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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阎罗王自相矛盾(1 / 2)



「这新闻竟然不是头条。」



贵子在餐桌旁读着晚报,喃喃自语。趴在她对面的三濑川听到后,慢吞吞地起身。



他看了看贵子手上的报纸,轻轻点头说:「喔,嗯。」



现在是傍晚,三濑川却穿着睡衣,胸口还是敞开的。他难得这么不修边幅。就算三濑川的本名听起来像某红灯区,也不至于到现在才为名字当起豪放男吧。



「这还蛮常发生的啊,不到头条的程度。」



新闻的标题是「阎王殿遭闯空门」,副标题还提到犯人仍在逃亡。内文有写到不但没有目击者,对犯人的行踪也毫无线索。



「你是指闯空门?」「不只闯空门,凡发生在阎王殿的骚动都是。」「……治安也太差了吧……」



贵子又看回报纸。三濑川说要换衣服,就离开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玄关传来玻璃门晃动的声响。那扇门上次被五官王他们弄坏,最近才刚修好。应该是有人要擅闯进来,才会发出拉动门板的倾轧声。难道就不能出声问一下是不是有人在家吗?贵子忍不住离开座位查看。



这时有个青年低头穿过门,不知为何表现得鬼鬼祟祟。他一看到贵子,肩膀就抽动一下。



即使比不上闪电,青年的个子还是非常高。他站在玄关的水泥地上,跟站在木头地板的贵子视线齐平。金色浏海盖住他的眼睛,看不清楚长相。他的气质很阴沉,跟他的金色头发形成对比。他似乎讨厌引人注目,从他身上的黑色上衣和日式裤裙,就看得出他想保持低调。



「请问您有什么──」贵子还没说出「事」,正面伸来的手就堵住她的嘴巴,把受到惊吓的她一把拉去,使出大到快压扁人的力道,从背后抱住她。



贵子挥动手脚企图挣扎,结果马上遭对方制伏。她把脸转向旁边,上下晃动头部,却只让青年的手掌稍微滑上去,把鼻孔撑得像猪鼻,撞到头上的假角,然后又回来塞住嘴巴。



「不、不要乱动喔……」



青年用软弱的语气拜托贵子。这男人打算要干嘛?这么做到底有何目的?贵子感到害怕,额头渗出汗水,刚才看过的新闻再次浮现脑海──是那个闯空门的贼吗?难道是从阎王殿逃来这里……不,也有可能是完全不相干的人。反正无论如何,都得设法通知三濑川这件事才行。就在贵子这么想时……



「快、快来人啊……」



闯空门的贼(暂定)往屋里喊叫。这应该是她要说的吧?



「都没人在吗?喂,快来人啊──」



闯空门的贼(暂定)接着喊出三濑川的本名。他们认识吗?



「到底在吵什么──」



三濑川穿着平常的暗红色和服登场。他一来就目瞪口呆,笑容僵硬。难得看到他是真的心生动摇,而不是故意演蹩脚戏。



「啊,放心吧,我已经把强盗抓住了,你应该很高兴吧?」



闯空门的贼(暂定)观察三濑川的反应。什么强盗?这应该是我要说的吧?



「……可以放开她吗?」三濑川露出疲惫的笑容。「她不是强盗。」



「咦?奇怪,你的角掉下来了……是假角吗?咦,啊,难道你是人类吗?是亡者?你又跟亡者一起生活了吗?为什么?」



金发青年在三濑川和贵子之间来回看了好几次,表情非常吃惊。他说的「又」应该是指旧三濑川的事吧?就是那个折断三濑川的角,忽然消失无踪的小可爱。贵子不清楚其中缘故,也认为那是她不能踏入的私人领域。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想马上搞清楚的不是这件事──



「你到底是谁!」而是这件事才对。



「咦,呃,我是……」



金发男自知理亏,一脸心虚,表现得战战兢兢。



「他的名字你也很常听到喔。」三濑川说。



「……到底是谁啊?」



「阎罗王。他就是十王之一,排在第五顺位的阎罗王。」



──什么?



阎罗王每两个月就会来这里就诊。他们从三濑川在阎王厅工作时就认识,算是老交情了。以前三濑川曾以认识五官王为由,不肯做心理咨商,所以阎罗王也一样,与其说来接受心理咨商,更像是凭着以往的交情,来找三濑川吐苦水。



阎罗王来接受咨商前,其实有事先连络三濑川,只是三濑川没告诉贵子。由此可知,三濑川应该是知道阎罗王要来,提不起劲,才会整个早上都懒洋洋的。



「我还是一样睡不好……」



在心理咨商室玉匣中,阎罗王坐在橡木制的电椅上,双手抱膝。虽然没到要绑上带子固定身体的地步,就一个审判罪行的人而言,选这种椅子还是令人不敢恭维。



不管是选椅子的品味,穿一身黑装低调的打扮,还是拖泥带水的性格,都跟阎罗王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合。既然三濑川说地狱会反映人道,希望这个阎罗王也能变得更有威严一点。



「你是不是该吃安眠药了?要我帮你去拿热铁火杵处的灼热之液吗?」



三濑川站在阎罗王背后,双手放上他的肩膀。贵子坐在三濑川附近的椅子上,旁观整个过程。热铁火杵处是叫唤地狱的分处。灼热之液是责罚罪人用的,可以让罪人的意识变模糊。



「喝那种东西感觉好像是我生病了一样……我想要自然好。」



「那么你的寝室就不可以用在睡眠和性生活以外的用途上,不能在房里看书吃东西。还有如果不想睡,要先暂时离开被窝,等真的有睡意时再躺回去,这是为了不让你的大脑把失眠跟寝室连结在一起。好,怎样,做得到吗?」



「性、性生活……」阎罗王的脸颊染上红晕。



「你可以不要每次都不好意思吗?」



「抱、抱歉……可是,每次我有了睡意躺回床上,又会开始胡思乱想,结果还是睡不好,情况一天天恶化下去,甚至出现像梦游的症状,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不是睡在走廊上,就是在部下的房里。我感到不安,睡得更不好,于是形成了恶性循环……」



「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啊?你根本不必穷操心吧?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有能力应付的,相信我准没错。」



哎呀,贵子心想,三濑川的态度跟平常不太一样。虽然脸上依然笑咪咪的,不过他以前从没像这样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建议。



「你不用再哄我了。我真的不适合扮演大家心目中的那个阎罗王。我很努力在工作,可是到现在还是只有我不敢吃蛋……」



为什么会提到蛋?感到困惑的只有贵子,三濑川脸上倒不见任何迟疑,只是把手放在阎罗王的肩上,附和道:「是啊,说的也是。」



「当时也有其他人在场观审,他们现在都敢吃了……大家都能轻易办到的事,只有我一直做不到。」



阎罗王抽着鼻子喃喃抱怨完,就低下头去。贵子要求三濑川说明,三濑川就表示这在人道也是相当有名的轶闻。



日本在中世纪时,将吃蛋视为禁忌,有个统治者却不当一回事,照吃不误。他来到阎罗王面前后,竟然坚称说:「我才不可能吃那种东西。」他想得太简单,以为只要保持沉默,事情就不会曝光。



于是阎罗王把负责做菜的厨师从人道传唤来地狱,问这统治者一生吃了几个蛋。厨师当然答不出来,毕竟他不可能真的去数。这时阎罗王就说:「是吗?没办法了──只好问你的身体吧。」



阎罗王并不想拷问,却还是指挥牛头人身的部下进行。他表现得像个冷酷的支配者,尽可能装出狰狞的表情,不让人发现他其实快昏倒了。



他们把这个统治者夹在两块巨大的石板间挤压,就像做人体押花一样,只是这押花一点也不美。随着「咕啾、咕啾」的声音,从石板间溢出了红色的血、白色的蛋壳,以及黄色的蛋液。这统治者一生吃过的所有蛋,都化为黏稠汁液泊泊涌出……



流传至人道的部分到此为止。就因为这样,即使现在吃蛋的禁令早已解除,纤细的阎罗王依然碰也不碰。这件事在地狱里也只有少数人知道。



「我不想看到蛋……」



「是啊,我知道你不想看。」



三濑川把阎罗王一把往前推,接着放开手。阎罗王发出虚弱的呜咽声。



「……而且我还常常出错。像有次来了一对殉情的夫妻,我为了表示自己善体人意,就不小心让他们转生到畜生道当了鸳鸯。」



这有什么不好?鸳鸯不正是夫妻的象征吗?



「鸳鸯其实非常花心。」贵子还没发问,三濑川就先做了解释。「如果想让他们转生后能继续在一起,选信天翁还比较适合。这种鸟很专情,每一年都跟同一只伴侣共同筑巢。」



「不过。」三濑川转向阎罗王继续说。



「要不是因为出过错,现在地狱也不会将生物学列为学生的必修课了。多亏你过去的失败,才会有现在的进步啊。」



三濑川跟贵子初次见面时,也曾说变成纹白蝶比较好。那也是拜教育所赐吗?



「可、可是……我还是不适合……我讨厌当阎罗王……」



三濑川不停说着正向的话,阎罗王却像逃避他一般,转头看向贵子。



「……你也有过……讨厌工作……的时候,对吧?」



他想寻求贵子的认同,但贵子不能肯定他,不然等她拿到薪水后,就得立刻离开这个家,横渡三途川了。



「一开始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不过现在倒是不讨厌,还蛮有成就感的……」



贵子只好言不由衷地答道。在三濑川面前,应该要这么说才对。不过她才讲到一半,话就接不下去,感觉有苦难言,彷佛喉咙涂了毒药,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我不是说了吗?贵子小姐是我优秀的助手呢。」



「是吗……看来只有我最没用啊。」



阎罗王把双脚放在椅面上,并拢膝盖,身体蜷缩,似乎想让自己消失。看到他这个样子,贵子感到胃莫名地隐隐作痛。到底怎么回事?贵子把手放上肚皮。为了不让阎罗王和三濑川察觉,她尽可能小心翼翼地抚摸肚子。



幸好很快就恢复了。该不会是吃坏肚子吧?在她思考这个问题时,阎罗王不忘继续猛吐苦水。



「我啊,其实很讨厌拷问。真羡慕五道轮回王,他那里几乎没在拷问。哪像我,只要有亡者在,就得随时打起精神,装出狰狞的表情。有时我都觉得自己快昏倒了。」



阎罗王说起丧气话简直没完没了。



「狱卒们看不起我,讲话都口无遮拦……说什么要我开冥土女仆咖啡厅,还有人投书建议把赛河原改成天体营,真是莫名其妙。总之很糟糕,糟透了。」



赛河原不是只有十二岁以下的小孩吗?看来这个天体营是萝莉控狱卒的提案吧,难怪阎罗王会说糟透了。



「提倡节约也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是大家要阎王厅负责宣布,我才会出面的,结果批评的矛头都指向我。大概是我知名度比较高的关系吧,亡者会痛骂或畏惧的对象几乎都是我,比率压倒性地高。可是那些亡者做起坏事来,明明都比我更过分,更肆无忌惮耶。我能透过净玻璃之镜看到亡者的一生,所以比其他人更了解亡者。我都有看到,我全都知道,知道得一清二楚……」



贵子愣了一下。她看到泪水从阎罗王脸上不停落下。



「……为什么……为什么不管我怎么做,都会成为众矢之的……当阎罗王真吃亏,每个人都讨厌我。」



「你不要再奢望大家都会喜欢你。」三濑川没有安慰他,继续步步进逼。「你认为不受人喜欢就活不下去。这是事实,还是推论?答案是后者。你把事实跟推论搞混了。你不必为了别人讨厌你就唉声叹气,也用不着一定得受人喜爱。」



不是强迫对方接受自己的建议,就是洗脑式地把结论灌输给对方,这用「不对劲」已经不足以形容了。在今天的三濑川身上,根本看不到他平时的样子。



「不过……我还是希望对方至少别再找我麻烦。都持续那么久了,真的很烦。」



「这次是偷东西吧?」三濑川说的是今天晚报上登的新闻。



「是啊,不过对方其实什么都没偷,只是把房间弄乱。」「什么都没偷?真的?」「嗯,是啊,没有东西不见。」「哦,我还以为那个入侵者偷走了你重要的东西呢。」「重要的东西?」



「比如说……」三濑川用手指着太阳穴。「……你的心之类的。」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一点也不好笑……」



阎罗王有些赌气地说完,用力擦了擦脸。



「……是阎王宫的保全太松散了吗?」贵子问三濑川。



「没有啊。」



「可是那个人现在不是还在逃亡吗?而且既然他能侵入宫殿,就代表那里的保全还是──」贵子说到这里突然灵光一闪。「……难道是内贼?」



「会这么想很合理。」



阎罗王听着他们的对话,想到犯人可能是部下,看似心灵受伤,垂头丧气。



「以前曾有人趁阎罗王睡觉时,在他的生殖器上写完字就走了。这事件当时还蔚为话题。文字的内容是『我会一直一直看着你,我的心永远与你同在』,最后还画上爱心符号。」



「咦!不觉得这句子长了点吗?字数比想像的还多,啊,用小字写就可以了吗……」



「呃,你注意那种地方干嘛?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种事,才是你该惊讶的地方吧。」



大概是受三濑川的性骚扰影响,让贵子的反应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她觉得很丢脸,故意不理会三濑川带着苦笑的指正。既然文字的内容这么热情,会不会是跟感情有关呢?难道阎王殿里有厉害的跟踪狂吗?



阎罗王看三濑川的眼神充满不悦,像在责备三濑川不该说出那件事。接着他看向天花板,像说梦话般喃喃自语道:「唉──要是延命大人能来救我就好了……」



延命──大人?他们现在谈的内容,跟长寿有什么关系吗?



「有个被称为延命大人的英雄。他是地狱的英雄,永远站在弱者这一方。」三濑川说。「延命大人是大定智非地藏,也就是地狱的地藏王菩萨。他是可以带来各种幸福的延命地藏喔。」



「有能力帅气助人真好。真希望我也有那种力量……」



「你当然有啊,延命大人就在你心中啊。」



「不要胡说好吗?你是想鼓励我吗?这反而让我觉得不舒服。总之我就是没用……」



阎罗王的头往膝盖越埋越深。



沉默持续好一会儿后,阎罗王呼吸变浅,似乎睡着了。



三濑川先竖起食指抵在嘴巴前,接着又指了指门口。



「不叫醒他可以吗?」



他们一走出房门,贵子就问三濑川。



「没关系,就让他睡吧。虽然治疗失眠症时,是不能在不该就寝的时间睡觉的。」



那为什么不叫醒阎罗王呢?



「对了,三濑川先生,你今天听委托人说话的态度,跟平常不太一样……」



贵子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三濑川却很干脆地回答:「对啊。」



「因为我根本没打算要听啊。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听他说话。」「为什么?」



三濑川走到木头地板要下水泥地的交接处坐下,还拍拍旁边的地板喊道:「过来坐。」贵子没有照办,只是站在三濑川身后。她的举动虽然无礼,三濑川却露出开心的笑容,继续说道:



「他为了受到喜爱,对别人的话都照单全收。我讨厌这个毛病,想要他改掉。」「有到讨厌这么严重吗?」



「什么妥协适应都去死吧,什么客观公正都吃屎吧,就算傲慢一点也没关系,不要退缩,坚持己见,站稳自己的立场,不要一直任人摆布──这就是我对他的要求。我知道这愿望很独善其身,但我还是希望他能办到,所以才会用一些手段去操作。」



「……你跟阎罗王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三濑川耸耸肩,不予置评。



「总之,先不论我的想法如何,他对事物的看法本来就严重偏离事实,太过悲观。」



三濑川浅浅一笑,双手盘在胸前,思考片刻,再抬头看向贵子。



「打个比方好了,假设有一篇文章,开头写着『我是处女』──」



「为、为什么偏偏要举这种例子啊!根本是性骚扰嘛!」



「好啦,如果是你,会怎么接下去呢?」贵子的抗议完全遭到忽视。「写『所以不好』吗?这在道理上实在说不通。」



「……喔。」



「『我是处女』的后面可以接『因为身旁的人都没眼光』,也可以接『所以我没有得性病的风险』,不然就接『所以我能把时间花在比性行为更快乐的事物上』。明明能接的句子多不胜数,却把『不好』视为理所当然,坚持只用这种答案,不觉得很莫名其妙吗?」



不管是或不是,贵子都不能回答,只好保持沉默。这是在指桑骂槐吗?



「在阎罗王的脑中,有很多像这样莫名其妙的文章,这是因为他把一般大众的价值观,拿来当成自己产生的价值观,就像是拿绳子绑住自己,把心灵都用龟甲缚绑得紧紧的。」



阎罗王满脑子都在想自己的事,没办法对事物做深入思考,导致他破绽百出,容易让人趁虚而入,他人的观感会大大左右他的想法。讽刺的是,越是在意自己的人,就越会依赖别人。



「我要他别再这么做,彻底根除他一厢情愿的毛病。」



所以三濑川才想用自己的观念,取代阎罗王原本的想法吗?这种做法还真是充满三濑川的私心,难怪跟平时的心理咨商相差甚远。



「为了不让你误会,我要先声明一点,关于龟甲缚,我只是拿来做个比喻,并不是真的否定龟甲缚。我本身是很想尝试的,尤其在发情期更欢迎,兴致勃勃喔。」



谁管你啊。「……你应该很关心阎罗王先生吧?」



贵子刻意营造感伤的气氛,三濑川却毫不迟疑地摇摇头,反应不带一丝感情。



「我倒是觉得快受不了了,巴不得他赶快消失呢。」



贵子不禁背脊发凉。三濑川是认真的。虽然从他的表情中嗅不出怒意,甚至跟平常一样笑容可掬,但那种感觉跟面对闪电时的确不同。三濑川讲话这么毒,并不是因为把阎罗王当成推心置腹的朋友。他们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贵子正在思考该做何反应时,突然传来声响。一个是咨商室的门开启的声音,另一个是金属互相碰撞的清脆声响。



阎罗王醒来了吗?贵子望向声源。



可是──站在她眼前的男子并不是阎罗王。



难道这次真的有人闯进来了吗?贵子做出防御的动作,但三濑川依旧坐在地上,还拉了拉贵子背后的衣服。「你在做什么?」贵子连忙用眼神问道。



「贵子小姐,你认不出来吗?看仔细点,那是阎罗王啊。」



「…………咦?」



贵子又把这男子看了一次。身材和发色的确跟阎罗王一样,不过浏海全部往后梳,露出原本遮住的眼睛。那双炯炯眼眸有着方形的瞳孔,眼神十分锐利,彷佛一瞪就能把对方变成石头。



他的服装也跟之前不同,是红色法衣配上花俏的袈裟。袈裟上的花样有碎花、有豹纹,感觉像是跟社会脱节的老妇人缝出的拼布。虽然袈裟原本就是将废弃布料回收再利用做成的,不过这种组合也未免太突兀了。他脖子挂着一串环绕两圈的璎珞,上面串了许多金光闪闪的珠子。



男子右手拿着闪耀银光的锡杖。锡杖前端扣着大环,大环里再各扣着几个小环。刚才清脆的金属声,就是这把杖发出来的吧。



然而,最让人不解的是男子身上散发的气质。他跟阎罗王截然不同,不但不会畏首畏尾,还顶着一张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扑克脸。



「……他真的是阎罗王先生吗?」贵子问三濑川。



「是啊,不过内在跟刚才完全不同。」



「啥?内在?内在不同……?」



「外在跟内在不同应该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吧?这种事很常有的。」



「才没有呢,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



阎罗王对他们讨论自己的事表现得兴致缺缺,自顾自地拄着锡杖,直接经过贵子和三濑川身旁,走到屋外。



「咦,那个,他是要……回去了吗?」



「不是,他是要去别的地方。来吧,我们也跟去看看。」



在三濑川的催促下,贵子也跟在后面一起出去。



阎罗王来到了赛河原。看来这里就是他的目的地。



根据三濑川的说法,这里比夺衣婆所在的位置更西边。来这里的路上雾比较薄,脚下就跟其他地方一样铺满白石头。原来河滩随着位置不同,每个区段的景色也有所分别。



说到不同处,三濑川的眼镜也跟平时不同,现在右侧的镜片上,装着一个看似脚踏车铃去掉外壳后的装置。这东西是他们出城镇前,三濑川到小巷里借来的,体积很小,运转的原理不明,听说是摄影机。



三濑川一直盯着数公尺外的阎罗王看。他到底为什么要拍阎罗王呢?



「喂,你们男生,认真一点好不好!」



贵子突然听到一句像小学女班长会说的台词。在阎罗王的前方有五个小孩,两个女孩,三个男孩,看起来都不满十岁。这群年幼的孩童全穿着白和服,代表他们是亡者。



「什么嘛,我们只是休息一下啊。」



「才不是一下好不好!你们一直在玩耶!」



「吵死了!吃我这一招!浣肠炸弹!」



有个男孩竖起两根食指,将手并拢,开始追起女孩,另外两个男孩一个泫然欲泣地说:「别这样啦……」另一个则一脸茫然地隔岸观火,还有一个女孩咯咯大笑。这景象十分祥和,感觉不像身在地狱。



班长女孩原本边叫边逃,一看到阎罗王来了,就抱住他喊道:「延命大人,救救我啊!」



阎罗王用没拿锡杖的手,俐落地抱起班长女孩,侧过身子,想帮她逃过浣肠男孩的攻击,不过结果很惨。



「啊,等一下,延命大人!哇,我停不下来啊──」



浣肠男孩的浣肠炸弹冲过头,就这么在阎罗王的屁股爆炸了。



「延、延命大人,您还好吧?」



孩子们全都聚集过来,窥伺阎罗王的脸色。阎罗王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不要紧,你的手指没折到就好。」



「延命大人明明是被害者,却为别人担心,好帅喔!」



阎罗王抱着的班长女孩这么说,让贵子也差点受到影响。不过仔细想想,这可是浣肠耶,哪里帅了?算了,先别管这个,更重要的是……



「……『延命大人』?」贵子抬头看向三濑川,三濑川就回答:「没错。」



「这是阎罗王在做角色扮演吗?扮演地狱的英雄?」



「不是,阎罗王就是延命大人,他们是同一个人。五官王不也同时是普贤菩萨吗?情形是一样的。阎罗王本身就是地藏菩萨。」



什么?贵子怀疑自己耳误。英雄的真面目怎么这么简单就曝光了?不是应该更吊观众的胃口吗?



「不管是一般狱卒,还是阎罗王本身,都不知道阎罗王跟延命大人是同一个人,只有在阎罗王身边工作的人才知道内情。我以前也在阎王厅工作过,所以才知道。」



「……呃,这就代表……他是多重人格啰?」



三濑川露出一口白牙,笑着点头。



「多重人格啊……现在不流行这种说法了。」



贵子这么说完,三濑川缓缓地眨了眨那双藏在镜片后的漆黑双眼。



「……怎么了?」



「你还能在意流不流行喔,真好,要是我也能选择,那就可轻松了。」



三濑川拐个弯念了贵子一句。



「……抱歉。那阎罗王,不,延命大人又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你不知道吗?地藏王菩萨的使命本来就是拯救小孩子。我们虽然把这边的河岸统称为赛河原,不过狭义上来说指的是这里。」



也就是比双亲早逝的孩子们要堆石头的地方。



「『此非阳世之事,乃死出山下西之河原之事。闻者皆不忍卒听,哀而怜之。』讲的就是这里。那些幼小的孩子一边念着『堆一个为母亲,堆两个为父亲』,一边堆着石头。堆着堆着鬼就来了,破坏孩子们好不容易堆起的石塔。这时出面拯救他们的就是地藏菩萨,也就是延命大人。他会把孩子送到极乐净土去。」



「话虽如此,在这种地方堆石头还真可怜……」



他们交谈到一半时,有人从前面拉贵子的衣服。贵子往下一看,发现是个小孩亡者,外表给人稳重的印象。他用好奇的表情看着贵子的角。



「怎么了?」



贵子弯下腰问他,男孩没有回答,只是将脸凑近贵子的手,喃喃地说:「……有味道……」



贵子一听不禁僵住。这可不能当作没听到。



「……我很臭吗?」



三濑川将鼻子凑近贵子的脖子闻了闻。



「你在干嘛!」



「这不是你问我的吗?你不臭,也没什么特殊的味道。虽然我闻不出来,不过我想这孩子指的大概是亡者的味道。他应该是在你身上闻到跟他一样的味道,觉得很稀奇吧。在这里很少看到你这种年纪的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