷只是愣愣地看着朝阳消失在黑暗之中。
「沙那卖朝阳亲自砍下了叔叔的脑袋?」明允问道。
高峻点了点头。
「一剑就斩下头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看来朝阳是个剑术高手。」
明允露出古怪的表情,彷佛在说着「这不是重点」。高峻淡淡一笑,接着说道:
「听说他长年来是朝阳眼中的烫手山芋。正因为是亲人,反而更加难以对付。」
「毕竟这叔叔是沙那卖家族的长老。朝阳虽是当家,但对上了年长者,尤其还是自己叔叔,还是不能做得太绝。如果太过不留情面,可能会引来族人们的反弹。毕竟沙那卖家族有着特别敬重尊长的传统,简单来说,就像是长在眼睛上面的毒瘤,没有办法轻易割除。」
高峻眯着眼睛凝视莲池。此时天空下起了小雨,眼前的景色彷佛被一层雾气盖住了,白色的莲花看起来朦朦胧胧,有如夜空中的星辰。
「……如今他终于还是把毒瘤割除了。」
「是的。」
「不等裁示就先冲进宅邸砍人首级,这做法可真是强硬。」
「是啊。」
朝阳的叔叔私下拉拢云永德,希望对方能向朝阳施压,逼使朝阳同意让他重新担任庄园的庄官。他答应永德,只要自己能够重新当上庄官,必定会将低报庄园收益的不法所得拨出一部分给他。除此之外,朝阳的叔叔从前在担任庄官的期间,也曾经私吞应该上缴朝廷的租税,以及对起了疑心的观察副使令狐之季下毒。总合这种种罪行,处以死刑并不为过。
「朝阳必须将从前叔叔私吞的钱缴回国库,这可是一笔相当大的金额……但整体而言,能够将其除掉,对朝阳来说还是利大于弊。」
高峻低声呢喃。明允转头望向高峻。
「这次的事情,给了朝阳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可以打着『拯救沙那卖家族』的旗号,将叔叔的势力拔除……听说他的叔叔不满遭朝阳逼迫隐居,从以前就对朝阳多有批评,而且还相当执着于追求『沙那卖家族的宿愿』。」
这些情报都来自于之季及高峻暗中送往贺州的间谍。
「沙那卖家族的宿愿?」
「返回卡卡密,成为卡卡密的国主。」
明允一脸错愕地说道:「要实现这个愿望,不仅必须舍弃贺州的丰饶土地,而且还必须冒险横越波涛汹涌的大海……如果是从前还有伊喀菲岛的时代,那也就罢了,现在他们要是做这种事,可不知会有几艘船遇难。」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想要返回故乡,这可以说是一种对故乡的憧憬。听说朝阳的叔叔经常向沙那卖一族的年轻一辈诉说这个梦想,多少获得了一些支持。」
「纯真的年轻人往往容易受到影响……越是不切实际的美梦,越有吸引人的魅力。」
「这种将年轻人引向不归路的行为,肯定让朝阳无法坐视吧。」
高峻心想,这恐怕才是朝阳心中最大的担忧。但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惩处叔叔,可能会引发年轻人的反弹。所以朝阳故意拿朝廷当挡箭牌,以『降低沙那卖家族的伤害』为理由,将掀起骚动的始作俑者除去。只要这么做,就不用担心家族内部出现纷争。
「说穿了……叔叔的那些轻举妄动,反而正中朝阳的下怀。」
「凭朝阳的本事,要阻止叔叔私下与永德接触,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叔叔的行动,成了害死他自己的最大原因。他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全在朝阳的算计之中。
「朝阳这种做法真令人不舒服。」
明允皱眉说道:「简直像是把云中书令也当成了手上的棋子。」
「他心里很有把握,不管叔叔拿出多少的好处,永德都不可能受到收买……」
此时永德的内心想必是五味杂陈吧,自己不向贿赂低头的风骨及追查不法的决心,反而让自己遭到了利用。
「云中书令的脸色相当难看。」
明允不禁苦笑。
「明知道自己正在遭受利用,却还是得继续追查下去……对了,平常云中书令很少称赞人,这次他却对之季的表现赞不绝口呢。」
「那很好。」
高峻淡淡说道。这一点早在高峻的意料之中。永德向来喜欢之季这种才气焕发且没有后盾的年轻人。
「没想到陛下会派之季做这件事……他是微臣介绍的,或许微臣不该这么说,但他才刚来没多久,微臣没想到陛下会托付他如此的重责大任。」
「之季是个很有野心的人。」
「野心?」
「朕在成为废太子的期间,深深感受到权力比什么都重要。之季也一样,他很清楚没有权力就什么也做不了。这一点,跟那些打从一开始就握有权力,却不知道权力重要性的名门之辈截然不同。朕相信以他的野心,绝不会轻易放弃这个获得永德赏识的绝佳机会,就算他原本是沙那卖派来的间谍,朕也相信他会为了这个飞黄腾达的机会而背叛沙那卖。」
明允听得瞠目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半晌之后,才轻咳一声,说道:
「……这么说来,陛下并非全盘信任之季?」
「不,就某一层意义上来说,朕是信任他的。所谓的信任,必须是在看清对方为人的前提之下,而非盲目地寄予期待。」
必须好好看清楚真相,而非抱持着天真的想法。
就这层意义而言,高峻对朝阳也抱持着一定的信任。高峻相信此人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即便他现在还不清楚朝阳心中在打着什么算盘。
对沙那卖家族的监视,接下来依然不可松懈。
「陛下真是英明……难怪云中书令可以安心退隐。」
沙那卖家的事情刚落幕,永德便提出了辞官隐居的请求。
「不,他想要退隐,是因为感到懊恼,与朕无关。」
「云中书令为何事懊恼?」
「他懊恼自己被朝阳的叔叔当成适合贿赂的对象……那简直是把他当成了朝廷的蠹虫。不管这是不是事实,他没有办法忍受自己在他人的心里是个这样的人。」
高峻打算驳回永德的辞官请求,并且将他转调为尚书都省令。这是一个荣誉职,品秩虽高,但没有实权。
「他是名门之中的重要人物,朕不能失去他的影响力……从今以后,你跟行德也必须好好表现,朕对你们非常期待。」
「微臣必定为陛下鞠躬尽瘁。」明允拱手道。云永德转调尚书都省令的同时,明允晋为中书令,云行德也从礼部侍郎转任门下侍中。不久前高峻会见行德,正是为了谈这件事。
「永德似乎认为行德的温厚是他的一大缺点,朕却认为这是相当难能可贵的优点。行德与你,正好可以互补其短。」
「陛下说得极是,微臣的最大缺点就是不够温厚。」
明允面露戏谑的微笑,接着转头望向莲池,说道:
「啊,雨停了。」
原本的小雨不知不觉已经止歇,乌云散去,莲花的花苞在阳光下闪烁着湿润的光泽。高峻眯着眼睛望向莲池,心里想着得走一趟夜明宫,上次答应过寿雪,最近会再去拜访。
而且高峻心里有几句话,想要对寿雪说。
在晚霞的邀约下,寿雪又拜访了泊鹤宫。此时晚霞已完全康复,看起来容光焕发,为了招待前来的乌妃,特地准备了许多点心。
「听说是白雷偷偷把那个金镯放进叔公送来给我的东西中。没想到那金镯竟然这么可怕,如果没有你救命,现在我已经死了,真的很谢谢你。」
晚霞向寿雪道谢。
「棉薄之力,不足挂齿……况此诅咒乃为吾而来。」
「幸好中了诅咒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如果你倒下了,谁来破除诅咒?」
晚霞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且还因高烧而受尽煎熬,但她非但没有怀恨在心,反而对寿雪由衷感谢。
「我的叔公是个开朗又随和的好人,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听说晚霞的叔公,也就是朝阳的叔叔因庄园管理涉及不法而遭到斩首,顺带一提,消息的来源是淡海。
「而且听说白雷被逐出贺州,八真教也瓦解了。我本来就不喜欢那个人,听到消息后安心了不少。」
晚霞一边说,一边将加入了杏仁干的烤米饼放入口中,杏仁是她最喜欢的食物。
「汝曾言白雷怂恿汝父,此话当真?」
晚霞在发高烧的时候,确实曾这么说过。寿雪回想起这件事,向晚霞再次确认,晚霞却歪着头说道:
「我曾这么说过吗?在发烧的时候?我不记得了……白雷怂恿的不是爹,而是叔公。叔公经常膝盖痛,听说接受白雷的祈福之后好了很多,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想叔公应该是被他骗了吧,这次的事情,叔公一定是受了白雷的怂恿。」
晚霞蹙眉说道。看来她真的很讨厌白雷。
「……白雷为人若何?」
「这个嘛……年纪和我爹差不多,约四十出头,一头白发,没有结成发髻,发型相当古怪,眼神也很冷漠,让人很不舒服。白雷应该不是本名,我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
寿雪提出这个问题,原本是怀疑白雷和自己有些关系,但听完了晚霞的回答后,依然是一头雾水。
「我老家的人应该知道得更详细一些,要不要我帮你问问?」
寿雪点头说道:「望乞一问。」
「没问题,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我写封信就行了……对了,我能叫你『寿雪』吗?」
寿雪略一迟疑,最后还是应了一声「嗯」。
晚霞登时眉开眼笑。「太好了,那你也叫我『晚霞』吧。」
寿雪回想前一阵子,花娘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当时她要求称寿雪为「阿妹」,并希望寿雪称她为「阿姊」。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寿雪感觉晚霞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千金小姐,但如今相处了一阵后,寿雪发现她只是个开朗、思想单纯的少女。不过有时晚霞会低着头不发一语,因此若说她思想单纯,似乎也称不上,或许她是在回想当初因沙那卖所受诅咒而送命的那个少女吧。
离开泊鹤宫之际,晚霞忽然凝视着寿雪,脸上丝毫不见笑容。寿雪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露出有气无力的微笑。
送了寿雪离开后,晚霞回到房间,命令所有侍女退下,取出麻纸放在桌上,并备妥笔墨。差不多该写信给父亲了。父亲经常从故乡寄一些东西给晚霞,每当晚霞收到东西后,就会写一封信向父亲道谢,同时以「告知近况」为借口,将后宫发生的事情回报父亲。这就是晚霞的「职责」。
这一次,晚霞必须要写的内容很多。
自己突然遭到诅咒,发起了高烧,所幸得到寿雪救助……这一连串的事件,相信侍女们应该也会回报才对。
晚霞没有提笔,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撒上了金箔的淡水蓝色麻纸。
当初晚霞一看那金镯,就知道那东西不太寻常,那种雕着丑陋蛤蟆的金镯,完全不符合叔公或自己的喜好。当然晚霞并不知道那金镯被下了咒,但凭着直觉,她明白这金镯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该不该把金镯交给寿雪,令她犹豫了好一阵子。如果这是父亲的意思,不照着做等于是违背父亲的指示。
但最后她还是没有把金镯交给寿雪,自己并不希望寿雪遭遇任何不测。
不晓得父亲会不会生气?如果那真的是父亲的指示,父亲应该会生气吧。
晚霞不禁感到有些担心。一来不希望遭受父亲责骂,二来不希望让父亲失望,她害怕被父亲当成没用的人,从此遭到抛弃。
但寿雪是无辜的。自己绝不能坐视寿雪像当年的小婵一样吃尽苦头,甚至是丢掉性命。她下定了决心,绝不再让任何无辜的少女因自己而死。
即使到了今天,晚霞依然感觉到小婵就站在自己身边,骂自己是卑鄙小人。为了苟活下去,竟然对可爱的妹妹见死不救的卑鄙小人……
晚霞忍不住以双手捂住了耳朵。
──爹,我该怎么办才好?
父亲的脸孔浮现在晚霞的脑海。那张绝不接受撒娇或哀求的严峻脸孔,那张逼迫自己在「自己或小婵的命」之中择其一的冷酷脸孔。
但父亲正因为严峻,才能受到族人们敬畏与崇拜,就连晚霞自己,也非常尊敬父亲。正因为尊敬,所以不希望遭到父亲轻视,不希望让父亲失望。
晚霞提起了笔。包含诅咒的事情在内,把自己的近况全都写了下来,但写到一半,却又搁下了笔。
有件事情,晚霞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父亲。
不久前,晚霞曾经在寿雪的头发上插了一朵栀子花。当时自己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寿雪的头发颜色是染过的,她的原生发色似乎是白色还是银色。
这件事情是否该告诉父亲呢?抑或,像这样的芝麻小事,根本没有告知的必要?
但至少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寿雪将自己原本的发色当成了秘密。正因为是秘密,所以才会把头发染黑,而既然是秘密……
那就不会是芝麻小事。
晚霞不断重复着提笔与搁笔的动作,心头一下子浮现父亲的脸孔,一下子浮现寿雪的脸孔。寿雪是个很好的女孩,晚霞很希望能够跟她当朋友,更何况她还救过自己的性命。
晚霞深深叹了一口气。
经过漫长的犹豫之后,晚霞还是提起了笔。
高峻这次来访,带来了相当奇特的食物,寿雪不由得目不转睛地盯着盘里那些散发着甜腻香气的奇特物体。一问之下,原来是裹了糖衣的李子。
「这是李子糖,很甜,朕猜你会喜欢,所以带了一些来。」
寿雪不等高峻说完,已拿起了一颗李子糖,糖衣的外层闪闪发亮,简直像是天上的星星。一口咬下,外侧的糖衣一碰到牙齿就碎裂了,连着里面的李子肉一同咬断,柔嫩且略带酸味的果肉与又甜又脆的糖衣融为一体,有如浑然天成,在嘴里扩散开来。
那是一种过去从来没有尝过的美妙滋味。
「妙不可言。」
寿雪只以这一句话作为评语。高峻淡淡一笑,说道:
「那真是太好了。」
此时九九等人都已各自回房歇息,寿雪想要分给他们吃,因此盖上了盖子。高峻不发一语,只是默默看着少女舔着自己的手指,寿雪察觉到他的视线,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取出手帕擦了擦,说道:
「……汝今夜来访,应有话说?」
「嗯……」
高峻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词。而寿雪只是静静地等着。
「朕有不少话想要对你说。首先,朕想要告诉你两件事,第一……」
高峻竖起食指说道:「朕听见了枭的声音。」
寿雪霎时一头雾水,问道:「听见声音?何谓听见声音?」
「最近有人进贡了一个大海螺,外壳漆黑,闪耀着七彩光辉,相当罕见。这大海螺里传出了枭的声音,且只有朕才听得见,上次的事件,朕不是受了伤吗?正是因那伤的关系。」
高峻还是老样子,明明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却说得轻描淡写。寿雪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努力在心中整理高峻这几句话。
「……枭谓汝何事?」
「枭说他因为上次的事件而被关入大牢,没有办法再干涉我们……所以他希望朕代为拿主意。」
「拿主意?」
什么意思?
「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拯救乌……当然还有你。」
高峻的口气相当平淡,凝视着寿雪的眼神也没有丝毫感情起伏。
「……拯救?」
寿雪的声音不禁有些沙哑。
「没错。」
寿雪一时哑口无言。高峻见她没有说话,于是接着说道:
「朕想要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解放乌,却又不必将你杀死。」
「然冬王一失……」寿雪忍不住问道:
「夏王当何所依?」
一旦解放了乌,冬王与夏王将面临什么样的下场?
「朕也不知道。」
高峻回答得简洁又淡泊。
「但就算维持现状,也不见得能够高枕无忧。今非昔比,现在许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或许能够想出一些新的办法,彻底解决所有的问题。」
高峻接着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件事,封一行已经落网。他是个巫术师,应该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例如关于鳌神,或是关于乌涟娘娘,他脑中的知识,想必对我们很有帮助。」
寿雪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峻面无表情地淡淡说完这几句话。
……为什么?
「汝何故……」寿雪紧咬嘴唇。
「什么?」高峻问道。
「何故为此无益于汝之事?」
高峻默默凝视寿雪,半晌后说道:
「当然有益,这么做可以帮助朋友。」
他的声音依然静谧,却说得斩钉截铁,与其云淡风轻的态度形成强烈的对比。
「有很多事情,朕经过衡量之后只能放弃。例如朕没办法二话不说地将你放出宫城。但是……如果有办法可以两全其美,朕不想轻易放弃。难道你不是吗?」
高峻看着寿雪问道。
寿雪在小几的下方紧握双拳。如果可以的话,她好希望可以大声求救,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没想到……高峻已听见了自己心中的呼救声。
寿雪感觉胸口有股火烫的液体在翻腾、激荡,忍不住低头说道:
「……无可抉择……」
寿雪紧紧握住了双手。
「吾……无可抉择……」
「为什么?」
高峻淡淡地问道。
「吾……吾若得救……」
寿雪闭上了眼睛,接着说道:
「将无颜以对丽娘。」
丽娘以乌妃的身分孤独地活了一辈子,倘若只有自己一人摆脱孤独,将何以面对当初对自己投注了关爱,将自己拉拔长大的丽娘?
「……寿雪。」
寿雪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因为高峻竟伸出了手指,轻触自己的脸颊。
「朕没有见过丽娘,却可以想像她对你付出了多少的关心。但是朕希望你不要忘了,你因为有了丽娘而得救,丽娘也因为有了你而得救。」
高峻的声音宛如沉入了寿雪的内心深处,渗入了寿雪的五脏六腑。
「你应该靠自己的力量,拯救丽娘所最心爱的你自己。」
寿雪感觉到喉咙深处彷佛有一团灼热的物体逐渐往上升,嘴唇不禁微微颤抖。
长久以来对着黑暗发出的呼救声,终于有人听见了。
高峻的手指在她的眼角轻抹,这个动作,让寿雪终于惊觉自己正在哭泣。
寿雪感觉到体内有某种凝结的物体正在逐渐消融。
而高峻温暖的手掌,始终温柔轻抚着寿雪的脸颊。
隐娘正在岩石堆里玩耍着。浪头阵阵推来,在岩石上撞出大片水花,但她一点也不害怕,只是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退潮后残留在水洼里的小鱼及贝类。白雷站在稍远处,看着隐娘的一举一动,海风将他的头发及衣摆吹得上下飞舞。
白雷的左半边脸上包着一大块布。他将右眼的视线移向了海面,海上的远处隐约可看见岛影。
「那就是八荒岛吗?」白雷朝着站在身边的男人问道。
男人的头上戴着斗笠,面容几乎完全被阴影笼罩着,此人独自前来送白雷最后一程,身边没有带任何随从。他有着一张精悍的脸孔,眼神犀利而严峻。虽然有时会对庶民百姓露出温柔的微笑,但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板着一张脸。
「八荒岛是由大大小小的数座岛屿所组成,你们即将前往的是最大的一座岛屿,就称作大岛。」
说话的男人正是朝阳。
「每天都有船只往来航行,岛上除了可以吃到美味的海产,还有丰富的水果。那里的岛民们都很纯朴,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你可别改不掉坏毛病,在那里兴风作浪。」
白雷没有答话,只是微微扬起嘴角。
「你的眼睛变成这样,生活应该有些不便,我会派仆人给你。你放心,我派的人保证做事勤快,从炊煮到房屋的修缮都可以一手包办。如果你觉得人手不够,到了岛上还可以再雇用岛民。」
「不劳费心,我只想过简单生活。何况我身边有隐娘陪着。」
朝阳朝隐娘瞥了一眼,说道:「那样一个小女孩,能帮上什么忙?」
「呵呵……」白雷笑着说道:
「她能帮上的忙可是不少。她出身于渔村,海边的生活最符合她的性情。」
「我记得她是迎州浪鼓人?」
「没错。」
「那是相当贫困的村子。」
「是啊,所以当我说要收养这女孩时,她的家人们反而开心得不得了。当然他们还是向我讨了不少钱。」
朝阳望向隐娘,眼中带着一丝忧色。倘若白雷前往浪鼓的时间晚个一年,隐娘大概已经被恶毒的人口贩子买走,卖进了寒酸冷清的青楼之中。隐娘虽然还是个孩子,但颇有姿色,晒得黝黑的皮肤及乌溜溜的大眼睛有一股迷人的魅力。
「我从以前就推测哈弹族是相当有神性的民族,隐娘更是个意外的收获。」
白雷见浪头越来越高,于是呼唤道:「隐娘,过来。」
隐娘毫无反应,白雷又喊了一声,隐娘才回头看了一眼,接着慢吞吞地朝白雷走来。她虽然看起来是个笨手笨脚的丫头,却是唯一能够与白妙子沟通的「凭坐」1。
海岸边常会聚集许多来自远方的异物。除了贝壳、玻璃碎片及溺死者的尸体之外,还有迷途的灵魂及神只,因此海岸一带经常被视为灵地。
白雷第一次见到隐娘的时候,她正在海滩上搜集贝壳,白雷问她为什么要搜集那种东西,她回答漂亮的贝壳及玻璃碎片可以拿到附近的旅店当成纪念品兜售。根据传说,这些东西都是来自神之国的漂流物,带在身上具有护身符的效果。当时沙滩上除了隐娘之外,还有好几个孩子也在搜集贝壳,每个孩子都赤裸着双脚,身上穿着破烂的衣服。
──海底住着神明。
隐娘如此告诉白雷。
──像这样把贝壳放在耳朵旁边,就可以听见声音。神明们住在很深很深的海底,那里跟夜晚一样漆黑,所以神明们睡得很熟。
──但是有一位神明醒来了,而且正在等着。
等着什么?当时白雷问道。
──我。
「大爷,你看,我捡到了个樱贝。」
隐娘将一枚贝壳举到白雷的面前。「完全没有破损呢!」
隐娘的双眸闪耀着兴奋的神采。没有破损的贝壳,能够卖到比较好的价钱。
白雷叹了口气,说道:
「你不必再做这种事了。」
如今的隐娘,已不再需要赤裸着双脚到处兜售贝壳。但是隐娘却对白雷的话充耳不闻,开开心心地拿一小条布将贝壳包起,塞进怀里,那块布不仅有些脏污,而且磨损严重,据说是从前母亲送的。
白雷无奈地皱起了眉头,一旁的朝阳却朝着隐娘伸出拳头,说道:
「把手伸出来。」
隐娘听了朝阳的吩咐,纳闷地伸出双手。朝阳将拳头举到隐娘的手掌上方,松开手指,好几枚贝壳落在隐娘的掌心,虽然每一枚贝壳都不大,但内面散发着七彩的光泽。这种贝壳称作白蝶贝,是使用于螺钿装饰的贝壳种类之一。
「哇……!」
隐娘看见那闪闪发亮的贝壳,兴奋得涨红了脸。
「这么漂亮……一定能卖到好价钱!」
白雷听了哭笑不得,不禁伸手按着额头。朝阳眯起了眼睛,柔声说道:
「这几枚白蝶贝虽然漂亮,却是次等货,没办法用来制作螺钿。我听说你喜欢贝壳,所以向商人朋友讨了一些。」
「谢谢!」
隐娘笑盈盈地道了谢,小心翼翼地将贝壳放进布包里。白雷平常很少让隐娘在他人面前露脸,正是因为怕像这样说出不得体的话来,就算遇上必须与他人见面的状况,白雷也会尽可能不让她开口。事实上这样的做法,反而增添了隐娘在他人心中的神秘感。
白雷取出一条手帕,擦掉女孩的衣服及头发上的海水,她并不反抗,乖乖任由白雷擦拭身上。两人虽然已经建立起了相当程度的信任感,但隐娘直到如今依然称呼白雷为「大爷」,从来不叫白雷的名字。
──那又不是真的名字。
隐娘曾说出这样的理由。没有错,白雷确实不是本名。
「我们该走了。」
白雷在隐娘的背上轻拍,走向渡船口。不远处就是码头,一艘渡船正在等着客人上门。
「我安排的仆人此时应该已打扫完屋子,正在大岛的码头等着你。」
「大恩大德,此生难忘。」
朝阳只是静静凝视着大岛的方向,似乎并不认为白雷的道谢是真心的。
「伤口应该还会痛吧?你就到岛上好好静养吧。」
「……不仅落得这副下场,还毁了神宝……比起伤口的疼痛,更让我难以忍受的是自己的无能。」
「宝珠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我们长年来一直想毁了那受到诅咒的东西,却总是办不到。你替我毁了它,我反而该感谢你。」
朝阳朝白雷瞥了一眼。
「倒是你苦心经营的八真教就此鸟兽散,实在令人感到惋惜。」
「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没错,有没有八真教根本不重要,只要有隐娘跟白妙子就够了。
「你能这么想,那真是太好了……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你就在岛上好好疗伤吧。」
「好……」
其实朝阳根本不必冒着风险来到这里。白雷在名义上已遭逐出贺州,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更何况还跟自己像朋友一样交谈,要是被人看见,可是非常不妙的事情。但朝阳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坚持要前来送白雷最后一程。
「下次若再有用得上我之处,请尽管吩咐。」
就像这次为了解决掉碍眼的叔叔,故意派白雷接近他一样。
白雷说完了这句话,便带着隐娘走向渡船口。朝阳目送两人离去,半晌后才转身离开了海岸。
隐娘听见白雷在呼唤自己,然而她并没有办法马上反应过来,那也是因为「隐娘」并非她真正的名字。
如今隐娘正坐在船上,探头看着海面,白雷呼唤了好几声,她才转过头来。只见白雷一脸严峻地说道:
「别朝着船外探头探脑,小心掉进海里。」
「海好深,看不见底部。」
隐娘虽在渔村长大,从小搭船的机会并不多,因为在渔村里,出海捕鱼是男人的工作。像隐娘这样的小女孩,或是还没办法出海捕鱼的男孩,平日只能在海滩上捡捡贝壳、补补网子,或是听村内故老们说一些古代的传说故事。
尤其是遇上天候恶劣的日子,隐娘总是会和其他孩子们一同在火炉边抱膝而坐,听老人家讲故事。
当初和自己一起抱着膝盖听故事的那个男孩,此时不知过得好不好?女孩的心中蓦然浮现了男孩的脸孔,那个被送往京师的男孩。
隐娘看着深蓝色的海面,身体随着波浪轻轻摇摆。为了不忘记自己真正的名字,隐娘不断在嘴里轻声默念着。
「阿俞拉……阿俞拉……」
对了,还有那男孩的名字,也不能忘了。隐娘轻按着自己的胸口,所有的贝壳,都收藏在怀里的布包内。
──不知道那男孩现在正在做什么?
那孩子很爱哭,现在或许正在哭哭啼啼也不一定。隐娘不禁有些担忧。
──衣斯哈。
「衣斯哈……」
呢喃声彷佛落入波涛之间,沉入了深邃的海底。
(完)
1 灵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