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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话(1 / 2)



被怀疑杀害司教之后过去了四天,埃德拉斯把今天已经说了七遍的话又说了一遍。



「我没有杀他,所以我无话可说。」



他每一个发音都用了很大的劲,希望能传达给对方,但是,



「——但从情况和证据来看,只有你是凶手。」



审讯官的这句话也已经说过七遍了。



他浑身无力,腰背也蜷缩在一起。虽然能够忍耐疼痛和困境,但面对这无限的一问一答他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我说,这一来一回你还要来多少遍才死心。」



「直到弄清你的罪行为止,无论多少次都可以。」



也就是说要永远持续下去。



「饶了我吧……」



埃德拉斯对反复又毫无意义的问答感到疲惫,皱紧了眉头。



——到达帝都后,埃德拉斯就立马被带到了位于王宫地区的帝都拘留所。他原本还想着接下来迎接他的会是十分残酷的拷问,但却意外的为他准备了干净整洁的房间,为他带路的官员全程弯着腰,迅速赶来的医生也是十分仔细的检查着埃德拉斯腹部的伤口,为他备好的衣服也是上等品,比他自己身上的要高级不少。



待遇太过良好让埃德拉斯不禁有些无措,但后来明白自己原来是被当作“贵人”在对待。所谓贵人,就是指犯了罪的尊贵之人。



进行审讯的房间也是,看上去十分雅致,带木纹的瓷砖,像马赛克一样铺在地上,室内的椅子也是桌子也是,都施有精致的装饰。在这个房间,戴着束缚手脚的枷锁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正因如此才会十分麻烦。



审讯开始后,审讯官就一副低声下气小心谨慎的样子让埃德拉斯自白。埃德拉斯表示自己没有杀人后,就一直持续着同样的问答,比起拷问,这种方式反而更有效。



——既然如此,那我就在审讯时睡觉好了。



埃德拉斯开始半认真的思考这种玩笑般的对策,突然,门被打开了。



「打扰了。」



出现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男性,看体格不像是武人,但身体的线条并无赘肉。他丰富的头发打理的很整洁,嘴角的胡子也修的很时尚。



一看到这位贵族般的男性,审讯官就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阿尔诺斯阁下!您为何会在这里?」



阿尔诺斯侯爵。这名字埃德拉斯已经听过好几次,原来盯上自己性命的幕后黑手就是这个老人吗。



埃德拉斯不禁用失礼的眼神看着他。他看起来并没有传闻中的冷酷狠毒,实际上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



「我有想直接和艾米里欧殿下说的事,不好意思,可以暂时请你离开一下吗?」



「……是,我这就出去。我会在外面等着。」



审讯官不问内容就轻易答应了,然后匆忙走了出去。



做着与法律相关的工作的人还可以这样吗,埃德拉斯不禁想这么问他,但他忍住了,只是目送审讯官离开。就算埃德拉斯留住了他,也只会继续刚才那种毫无意义的问答而已。



门关上后,侯爵转过身优雅的行了一礼。



「艾米里欧殿下。我是奥尔多·阿尔诺斯。请原谅我突然的造访。」



「阿尔诺斯侯爵阁下,我经常听说与你有关的传闻。」



虽然手脚都被捆住了,但埃德拉斯还是从容的点了点头。他用眼神示意对面的椅子,让侯爵坐下。



但是他没有放松警惕,而是仔细地观察着拉开椅子准备落座的侯爵。目前,侯爵还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也没有藏什么武器。



「这次,真的很遗憾。」



侯爵坐好后,这么说着。



「劳扎司教去世,而且艾米里欧殿下还成了嫌疑人,身为一介国民,我很是遗憾。」



「我怀疑就是你杀的。」



埃德拉斯觉得这些多余的话太过麻烦,所以直奔主题。他已经受够了弯来绕去的对话。



「……这可真是。您问什么会这么想,因为我是费尔南德殿下的祖父吗?」



侯爵还在微笑,但那假惺惺的笑容,反而加深了埃德拉斯对他的怀疑。



「直觉。而且我听说最开始说要把司教送去格雷恩领的人就是你,也只有你能为了陷害我弄这么大一出戏。」



「我不否定。但你的这些话,还是等找齐了证据再说吧。」



侯爵装模作样的表示遗憾,一边皱着眉头一边把手放在胸口,悲伤的摇了摇头。



「我也很是心痛啊。因为我任性的要求将劳扎司教送去之后,他就因为恶人的匕首而倒下了。」



「就是这一点很不可思议。你为什么要挑唆议会举行证明加护的仪式?证明我的加护后,最烦恼的人应该就是你吧。」



皇位继承权的顺序不过是个数字而已,无论是第一位还是第十位都拥有相同的可能性,埃德拉斯听说侯爵为了让自己的孙子成为确凿的第一继承人,穷尽了一切手段。



正因如此,才让人不解。为什么侯爵要故意让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呢。



「因为这场骚动,我也有错。」



侯爵犹豫了一下,小声的说道。埃德拉斯稍微歪了歪脑袋。



「什么错?」



「您知道我的女儿娜塔莉亚和克莱玛妃的生产时间重合了吧?因此克莱玛妃一直遭人紧逼,将自己困在了艾米里欧殿下会被我杀掉的妄想之中。我的存在,让那位大人乱了心智。」



「也就是说,你本人对艾米里欧是没有杀意的?」



「那是当然。帝国的臣子怎么能盯上皇帝陛下的孩子的性命呢。」



「真奇怪啊。明明在我找到克莱玛妃的信之后,就到处都有人追杀我,前几天还被捅了一刀。」



「那是一部分鲁莽之人所为,关于那些事,也正在与司教杀害事件分开调查中。」



侯爵十分自然的将司教杀害事件与埃德拉斯被人追杀的事撇清了关系。原来如此,这位大人的脸皮相当厚。埃德拉斯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加强了警戒。



而且,埃德拉斯知道。



克莱玛妃的疑心并非妄想。如果那个女咒术师的话是真的,眼前的这个男人在埃德拉斯还是婴儿的时候,就想向他下死咒。



「总之,我对让克莱玛妃患上心病一事很自责,所以一听说艾米里欧皇子有可能还活着,我就在心里发誓哪怕是为了已经亡故的克莱玛妃,也要弄清您出生的秘密。如果您真的是艾米里欧皇子,我就打算让孙子把继承权让给您……。所以我才在议会上提议,将司教送往了东部。」



侯爵握着拳头说出的话里,有着打动听者心灵的真挚的感情。



但是,埃德拉斯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还带点仿佛在观看蹩脚小丑的表演般的冷漠。



「……别说皇子了,你明明都不还不是皇室的人,却一副继承权非我所属的态度。帝位继承权,难道是凭你一人的意思就能随便处置的东西吗?」



「哎呀,原来让您误会了,这可真是不好意思。」



侯爵像是对自己的失言感到羞耻般,低下了头。但埃德拉斯还是继续盯着他。



二人的眼里映出了彼此的相貌,他们之间流动的空气也逐渐失去了温度。



「阿尔诺斯侯爵,你就别吹嘘了,快点把你的目的说出来。虽然你的一字一句都仿佛圣人君子一般,但你的眼睛却宛如猛禽在发着光,实在是太恶心了。」



「……还真是严厉啊。」



侯爵的声音里有着打从心底的愉悦。



应该是觉得没必要再继续表演一位恭敬的臣子,侯爵将柔和的表情换成了野心家的面庞。然后,刚才那位慈祥的老人形象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算了,既然你说没必要遮遮掩掩的,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你是叫埃德拉斯·格雷恩吧?」



埃德拉斯见他终于打算正常说话,感到很安心。



「你知道在两天后,议会会审议你的继承权吧?」



「两天?……真快啊。」



「皇帝陛下的身体在恶化呢。为了以防万一,很多人都认为必须要弄清候补者是谁。」



侯爵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慢慢地在室内踱步,他的鞋子与地面碰撞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我也觉得这件事拖太长了不好,可以的话,希望你能赶紧在两天后的审议上认罪。那样的话,你就不可能得到继承权了。」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要威胁我的话还是先组织一下语言吧。」



埃德拉斯无奈的说着,转身看向侯爵。



正好这时,夕阳如溶化的血肉般从窗外照射进来,侯爵的身姿染上了让人毛骨悚然的橙色。



「看来你没有考虑自己脱离罪行后会怎样呢。」



侯爵没有掩饰语气中的嘲讽。



「如果你不是犯人,那就说明在子爵宅邸内有犯人。到时候,被怀疑的就会是格雷恩大人。毕竟,把司教监禁在宅邸里的人就是他呢。」



「……」



埃德拉斯没出声,只是瞪大了眼睛。侯爵确信自己现在处于优势,歪着嘴角笑了。



「你的话,倒可以根据你的出身从轻发落,但格雷恩大人就不可能了。而且他还有利用你挑起反叛的前科,最终他到底会被处以多么重的刑罚呢?最糟糕的情况,东部地区的人可能都会成为肃清的对象。」



「在那之前,我会曝光你做的坏事。杀害司教就是你指使的吧。」



侯爵直勾勾的看上埃德拉斯那充满逼迫的视线,他老奸巨猾的笑容越发深了。



「稍微有点脑子的,应该都会觉得是我干的吧。但那又怎样,大家没有证据,现在还有别的嫌疑人,这不就足够了。」



「你说什么?」



「人们想要的是“对自己有利的结果”。没有人想要什么真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与其让我当犯人,让你或是格雷恩大人当犯人的话更有利。所以,我不会成为犯人。」



埃德拉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但是,他发现了。



至今,埃德拉斯见多了那些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对事情做出解释的人。



比如说坚信埃德拉斯是皇子的舅父和东部贵族们,将自己一行人视作乞丐来侮辱的博拉多。还有,不正视出生之谜,坚决否定自己是皇子的,埃德拉斯自身——



「只要你愿意认罪,我就想办法不连累东部。但是,如果你要顽固到底,我就绝对会让格雷恩大人以及那些愚蠢的东部人成为下一个罪人。……你好好考虑对你来说,最有利的结果是哪一种——」



侯爵确信自己的胜利,一边微笑一边把手放到埃德拉斯的肩上。



但是,埃德拉斯无法挥开他的手。



稍稍泛着灰色的云,随风在天空飘荡。



在那下面,有一栋白银尖塔的巨大建筑物朝天屹立着。



那是埃德尔海德帝国的宫殿——剑皇宫。那栋建筑哪怕在阴天之下也散发着壮丽的光辉,那里是帝国皇帝的居所,也是现埃德尔海德王朝的中枢。



——埃德拉斯先生会在那里吗。



我正贴在窗户上寻找不可能找到的人,突然从背后传来了敲门声。



「圣女大人。布鲁什大人来见您了,要让他进来吗?」



「布鲁什先生吗?……请吧。」



我赶紧离开窗边,拉上了窗帘。然后打开了墙边的开关,室内很快就被灯光填满。



到达帝都之后已经过了五天,在那期间我一直被软禁在帝都高档地区附近的一间皇室所有的客房里。



扭一下水龙头就会水如泉涌,一个开关就能让整个空间被魔灯照亮,我至今都没有住过如此奢华的房间。但门外有强壮的帝国士兵看守,气氛总是十分紧张。我的器量还没有大到在不知埃德拉斯先生安危的情况下,就在这里悠闲度日。



布鲁什先生是第一次来。他到底有什么事,司教杀害事件的调查有在顺利进行吗,难道是来找我要证言?



我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满怀期待的等着那扇门打开。



最终出现的是贝尔塔先生和里科,还有——我非常熟悉的一个人。



「好久不见了呢,维多利亚。」



「……米娅。你怎么在这?」



我因为过于震惊,声音在颤抖。



她穿着藏青色的神官服,黑色的头发扎成了双马尾。那位少女,毫无疑问就是我的同事,米娅·卡姆。



「你问为什么?那当然是为了把惩罚接受到一半就逃跑的你带回去。」



米娅觉得我问了个愚蠢至极的问题,不禁皱起眉。



「奥尔塔纳大人非常生气。也没有继续拥护你的人了,请你好好地做个了断。回到神殿后,你就做好觉悟吧。」



「哎呀,卡姆上级神官?」



贝尔塔先生喊着米娅的名字,米娅生气的回过头,对上了他一如既往温和的笑容。



「非常遗憾,看得见的圣女大人是被我们帝国的国民绑架的。所以,帝国议会才接受了你们的委托,将她从东部救了回来,之后再返还给神殿。——没错吧?」



「……哼。」



米娅忍住咂舌的冲动,紧咬着嘴唇重新看向我。她背对着贝尔塔先生,十分生硬的回答道。



「我知道,布鲁什大人。你们的要求,主席圣女奥尔塔纳大人也已经答应了,您不必担心。」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他们对话的含义,来回看着米娅和贝尔塔先生。他们两互看了一眼,米娅开口道。



「你不知道吗?原本是要把你当作逃犯处理的,但帝国说要对你从宽处置,就当作是被帝国的人拐跑了。」



「诶……」



「不仅如此哦。你在东部添的各种麻烦,我们也为了维多利亚大人的今后考虑向神殿提出了诸多要求。比如『将这位大人判处流刑,实在是太过无情』。」



「太好了呢,维多利亚。神殿接受了帝国的要求,应该会搁置流放你一事哦。当然,圣女位还是要剥夺的。」



米娅说完用锐利的视线看向了贝尔塔先生,而不是我。



我察觉到气氛不对,他们两人应该已经就我的处置争吵了一番。不然的话,神殿绝对不可能对我从宽处置。



『为了让她今后能安全生活,你能从中周旋一下吗?』



我想起在子爵邸,埃德拉斯先生与贝尔塔先生做的交易。



贝尔塔先生一定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兑现了承诺吧。但是……



「对不起。我现在不回神殿。」



我对着米娅和贝尔塔先生低下头。



「我一定会归还圣女的身份。而且,无论有什么处分,我都会心甘情愿的接受。但是,我不能丢下埃德拉斯先生的事回神殿,我作为他的同行者,有证明他无罪的义务——」



「你如果那么做,不可能被原谅的。」



我的话被冰冷的声音盖过。



「关于司教杀害事件的细节,我已经听布鲁什大人说过了。……我说,你也明白的吧。原本,你也应该被当做杀害司教的犯人之一被抓起来的,你知道那样会对神殿的名誉造成多大的损害吗?」



「但是现在有人被杀,罪名还被推到了无辜的人身上。你觉得无视这一切就是能得到原谅的行为吗?」



「什……」



我知道自己现在正因为米娅无所顾忌的发言,而紧绷着脸看着她。



但米娅还是毫不犹豫的将错就错,说个不停。



「你有证据吗?难道你一直跟那个男人在一起,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吗?你能确凿的证明那个男人是无辜的吗?」



「这个……」



我必须得说些什么。



但我的嘴边只有喘息声,因为她的连续反问,我找不到反驳的话。



「看吧。你甚至无法从正面驳斥我。」



「埃德拉斯大人,并不是会无缘无故的犯下杀人罪的人。你明明一点也不了解那个人,请不要信口胡言!」



看不下去的里科,挑起眉毛插嘴道。



但是一位素不相识的少年的敌意根本不痛不痒,米娅只是冷淡的回答。



「既然这么相信他,那你去主张他无罪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