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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青函隧道(1 / 2)



“嗯。”



刚和井熊同学在函馆站碰面,她就向我伸出手。



今天……不知道这个说法是否正确,井熊同学也身穿和昨天同样的运动夹克。也许她很喜欢这件。她的背后,背着可能是装有行李的背包。



我看向井熊同学伸过来的手,微微侧头。



“这是……什、什么意思?”



“手表。”



“啊,对了。”



我慌忙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井熊同学的手表。



“还给你。不过时间错了一些……”



洗澡时,我将手表和脱下来的衣物放在了一起。因为不能戴着泡澡,实在没有办法。虽然也试着调整过,但因为不清楚正确的时间,会有误差。井熊同学似乎有所预料,什么也没说地接过手表。



井熊同学将手表戴上,和我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块手表,将它递给我。



“这个给你。”



“诶?”



我惊讶不已。



手表的设计很成熟。看上去比之前借给我的表还要贵。



顿时,我警戒心四起。面对用一根薯条的人情就要让我陪同去东京的井熊同学。如果接受了这块手表,真不知道会被要求做什么。



“赶紧拿过去。”



“这、这个,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哈?什么意思啊。”



“感觉,是不是又要我听你的话……”



井熊同学脸上露出怒意。



“谁会啊,蠢货。你要觉得我是那种人我就踹你了。”



“对,对不起。”



不想被踢,我老实地道歉。我都被自己的不堪一击吓到了。



我注意着不碰到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手表后。井熊同学“哼”了一声。



“没关系,反正是臭老哥的。本来打算把它弄坏扔到桌子上的,就给你吧。”



她好像和哥哥的关系很不好。虽然不清楚情况,但既然送给我那就收下吧。



“啊,对了。时间要对准才行……”



“对准?”



“嗯。我和井熊同学的手表可能有误差……”



我在洗澡时晚了些时间,她所掌握时间应该也不一样。所以先在这里,把手表调到同一时刻。



“对准到几点?”



“那就,九点半吧。”



“嗯。”井熊同学回应了一声。调整好手表,我也照做。



应该是要拔起这里……好了。搞定。



将时间调至九点半后,我们戴上手表。我估计,对准时间会是我们以后的日常。因为洗澡的时候会取下手表,所以每次都要对准一下。 虽然有些麻烦,但这也是为了不打乱生活的节奏。



……不过,手腕痒痒的。我本来就不怎么戴首饰之类的东西。如果实在不行就取下来放在口袋里吧。



我这么想着,忽然感觉到井熊同学的视线。



“怎、怎么了?”



“没,我只是在想真不适合你啊。”



“诶……”



就算你这么说……话说,这不是井熊同学你给我的吗?



但是,确实不适合。有种,手腕败给了手表的感觉。



我透过刘海的缝隙,装作无意间看向井熊同学的脸。



耳朵上有闪亮的耳饰。胸前能看见项链。她戴着很多首饰。在我看来,像是十几岁女生独有的武装。



“那么,出发吧。”



井熊同学大步流星地迈开步伐,我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就这样,以东京为目的地的旅行开始了。



从函馆车站出发后,我们一路沿着海边前进。最初的目的地,是连接北海道和本州的青函隧道。



离车站越远,大厦和酒店的数量就越少,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大。道路的宽度、每家店铺的停车场面积都比东京大得多。与其说是切身感受到了北海道的广阔大地,不如说只是给人一种闲散的印象。到了郊外,这种印象更加强烈。道路上能看见明显的裂痕,零星会冒出一些看上去像是废墟一样的店铺。整座城市都弥漫着寂寥的气氛。也许只是因为时间停止了,才会有这样的感觉。但对我而言,这种寂寥更能让我安心。



无声的世界也逐渐习惯了。周围安静的时候,内心的独白就会丰富起来。反而,我甚至觉得有些爽快。这种异常的安静,习惯后也会感到舒适。



说到安静。



井熊同学自出发后,几乎没有说过话。一开始是走在前面,现在变成默默地跟在我后面。不知道是为了保存体力,还是单纯地没有话题。我并没有感到特别尴尬。本身就不擅长说话的我,也没有必要勉强和她搞好关系。虽然还有些畏惧井熊同学,但比起修学旅行时的分组行动,还是轻松多了。



我边走边望向天空。



秋日的晴空宛如画在天花板上一样。星期二的上午十一点十四分,一切都没有改变。



简直就像进入了照片里一样。更准确地说,像是分辨率高得离谱的VR谷歌街景。果然,异常就在于完全感觉不到风啊。



幸好,时间停止在晴朗的时候。如果在下雨的时候停下的话……



“啊啊真是的!”



井熊同学突然叫道。



她在身后大叫,吓得我差点跳起来。连忙停下脚步回头。



“怎、怎怎、怎么了?”



“这安静搞得我快疯了!”



“诶诶……”



我还以为要说什么呢,原来是这件事。



“啊~~可恶。头好疼。真想把停止时间的家伙揪出来……揍他一顿。”



井熊同学狠狠地抱怨了一句,突然皱起眉头看向我。



“你怎么一点不受影响?”



“就算这么问我……因为没有杂音,我倒不如说觉得很安心……”



井熊同学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这也太怪了。这种情况下怎么能安心下来?你在逗我吗?”



“我、我没逗你,我说的是真的……”



“唉,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痛苦……太不讲理了。”



不讲理的是被迁怒的我才对吧,我不禁想到。



井熊同学夸张地叹了口气,再次迈开步伐。先不论所说的对错,她看起来真的很痛苦。我有些担心,走到她身旁。



“那个,你还好吗……?”



“说点什么。”



井熊同学的视线仍然固定在前方。



“太安静了我受不了,你来找点什么话题。”



“话题……”



这请求有点难度。说什么好呢?我和井熊同学之间的共同点太少了。……对了,共同点。



“井熊同学……不会是我的远方亲戚吧?”



“啊?你在说什么?”



“那个,我昨天想了一下。在这种状况下,好像只有我和井熊同学能够活动……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什么共同点或是联系之类的……”



“联系啊。”



井熊同学将手放在下巴上。



“我没听说过有亲戚在东京。”



“我也是,在北海道没有亲戚……那么。”



母亲的旧姓。家族成员。出生地。搬家的经历。



每个都没有关联,至少我和井熊同没有血缘关系。唔……我陷入沉思。



“电影的话倒是经常会有呢……其实有血缘关系之类的桥段。”



“你喜欢电影吗?”



“诶?那个,怎么说呢……我也没看过太多,不过问我喜不喜欢的话,应该是喜欢吧……井熊同学呢?”



“我一般。倒是不喜欢恐怖片。”



“诶。是害怕吗?”



“啊?才不是。再瞎说小心我宰了你。”



可怕!我明明只是出于兴趣问的,被抱有杀意也太过分了。



井熊同学踢飞脚边的石子。



“是小时候,父母让我看生化危机留下的心理阴影。我真的接受不了那种怪异的片子。话说就算没有那件事我也不理解啊,恐怖电影有什么好的?为什么要花宝贵的时间留下可怕的回忆。真蠢。”



“那个嘛……嗯……”



我略作思考。



“可能是因为,想要覆盖掉吧。”



“覆盖?”



“就像井熊同学会留下心理阴影一样。可怕的事物,会有很强的印象呢。所以,想要忘记讨厌的事情的时候,看一些特别恐怖的……也不仅限于恐怖,看些让人忧郁,或是不舒服的电影后,讨厌的心情就会被覆盖……所以,即使是非常恐怖,我也忍不住会看……”



最好的逃避现实方式,就是沉浸在故事中。不论是电影,漫画还是小说都可以。其中,让人心惊胆颤的恐怖片,无可救药的坏结局,或是给人心灵留下深深创伤的故事,有时也会帮助我们排解现实的痛苦。



不愉快的记忆只能用其他不愉快的记忆来填补。所以,才会在故事中寻求恐惧和苦痛。在我看来,这与自残所获得的安心感相近。



“不能理解。”



井熊同学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什么要用恐怖的东西来覆盖?我觉得那还不如看看相声开开心心地更好。”



“相声……”



“或者看油管博主的视频也行。”



“嗯……”



我很想说“那不一样”,但又无法具体说明哪里不一样。



“我想忘记不愉快的事情的时候,就会听喜欢的歌曲。比起电影,音乐更值得信赖。可以在短时间内调整心情。”



“原,原来如此。”



“你有喜欢的歌手吗?”



“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



“那喜欢的类型呢?知道另类摇滚吗?”(注:alternative是摇滚音乐中的一种音乐类别,源于1980年代的地下独立音乐,并在1990年代到2000年代开始流行。)



“那个……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完全不听歌……”



“……这样啊。”



这句话中,失望的情绪明显地渗透出来。



价值观不合,我想。井熊同学也是同样的想法吧。旅途才刚刚开始,却让人担心起未来。



我们走到十字路口。即使是在这停止现象中,过人行横道时也会自然地加快脚步。



经过烤肉店时,一股诱人的肉香扑鼻而来。即使时间停止,也能闻到气味。考虑到气味本来就是细小的粒子,倒也没什么不自然。这只是把留在空气中的东西,吸进鼻腔里而已。可是,按照这个道理,光又如何呢?



抬头就能看到刺眼的太阳。但是,如果时间停止,光子的流动应该也会停止,那么世界应该被黑暗笼罩才对。为什么会这么明亮?不仅仅是太阳,照明的光也正常工作。是因为光不受停止现象的影响吗?



“其他。”



“诶?”



“我让你换个其他话题。什么都好赶紧说,不要一下子就沉默。”



“抱、抱歉。”



我似乎无法解释时间停止的机制。现在先想想怎么让井熊同学心情好点吧。从她的声音听来,已经是相当烦躁了。



不过,其他的话题。有什么合适的呢。就算去寻找共同点,也找不到像样的话题。



考虑良久,我决定先从能想到的地方开始提问。



“那个……你喜欢吃什么?”



“寿司。”



“那,喜欢的寿司类型呢。”



“海胆。”



“海胆……喜欢海胆的哪里呢?”



井熊同学以咄咄逼人的气势看向我。



“开什么玩笑啊蠢货!喜欢海胆的哪里?这算什么问题!你对话方式也太烂了!就算是小学生都比你话题更丰富!蠢货!”



她说个不停,声音大得刺耳。我当即道歉。



“对对对对不起!”



我还是第一次被这样不讲道理地骂。而且连续两次被骂蠢货。但我其实没有任何开玩笑的念头。说什么都好的话,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海胆的问题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



井熊同学“呼”地叹了口气。冷静下来后,冷冷地看着我。



“你没有朋友吧?”



“唔……”



“你是不是被欺负过?”



“唔唔……”



井熊同学的话毫不留情地刺在我的心头。完全说中。



“怪不得。第一次见到你就感觉浑身散发着阴郁的气息。像是在学校没有容身之处。”



刚才的话,狠狠地扎进我的内心深处。这和“蠢货”“阴暗”的辱骂声不同,有种心窝被殴打的痛苦残留在体内。我低下头,停下脚步。



井熊同学走了一会儿,停住回过头来。将体重靠在一条腿上,不满地抱起胳膊。



“怎么了?生气了吗?”



“……没有,我没生气。”



“又来了。你这样,明明一副有话要说的态度却不说话。看着真让人火大。”



一股热血涌上脑袋。我握紧拳头,抬起头。



“这、这么说的话,为什么要邀……邀请我啊。东京的话,一个人去不就好了吗?”



我很少生气,所以途中打了结巴。不用镜子也能知道自己脸红了。相对的,井熊同学依旧冷冷地看着我。



“理由? 那肯定是有个人一起比较方便啊。”



“而且”井熊同学说着,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你喜欢男人吧?”



“……诶?”



“你想摸的那个男生,是和你一个学校的吧。不过嘛其实你喜欢谁都无所谓。我想只要对女性不感兴趣的话,和你一起行动也没有什么危险。”



我花了些时间,才理解井熊同学的话。



我想要触摸的男生,大概是在说永井。井熊同学目睹了我想要触碰永井的举动,因此误以为我喜欢的不是女性而是男性。



“什、什么啊……”



我垂下肩膀。愤怒一下子不翼而飞,背包的肩带都快要松开了。



井熊同学愣了一下。



“诶?不是吗?”



“嗯,我并不喜欢男性。”



井熊同学哑然了,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骗人。那……那不行啊。”



虽然不清楚井熊同学说的“不行”是对什么而言,但她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压低了身子。



和初次见面时的反应一样。看来“喜欢男性”的误会解除后,我再次成了她警惕的对象。



真麻烦啊,我不禁想。已经同行了好几个小时,事到如今才做出这样的反应真让人头疼。没办法。虽然不太愿意,但还是说出来吧。这样至少,可以解除她的警戒。



“啊……那个,要说我喜欢女性的话,也不太对。其实——”



这时,讨厌的记忆复苏了。



无数只手。嘲笑。老师的笑容。体育课。腹痛。屋顶。



像是用黑色蜡笔胡乱涂写而出的,粗糙而杂乱的记忆。即使想忘记,也会在不经意间腐蚀内心。地狱般的初中生活,是从和老师商量病情开始的。



我用力咬着脸颊内侧。



现在,不一样了。



这里不是学校,对方既不是老师也不是同学。就算告诉井熊同学,对我也没有什么影响。而且,如果继续旅行下去,即便不说,总有一天也会暴露。



“我不能,接触别人。”



我下定决心说出口后,井熊同学惊讶地皱起眉头。



“并不是有什么洁癖。只是无法做到接触别人这件事。虫子之类的动物还可以……只有人,真的不行。所以,我不会伤害井熊同学的……至少不会有物理上的暴力。”



短促地叹了口气,我继续说道。



“就像井熊同学说的那样,我在学校没有容身之处。因为这个病的原因,没办法交到朋友……不过,也有单纯是我性格阴暗的可能。”



我不禁自嘲。



我迈开步伐。这下把话说清楚了。不被相信也没关系。如果井熊同学希望中断旅行或者单独行动,那到时候再说。原路折返也不太好,所以我姑且继续这样南下。



走了不到两、三秒后,有脚步声传来。



井熊同学小跑着拉近和我的距离,走到并肩的位置。然后,她瞟了我一眼,又将视线转向前方。



“……喜欢吃什么?”



“诶?”



“我是说告诉我你喜欢的食物。只有我一个人回答不公平吧?你也多说说关于自己的事。”



“嗯,嗯。”



看来她打算继续旅行。我因没有被拒绝,感到些许的安心。



“喜欢的食物……炸鸡块吧。”



“呜哇,超普通的选择。”



“就算你这么说……我的确很喜欢。”



“不过,我虽然也不讨厌吃。但硬要说的话更喜欢Zanggi吧。”



“Zanggi……有那种食物吗?”



“诶?!你不知道吗?”



“嗯,格斗游戏里的残机(Zangki)我倒是知道……”



“格斗游戏的残机是什么……?”



(译注:ザンギZanggi指北海道特色炸鸡块,与格斗游戏残机Zangki(剩余生命)读音类似。)



之后我边沿着海岸前进,边和井熊同学聊着毫无营养的话题。说累了就陷入沉默,然后在井熊同学的催促下再次开口。不断地重复着。



手表显示时间是晚上八点。因为时间停止,外面依然很亮。但我们已经累得连这些都不在乎了。我和井熊同学,近一个小时都没有开口说话。



虽然中途休息了几次,但几乎一直在走路。膝盖发出悲鸣,脚底磨出的水泡每踏出一步都在强调着它的存在。



即便想找个地方投宿,却没见到一间宾馆或是旅店。于是不知所措的我们停在路过的小商店。



“累、累死了。走不动了……”



井熊同学说出泄气的话。她坐在店门口的长椅上筋疲力尽。



我在店里翻找。里面的装潢和《樱桃小丸子》当中的粗点心店一样。一位满面皱纹的老奶奶端坐在收银台旁。商店里面竟然还设置有游戏机。拨撩着我的童心。如果时间在流动的话,我可能会玩。



我先拿起五百毫升的水和能量饼干,把钱放在收银台上。在自来水无法使用的当下,水十分珍贵。



走出店外,美丽的日本海尽收眼底。如果时间正常流逝的话,距离岸边已经近到可以听见潮水声。但我已经在风景只有海和山的道路上走了好几个小时,感动早已被消磨殆尽。



“我说,要怎么办啊?”



井熊同学问道。



我坐到长椅上,将水和饼干放进背包。



“最坏的打算,是住进别人家里……”



井熊同学面露难色。这是意料之中的反应,我也想把它当作最后的手段。即使时间停止,在别人家里过夜还会有很大的抵触。姑且,也有在外面睡觉的选择,但不好好睡在床上的话,身体就会撑不住。而且这一带离海近导致气温很低,如果不盖好被子睡觉,恐怕会感冒。



“怎么办呢……井熊同学对这附近不了解吗?”



“不清楚啊。也就小时候,坐父母车路过这里……别以为我是北海道人,就会对北海道的地理很熟悉。”



“唔,嗯。抱歉……”



我深深地靠在长椅上。



向内陆望去,可以看到缓坡对面的民宅。再往前走,也许有能够过夜的场所。不一定非要住进宾馆或旅店。澡堂之类的就足够了。但是,一想到有白跑一趟的可能性,身体就像铅块一样沉重。



我久久不愿离开长椅。忽然看见坡上的电线杆,它的上方挂着一块小的标志牌。



左转一百米外——。



“啊。”



我发出了声音。



“怎么了?”



“我好像,找到能休息的地方了……”



“在哪里?!”



面对气势汹汹的井熊同学,我有些顾虑地回答。



“小学。”



那是栋两层楼高的小型校舍。



与其说是小学,外观更像是座大型公民馆。虽然从校门外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今天不是周末,现在应该还在上课。



“……真的要住这吗?”



井熊同学有些胆怯地向我问道。



“去保健室的话,里面有床能休息。我是这么想的……”



一旦来到学校门口就会踌躇不前。自不必说,学校是接受教育的场所,而不是住宿设施。这和擅自入住酒店是两码事。



井熊同学一脸为难地嘟囔了一声,然后迈步前进。



“不过,都到这里了,也只能进去了。”



“……是啊。”



我也往前走去,穿过校门。



从楼梯口进入校内。鞋柜里放着很多鞋子。走廊上虽然没有人,但好像确实有学生。



我们脱下鞋,来到走廊。因为有来宾用的拖鞋,所以我们借用了一下。



保健室的话,大概在一楼。校舍不大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总感觉,像是在做坏事。”



井熊同学喃喃道。看起来有些开心。



顺着走廊前进,不久便看到了『保健室』的牌子。走在前面的井熊同学慢慢推开保健室门。虽然发出声音也没有关系,但我能理解她的心情。



我跟着井熊同学走进保健室。幸好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房间里的两张床也空着。



井熊同学将行李放在地上,随后便扑倒在床上。



“啊~~~累死了……”



她四肢无力地伸展着,脸埋进枕头。随后像是没电了似的一动不动了。



我从背包取出水,毛巾和牙刷,前往走廊。



去位于里面的洗手间的途中,我经过教室旁边。牌子上写着『2年1班』。从窗户向内望去,大约有二十个孩子坐在里面,现在好像是数学课。



马上把视线移回前方。我对小学——或者说对学校本身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对于无法接触他人的自己来说,学校这个地方就像是野兽聚集的巨大牢笼。嘈杂,危险,让人无法放松。高中时虽然比以前要好些,但在教室里的窒息感还是没有消失。



我来到洗手间。



用塑料瓶里的水洗脸,刷牙。可以的话很想泡澡,但现在只能先忍一忍。



回到保健室后,井熊同学正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透过她的背后向外看去,几个穿着短袖的孩子们在踢足球。虽然每个人都静止了,但看得出都很有活力。



“好像……是体育课?”



我坐到床上,弹簧咯吱作响。井熊同学甩开拖鞋,转到这边盘腿坐在床上。



“什么叫好像啊。怎么看都是体育课吧。”



“可是,没有穿体操服。”



“体操服?”



井熊同学就像听到陌生的外来语似的眨了眨眼睛。然后“啊”了一声,声音听起来很无趣。



“因为北海道没有那种东西。”



“诶,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啊。这里想穿什么穿什么。”



我还从来都不知道。受到了轻微的文化冲击。



“还有,也不背双肩书包。”



“是吗?”



“准确地说是从高年级开始。北海道天气寒冷衣服都很厚,一到冬天肩膀周围就会很紧。所以升到高年级后,就会背普通的帆布包或者轻便背包。”



“诶,真好啊。感觉很先进。”



“哼,哪里好了?我只是在说自己的东西要自己准备。北海道明明地方这么大,东西却很少。”



不过也要看住的地方了。井熊同学补充道。



函馆这座城市虽然不是那么乡下,但对她来说似乎不够。这种感觉,令我有些羡慕。



“说起来,北海道的体育课上会教滑雪吗?”



“啊—,札幌和旭川那边会有,我的学校没教过。”



“这样啊……”



“相对的会在校内建滑冰场。”



“诶?真的?!”



“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吃惊啊。”



“滑冰场要怎么建?”



“先用洒水车来洒水,时间久了就会结冰,反复几次就完成了。”



“诶~,真厉害呢。竟然能学校里面滑冰……”



我一时间无法想象。在我小学的时候,只是下雪大家都会兴奋个不停。



“滑冰啊……我还没滑过。”



“诶,真的?东京的人不滑冰吗?”



“不,我想普通人应该滑过吧。只是我没有而已……”



我有些后悔,这句话也许不该说出口。表现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我有些羞耻。但井熊同学好像没怎么在意。



“真可惜啊。不能滑冰的冬天不就只剩下冷了吗?”



“是这样……吗?”



“不过,过几天去滑一下就好了吧。”



井熊同学打了个哈欠。



“好困……差不多该睡了。”



我看向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虽然离睡觉还早了点,但今天长途跋涉很疲惫。我也困了。



井熊同学从床上站起来。她抓住隔断的帘子,眯起眼睛看着我。



“要是敢偷看我可会揍你啊。”



“不会偷看的啦……”



帘子被啪的一声拉上。



我摘下手表塞进裤子口袋。因为不想时间产生偏差,所以睡觉时也不离身地带着。



我将外套挂在床的栏杆处,躺下身子。困意和疲劳马上从身体深处渗透出来。今天一天就走了三十公里。已经筋疲力尽了。脚和肩膀很痛。背包的行李,好像减少一些比较好。



虽然房间里的灯光有些刺眼,但不至于影响入睡。去关灯也很麻烦。而且一直开着也不会浪费电。……咦?房间里的灯,即使时间停止也能关掉吗?……算了,现在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大人的背影。



男人的背影棱角分明。肩膀上落着白色头屑。每当他执笔在眼前的画布上疾驰时,肩胛骨就会隔着衣衫耸动。我蹲坐在地板上,望着他的背影差不多两个小时了。



他放下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被称为“翻盖机”的老旧型号。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他将手机放回口袋,身体转向这边。



他露出神经质的表情。脸颊消瘦,眼睛下面带着深深的黑眼圈。



他是我的叔父。暮彦舅舅。



“还有一个小时就有人来接你了。可以回去了,太好了呢。”



这里是暮彦舅舅的家。位于足立区的一间公寓。房间里充满了油画的气味。这种令人皱眉的化学气味,我却比较喜欢。



“我不想回去。”



我说道。



暮彦叔叔露骨地表现出不高兴的神色。



“别说这种任性的话。你今年多大了?”



“十岁……”



“那就是说一半是大人了,大人是不会撒娇的。”



“但在法律上我还是孩子哦。”



“小孩子不要拿法律来狡辩。”



“你说的话毫无逻辑啊。”



我叹了口气,将脸埋在膝盖当中。



“……回去的话,会被骂的。”



“所以说不要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幸好我在家……不过,你是怎么过来的?明明坐不了电车。”



“不知道……”



“不知道……算了,也无所谓。”



暮彦舅舅中止了对话,再次挥动画笔。



时间平静地流逝着。很快到了日落,夕阳从窗户射进来。房间里的空气渐渐染上蜜色。忽地,外面传来脚步声。踏上公寓的楼梯,啪嗒啪嗒地走在走廊上。随后,咔嚓一声,隔壁的房门打开了。大概是下班回来吧。已经过了六点。是孩子们回家的时间。



我抬起头,问暮彦舅舅。



“我还是回去比较好吗?”



“为什么这么不想回去?”



“因为爸爸妈妈为了我吵架了。”



“唉,真是不像样的父母。”



“暮彦舅舅是妈妈的弟弟吧?不能想想办法吗?”



“没办法。那家伙讨厌我。”



“……那么,我待在这里的话,他们应该会和好吧。”



“为什么会和好?倒不如说肯定会恶化吧。”



无论我说什么,都被随意地敷衍过去。忽然间,我对一切都感到厌烦。



“我哪里都不想去了。不管家里还是学校,都好麻烦……”



暮彦舅舅慢慢放下笔。转向这边。他憔悴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似哀似笑。



“茅人。你和我一样啊。”



暮彦舅舅从椅子上下来。跪在地上,和我对视着。



“因为一样,所以我很清楚。麻烦?不对吧。你是在恐惧。既不是父母,也不是学校。而是更大的东西。”



“更大的东西……?”



“啊啊,没错。那是……”



叮咚,门铃声响起。很快,玄关便传来开门的声音。



“就先到这吧。”



暮彦舅舅轻声说后不久,房门被打开。透过门缝可以看到白皙纤细的手臂。即使房门被完全打开,也只能看见手臂。



或者说,只有手臂。



宛若一条白色的大蛇,长得惊人的手臂朝我伸来。我呆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手臂瞄准我后,如同咬噬般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腕。







“~~~!”



我发出无声的惨叫,跳了起来。



我感到轻微的恐慌,看向自己的右腕。没有事。这是当然的。毕竟只是在做梦而已。



刚松了一口气,这次又“呜哇!”地正常发出声音。我被吓了一跳。



床边站着一个人。穿着黑色的运动衫。抬头一看,原来是井熊同学。她正瞪大眼睛俯视着我。



“那些话原来是真的啊。”



井熊同学有些佩服地说。



我隔着衣服按住暴走的心脏。别吓我啊。话说那些话是指什么?井熊同学为什么站在这里?不是有帘子隔着吗?我刚睡醒的大脑充斥着问号。



“你、你在做什么?”



“我只是想试试来着。”



“试试……?”



我不解地歪过头,只见井熊同学将右手举到胸前。袖子松开,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



瞬间,梦在脑中闪回。从门外伸出的手臂和井熊同学的手臂重叠在一起。



难道说。



“你、你擅自碰我了?”



“嗯,因为我想有可能是你编的。”



我脸色开始发白,意识似乎逐渐远去。但总算停住了。紧接着愤怒和失望纷涌而至。明明都和井熊同学说明过情况,但她还是做出了极其轻率的举动,我不由心中愤恨。



我走下床,直勾勾地盯着井熊同学。



“再有下次,我就不和你同行了。”



我用尽可能强硬的语气说后,井熊同学露出受打击的表情。



“也、也不用那么生气吧!”



“如果井熊同学在睡觉的时候……那个、身体被人乱摸的话会怎么想?”



“乱摸……”



井熊同学神色厌恶地抱住身体。



“我也是同样的反感。真的。如果不能保证的话,我就回去了。”



“回去?去哪里?”



“那是……”



我一时语塞。



要回去的地方。东京?还是说函馆?是哪里呢?虽然脱口而出的话语没有太大的意义。但我略微陷入思考。



“总、总之,不行就是不行!”



“我、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做了,你别生气嘛……”



井熊同学难为情地走出保健室。



我被强烈的自我厌恶所驱使,瘫坐在床上。十七岁的男生,被同龄女生稍微碰一下就乱了方寸。真是羞耻到想死。而且,站在相反的立场想想,我也没办法太过责怪井熊同学。毕竟不能接触别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相信的事情。如果我是在说谎,她可能会感到人身危险,无法安心入睡。



……算了,不论好坏,井熊同学有些粗神经。也许没必要那么操心。



有些头痛了。不该刚睡醒就胡思乱想的。我中断了反省。



我做好洗脸的准备,走向洗手间。



来到走廊,从窗户射进的阳光令眼睛深处隐隐作痛。现在几点了……啊,是十一点十四分来着。不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我取出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表。指针指向六点。看样子睡了将近九个小时。虽然腿和肩膀还残留着疼痛,但疲劳基本消除了。保健室的床比宾馆睡起来更舒服。



即便如此,真是令人怀念的梦。也许是因为在小学留宿,所以梦见了小学的时候。



梦的最后。暮彦舅舅到底想说什么呢?



我和井熊同学在保健室吃了早餐。我吃着从小商店买来的能量饼干,而井熊同学则默默地吃着来源不明的甜面包。填饱肚子后,我们就离开了学校。



下了坡道,我们走在通往函馆的沿海大道上。



井熊同学伸展着身子,厌烦地看向道路前方。



“这条路,已经走腻了……”



“那换别的路?”



“诶,有吗?”



我打开放在大衣口袋里的道南地图。井熊同学凑了过来。她好像在尽量不碰我的身体,从稍远的地方伸直了身子往过探视。



“我看看,现在正走在松前路上……啊,内陆好像还有别的路。”



“微妙地绕远了啊。而且还是在山里。感觉会有虫子。”



“就算有也不会动哦。”



“不要到处挑刺!”



被骂了。再怎么说我也习惯了,所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井熊同学叹了口气。



“没办法,就忍着走现在的路吧。”



“再走二十公里左右,就有繁华点的街区了哦。”



“啊~好远啊。北海道就是地方大。”



井熊同学抱怨了几句老家,继续前进。我把地图折好放进口袋,跟在后面。



“话说——,我昨天才发现。”



正走着,井熊同学拖着长音说。我附和一句催促她的下文。



“洗衣服,要怎么办?”



“啊——……虽然不方便,但看来也只能手洗了。”



“那的确也不方便。但衣服晾不干啊。”



“诶?晾不干?”



“所——以——说——,就算去晾,也干不了啊。”



井熊同学说完,过了三秒左右,我终于理解了她的担忧。



“真、真的啊!怎么办……”



“所以才跟你商量啊。”



和上次我试图吃泡面一样。晾晒的衣服会受到停止现象的影响,即使等待再久也不会晾干。这是相当严重的问题。



“烘干机也不能用……吹风机也不行……啊,对了。要不架在晾衣竿之类的上面,用手拿着走?就像旗子一样。”



实际上用这个方法能否晾干也需要尝试。不过以几秒短暂的思考而言,我觉得是个好主意。



“才不要啊。内裤不就完全露出来了。”



马上被否决了。



“也、也是啊……嗯……”



确实,把内衣架在杆子上走路有些抵触。不过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呢?



我正苦思冥想时,井熊同学忽然放弃地说。



“干脆不洗算了。”



“诶。再怎么说也有点不卫生吧?”



“笨蛋。又不是说一直穿在身上。我是说边换衣服边赶路。”



“可是,衣服也总会换完的吧……”



“所以啊,要去准备新衣服。”



“你是说买新的衣服?”



“嗯,差不多那个意思吧。”



原来如此,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可以接受,但又察觉到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