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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张被圈起的脸却是熟面孔,位于最前排中央,胸膛特别厚实的男生不是别人,正是袴田。既然是高中时期的合影,这张照片少说也是三年前拍的了。袴田的模样倒是和现在没什么差异。这也没什么吧,不过就是撷取他高中时期一页青春的照片。



问题是,下方那张图片是新闻报导的剪报,耸动标题迫使我的心脏冒冷汗。



【县立高中棒球队队员自杀 自杀原因是被霸凌?】



因为是特地放大打印,所以从我的位子也能清楚看到报导内容。



“上个月二十四日,宫城县立绿町高中棒球队队员佐藤勇也(十六岁)于石卷市的家中上吊自杀,被发现时已无生命迹象。警方从房间遗留的遗书研判是自杀,正持续搜查中。因为遗书内容暗示死者生前在球队惨遭霸凌,学校、县教育委员会随即展开调查。”



报导下方还有一排字,应该是准备这个信封的人加上去的。



袴田亮杀人。高中时期的他霸凌队员“佐藤勇也”,迫使他自杀。



(※另外,九贺苍太的照片在森久保公彦的信封里。)



不管是直盯着告密文,还是窥看被告发的袴田反应都是很恐怖的事;尽管如此,我还是战战兢兢、戒慎恐惧地抬起头。要是他露出一向沉稳的笑容,“这是什么啊?做得跟真的报导一样,还真是厉害啊!”这么说的话,或许我们还能重十原本的气氛;但袴田显然慌了。情绪明显失控的他胀红着脸,倏然从椅子上站起,下颚淌落一滴汗,双肩剧烈上下晃动,原本就很壮硕的身躯仿佛膨胀两倍。不是我多心,袴田的确不寻常,显得极为不安。



“……这是怎么回事?”



无人回应。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也很想问袴田。只见他用愤怒、疑惑的眼神,逐一观察我们五个人,粗鲁地用手拭去脸上的汗水。



“谁……是谁?准备这种东西?说啊?”



“这是真的吗?”



毅然决然拉住发狂勐牛身上的缰绳,提出质问的人是矢代。



“……啊?”



“那张纸上写的是事实吗?”



面对情绪明显失控的袴田,矢代不可能不害怕。从旁也看得出来袴田那交抱胸前的双臂,像要保护自身似地格外使力,明显感觉得到他很紧张、恐惧;不过,矢代的眼神也很犀利,沁着毫不退缩的决心。



袴田用狰狞双眼斜睨矢代,宛如准备狙击猎物的狮子般稍稍缩起身躯,紧握的右拳彷如岩石。



“矢代……这封信是你准备的吗?”



“你在说什么啊?现在是我在问你吔。这是事实吗?”



“这种事没那么重要吧。”



“什么叫没那么重要啊!如果这是事实的话,就连和你待在同一处空间都觉得不舒服,根本差劲到没话可形容。无关内定一事,这是品德问题。”



“……当然是谣言啊!”袴田语带恫吓地说,“我哪知道这种事啊!”



“不知道?根本是睁眼说瞎话吧。不是还有合照吗?”



“知、知道啦!当然知道。”



“这个叫佐藤的人自杀的事是真的吗?”



“没错!但他是个人渣……”



袴田明显慌了,一时语塞。当他迸出这句话的同时,似乎察觉自己失策了。可惜这句话已经清楚、鲜明地烙印在我们的耳里。沐浴在众人狐疑视线下的袴田急着为自己辩解,却被矢代的话盖过:



“……你刚刚说什么?你说自杀的人是‘人渣’?”



矢代像要追击无力辩解的袴田,继续说:



“被霸凌到想不开的人,竟被说是人渣……真叫人难以相信。记得你是队长吧?所以你是带头霸凌啰?还是纵容队员的霸凌行为?不管是怎样都很差劲——”



就在矢代说完的瞬间,袴田冷不防用硬拳朝桌子重击。绝对不夸张,冲击力道大得让人以为会议室被轰炸了,迫使我们反射性地缩起身子。待这阵暴风退去后,我窥看袴田的模样。



“抱歉……我失态了。对不起。”



恐怕没人能够坦率接受他的道歉。因为他那失控的一记重击,无疑证明了这起告发是事实,成了难以撼动的铁证。他就是用这记拳头殴打“佐藤勇也”,不难想像那般光景。



“我最讨厌破坏团队和谐的家伙,所以会毫不客气地出手教训。”我的脑子在最残酷的时间点,浮现袴田那天在家庭餐厅说的这番话。此时——



“谣言。”



试图稳住紊乱场面的九贺断然迸出这句话。



“是谣言,没错吧?袴田。”



他用劝说似的口气询问袴田。只见袴田咬着唇,缓缓地咀嚼这句话,静默了一段长到不太自然的时间后,回了句:



“……没错,是谣言。”



九贺像要说服自己似地点点头,说:“拆开来历不明的信封是我的疏失,真的很抱歉。大家忘了刚才看到的东西吧。当事人都已经说是谣言了,那就是谣言。要责备的话,就责备我吧。那这信封——”



九贺的话都还没说完,嶌便插嘴:“这些信封……应该不是Spiralinks准备的吧?”双眼充血的她极力克制不安似地,频频伸手捂着嘴,这么说。



虽然不太愿意这么想,但确实应该不是。



Spiralinks的确是作风不同于传统企业的新兴创投公司,但应该不至于做到如此违常的地步。如果鸿上先生他们早就知道袴田的这起丑闻,大可直接淘汰,何必刻意让他晋级到最后一关,也没必要把这东西放在会议室,做为大家议论的素材,完全没这必要。



我的视线落在置于眼前,署名“波多野祥吾先生亲启”的信封。



里面放着什么呢?不难想像。那封“九贺苍太先生亲启”的信封里,塞的是对于袴田的告发。那么,我拿到的这封信里应该也是针对在场五人当中某一位的告发;以此类推,恐怕在场的某个人拿到的信封里塞着对我的告发。



顿觉喘不过气的我抬起脸,正好对上其他人的视线。大家露出狐疑的眼神,瞅着彼此;但更令人恐惧,更想放声大吼的是,每个人都露出害怕眼神。我们被内心的不安支配着,却只有一人的扭曲表情是靠演技装出来的。



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将烈药带进会议室的背叛者是——



犯人就在我们其中。







第二位受访者



小组讨论会议的参与者——袴田亮(三十岁)



二○一九年五月十八日(六)中午十二点零八分



神奈川县厚木市区的某公园



哇!真的来啦!好怀念啊……和当时一样都没变呢!咦?当然记得啰。虽然只有一起面试过一次,但绝对忘不了。因为那五个人太特别了。不可能忘的。尽管最后变成那样,不过啊,已经成了无法忘记的存在了。唉……真的好怀念。我变胖了,是吧?不会啦!别那么客气。我看到自己刚进公司时的照片,还以为是别人呢!好笑吧。我本来就是易胖体质,稍微不注意就变成这样啦!身材瞬间走样啰。



啊,我们坐那边的长椅吧。这里是我在这座公园的老位子。起初有个不认识的大叔和我争位子,后来我每天来都坐这里,搞得他没辄了。我可是大获全胜啊!哈哈哈!现在坐在这里喝罐装咖啡、吃饭团成了一种习惯啰。抱歉,我吃个东西。



不好意思啦!穿着工作服。不管是总务还是经理,只要是在仓库工作的人,都得穿成这样。现在就算是管理阶层,也要常常坐镇现场,这也是没法度的事啰。



嗯?是啊。周末也要工作。怎么说呢?因为我们要轮夜班,所以是采做四天、休两天的方式。也就是说,要是上四天班,就可以连续休两天的意思,无关周末假日、国定假日。起初很不习惯,不过习惯后就没差了。现在反而懒得周末假日外出呢!到处都人挤人,尤其小鬼们特别吵。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感觉啰……是吧?小鬼们有时也会来这里,因为那边有个社区。我每次看到一大群小鬼在这里集合,才会惊觉“啊,今天是周末”,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今天是搭电车来这里?还是开车?……啊?计程车?从市区搭计程车过来?太强了吧……果然是有钱人啊!Spiralinks的正职员工收入就是不一样啊!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没有嘲讽的意思啦!我是真的很尊敬你呢!你果然是最适合的内定人选,其他家伙嘛,各有各的问题啊!



我?我毕业后就一直待在这间公司做物流。一开始是在新桥的总公司跑业务,几年后调到辰巳的事务所;一两年前,不,应该是四年前调到厚木这里,现在是仓储总务,是我自己希望转任总务一职。跑业务那时真的很辛苦,都快疯了。现在心情安稳多了。



现在回想,也许是拜求职活动之赐吧……怎么说呢?莫名地想要奋发向上,突然变得非常要求自我,就正面意思来说,就是“急速成长”吧。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大人?到底想变成什么样的职场菁英?在明明什么都还搞不清楚的情况下,就被催促着往前走。



因为我骨子里就是个运动员,很容易一股脑儿地往前冲,一心只想进那种感觉成天有忙不完的事、标榜工作价值的大公司或知名企业……不管做什么样的工作都好。当时我家情况有点糟,所以更想赌一口气啰。要是那时能顺利进大公司当然好,不过我发现其实只要能够按时下班,有稳定薪水就很满足了。虽然当时我超想进Spiralinks,但要是每个月加班超过一百个小时,相信这样才能体现工作价值的屁话,我想我的心肯定会逐渐腐化吧。毕竟那时的我深信忙就是酷。



进了这间公司之后,莫名有种“除了跑业务以外,其他都不是男人该做的工作”的奇怪自尊心,怎么会有这种心态呢?一直到这几年才觉得应该珍惜和老婆大人在一起的时间,也想要有我们的孩子。是啊……我是五年前结婚。嗯,就是一般的办公室恋情。我可以抽根烟吗?已经习惯饭后来一根了。不好意思哦。



咦?我那时没抽吗?不是啦!我只是没在你们面前抽。我从十六岁就开始抽烟了。哈哈!这可不能说出去哦。那时的我还真是个满口谎话的家伙啊!



老实说,就是一种看自己能说谎到什么地步的心态吧。我还记得谎称自己在居酒屋当领班,还是什么义工团队的头头,还真敢讲啊!……嗯,是啊!全都是胡诌。我是在居酒屋打工没错,但不是领班啦!店里哪来什么领班,哈哈哈!记得是大二吧,有一次和五个朋友一起去岐阜旅行,在那里和旅馆的人一起参与当地的捡垃圾活动。后来找工作时,忽然想到:“这不就是义工吗?”义工团队团长的头衔就是这么来的,厉害吧?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大家也没怀疑。



真的很有趣呢!面试时,被问到义工团队有几个人?我就随口回答“三十七人”,就这样在脑子里输入“我带领的义工团队一共有三十七人”,想忘也忘不了。随着一关关晋级,人设也逐渐完成。结果连自己在说谎的自觉都没了,就连细节部分也能毫不迟疑地回答。真是有够厉害啊!一脸平心静气地撒谎。求职生可真是天才啊……啊,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可能只有我这样吧。哈哈哈!对哦,还有那件事——



那小子也想跟人家打棒球……别笑死人了。也不秤秤自己几两重!真是够了……想到就火大。



啊,抱歉。我是说那个啦!就是你很在意的啊!那个信封里的东西。



是啊!全是事实。从头到脚,全都是真的,霸凌、有人自杀。老实说啦,从没想过会有那么孬的家伙。嗯?谁?就是佐藤啊!佐藤勇也。“我会每天都让你尝尝这个地狱级拳头,你最好有所觉悟!看看你身上的瘀青会有几个啰!我可不会手下留情!”我撂下这番话的隔天,他居然就这样走上绝路,真叫人傻眼。那小子简直孬到极点。咦……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很可怕的事?不小心迸出口。哈哈!就当作没听到吧。不好意思。



可想而知,球队马上被要求停止活动。因为留有遗书,所以那小子自杀的事全都怪罪到我们头上。因为他有指名道姓,我也就成了箭靶啦!虽然我们也不是那种以出赛甲子园为目标的强队,但最后一次大会就这样告吹,真的很不甘心啊!心里还是多少有些疙瘩,毕竟青春的总决赛就这样没了。都是因为那个自私人渣自杀的关系——不行!一提到他,我就忍不住想痛骂。哈哈!可以别再提那蠢蛋的事吗?



咦?哦哦,是啊……我也很在意啊!小组讨论结束后,我也有调查。虽然不觉得能抓到告密的家伙,但就是很好奇到底是透过什么手段搜到佐藤那件事,真是有够恐怖。结果一查之下,我真的被吓到了。



看来“犯人”啊,应该是用社群网站,也就是当时的“mixi”吧。好像是逐一传讯息给我朋友圈里的朋友,也就是“my mixi”啰。好怀念啊!“my mixi”这词……没、没事。讯息内容好像是“只要提供袴田亮这家伙的恶行八卦,就给五万日圆当作谢礼”。结果有个知道我的事,但和我没那么要好的家伙把佐藤那件事爆料给“犯人”,来龙去脉大概就是这样。



你觉得那最重要的五万日圆要怎么交易?现在的话,有“Pay Pay”、“Spira Pay”之类的行动支付可以解决这问题,当时可没有啊!



就是利用车站的投币式置物柜。真的很敢,对吧?爆料的家伙将情报,也就是球队的团体照、地方报纸的报导放进置物柜后离去。“犯人”打开置物柜确认,放入酬金五万日圆,根本就是黑道的交易手法嘛!那家伙到底是多想拿到内定啊!真的叫人想到就害怕。



真的没想到“犯人”会做这种事啊!我是不讨厌他啦!真的不讨厌啦!啊?他死了?是哦……生病吗?怎么说呢?最后竟然变成那样。唉,不堪啊!真的很不堪。



总之——危险!喂,你们这些小鬼给我差不多点!给我站住!别逃!小王八蛋……要是球K到别人可怎么办啊!喂,你们给我吭声啊!可恶!要是害人家受伤,你们赔得起吗?说话啊?骨头可是会应声断掉哦!想试试断掉的感觉吗?喂,别哭啊!给我听好!刚才落跑的那两三个,给我马上带回来!休想就这样熘掉!要是敢逃的话,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会遭受地狱般的酷刑,最好给我有所觉悟!听懂了就快去!马上去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