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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2日(1 / 2)



0



又开始下雪了。



任何事情都失去了意义。一直持续到前天的紧张,虽然也是痛苦的经历,不过至少让人感到充实。现在……村泽和神父再三劝乌有吃点东西,可他根本就没有食欲,甚至丝毫感觉不到饥饿。现在的乌有一接触到食物,恐怕会呕吐出来。而且,乌有不想比桐璃先吃东西。



乌有再次陷入无限悲痛之中。



1



“你见过尚美吗?”村泽推门进来问。他并不想刺激乌有,可声音还是很大。“尚美不见了。”



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能知道。乌有没有回答。太久没有休息,眼窝陷下去很深。他静静地摇了摇头。按照他现在的心情,连“尚美”这两个字都不愿意听到。一听到这两个字,就血脉贲张,不能自制。



“打、打搅了。”



村泽甚至有些口吃,关上门离开。



“乌有……”



门关上之后,桐璃抬起头,微微睁开右边的眼睛,轻声呼唤着乌有。



“桐璃!”



乌有慌忙俯下身去,用手摸摸她的额头,发现烧退了一些,好像脱离了生命危险。



“你醒啦?”



他抑制住慌乱的心情,用尽量平静的口吻说。乌有努力地想挤出一个笑容,可嘴角痉挛着,没有成功。他从来没有练习过该如何微笑。



“我很好。”桐璃望了望天花板,问道,“这不是在天堂吧?”



“不。”



“你哭了?”



“……啊……不,我没哭。我笑着呢。”



“骗人。”桐璃声音很微弱。她伸出手来摸自己的脸。她太虚弱,动了两下就无法动弹了。



“都是绷带,我的脸受伤了吗……”



她的右手摸索着向左眼伸去。乌有没来得及阻止。桐璃知道左眼的感觉异于平常,绷带下面只剩一个黑洞……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桐璃的右眼睁得大大地,瞳孔扩散……她都知道了吗?接下来是惊恐、哀叹、喘息、错乱。她发出尖利的叫声(跟遭人暗算时一样),精神失常般想从床上跳起来。乌有用尽全身力气制止桐璃,也许是体力消耗得太过厉害,他只抓到了一床空空的棉被。桐璃沾满鲜血的手抓着白皙的皮肤,渗出一道道血痕,棕色的头发蓬乱,血色红唇张到极致,发出一阵阵尖叫……



“冷静。”



乌有抓着桐璃的双手喊出这句话,但连乌有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若受害者是乌有,他肯定也像桐璃现在的表现一样,无法平静。抓住桐璃的手像灌满了铅,异常沉重,比乌有的心情还要沉重。



不久,桐璃安静下来,好像被抽光全部力气,不再动弹。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有这种反应很正常。



“桐璃……”



“出去!”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叫了起来,用被子盖住头。



“桐璃。”



“你别看我。”发出来的是充满悲痛的声音。



乌有非常理解桐璃现在的心情。旁观者尚且目不忍视,当事人肯定比旁观者难过几万倍,几千万倍。



“求求你……”



乌有只好离开,把门边的一碗凉粥端到桐璃枕边。



“过会儿再吃吧。”



他声音极度嘶哑,说完这句话就默默离开桐璃的房间。乌有把自己房间的床搬了出来,放到桐璃房间的门口——虽然凶手再度来袭的可能性很小。有床抵在门口,至少可以争取些时间。虽然这么做已经于事无补,但他还是打算做最后的努力。



乌有回到自己房里,坐在桌前,开始思考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一阵饥饿感袭来,他咬了一口面包,全身颤抖不停。



不管怎样,桐璃总算捡回一条命。难得他这次能往好处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总之,先想想吧……



乌有长时间睡眠不足,加上意志的动摇,思路始终无法理清楚。必须做出最大的努力,既是为了桐璃,也是为了自己……还为了那位青年。



乌有已经不打算靠警察来处理这件事情了,他一心想亲自查明真相……这是他必须完成的最后使命,希望能对桐璃有所补偿。没能保护好桐璃的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这件了。



乌有转过身,望着窗外,刚好能看到远处的露台。雪越下越大,跟发现水镜尸体那天的情形差不多。中庭里的绿色都被埋在深雪下,原来,夏日飞雪象征着死亡。今天又降大雪,肯定也不是什么吉兆,也许某些悲剧要重新上演。莫非正如神父所说,是在祈求“神”的出现?



乌有凝视着自己的手掌,上面满是凝结成块的黑色血污。都是桐璃的血。



不久,乌有走出房间,查看了一下桐璃那边的情形。她仍然睡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乌有一直担心桐璃太过绝望,会想不开,看来不过是杞人忧天。不过也许她受了太大刺激,暂时还没想到那一层。乌有松了一口气,再次用床抵好门,走下楼梯。他努力压抑着内心的疑问,打算下楼看看他们的动静。



事到如今,乌有愈发迷惑,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局外人。《春与秋的奏鸣曲》中的男主人公努鲁很像乌有,女主角和音很像桐璃。葬礼中出现的那位青年的妹妹,也像极了桐璃。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是陷入了轮回吗?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乌有那位青年的名字,十年前参加葬礼时见过一次死者的姓氏,好像不是“舞奈”。难道记错了吗?



乌有觉得这座岛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陷阱,自己已经深陷其中。身子被蛛丝紧紧缠住,正被诱惑着往设计好的方向走。到底何时才是尽头……



村泽在客厅里喝酒,焦虑不安。



“村泽先生。”



听到有人叫自己,村泽竟然吓得发抖,连忙回头,发现是乌有。看来,尚美还没有找到。乌有感到些许幸灾乐祸,随即又对自己的这种反应自嘲了一番。



“尚美还没找到吗?”



“是。”



村泽叹了口气,点点头。看来他没有放弃,仍然抱有一线希望。



“舞奈小姐之后,是尚美……”



也许是喝多了,村泽的言谈动作都与平时不同,显得很夸张。看到他如此在乎尚美,乌有很是意外。若是平时,也许会说点安慰的话,可现在的他根本就没这种心情。他的感情,已经在自己和桐璃身上消耗殆尽。



乌有狠下心来说:“请让我看看和音的房间。”



“不行。”



事先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让我看看。”



乌有从背后拿出一把菜刀,手颤抖着,刀也抖动得厉害,但这都无关紧要。



“我一定要看。”



村泽轻轻转过身,望着乌有,并不惊慌。看来他并不认为自己受到了威胁,会有生命危险。



“够了。”



乌有一步步走近。



村泽咽了一口唾沫,说道:“随便你,反正尚美也不在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从夹克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扔给乌有。黄色的钥匙落在乌有脚边。乌有警惕地目测着与村泽和钥匙的距离。



只听村泽说道:“放心吧,我不会突袭你的。”说完他又喝了一口酒。



乌有飞快地拾起钥匙,说了句“谢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在诚心表示感谢。村泽却不这么认为,说了句“去吧”,同时伸出右手,做了个请出的手势。



“你那么担心夫人吗?”



村泽抬起头来,似乎被这句话冲撞了一样,说了句“当然”。



“我不知道她怎么想,至少对我来说,她非常重要。”



乌有后悔自己提了那么莽撞的问题,可一时也找不到该说的话。



“就像你和舞奈小姐一样。”村泽又补充了一句,然后低下头,最后说道,“再坚持半天就好了。”



今天傍晚,接他们出岛的人就会来。乌有前天也迫切盼望着这一刻的到来,现在却改变了主意。桐璃已经受伤,外面的人来了也于事无补。尽管能力可能不够,可他还是一心想亲自调查清楚此事。



“就这样,你去吧。”



乌有退出来,轻轻关上门,迈着沉重的脚步,正要上楼。突然,他看到神父跑进客厅,声称已经发现了尚美的尸体。接下来,又传来玻璃杯碎裂的声音……



2



——终于到了。



乌有心跳加速,手伸向画框,推开挡在门口的肖像画。这是一扇白色的橡木门,比其他的门都厚。门扉上闪着耀眼的白光,像在等候乌有的到来。



门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些什么?祭坛?“神”?和音本人?答案将马上揭晓。



乌有的双手颤抖着,想将黄色钥匙插入锁孔,但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他不得不用出满汗的左手抓住抖得太过厉害的右手。



钥匙多年不用,已经生锈,非常难开。乌有本以为村泽和那几位遇害的人都用过这把钥匙,现在看来,二十年来,从来没有人打开过这扇门。这里是被封印的圣域。



乌有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个房间是不是与本次事件毫无关系呢?他马上打消这个念头。勇往直前,相信直觉吧,现在一切只能靠自己。



乌有用尽两只手的力量,终于听到咔嚓一声沉闷的响声,门锁开了。



他深呼一口气,握住门把手,打开了圣域之门。



突然,风裹着大雪吹了进来。眼前是一片夏天的景象,海天相接的地平线,烈日当头……



乌有就那样站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彻底迷惑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混沌。就像人归泥土,随着虚空之门的打开,岛上的圣域完全消失在夏天里。而这如假包换的夏日风景中,竟然包裹着一小处隆冬的景色。



低头望去,中庭的露台显得很小。那是白色大理石砌成的露台,曾是和音唱过歌跳过舞的地方。乌有终于发现,原来这扇门就是和音馆的外墙。



这里就是圣域吗?



这时,脚下剧烈地摇晃起来。这是来岛后的第几次地震?岛周围激起白色的巨浪。就像“神”发怒一样,浪头越来越高,比前天客厅里经历的那次地震剧烈得多。



乌有连忙两手抓着门框,试图保持平衡,但还是摔下了楼梯。倾斜的红色走廊就像海上遇到风暴的航船,被风浪激烈地拍打着。窗户玻璃都碎了,墙上起了很宽的裂缝,油漆噼噼啪啪地迅速剥落。整座和音馆都在摇晃,就像很快将要崩塌。



那幅被利刃毁坏的巨幅肖像画还在墙上挂着,正面朝着乌有,两相对峙。



武藤倾注自己的热情创作的真宫和音的肖像,迫切希望得到别人的解读。乌有在强烈的地震中,紧盯着一动不动却诡异微笑着的和音画像。紧盯着,紧盯着,紧盯着……渐渐地,乌有领悟到了这幅画真正的含义。



他禁不住发出一声巨大的哀号。



和音两只眼睛里渗出的冰冷,倾注到乌有的内心。那只被利刃划破的左眼里,出现了一只新的“眼睛”。它闪耀着温润的光泽……那是桐璃的眼睛。



拼贴画……和音……“展开”。在一阵天崩地裂的动荡中,乌有终于明白了“展开”的真意。



3



地震结束后,新的发现使乌有陷入绝望的深渊。他勉强支撑着,终于走到桐璃的房间。新发现与“和音”相关,绝望使他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愚蠢。



绝对纯粹的“核心”,只存在于人们的观念之中。



“人”不能通过“人”来表现……



到目前为止,我们像一群没有实体的幽灵一样害怕谜团,被它耍得团团转。当时强烈的焦虑和危机感,不过是一场闹剧。在岛上度过的几天,乌有不过是出演了一出滑稽的闹剧,无聊透顶。



乌有很想哭。不是因为伤心,而是空虚,就像赌马输得倾家荡产一样。



“乌有……”



桐璃意识到乌有来了,抬起头。她也许在想,你去哪儿了呀;那只没有受伤的右眼还闪耀着光泽,直直地盯着他,好像在问,你丢下桐璃去哪儿了呀?能去哪儿啊?



乌有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桐璃……



“桐璃。”



乌有快步走到床边,双手紧紧抱住桐璃,希望能给予她些许安慰,也想借此平静自己的心情……



“我很难受。”



高烧过后,桐璃的声音异常沙哑。乌有不愿意放开她,希望能永远像现在这样,相依为命。



“真的很难受。”



“不怕,都过去了。”



乌有终于松开了双臂,扶住桐璃的肩头,想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微笑。可脸上的肌肉不住地痉挛,最终没能笑出来。桐璃的半边脸上都包裹着白色的纱布,他怎么能笑得出来!何况还有那不易察觉的凹陷,下面隐藏着无尽的深渊。



桐璃真的已经没事了吗?当然不是。都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因为那个可恶的和音,她失去了左眼。



“……我想过了,假眼的颜色。”桐璃在乌有耳旁小声说。



“假眼?”



“嗯,我喜欢绿色,那种透明的浅绿色。是不是很时尚?”



“桐璃……”



乌有用力抓她的肩膀。桐璃真乐观啊。她脸上浮现出勉强的微笑,眼里含着泪花。泪水反射出吊灯的光芒。桐璃啊桐璃,这个时候,你还在安慰我吗?想到这里,乌有悲从中来,愈发觉得桐璃的可贵。



“你觉得怎么样?”



“啊,肯定很好看。”



“真的吗?太好了,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你要想听,我愿意说上几千次,几万次……”乌有最终没能忍住,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我没事,别哭啦。都是大人了,真不像样。”



“啊,也是。对不起。”



乌有用袖子擦去眼泪。不是一心想逗她笑吗?想不到自己竟然先哭了起来。



“所以……”



“所以?”



“不要再杀人了。”



乌有脸色大变,猛地抬头,盯住桐璃。



“求求你了。”



“桐璃……”



桐璃怎么会知道?



“我大概能猜到,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桐璃低着头,平静地说。



“如果不是你做了种种努力,我也许早就这样了。或许是水镜先生,或许是结城先生,所以……”



“所以?”



“尚美,不要……”



是想说不要杀害尚美吗?可是……



“太迟了。昨天晚上已经……”



桐璃好像什么都知道。乌有全身无力,松开放在桐璃肩头的手。他摊开手掌,上面沾满了三个人鲜血。



“哦……”桐璃很难过,转移了右眼的视线。乌有并不后悔。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惩罚那位伤害桐璃、夺走她左眼的凶手。他完全不管尚美过去有如何惨痛的经历,多么值得人们同情。他一定要报复。哪怕桐璃事前阻止了他,也还是会这么做。



时间就像停滞了一般,两人回避着彼此的目光,陷入长久的沉默。



在桐璃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呢?恐怖、卑鄙、残暴的杀人凶手?乌有朝她看去,但却不敢看她的脸。可是……



乌有鼓起勇气问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结城先生失踪之后……”桐璃没有抬头,小声回答,“我都看到了,你跟结城先生在我房前打斗的场景。还有,你从露台处把他扔到海里……那天开着暖气,太热了,没怎么睡着。”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天早上,你的脸色有些奇怪。”



桐璃轻点了一下头。



“我尽量掩饰,不想让你知道,想不到……”



都是乌有的错。在桐璃面前杀了人,还要让她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多么卑鄙。



“你,觉得我可怕吗……”乌有做了最坏的心里准备,战战兢兢地问道。如果桐璃说是,他恐怕难以接受,也许会纵身跳入大海。



桐璃抬起头,眼里满是真诚。



“不,你都是为了我。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别说了。”



乌有再次紧紧抱住桐璃。桐璃什么也没说,也抱住乌有。



“桐璃……”



……鸽子并没有飞走。乌有喜出望外,满怀爱意地抓起桐璃的左手,情不自禁地亲吻起来。



“果然是你!”



背后传来呵斥声。回头一看,村泽站在门口。他脸色苍白。乌有放开桐璃。



“尚美的尸体找到了,在衣柜里。她的喉咙被人割开了,也许是刀一类的东西。我来告诉你,竟然发现……”



也许是太过愤怒,村泽的肩膀抖个不停,声音也很沙哑。



“村泽先生……”



“为什么要害尚美……”



“她伤害了桐璃,罪有应得。”



乌有回答得坦然而且坚定,毫不示弱地盯着他。他坚信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也不想让桐璃看到自己胆怯的样子。



“也许尚美伤害了桐璃……可是,我需要她,毫不亚于你需要桐璃。当然,她不得不为自己所犯的错误付出代价。你杀了她,现在轮到我来取你性命。”



说着他从夹克口袋里取出手枪,对准乌有。枪口闪着黑色的光泽。



“原来枪在你手上。”



“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拿来防身,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派上用场。”



瞄准,拉下枪栓。



他真的会开枪吗?乌有问自己。其实不用想,答案写在他脸上。他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正像自己杀死尚美时那样。那种眼神,乌有也曾有过。



“为什么要杀武藤和结城?你到底是谁?”



“你误会了,我根本不是侦探。本来,我跟这个案子毫无关系,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桐璃……别的话去我的房间说吧。”



就算桐璃什么都知道,乌有还是不愿意在她面前暴露更多的罪行。若在这里说,肯定会连累躺在病床上的桐璃。



“不,我要让她也听听你做的好事。”



村泽嘴角浮现出狞笑,逼近一步,枪口离乌有更近了。他动真格的了……乌有知道再说什么也是多余,便不再请求。



“……那是正当防卫,是武藤先动手的。”



“他为什么去你的房间?”



“我跟桐璃换了房间。他不知道这件事,跑来偷袭,想杀了桐璃。也许跟你妻子一样,想剜掉她的眼睛。他想用拼贴画的方式帮助‘和音’‘展开’,就先拿刀划破了那幅画。不过,这都一样。”



“然后你就杀了他?”



“是误杀……我只是在正当防卫,不知道怎么回事。”



乌有解释着,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异常冷静。若在平时,他不可能这么勇敢。这在村泽看来,简直是公然挑衅,他更愤怒了。



“为什么砍掉他的头颅?”



“我没有。我只是把尸体拖到了水镜的书房。后来有人把他拖到露台处,砍下头颅……还破坏了电话。”



“不是你?”



村泽本以为都是乌有干的,听到这里,显得有些意外。乌有那天晚上不过是用烟头烧焦了沾有血迹的地毯,草草处理了一下现场。



“当然不是,我完全没必要那么做。若警方来调查此案,我可以说是正当防卫,也不会被判刑。得知无法与外界联系的时候,最着急的就是我。”



乌有说的很有道理。如果不是有人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结城和尚美也不会死。最重要的是,桐璃也不会遭此不测。



村泽相信了乌有的话,继续问道:



“那结城呢?”



“他也想杀掉桐璃。那个人从来没把‘展开’放在心上,他只是想为尚美除掉桐璃。”



“这样……”



“不是我要杀他的。那天晚上,我守在桐璃门外,结城拿着刀走了过来。”



“为什么?你喊我们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杀了他?肯定是一开始就想除掉他吧?”村泽继续追问乌有。对他来说,除掉一个杀人狂魔比除掉一个防卫杀人者,心里要好受些。



“叫你们?开什么玩笑。你们有三个人,三对一我受得了吗?”



“三对一,什么意思?”



“如果你们事先商量好,要以某种宗教的名义合伙伤害桐璃,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你们三个?当务之急,是除掉眼前的结城。你们肯定会同意结城和武藤的想法,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和音’,联合起来剜掉桐璃的眼睛,只为了镶到那张该死的画上。”



事实上,神父并不同意尚美那种简单的拼贴画方法。可那是事后知道的,当时的乌有毫不知情。



突然,乌有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一定要是眼睛?都说眼睛是探知外部世界的窗口,背后隐藏着一个人的灵魂,将它当做“自我”的象征,最合适不过。



村泽哑口无言。乌有的分析很有道理。



“所以,你是想一个个的消灭我们吗?”



“不,我刚才也说过了,之所以杀结城,是因为他要杀桐璃。他当时太过激动,精神上受了太大刺激,有些不正常。否则,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为什么要沾上别人的鲜血?那次事故,都已经过了十年之久……



“最希望警察来的人是我。杀掉结城,确实是过当防卫,可一想到桐璃有生命危险,”说到“有生命危险”,乌有意识到桐璃正在身后躺着,慌忙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桐璃面带微笑,好像在说“没关系的,你继续说吧”(她极端虚弱),乌有才放下心来。



“十二日之前,警察是不会来的。知道这一点之后,我决心依靠自己的力量尽力保护好桐璃。首先,必须分散你们对桐璃过分的关注。不然你们就会为了所谓的‘展开’,加害于她。”



“尚美是最后一个受害者。你从我对你的误解中,觉察到了什么?”



“控制你们的办法。当时真没想到是这样。我不想杀人,只希望能用言语告诉你们,桐璃并不是‘和音’。”



“说得好听。”



村泽嗤之以鼻。



“你确实有值得同情的地方,可不管怎样,你都得死在这儿,为尚美的死付出代价。”



说罢,他食指扣上扳机。



乌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想死。若是一年前,不,哪怕是一周前,他都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一定会顺从命运的安排。一直以来,他都为那位青年而活,好不容易才要开始自己的人生……如果就这样死去了,桐璃该怎么办?



但是,枪口正直直地对准乌有,不过一两米远。这么近的距离,想逃也逃不掉。枪里的子弹肯定不止一颗。



“为什么这么在乎尚美?你不是一直信仰‘真宫和音’吗?”



这句话不过是为了争取时间,可也不得不说。



“不,我选择的是尚美。”



“那是因为尚美体内还有一个‘和音’的缘故吧?你选择的并不是纯粹的尚美。”



“什么意思?”桐璃小声问道。想不到,这件事情连她都不知道。



“这座岛上,一开始就没有和音这个人。‘真宫和音’这个女演员,不过是他们想象的产物。他们并没有把她推下海去,不过是放弃了信仰,这就是抹杀‘和音’的真相。”



说得如此简单,桐璃也许不会明白。乌有也是受神父的启发,看了结城给他的《立体主义的奥秘》,打开“和音房间”的门之后才明白的。现在情况危急,也没有办法仔细解释。



“出演电影、在露台上唱歌跳舞的人并非和音,是尚美。她负责展示‘和音’作为人的一面……因此,尚美在你和结城的看她眼睛中,发现了‘和音’的影子,从此陷入了痛苦的深渊。她不知道你们爱的到底是自己还是和音,没有办法信任你们。”



“住口!”



村泽大喝一声。乌有并没有停下。他对此事表示强烈的愤懑,感情像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所谓是复活,也不过是给‘和音’一个定义,那是个由你们所创造出来的记号,一个幻象。只是,武藤以尚美为原型画的那幅画,跟桐璃太相似了……”



“和音存在过。现在还活着。”村泽想要盖过乌有的声音,大声吼道,“看到舞奈小姐之后,我就坚信不疑。这不是任何维度的问题。‘展开’之后,和音在任何次元中都是‘绝对’的存在。”



“你是说那套陈腐的理论衍生出来的拼贴画吗?”



村泽没有出声,一度放松下来的食指又紧张起来,好像在威胁乌有,若再多说一句话,马上就会开枪。当然,就算不说任何一句话,他还是会开枪。一开始,他就想除掉乌有。



“要死在这里吗……”



乌有没有注意对准自己的枪口,而是盯着持枪的几近发疯的村泽的眼睛。



电影、“启示录”、密室等好多谜团还没解开。临死之前竟然要留下这么多遗憾,一想到这里,乌有就觉得不甘心。不过,这个世界上,谁能弄清楚所有的事情呢?日常生活中,谁没有疑问呢?反正我的命是十一岁那年捡来的,想到这里,乌有感到释然。



“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



压在扳机上的食指,越来越弯。用不了一秒,子弹就会击中乌有的额头。头骨碎开,脑浆迸裂……



“乌有君!”桐璃惨叫一声。想不到最后还能听到桐璃的声音,他满心感激,甚至轻声回应。



“不要——”



枪声回荡在整个房间……村泽轰然倒地。



乌有惊恐不定,缓缓睁开眼睛。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倒下去的不是自己而是村泽?血不断从他脑后流出,地毯上积了一大摊。村泽死了,手指还扣着扳机。



总之,自己还活着。他看看自己的手,然后望了望一脸惊愕的桐璃,放下心来。



“神父。”



门对面站着一个人,个子不高。他全身僵直,右手里握着另一把手枪。……神父枪杀了村泽?



“为什么……”



不仅是乌有,桐璃也抬头望着他。比起得救,他们更关心神父杀死村泽的原因。乌有的脑子转不过来了。



“到此为止吧。”



神父淡淡一笑,手里的枪掉了下来。它刚杀过人,还热着,一声轻响之后,躺在柔软的地毯上。



“你还得保护桐璃,现在还不能死。”



这是借口,还是忠告?神父的语气,郑重而强硬。



“但是……”一般情况下,得救之后应该道谢才是……可现在,情况太复杂了,乌有头昏脑胀。他望了一眼桐璃,对神父说道:“但是,我要告诉你,桐璃她不是和音。”



“我知道。可是,她是‘和音’的表象……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乌有没有反驳。当然,桐璃不是和音。对他们来说,桐璃是立体主义理论中被分解的“和音”表象。用神父的话来说,就是意图明确的奇迹。“意图”是指和音的复活。



“我要制止村泽试图用拼贴画的方式来‘展开’的错误行动。”



尚美等人将桐璃与和音混同起来,想用她的眼睛镶嵌到和音的肖像画中,通过这种方式完成绝对化,也就是所谓的拼贴画方式。不过,这种方式,不过是对立体主义的简单模仿……这是乌有自己的理解,并非受到神父影响后得出的结论。可神父把“和音”复活一事当成最终奇迹,通过这种方式来成就“神”,简直跟原始人把飞机当成“神”的翅膀,把收音机当做“神”的声音一样,实在难以理解。归根结底,这只不过是一场维护和音教正统性的争端或者内部斗争。大家都想修正当年的错误,却陷入不可调和的内讧。正是这样,乌有才得以死里逃生。他望着神父,心情很复杂。



神父刚杀过人,脸上却浮现出圣母玛利亚一样慈爱的笑容。他简直像邪教的祭司,猎杀魔女的民众。他优雅地弯腰捡起掉在红地毯上的手枪。



“神父……是你把水镜,不,武藤的尸体运到露台处,然后砍下头颅?”



大家讳莫如深的问题,乌有竟然脱口而出。如果不砍下武藤的头颅,总有一天会暴露死者的真实身份。他认为,神父肯定会说出所有的真相。



正如乌有所料,神父轻轻地点了点头。



“还不能让大家知道,这个水镜是武藤伪装的……”



“果然……可是,您应该知道我已经有所察觉了吧。武藤先生曾走着来过我的房间。”



“他并不是针对你,”神父有些为难,但还是说了出来,“他害怕的是被警察发现。”



“伪装水镜的事?”



“既然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在和音复活之前,他的身份还不能暴露,这也有助于保护这座岛屿……”



这肯定不是全部原因。如果只想继续隐瞒事实,抛尸大海或者挖坑深埋都能得到同样的效果。害怕大家发现真相,所以在两天之后让尸体失踪,恐怕也是神父所为。熟悉尸检的神父,当然不会看漏死者的腿并未受伤的细节。



神父把尸体扔到被积雪掩埋的露台处,是想策划一出“奇迹”,让那些在同一个地方背弃和音的人意识到罪孽深重。



“我要争取时间。至少在和音忌日之前,不想让警察知道。”神父小心地将尚有余温的手枪捧在手中,低声说道。是想再次确认自己又结束了一个生命,还是把手枪当做惩罚异教徒的圣矛?



“所以你弄坏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