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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2 / 2)




「那我来给大家说明一下。——首先,大家都知道费尔南德皇子殿下吧?」



全员都点了点头。



费尔南德皇子。是大贵族阿尔纳德侯爵的孙子,是第十位继承权拥有者,是下届皇帝的有力候补。然后,还可能是盯上埃德拉斯大人性命的人之一。



「其实,费尔南德皇子和艾米里欧皇子的母亲几乎是同一时期发现怀孕的。所以,当时王宫内因为哪位皇子会先出生的话题而躁动了许久。



而且,两位母亲之间有明显的差距。费尔南德皇子的母亲娜塔莉亚妃是名门阿尔诺斯家家主的女儿,而艾米里欧皇子的母亲克莱玛妃,是异国出生的平民的女儿。一定有许多人,都觉得费尔南德皇子才有资格获得继承权。」



「但是,先出生的却是艾米里欧皇子。」



格雷恩大人对我的发言表示了肯定「没错。」



「结果,艾米里欧皇子比费尔南德皇子早出生十天,那当然就应该是艾米里欧皇子获得继承权。但如果他死了,继承权就会转移给费尔南德皇子,所以当时有很多人都想要杀害艾米里欧皇子。



克莱玛妃也时常提防着暗杀,总是细心地注意着周围。还用魔法在皇子身边张开了结界,身边留下的也只有自己信任的人。从进食到穿着,全部都只让心腹准备,有许多人都说,她那彻头彻尾的警戒心已经显现出了病态。……希望大家在知道了这层背景之后,再读那封信。」



格雷恩大人使劲的握紧了拳头,声音更大了。



「无论想多少对策,克莱玛妃都无法安心。虽然她自己也有后盾,但对手是阿尔诺斯侯爵一派,所以无法想象对方会采取些什么手段。克莱玛妃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才伪装了艾米里欧皇子的死,将真正的皇子交给了最信赖的朋友——马尔蒂斯。也就是说这封信,就是将艾米里欧皇子托付给她的证明!」



众人被充满热情的演讲给说服,纷纷发出了感叹的声音。



格雷恩大人也是一副「怎么样?」的得意表情,翘起嘴角,摸着胡须。他旁边的埃德拉斯先生则是无奈的用手扶着额头。



我和他撞上了视线。我见他点了点头,就毫无顾忌的说道。



「请问,如果真如格雷恩大人所说,克莱玛妃事先察觉到了会有人来暗杀,然后克莱玛妃也采取了对策,那为什么还是送走了艾米里欧皇子呢?」



格雷恩大人看到提问的人又是我,便不耐烦的皱起脸。



「都说了是为了保护他啊。一定是觉得自己没有后盾,不能保护好皇子——」



「我不知道当时的状况,但如果真的感觉到了危险,应该会先禀告皇帝陛下,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很多别的方法。照您刚才说的,克莱玛妃的行动太过极端了。」



「……你们这些平民真是的。平民应该难以想象吧,王宫可是充满了阴谋诡计的危险之地,克莱玛妃不过是众多妃嫔中的一人,毫无证据的她若是告发了其他妃子或是高位贵族,你觉得会怎么样?」



「格雷恩大人,您有孩子吗?」



「什么?」



我提了个唐突的问题,格雷恩大人瞪圆了眼睛,不耐烦的回答道。



「有两个儿子。现在都在领地外生活……问这个干嘛?」



「那您见证了自己夫人生产的时候吗?」



格雷恩大人摇了摇头。



「是嘛。我见证过好几次孕妇生产的场面,虽然不是我亲自生孩子,但我明白这对女性来说是豁出性命的事情。」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在说生孩子的危险性。皇帝的妃子生孩子时,当然会选择最好的医生。但是,无论事先做过多少准备,无法预料的死亡还是会降临到母亲或是孩子身上,生过一次孩子的克莱玛妃应该非常清楚这一点。



……然而,她为什么等不下去了。」



许多人恍然大悟的抬起了脸。但格雷恩大人还是一脸诧异,不知道我的意图。



我继续说了下去。



「也就是说,考虑到生孩子时的危险性,费尔南德皇子很有可能无法平安的出生。如果那样的话,周围的人应该也不会那么急着取艾米里欧皇子的性命,克莱玛妃就算把皇子留在身边,可能也可以顺利将他抚养长大。然而,她完全没有考虑这种可能性,皇子刚出生五天就将他送出王宫,把一切都托付给了别人——难道不觉得有点操之过急了吗?克莱玛妃知道娜塔莉亚妃的生产日期,明明只要等到那天之后再采取行动就好。」



「你说什么——!」



格雷恩大人对我的话大发雷霆,我话音刚落他就满眼充血的想反驳我。



但他的话没能说完,他像是喉咙里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只有嘴唇在一张一合。过了一会,他终于恢复正常继续说道。



「你,你说的那些都是诡辩!那你说,这信的内容要怎么解释!」



「关于这个啊。」



我知道格雷恩大人想说什么。的确,这封信的内容可以理解为克莱玛妃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了埃德拉斯先生的母亲。



「我先说清楚,这封信是真的。笔迹和克莱玛妃一致,火漆也和她生前用的是一样的。而且,当时——」



「伯父大人。差不多,该说出真相了吧。」



埃德拉斯先生终于等不下去了,打断了格雷恩大人的话。他的眼睛不安的来回游走。



「说,说什么……」



「那就由我来说明吧。……关于克莱玛妃,据说她在艾米里欧皇子夭折之后,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



「埃德拉斯!」



格雷恩大人失去了冷静,大声叱责埃德拉斯先生。但他顽固的摇摇头。



「当时的克莱玛妃,总是卧床不起好几日后,再突然起来大喊『我的儿子被杀了』,还打算把偶然看到的小孩当作艾米里欧带回家,处于非常不安定的状态。虽然不想这么说,但就算这封信真的是克莱玛妃寄给母亲的,其内容的可信度也不高。实际上,我听说中央的众多贵族和相关人员都和我持有同样的主张。」



领主们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视线都集中到了格雷恩大人身上。



成为埃德拉斯先生可能是皇子的根据——克莱玛妃的信。现在写这封信的人可能有问题,那内容是否属实也就无关紧要了。格雷恩大人的主张被完全推翻了。



「说她精神有问题,那是中央贵族们瞎说的!你难道就这么轻易地相信克莱玛妃确实生病了,所以这封信也是胡编乱造的吗,你打算弃真相于不顾吗?克莱玛妃可能是你的母亲啊!」



格莱恩大人激动地逼问埃德拉斯先生,但他还是很冷静,毅然地回答道。



「我是皇子这件事,不就是舅父大人乱说的吗?而且,您说克莱玛妃伪装了皇子的死,这可能吗?那可不是个普通的孩子,如果皇子死了,应该会有许多的医生和相关人员来确认遗体吧。要准备一个能瞒过众多双眼睛的长相极其相似的婴儿遗体,这实在是不可能。」



「这个…」



「这个的话,是有办法的。」



我插嘴后,埃德拉斯先生和格雷恩大人都惊讶的看向我。



「办法?」



「嗯,并不是很难。只要事先准备一个几乎会同时出生的婴儿就好,在皇子出生的时候调换的话,大家就会把假的皇子当作真的了。」



「这种事,不可能……」



「不是不可能。这个世上,有些父母会想要处理掉刚出生的孩子。而且在刚出生后就调换的话,也不需要挑选性别,之后只要对那个孩子下手就行。这样就能轻易地伪装皇子的死。」



「没错!」



格雷恩大人像是找到了唯一的真相一般,开始兴奋地滔滔不绝。



「克莱玛妃察觉到了有人要杀害皇子,比起继承权她优先选择了保护孩子的性命。然后用她说的方法,将事先准备好的婴儿和皇子交换。怎么样,埃德拉斯?你果然就是艾米里欧皇子没错!」



格莱恩的眼睛发着光,抬头看向自己的侄子。



但埃德拉斯先生没有立刻给出回应,像是扼杀了自己的感情般低下了头。



「……用那种方法…为什么要牺牲毫无关系的婴儿。」



埃德拉斯先生的声音很低,没有任何起伏。但他的字里行间中渗透着怒气。



「什么艾米里欧皇子啊。你们难道是说,我的母亲也参与了那种恶毒的行为吗,为了继承权,就可以随意践踏母亲他们的名誉吗?」



「啊……」



我现在才发现自己说出的话,伤害到了什么。我咽了咽口水。



埃德拉斯先生说的没错。我的推测,就相当于是在告发马尔蒂斯女士与克莱玛妃的罪行。



「不,不是。马尔蒂斯也一定是为了保护你,没有办法才…」



「失陪了。」



埃德拉斯先生无视了格莱恩大人的借口,翻身离开了。我看着朝门口走去的他的背影,不由得喊出声。



「埃德拉斯先生——」



「不好意思,待会再说吧。」



他的声音十分冰冷,头也不回的扔下那句话后,就离开了。



我只能听到紧闭的门后传来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骗子!」



一个女孩正在瞪着我,虽然年幼,但她的憎恨却是货真价实的。



「竟然说能看到幽灵,傻不傻啊。我的妈妈在国外工作,她说赚够了钱之后就会来接我的。不过是被欺负了一下,就要报复我吗?」



「……但是,她就在你的身后。」



我站在少女的面前,抬头看着一位瘦成杆的女性。她像是被风吹动的烛光左右摇摆,仿佛随时就要熄灭。



「头发到肩膀那,是带点红的褐色,稍稍有些卷。从外表来看,应该是南方人吧。」



「诶……」



我说了几个特征后,少女歪曲的表情中已经没有了愤怒。看她有点相信的样子,我就继续描述那个灵魂的模样。



「容貌和你有点不同,你的母亲是圆脸,肌肤的颜色很深吧。但眼睛却是深绿色,这一点和你一样。」



「噫!」



少女小小的惊呼了一声,吓得跳了起来。她抬头看向我看着的地方,原本红通通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妈妈,真的在那吗?」



「嗯。大概一周前就一直跟在你身后,所以我很在意。」



「……」



少女一时无言,然后战战兢兢的问我「她说了些什么吗?」



看她浑身发抖的样子,我很直接的回答道。



「对不起抛下了你,但是我很爱那个人。」



「……嗯」



我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被黑夜笼罩的天花板,然后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确认了最近的记忆后呼了口气。



「做了个让人怀念的梦啊。」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坐起身,不知是不是因为出了汗,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



沙龙的事情结束后,我一走进准备好的客房就因为疲劳而倒在了床上,看来我在那之后是好好睡了一觉。最后的记忆里天还是亮的,但现在窗外已是沉沉的夜色。



月光照在树枝上描摹出树杈的轮廓,树叶随风发出沙沙声。我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好一会,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因为我的话而崩溃在地的少女的模样。



——那是还在神殿的孤儿院生活的时候。明明是痛苦的想要赶紧忘记的回忆,但现在也仍然以梦的形式,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眼前。



在那之后,少女就从孤儿院消失了。听说是被转移到了奥尔雷斯塔的分院,我记得负责教育的神官还很遗憾地说「她明明有很高的魔法素养。」



转移的原因毫无疑问是我,我那不顾人感受的话语,击碎了她的心。



这次,我又做了同样的事。



我本人只是带着提出一种可能性的想法去说那些话的,但我的话却狠狠的伤害了相信着自己母亲的埃德拉斯先生的心。



重要的人的名誉被践踏的屈辱感,以及光凭自己一人无法改变这一切的无力感。我明明,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些感受的。



「……好。」



我已经睡不着了,便下床简单的整理一下衣服,然后握住了门把手。



半夜的时候幽灵尤其多,也就是说现在是观测幽灵的最佳时间段。我就作为一个“灵感女”,做出与这个外号相符的行动吧。



『……』



一到走廊,就遇到了一个不说话的人影,是今晚的第一个幽灵。从外表来看,应该是这个宅邸的佣人。



「晚上好。」



我和他搭话后他立马抬起头,但对我没什么兴趣,向走廊深处走去。最终,他的身体被黑夜吞没,再也看不见。



毫不留情的无视了我,但我没时间为这感到难过。和他走同一个方向的话,再遇见就会很尴尬,所以我向着与那个幽灵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么容易就能遇到幽灵,不愧是老宅子。而且是从以前的堡垒改造的,宅邸整体都很结实。不过,石制的走廊有许多弯弯绕绕,一不小心就会迷路。



在来到格雷恩领的路上,埃德拉斯先生说自己幼年时几乎都是在自家宅邸度过的。我听说私生子很容易被针对,但他自幼就很受舅父疼爱,接受了和贵族子弟一样的教育。



一路上走来,能看出埃德拉斯先生非常珍惜这片土地的人们。所以他才那么拼命地想否定自己不是皇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帮上他。但他真的只是埃德拉斯吗?就目前来看,手边既没有能够确定他是皇子的材料,也没有能够否定的材料。如果找到了他是皇子的证据,我——



「喂。」



听到有人叫住我,我条件反射的回过头。看到了声音的主人后,我就后悔了。



「为什么这么晚还一个人跑出来,是在找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你。」



叫住我的是白天向埃德拉斯先生找茬,然后被打趴在地的博拉多。



博拉多看了看四周之后,就一边咧着嘴傻笑一边朝我走来。我也随之向后退了几步。



「前面都是高位贵族的房间,不是你这种妓女能进的地方。」



「不好意思。我睡不着,出来散步才走到这里来了,我马上回房间。」



「而且皇子殿下正在和别的女人玩呢,你最好别打扰他。」



「诶?」



本想装没听见,但还是不禁对博拉多的话做出了反应。



看见我僵硬的样子,他好像很满意似的,那笑容变得更深了。



「真遗憾啊,失去了赚外快的机会。」



「那个,我本就没有这种打算。能请你让一下吗?」



「要不我买下你吧。」



不行啊,根本没法交流。



他看起来是喝醉了,博拉多口齿不清的重复着同样的话,呼出来的气也是一股酒味。但他的脚步却还是十分稳健,一步步的向我逼近。



我的后背终于靠到了墙上,博拉多把手按在墙上,阻挡了我的去路。



「……我,是埃德拉斯先生的客人。」



「这里是格雷恩大人的宅邸,在这里,那位大人也只是个客人罢了。」



「唔。」



不过是一个酒鬼,反驳却意外的犀利。



我沉默着低下头,他却强行抓住我的下巴抬起了我的脸。



「格雷恩大人打算把东部贵族的女儿送给殿下,已经没有你这种女人的机会了。那么,你对我献媚的话,还能捞到点油水,不是吗?」



「……」



「喂喂,一声不吭啊。算了,比起吵闹的,搞定你这种反而更——」



「话说,你还没道歉吧。」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同时,眼前那原本还在笑的博拉多已经变得满脸痛苦,还发出了悲鸣。



「埃德拉斯先生!」



埃德拉斯先生正站在博拉多的后面,他和白天一样,瞬间扭住了博拉多的手臂,毫不留情的绕到了背后。



「艾,艾米里欧殿下……!」



「我白天应该说的很清楚了,不道歉的话我就把你的手折了。你竟然还变本加厉的侮辱她,这次我绝不会留情。」



「殿,殿下,请原谅!我没有侮辱…」



「现在可是深夜,你不要发出那么大声音,会给别人添麻烦的啊。——走吧。」



「非常抱歉!我道歉!所以求您等一下!这一切都是格雷恩大人的指示。」



博拉多那没出息的声音,在走廊中回响。



博拉多的叫声还在震动着空气,埃德拉斯先生突然停住了脚步。终于,墙壁吸收了所有的声音,他便用视线询问我。



我点了点头,他才放开了还在害怕的博拉多。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博拉多瘫倒在地上,不停地抚摸自己的肩膀。



博拉多刚才的那副仗势横行的模样已经不见了踪影,变成一幅点头哈腰的谄媚样。



「格,格雷恩大人说不能让今后会成为继承权持有者的殿下为一个下等女人失去理智,所以让我随便威胁这个女人几句把她赶走。」



「……」



「所以,我并不是出自自己的意志要侮辱她的,请您原谅我。」



先不说他的话是真是假,这个可能性还是有的。格雷恩大人好像有些讨厌我。



「……滚。」



埃德拉斯先生疲劳的叹了口气,用下巴示意博拉多。博拉多反复道歉了好几次,朝着刚才那个幽灵佣人的方向走了。



「对不起,舅父做了失礼的事。」



埃德拉斯先生很不好意思的开口,眉间有很深的皱纹。



「因为一些奇怪的误会,让你有了不好的回忆。」



「没有,请不必在意,是这么晚了还出来的我不好。比起这些,埃德拉斯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埃德拉斯先生不是——」



听说和女性在一起,但我没说出口。不知为什么,我有点害怕亲口问这个问题。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很直接的回答了。



「我一回自己房间,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东部贵族的千金们在等我。但我也不好把他们赶出去,让他们那副样子走在走廊上。实在没办法就只能我自己出来,然后就碰到了刚才那一幕。」



「原来如此。」



我感到松了口气,但不知道这种安心感是从何而来。



「那你这么晚还出来,是干什么?」



「这个……。因为夜晚更容易看到幽灵,所以我就想出来找找埃德拉斯先生的母亲。」



「这样啊。」



埃德拉斯先生想了一会,然后突然抬起头。



「那我来给你带路吧。」



埃德拉斯先生单手拿着提灯,带我来到了白天他和博拉多打过一架的那个广场。



木造的房屋遍布整个城镇,但只有广场周围的房子都是石造的,这一带的应该都是富裕的家庭。



埃德拉斯先生毫不犹豫的走进了其中一个房子。



「这里就是我和母亲的家,有感觉到什么吗?」



「没有。目前还……」



我赶紧观察家中的角落,从炉灶到客厅,小小的厨房、寝室、地下仓库——



小小民家的探索很快就结束了,但我完全没感到任何像是埃德拉斯先生母亲的气息。



「好像不在。也有随着日期和时间段改变而出现的灵魂,所以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存在了。」



「……是嘛。还有其他几个和母亲有关的地方,过几天再去看看吧。」



对他来说这结果应该挺遗憾的,但他的语气里却透着几分安心。我明白他的心情,谁都不想知道自己家人的灵魂还在世间游荡。



「对了,之前一直没机会问,埃德拉斯先生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我想想……」



埃德拉斯先生一边思考一边把提灯放到了客厅的桌上,然后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我也学着他坐在对面。



「是个美人。看上去很年轻,总是被人当成是我的姐姐。说到格雷恩家的马尔蒂斯,大家都知道她是东部的美姬,还挺有名的。如果顺利地完成了礼仪见习的工作,现在应该就是某个大贵族的夫人,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吧。」



「然而,马尔蒂斯女士与平民男性相爱还怀了孩子与之私奔,您这么说过吧?身为儿子的埃德拉斯先生是怎么想的呢?您觉得自己的母亲是那种会因为冲动而为爱私奔的人吗?」



我顺势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但是,我没有面对面直接问他的胆量,所以只能垂着视线等待他的回答。



过了一会。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



「诶?」



「要说不像那种人也确实不像,她很认真很严格,还很有责任感。我很难想象出她为了爱情而投身于毫无计划的私奔中的模样。」



说完后他又加了一句「作为儿子,我也不是很想去想象那种画面。」然后笑了笑。



「但是,世间不是有那种意想不到的热恋吗,与那天第一次相遇的人坠入爱河,舍弃至今的所有地位和名誉,踏上了私奔的旅程——经常听到这种故事。」



「是呢。不过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就私奔,实在是有点太乱来了。」



人类会因为感情,时而做出意料之外的行动。我无法否定那种突发的情感上的动摇,但是。



「母亲也是人类。并不是什么完美的圣人君子,就算犯错也是正常的。……但是,我发誓,母亲是那种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默默地看着别人夺取无辜婴儿的性命的人。」



埃德拉斯先生断言。他的声音和表情都透露着毫不动摇的坚定。



我感觉在埃德拉斯先生的瞳孔深处看到了一位美丽、温柔又坚韧的女性。正因为由那样的女性抚养长大,他才会如此的直率、正直吧。



……但是这都只是我的想象,我并不认识真正的马尔蒂斯女士。所以,我无法当场表示赞同。



「先入为主会遮盖人的视线,强力的信念或感情有时也会歪曲事实。人们只会看自己想相信的事物,面对那些无法理解的或是对自己无益的事实,都会选择排斥。所以『只有这个人绝不会做这种事』这种想法是很危险的。」



「……」



面对我有些尖锐的话语,埃德拉斯先生只是沉默着。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在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我也一样。我也总是会因为“自己”而扭曲看到的事实。所以老师——预言的圣女经常对我说『不要想着做大善人。无论是对恶还是对善,都要平等』。」



我想起吉奥拉老师的模样。将自己四十多年的岁月都献给了圣女这一职业的永远的少女。她用看透未来的力量,数次拯救了世界,是位传奇的人物。



——这是世间对老师的看法,在我眼里,她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



老师嗜酒如命,总是从一大早就开始喝酒,说的话也净是讽刺和玩笑。再加上她性格乖张做事强硬,经常拿我开玩笑来打发时间。



但老师,总是会体谅我。



那些东西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所以无法与人共享,永远被孤独感包围,看到了不可视之物之后对自己的力量感到恐怖。但老师理解这一切,不断的告诉我正视自己力量的方法。



「善恶平等,这不像是圣女的教诲呢。但如果要看穿真相,想不被任何条条框框所拘束,站在客观的视点上看问题的话,还是很有必要的。所以今后,我可能还会否定埃德拉斯先生所信任的所珍惜的,也可能会提出许多意见。但是……」



不知为何,心脏跳的很快。为了遮掩自己的颤抖,我故意大声说。



「“我”个人觉得埃德拉斯先生的母亲是个很棒的人,因为只要看了身为儿子的埃德拉斯先生的为人就能明白。」



说完后我才发现自己之前的那一长段铺垫是多余的,为什么我会滔滔不绝的说那么多废话。



「谢谢。」



埃德拉斯先生笑了。



不是往常的爽朗笑容,而是更温柔的,像太阳般——温暖的笑容。



「还有,白天的时候对不起。一不注意就血冲上头,做出了很不成熟的举动。」



「没事。白天的事也是因为我太轻率了,虽然验证可能性很重要,但是大肆宣扬有损人尊严的假说也不好。真的,对不起。」



我们俩人互相道歉后,看着对方陷入了沉默。过了几秒,我们一起笑出了声。结果,我们俩都在寻找向对方道歉的时机。



笑了一会之后,埃德拉斯先生重新坐正面向我。提灯的柔和灯光,照亮了他认真的面容。



「维克。之前在那个塔上,我说过想让你证明我不是皇子吧?」



「嗯。」



「我订正一下。我希望你看穿我的真实身份以及事情的真相。」



大陆上最大的城市——帝都帕拉迪斯。被称为绚烂都市的这片土地,仿佛被拥抱在群青色的阿尔玛港湾中一般,整齐地排列着象牙色的街景。白天,这街道会在蓝天下发出灿烂的光辉;夜晚,亮堂的街景则会映在深蓝的海面上,这片土地的确充满了与绚烂一词相配的美丽。



西侧——是与对岸的宫殿地区相连的区域,净是高位贵族的宅邸。



其中最为豪华的一幢宅邸的办公室中,有两个人正面对着面在密谋些什么。



「——也就是说,费尔南德利用了普通人,企图杀害埃德拉斯·格雷恩对吧?」



听完部下的报告后,叹着气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帝国议会的副议长,也是这个宅邸的主人——奥尔多·阿尔诺斯侯爵。



「是。已经尝试过四次暗杀,但全部都失败了。」



在侯爵面前翻阅着厚厚的报告书的人是他的政务秘书——纳迪亚斯。他在阿尔诺斯家工作了三十年,是位老家臣。



「那个蠢货。明明跟他说了无数次让他别管那个冒牌货。」



侯爵可恨的咂舌,像是要咬碎一般紧紧地叼着烟斗。在主人说下一句话之前,部下纳迪亚斯都没有出声。



终于,侯爵有些难受的吐出一口紫色的烟雾后将烟斗放在了办公桌旁边。



「他的行动还没被其他人发现吧。」



「是。因为只是雇佣了当地的非法人员,如果私自动兵,可能会被其他的候补者察觉。」



「幼稚的做法反而帮了他吗?……那,那些非法人员呢?」



「已经处置了,我们没有半点疏漏。」



「嗯,辛苦了。」



不知是不是满足于部下那毫不犹豫的回答,侯爵又恢复了游刃有余的样子。他把手放在下巴上,用指尖摆弄自己的白色胡须。



东部的贵族们把艾米里欧皇子还活着这个消息报告到帝都后已经过了一个月,在那期间,事态正朝着东部贵族们没有想到的方向变化。



第一次在议会上听克莱玛妃的信时,侯爵嘲笑「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纠结。」



贵族们对克莱玛妃的评价很低,她是庶民,但是却凭借自己的容貌攀上了侧妃之位,还甩开了众多贵女才女,生下了拥有继承权的第十位皇子。然而,皇子刚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克莱玛妃也遭帝国唾弃整日沉溺于酒精之中。甚至有人说,把那个女人纳为侧妃这件事本身就足够算得上是现王朝史的污点。



那种妃子所写的书信根本不可能成为艾米里欧皇子还活着的证据,侯爵们觉得只需要把这种东西当成一个疯女人的妄想就够了。议会可没有工夫去探究每一个声称「我才是真正的王族」的人。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东部联盟这一乡巴佬组织,竟然团结的比想象的还要快,这是最大的误算。



这十几年,都从未达成过一致的东部贵族们,在得到了本已死去的皇子这一象征后,纷纷站到了一起。



既然这样,就无法继续无视这件事。其实,议会内部已经有部分人觉得应该确认一下埃德拉斯的出身了。



所以费尔南德才会着急,无视祖父的忠告擅自开始暗杀埃德拉斯。



「在下认为不必如此责备费尔南德殿下的担忧。」



纳迪亚斯委婉的包庇皇子,他并不是对皇子关照有加,只是自己也在担心而已。



「有报告称,东部联盟最近可能会提交陈情书,其中还记载了阿尔诺斯家族在二十年前暗杀皇子未遂的嫌疑。」



「这群家伙,难道真的打算踹掉费尔南德,给那个野狗继承权吗?」



「看样子是的。无论那群人怎么闹,继承权都不可能转移,问题是——」



「之后对继承选举的影响吧。」



现在的皇帝因病卧床不起,连对话都困难,病情也在日益恶化,随时都有咽气的可能。下一届皇帝的选举也差不多快来了。



如果不排除大家的疑惑就迎来选举,费尔南德很可能会落后于其他的候选人。只有这一点,无论如何都要避免。



「继续放置东部和埃德拉斯·格雷恩不管的话,确实会对费尔南德殿下造成不利。虽然很危险,但干脆就直接由我们来处置那个男人吧。交给我的话,很快就能解决。」



「不,不行。那是最后的手段。其他的皇帝后补们也都盯着这件事,比如那个第一皇子,他不光是各贵族的动向,连周边国和城镇街道都不放过。毫无疑问,我们身边也绝对潜伏着那个毛头小子的人。万一被他抓到了暗杀埃德拉斯的证据,至今的辛苦就都白费了。」



第一皇子。光是听到这个名字,纳迪亚斯就无话可说了。如果被传闻中离王座最近的那位对手抓住了自己这边的弱点,那费尔南德的即位就完全不可能了。



让自己家族的人登上王位,是阿尔诺斯侯爵家长年的夙愿。为此,他们至今不计代价,不问手段。



没错,二十年前也是——



「我当时的确安排了谋杀艾米里欧一事。」



纳迪亚斯确信的说。



「我也在葬礼的时候确认了遗体,所以,埃德拉斯·格雷恩不可能是艾米里欧。但没想到,竟然会如此棘手……」



「这可不知道。至少,东部准备的克莱玛的信是真的。那么,那个男人是艾米里欧的可能性也并非为零。」



「阁下,这…」



「我不是在怀疑你的办事水平,但是,克莱玛那个女人精明得很。她很可能在察觉到了我们的意图后,采取了某些对策。」



侯爵重新拿起桌上的烟斗,开始捣里面的烟灰。那动作和往常一样,声音也没有任何变化,但嘴角却浮现了毫无遮掩的憎恨模样。



侯爵的女儿——娜塔莉亚妃,为了在克莱玛妃之前生下皇子不断地勉强自己,不知是不是因为期间积攒了太多压力,在生下费尔南德之后立刻就死了。侯爵自身,应该对克莱玛妃有些私人情绪吧。



「不管怎么说,那个男人是真是假并不算什么问题。但我也不打算把接下来的一切都交给老天爷安排。」



「您有什么计划吗?」



面对部下的提问,侯爵扬起嘴角。



「很简单。我们只要堂堂正正的帮助东部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