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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2)


我先咬了北山的手,为什么我只用咬的呢?因为我的手不能动,好像被某种东西捆绑住,我把手臂拉到胸前无法动弹,就好像穿着束缚衣一样,然后我用脚往一时松懈的北山踢过去,用门牙咬住三田的鼻子,当然是打算咬掉他的鼻子。



我发现,我的心中潜藏着令人恐惧的憎恨之情。亵渎了神明,憎恨着全世界,火焰包住了全身,我化成了疯狂的恐惧和悲哀,还有愤怒的火团。小绿附在我身上袭击了每个人,好可怕……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别人提起这件事,如何说服别人相信,让北山和三田受伤的不是我……而是住在我内心深处的小绿。



大家只会从表面上看到的,去误解咬伤那两个人的就是我。话说回来,尽管我能理解小绿为什么会在那种状况下救我,但心中对小绿的恐惧感也愈来愈强烈。



走进教室后,才发现他们两人都没来上课。班上的其他同学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是老师刻意不告诉大家的。我只身对抗两个人的暴力行为根本就破坏了老师创造出来的法则。所以大家依然不了解详细情形,而我仍旧被当成最低阶层的孩子,以及被大家轻蔑嘲笑的对象。



不知道羽田老师什么时候会找我问清楚昨天的事情,一整天都怀着不安的心情度过。万一真的问起我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才好……不!我想辩解也于事无补吧?



“正雄,到教职员办公室来。”羽田老师那像模范青年一样清晰明亮的声音在放学后叫住了我。



教职员办公室里的桌子被书架和笔筒占满了。老师们明明规定我们学生的桌上不准有任何东西,却在自己的桌上放着各式各样的杂物。不过,羽田老师的桌上整理得一丝不苟,被摆放在书架夹中间的几乎都是教科书,其中也混杂着几本足球方面的书籍。羽田老师坐在铺着灰色合成皮的椅子上看着我。



“昨天北山和三田把你叫到校园后面去……”他为了谨慎选择措辞而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也就是说,他们做了不应该的事情,对吧?”



我点点头:“差一点被他们欺负……”



跟老师说话让我很紧张,羽田老师惊愕地瞪大眼睛,好像听到什么玩笑话似露出开朗的表情说道:“别开玩笑了,我们班怎么会有欺凌的事情发生呢?万一被其他老师听到的话怎么办?”羽田老师注意着四周的状况,突然把脸凑过来小声地说道:“他们两个人会对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是因为你不对。如果你什么都没做,应该不会受到这种待遇的。”



如果是以前的我听到这些话可能会死心地接受一切吧?然而以前是我想了太多才会那样做。



“可是,老师……我并没有做什么坏事。虽然老师老是骂我,可是我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差劲。”



光是要说出这些话就不知道会让人有多么地害怕啊?双脚颤抖着的我好想转头逃跑。



羽田老师带着可怕的表情瞪着我,吐出的气息全部迎面扑向我,就像看着一个让人伤脑筋的孩子一样。



“我受够了!”羽田老师耸耸肩说道,以不被其他老师察觉的沉稳动作一把拉住我的手,把我带离教职员办公室。



这一次他不是把我带进物理教室,而是家政教室。教室里摆着几张六七人坐的大桌子。桌上分别安装着瓦斯炉和流理台。我曾经在上家政课的时候,在这里煮味增汤和煎鱼。几乎没做过料理的我,只要按照家政课的单薄教科书来做菜,也能做出有模有样的东西来。



“你还敢讲这种话!你简直是个废物!”羽田老师一边大叫一边打我。



事情发展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因此脑袋里变成一片空白。我的脸颊一开始几乎感觉不到痛,反倒是被大声叱责比被打更让我感到惊吓而无法动弹,脸颊过了一段时间才开始有隐隐作痛的灼热感。老师抓住我的脖子,将我的一边脸颊压制在桌上,没办法呼吸的我吊着眼睛看老师。他带着一脸憎恨无比的表情说:“你只要闭嘴,班上就可以保持和平!”



我现在所遭遇的经历,像是在遥远的地方才可能发生的事情,当下我甚至不敢相信这便是现实世界。老师拉着我的制服,将我推倒在地上,而我的双腿早已发抖到无法站立。我从下方仰望个子很高的老师,觉得他巨大的身体几乎要碰到天花板,就像一个巨人一样。



老师用脚尖踢着我的侧边腹部,无法呼吸的我只能蜷曲身体呻吟着,接着,他命令我站起来,但是我站不起来。



“我会送你回家。你听好……你要跟大家说是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的。”老师说完,便拉住我的手臂,强迫我站起来。



老师把我推进他停车场里的车子里,黑色的车身里有新车的味道,副驾驶座上有粉红色的椅垫,命令我坐上去后,车子便往前开。



“本来跟人约好待会儿要碰面的……都因为你泡汤了。”老师用焦躁的语气说着,似乎很期待原本的约会。



开到半路,老师突然停车去打公用电话,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我隐约可以听到他的对话。



“是这样的,今天可能会晚点到。”



老师对着话筒说话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老师好几次叫着女性的名字,于是我立刻知道电话的另一头是一个女人。



“有一个学生一直出问题,现在他又惹麻烦了,总不能丢着他不管吧?别生气,求求你啦!其他老师都对我充满了期待……”老师带着又为难又哀求的声音回应。



车子再度启动,开始往我家前进。我的身体不停地抖着,当然会有恐惧,但这并非我下唇和指尖微微颤抖的原因,而是在心中有一种鞭炮就在我脑袋旁边爆炸开来的冲击。老师在家政教室里对我做的一切,将我的心整个撕裂了。我现在处于什么都无法思考的状态,甚至没办法判决该哭还是该笑。



“正雄好像不小心滚下楼梯了。”羽田老师对前来应门的妈妈这样解释。



“好像没什么伤。不过,我担心他一个人走回家会危险,所以……”



“啊,您是特地送他回来的啊?”妈妈吃惊地说道,接着连声道谢。她一定深信所有担任过我导师的人当中,羽田老师是最好的一位。



“对不起,劳驾您特地跑一趟,请进来喝杯茶吧。”



羽田老师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接受了妈妈的邀请。我跟妈妈还有老师坐在客厅里交谈,就像之前的家庭访问,唯一不同的是,我的心境产生了变化。家庭访问时还没被老师骂过,还认为羽田老师个性非常开朗,能够和班上的男同学热络地聊着足球的话题,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正雄非常用功,真是一个乖巧的孩子。上课时很多孩子都不听话,但是正雄很听我的话。”老师说起我在教室里的表现,这一切当然都是他编的谎言。但是我害怕让妈妈知道学校发生的事情,因此默不作声。



“对了,正雄在家都做些什么事啊?”老师兴致勃勃地问妈妈。



“老是看漫画,真的很伤脑筋。”妈妈笑着轻轻地戳着我的头。



“他也经常谈起学校的事情。”一听到妈妈这样说,羽田老师立即很紧张地正襟危坐。



“譬如什么样的事情?”



紧绷的气氛弥漫在我和老师之间,浓烈得让我想立即当场逃开,客厅里酝酿着一股像气球鼓胀起来般的危险气息,然而妈妈完全没有发现,笑容满面地看着老师。



“譬如解开没有人会解的问题,受到老师的称赞,或者午休时间和朋友一起玩……那叫什么来着?足球什么的……”



“足球棒球吗?”



“对,就是那个。他经常说起跟同学玩球的事情。”



我不想让妈妈担心,没有说出真正发生的事情,所以她相信我在学校里过得很幸福的谎言。然而,老师知道我没有把学校发生的事情告诉妈妈便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也该告辞了。”老师站起来,妈妈脸上露出无限惋惜的表情。



来到玄关时,太阳已经下山了,街上罩着阴暗的夜色。我家前面是一片树林,不远处点着一盏老旧的街灯。我跟妈妈目送老师开着车子离去。



“啊,忘了把上次旅行买回来的点心送给老师!”当车子消失之后,妈妈一边仿佛很遗憾地说着一边走进屋里。



我看着地面,回想起老师的行为。难道今后还要继续过这种日子吗?想到这里,就觉得活下去好痛苦,无法抑制的泪水汩汩地流下来。这个时候从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正雄……在这边。”那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幼童声。



回头看到小绿就站在街灯底下。身上依然穿着束缚衣,几乎无法动弹然而嘴巴原本的绳线已经完全松脱了。



“你必须逃脱才行。”小绿说。



“逃脱?”我不解地问道,眼中满是血丝的小绿点点头。



“从这种状况中逃脱……否则你一辈子都得过这样的日子。你恨那个老师,恨得不得了,对吧?”



“可……可是他是老师啊。”



“恨得不得了”这种说法让我感到困惑。



“你不知道藏在内心深处那个阴暗的自己。”小绿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嘴角像被人割开般地挂着凄凉的笑容。



“杀了老师。”小绿用那只没有被黏合起来的眼睛看着我说道。



3



总有一天,必须下定决心杀了老师,否则不知道哪一天我会崩溃,变得再也无法动弹。老师创造出来的一切扭曲规则,终究会闷死我。于是我必须跟小绿联手计划行动。我知道做这件事伴随着危险性,就像在校园后面时,我对北山和三田所做的残酷行为,很明显的不是出自我的意愿,而是小绿。不过我想,接受了小绿就等于进入一个随时会被激怒,而产生暴力行为的状态。



那两个人在暴力事件之后的隔一天照常上学,手脚以及脸上都还包着绷带。大家纷纷问他们伤是怎么来的,他们并没有提到我的名字。我不清楚是有人要他们绝口不提,或是他们两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尊严而决定保密。



“你对那两个人所做的事情正是你内心深处的期望。”小绿嘲讽似地说道。



他是我创造出来的幻觉,我能理解他这番话的意思,但是对之前从来没有伤过任何人的我来说,告诉自己那不是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是小绿所造成的,我才会比较容易接受。



在学校里几乎已经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了,能够交谈的人就只有小绿。他并不是随时随地都站在我旁边,经常找不到他,四处搜寻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但每当我专注地念书,或者因为没有人可以说话而感到孤独的时候,他就会从黑暗当中悄悄地出现,无声无息地站在我身边。进一步认识小绿之后,发现他是一个残忍又很会说脏话的人,我不喜欢这样。不过我的事情他全部都知道,不管再怎么排斥,我都无法否认他就是我的事实,这是一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校园的旁边有饲养着兔子和短腿鸡的小屋。小屋的侧面镶着铁丝网,从外头可以窥探它们在里面的生活。紧邻着小屋旁边,有一个用铁丝网圈成的广场,可以将动物放到里面让它们运动。某天,我站在小屋前面茫然地望着动物,闻到一股不知是来自兔子还是短腿鸡的动物特有味道,我并不讨厌那种味道。兔子和短腿鸡吸进去的潮湿空气经由它们小小的肺和鼻子吐到外头,再让我吸进身体里,我们共享着空气的感觉。在我就读的小学里,每年都由四年级生照顾,负责打扫小屋,喂养饲料。去年就读四年级时,便是由我们负责照顾那些动物。



“如果在它们的眉间钉上钉子装饰在教室的墙上一定很好玩。”小绿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旁边,看着在小屋中熟睡的兔子们说道。他的声音依然非常稚嫩,但是我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你怎么会想到那种事!”我粗着声音问他。他转过头来眯细那只睁着的眼睛说:“因为他们太臭了。”



除此之外,他又想象划开短腿鸡的肚子,取出内脏的样子,还有用图钉刺满他们全身的样子,以及用针刺穿他们眼睛的画面……我觉得很不舒服,于是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因为小绿只是幻觉,纵使他无止尽地想象着那些残忍的事,却无法真正实行。当我努力地控制自己时,他便什么残酷的事都不能做。



一学期的最后一天终于到来。结业式时,全校学生都集合到体育馆里听校长训话。结业式结束回到教室之后,要进行大扫除,举行辅导课。



由于要负责教室的打扫,我把课桌椅聚集到教室后方,打扫教室前半段。然后再把桌椅搬到前面,用抹布擦拭空出的后半段空间。在移动桌椅的过程当中,我被某个人的脚绊倒,倒在地上的我被倒下来的桌子压在最低下,顺着视线我看到某人的脚,那双室内拖鞋在显目的地方用油性麦克笔写着“二宫”两字。



“啊,对不起。”她边说边咯咯笑了起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但是看到她跟四周的同学都露出愉快的表情便不得不怀疑她是故意让我出糗的。不过要是我追究下去就代表不相信她所说的话,那么大概又会被大家当成坏人了吧?



二宫满脸笑意地看着跌倒在地上的我,这样的行为让我相当反感。尽管之前被大家嘲笑或嫌弃时,坐在我旁边的她也跟他们站在同一边,但我总认为她不会指着我哈哈大笑,或做出什么恶劣的事,而且内心也一直祈祷着不要被她耻笑。没想到心中一直不希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辅导课的时间,从羽田老师那边接过联络簿时,心中想着进入第二学期之后,我又再一次问自己,我是不是还得这样过下去?



我的成绩并没有特别地坏,之前认为羽田老师会在联络簿上动手脚,所以这样的结果倒是出乎意料之外。也许他是想到万一联络簿上的成绩比去年差太多,会令妈妈会产生怀疑吧?



另外,学校联络簿上有一栏是老师写给学生的简短评价。上面这样写着“上课非常认真听课,值得鼓励”,当我看到老师用原子笔写下的这段子的瞬间,内心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我想将联络簿狠狠的撕烂,揉成一团丢进火里面。位于眼球内侧的脑袋闪过一阵痛楚,那是一种愤怒与悲伤交错的情绪,像心脏鼓动般那样的炙热。我尽量以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方式坐回椅子上……即使是想哭泣或是想呐喊时,也总是保持安静,是为了避免引起羽田老师的注意,这是不知不觉中养成的习惯。



“下定决心要杀那家伙了吗?”小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说。我对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