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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话(1 / 2)



埃德拉斯先生的审讯当日,天空晴朗的让人觉得可恨。左右的士兵将我夹在中间,和我一起走到馆前的大道上,由大型魔兽牵引的铁车,流畅的停在了我面前。最前面一辆插着印有帝国纹章的红色旗帜和蓝色的军旗。到国境为止,好像要用这巨大厚重的铁箱子运送我。



严肃的气氛引得行人纷纷侧目,但他们又很快失去了兴趣快步离开。对于这里的居民来说,这种程度算不上什么罕见的光景吧。



我叹了口气回过头,看到里科和贝尔塔先生正站在路边。



「里科,至今为止都谢谢你了。……没能帮上你,对不起。」



「是……」



里科心不在焉的样子,一定是因为非常担心即将开始的埃德拉斯先生的审议吧。



「我会照顾里科的,你就放心吧。」



贝尔塔先生这么说着。他是帝国议会的议员,原本是要参加审议的,但他好像特意优先了我这边的事。



「也不是禁止和你来往,关于埃德拉斯之后的情况,我会写信告诉你的。维克,回神殿后,不要又挨欺负哦。」



「是。……贝尔塔先生,很抱歉之前对您说了无礼的话。我真的非常感谢您和神殿交涉。」



「啊啊,我不在意哦。只是因为你提到了罗迪斯殿下的名字,我就有点虚张声势罢了。我很擅长这种。」



看起来真的很擅长。——我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那我差不多该走了,你们两个多保重。」



我低下头,走进车内。



和无机质的外观相反,铁车内的装饰十分优美,车壁用的是富有光泽的木材,脚下铺有柔软的绒毯,对面的椅子上放了上等的天鹅绒坐垫,中间有一张固定着的小桌子。



有位女性坐在长椅的一端,翘着腿。



「你打算发呆到什么时候?快点进来。」



在她的指责下,我战战兢兢的走进去,在她的斜对面坐下。



期间,米娅一直用尖锐的视线看着我,然后突然撑着脸说道。



「你,变了呢。」



「变了……?」



令人惊讶的是,米娅的语气里没有任何侮辱和敌意,我还以为她会更加激烈的批评我。



「你之前总是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轻飘飘的样子,也不知你是死是活,就像个阴森森的亡灵,但现在非常有人类的感觉。」



「是嘛。」



我有些无措,姑且低下头。



「……谢谢。」



「我没夸你!」



米娅立马摇头,那极力否定的样子,就像个毛发倒竖的猫。



「不如说我很失望!至少之前的你,有种半个脚踏进了那个世界的奇妙的氛围感。但现在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啊啊,真讨厌。沉溺于情爱之后,人类就会变得这么窝囊呢。我现在非常清楚禁止圣女结婚的原因了。」



沉溺于,情爱?



这用词太过出乎意料,让我呆住了好一会。米娅时不时,会有些崭新的想法。



「我和埃德拉斯先生不是那种关系。」



我没说谎。虽然不是很明白何为恋爱,但我确定和他的关系,绝不是那种甜蜜蜜的东西。



「什么?那你为什么和那个男人跑了?」



「那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



米娅的视线让我难受,但是我只能这么回答。



我被埃德拉斯先生那如暴风雨般的气势压倒,握住了他的手,这是一切的开端。



「但是,我真心想为那个人派上用场。就像他帮助我一样,我也想帮助他。」



因为那个人,毫不犹豫的拉起了陷入泥沼中的我。



他相信我,对我说想让我看透真相。



「但是,没能为他做到任何事的自己,这无能的自己,实在是可恨……」



「你,你…在哭吗……?」



「诶?」



被问了之后,我碰了碰自己的脸。和米娅说的一样,我的确在流泪。而且还是泪如雨下,像个孩子。



「哇。真的,在哭。这是时隔了多少年。」



「……」



米娅像是在看怪物一样,抽搐着脸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她颤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一张麻质的布递给我。



「……给,快擦擦吧,真不像样。」



「谢谢。」



我接过来擦了擦眼泪,米娅看了我一会,突然扭开脸。



「好烦人,你能不能不要再哭了?既然只有看见这一个能力,那至少要确保自己的视力啊。」



『你别哭哦,明明就眼珠子能用,把视线挡住了可怎么办?』



米娅的话,突然和吉奥拉老师的声音重叠了,我一惊,猛地抬起一直垂着的脑袋。



但这里除了米娅谁都不在。那是当然的,是我亲手给老师送的终。



『快,好好看看。不要困在一个视点里,要从所有视点来看,不要放过任何违和感,将矛盾追究到底。』



……啊啊,这是已经深入我骨髓的老师的声音。应该是因为久违的哭泣,让我变得有些伤感吧。小时候,每次被老师严厉的批评后,我都会像这样流眼泪。



「回神殿后,你会忙到没时间哭,你就做好觉悟吧。——啊啊,不过,你不要期待有人帮你哦,不管你再怎么装出清廉洁白的样子,在大家看来你都是『在惩戒时和男人逃跑的蠢货』。」



『转变视点的话看法也会改变。所以不要满足于一个解释,你要好好想想,你看到的真的就是事实吗。』



没错。人会按照自己看到的去做出解释。



我是否也给违和感随便找了个理由,拘泥于一个视点之中了呢?是否将矛盾束之高阁了呢?



——克莱玛妃的信。



——率先提出要证明加护的阿尔诺斯侯爵。



——想要留在格雷恩领地的劳扎司教。



——曾经向艾米里欧皇子放的死咒。



『你已经看到了。』



「……啊。」



在转变视点的瞬间。



至今为止看见的一切,都一点点的崩塌散去。



一直相信的事物,也轰隆隆的瓦解。



没错,我其实已经看到了。



明明所有人都看到了。



「……」



「干嘛?突然一声不吭的,好吓人。」



米娅盯着静止的我,皱着眉头。正在这时,铁车开始摇晃起来。终于,朝着国境出发了。



……得赶紧了。



我下定决心,在摇晃的车厢内站起来,使劲的抱向坐在对面的米娅。



「干,干什么啊,这么突然!」



我怀里的米娅浑身僵硬,但我毫不在意,继续往抱住她的手臂里使劲。



「米娅,谢谢你。多亏了你我全都弄清楚了,虽然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但我一直都把米娅当作朋友的。」



「朋友?你不要说些奇怪的话啊。」



「但是,你刚才不也在安慰我吗?」



「我没有安慰你!真是的,快点放开我!」



「知道了,对不起。」



米娅开始挣扎,我一边道歉,一边慢慢放开了她。



瞬间,米娅的神官服解开了。



「——你干什么!」



米娅赶紧遮住自己的身体,面红耳赤的喊着。我快速的抽掉她的腰带,朝车门跑去。



「里科!贝尔塔先生!」



我打开门后,使劲的探出身体。幸好铁车才刚刚开动,还能看到站在路边的他们俩。



但是魔兽的速度渐渐变快,在发呆的时候,外面的风景已经开始迅速流动了。没时间犹豫了。



「站住!你,要干什么!?」



身后的米娅在叫喊着,我像是被身后的声音推了一把,蹬了一下铁车的地板。



我感到一瞬间的漂浮感,然后全身摔到了地上。我因为惯性,整个身体在石铺地面上翻滚,时而撞到什么,时而被弹起来,然后终于停了下来。



「维克小姐!您在干什么啊!」



里科和贝尔塔先生苍白着脸朝我跑来。看来真的是被吓了一跳,刚才里科脸上的阴郁,全都不见了。



「呜哇,血!头上出血了啊!」



「这种程度没什么。」



我一边由他们扶起来,一边摇了摇头。我不是逞强,是真的很不可思议的感觉不到疼痛。



贝尔塔先生看我笔直的站起来,吃惊的开口道。



「维克,你怎么这么乱来……。卡姆神官呢?」



「发生了很多事,她也没法立刻追回来。」



我看向路对面,明明弄丢了我这个行李,但铁车却没有降低速度,不断地远去。米娅现在,应该在慌张的整理衣服吧。……在没有腰带的状态下。



但是,这也争取不了多少时间。



我抓住贝尔塔先生的双手,无视自己正在流血的伤口,迎面看向他。



「贝尔塔先生,拜托请您现在立刻把我带到埃德拉斯先生那去!」



「——也就是说,你是用自己的短剑杀害了司教?」



「是的,没错,就是我干的。」



被问到的所有问题,得到的都是十分随便的答案。埃德拉斯心想这不过就是场闹剧,那就赶紧结束它。……埃德拉斯环视着会场。



这里是位于王宫地区中心的帝国议会会议厅,天花板是个巨大的半圆形屋顶,在中心处有一扇天窗,阳光正像神之光一样从那倾泻而下。



被这光照耀着的人们,都是位于帝国中枢的重要人物,在议席的最前列,摆着一排皮制的豪华椅子,上面坐着的是这个国家最高贵的人们——帝国的皇族。其中还有罗迪斯皇子,埃德拉斯在心里感到十分厌烦。



罗迪斯皇子的身边是几位年轻的皇子皇女们,埃德拉斯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形式与血亲见面,他逐一看向他们的脸,但很遗憾,他丝毫没有乡愁或是怀念之情。



这次的议题是关于埃德拉斯血缘的正统性以及是否赋予他继承权。



最开始的时候读了克莱玛妃的信,然后询问了埃德拉斯的生平,讨论了二十年前艾米里欧皇子的死,还都算是比较正经的话题。但最后说到司教证明加护的话题时,会场内的气氛就变得带有审判的感觉。



「你是怎么使用那把短剑的?」



「刺向了他的胸口。」



「之后为什么没有回收那把剑?」



「因为把剑拔出来的话,会沾上血。」



「那为什么——」



这种问答,到底有什么意义?



而且全部都是事先准备好的问题和答案,一想到为了重复这种事而浪费国民用血汗赚来的税钱,埃德拉斯就感觉怒火中烧。



埃德拉斯看到在重复无意义提问的议员前面坐着的是悠闲的阿尔诺斯侯爵。侯爵注意到埃德拉斯的视线后,浮现出优雅的微笑,那游刃有余的样子真是可憎。



「……已经够了,闹剧也该结束了。」



埃德拉斯不禁说出口。



会场内骚动起来。



「再继续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我埃德拉斯·格雷恩,可能就是那个什么艾米里欧,但是我却用短剑杀害了劳扎司教,所以我就不可能被赋予继承权。……这样就行了吧?」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侯爵说的。



埃德拉斯这意外的台词让侯爵有些不满,但他没有要反对的样子。



「不需要继续审议了,明明已经有结果了,继续拖时间也很麻烦。既然没有异议,就快点结束了吧。」



埃德拉斯说完后闭上了嘴。



虽然完全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但这样就好。他原本就一点都不想当皇子,选举仪式就更别谈了,那种东西给想要继承权的人就行。



自己顶罪的话,对东部的处分应该多少会轻一点。闹个不停的伯父他们,也能借此机会好好冷静一下吧。



埃德拉斯在心里说给自己听,等待着裁决。



——突然,一个年轻的女声响了起来。



「请稍等。」



埃德拉斯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是听起来走的不太稳的轻微的脚步声。



「异议的话,我有。」



出现的人,是他熟知的少女。



「啊—啊,罗迪斯殿下用很可怕的表情在看这边哦。我可能会被施以火刑。」



「都到这来了,说什么也没用哦。赶紧振作起来吧。」



贝尔塔先生和里科正在小声的说些什么。



我一边在他们身后听着,一边慢慢地走进会场内。



擦伤的手脚阵阵刺痛,但最难受的还是所有人看向我的目光。



我深呼一口气,像是回应所有视线一般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是奥尔雷斯塔神殿八圣女之一,第八圣女维多利亚·马尔姆。此次是接受了埃德尔海德帝国骑士埃德拉斯·格雷恩大人的委托前来。」



会场内像是海浪般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埃德拉斯先生由于太过震惊,茫然的看着我,但我站到他面前后,他突然像是着了火一样,用十分严厉的声音喊着。



「维克!你怎么在这!」



他还瞪着在我身后的里科和贝尔塔先生。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不能把她带到这样的地方——」



「埃德拉斯先生,请安静。」



我小声的说了一句之后,埃德拉斯先生一脸奇怪的闭上了嘴。趁此空隙,我赶紧确认场内的每个人的脸。



在会场的前列,有罗迪斯皇子。他的旁边,是几位打扮年轻的男女。



「贝尔塔先生。罗迪斯殿下旁边的都是皇室的人吗?」



「是哦。拥有继承权的皇子皇女们都来了呢。」



「哪一个是费尔南德皇子?」



「最边上的那个。」



他示意我那位身着华丽服装,身材瘦长的青年。



……好,必要的条件好像都凑齐了。



我使劲站稳颤抖的双腿,再次大声说。



「帝国议会的各位。我非常抱歉打断了你们重要的审议,但是,我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要报告给埃德拉斯·格雷恩大人以及帝国的臣民,所以赶来此地。还请各位,在此听一听我所看到的真相。」



「等等。请问可以让她发言吗,议长。」



像是一直在寻找时机一般,有一位男性说话了。是一位看起来上了年纪,却仪表堂堂的人。



那个人站起身后,就朝我行了优雅的一礼。



「初次见面,看得见的圣女大人。我是帝国议会的副议长,奥尔多·阿尔诺斯。」



「您是,阿尔诺斯侯爵……」



「您竟然记得我的名字,这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侯爵的脸上浮现出很有风度的微笑,但他的眼睛里仍然有让人无法放松警惕的尖锐。他淡淡地说道。



「那么,首先辛苦圣女大人,费尽辛苦来到此地。听说您是受到了神殿的流放处分,然后和这位艾米里欧殿下——埃德拉斯大人一起逃跑了,在司教遭到杀害前后,你们也在一起吧。」



他十分恭敬,用洪亮的声音叙述着,很明显,他想让在场的人失去对我的信任。



「我很明白圣女大人担心埃德拉斯大人的心情,但是,埃德拉斯大人已经承认了杀害司教的罪行,他本人刚才也表示不需要再继续审议。所以,还请您冷静——」



「阿尔诺斯大人,看来您是误会了。」



我打断了他编织的流利台词后,侯爵温柔的表情稍微有些扭曲。



「误会吗?」



「是。埃德拉斯先生委托我的事是“自己身世的真相”,而非证明他的清白。所以我今天,是来传达他身世的真相的。」



会场内的议论声已经逐渐变成了喧闹。



所有人都因为我的发言而皱眉歪头,嘴里还说着「那女人是谁?」



侯爵满意的环视着大家的反应,正要再次开口的时候。



「那就听听看吧。」



传来了一个生硬的男声,大家都被声音引的看过去,罗迪斯皇子正抱着手臂坐在椅子上。



「这个审议原本就是为了讨论埃德拉斯·格雷恩的继承权的正统性,那么,她所说的真相也有一听的价值。」



「但是,罗迪斯殿下。就算这次审议属于特例,也不能让外部人员发言——」



「议长,您觉得呢?」



罗迪斯皇子越过急忙反驳的侯爵,询问议长席上的人。



议长尴尬的游移着视线,最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您说的是,殿下。……看得见的圣女,你可以发言。」



「谢谢,议长。」



我道谢后,还朝着压根不看这边的罗迪斯皇子也低下了头。



——万事俱备。



「埃德拉斯先生。」



我回头看向站在身后的他。



「我接下来,会说明真相。但是,真相未必就是正义,这个真相很可能会伤害到您自身。……即便如此,您也愿意吗?」



「维克……」



他的视线有些迷茫,但只有一瞬间。



他的嘴角露出张扬的笑容,让我想起了平日里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总是笑的充满活力的埃德拉斯先生。



他拍了拍我的后背。



「既然要干,就干个漂亮。」



「——首先,第一点。在这次的司教杀害事件之前,有一个所有人都抱有的疑问。」



我看向侯爵。



「就是劳扎司教进行的确认加护的仪式。推进这个仪式进行的人就是阿尔诺斯大人。如果证明了埃德拉斯先生就是艾米里欧皇子,费尔南德皇子可能就会失去继承权,既然如此,为何是阿尔诺斯大人率先提出要举行证明加护的仪式呢?」



埃德拉斯先生手里除了克莱玛妃的信,没有任何能够证明他出身的证据,但因为那个仪式,坐实了他的正统性。



这是个不能放过的违和感。



「我只是为了收束东部与我们的对立,做了正确的判断而已。我还被怀疑在二十年前杀害艾米里欧皇子殿下,这倒确实让我有些烦恼。」



「其结果就是您让自己的孙子站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失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