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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阎罗王自相矛盾(2 / 2)




「妈、妈妈……」



男孩哭了起来,似乎是把贵子跟他母亲重叠在一起。贵子不知道是这孩子的母亲本身就很年轻,还是对这种年纪的小孩来说,每个超过二十岁的人看起来都差不多,但不管怎样,她还是多少受到打击。三濑川看贵子动也不动,就抱起男孩哄他,结果男孩反而哭得更用力。



「哎呀,他讨厌我呢。」



「这孩子蛮会看人的。」



「你怎么这么说?你自己还不是哄不了他?」



「我、我可以的!」



贵子把男孩从三濑川怀中一把抱去,让他坐在自己肩上,在原地高速旋转起来。这种玩法贵子小时候很喜欢,而且比想像的需要力气,一不小心就「嘿啊」一声发出雄壮的吼叫。男孩不知道是因为吓了一跳还是觉得好玩,收起了眼泪。笑得开怀。



「你看,我这不是办到了吗!」



贵子放下男孩,一脸得意地回过头,想用食指指向三濑川,不料却扑了个空。原来是她转到头晕,把方向搞错了。她连忙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重新转向三濑川,往前一踏,用力一指。



至于三濑川则低着头,一只手遮住眼睛,肩膀不住颤抖。



「你、你在笑啥啊!」「你呀,真是太有意思了……」



贵子发现三濑川在笑,摆出臭脸。



那个感觉很乖巧的男孩大概是满足了,又跑回延命身旁。



「延命大人,您今天要指名谁?」



「选我、选我!」「我啦我啦!跟我一起走啦!」「我、我也要……」



孩子们将延命围住,不约而同地拉扯他的袈裟。



贵子把头一甩,迅速转向三濑川。



「指名是什么意思!投书建议把赛河原改成天体营的人,难道就是延命大人?其实是阎罗王因为压抑已久的性癖作祟,才会自导自演吧……」



「不是啦,所谓的指名是地藏菩萨会从中选出一个孩子,送到极乐净土啦。」



「啊,是这样啊……」



想像力变得太丰富了。姑且当成是受到三濑川的影响吧。



「啊!住手!」



有小孩的尖叫声从不远处传来。那不是围在延命身边的孩子。延命开始奔跑,孩子们也跟了过去。



「是鬼出来破坏石堆吗?」



「可能喔,我们去看看吧。」



贵子和三濑川也跟着过去。



结果不是鬼。



「竟然一颗一颗慢慢堆,真是有够蠢的!」



「哇!住手、住手!」



有个穿着白和服的男孩一边大笑,一边踢垮石堆。那男孩有双圆滚滚的大眼睛,模样很可爱,用天使形容也不为过,但他的行为却残忍如鬼。堆石堆的女孩看到石堆遭破坏,抱住男孩的脚想阻止,却被男孩毫不留情地踹飞。



周围有几个也身穿白和服的孩子,正一脸胆怯地旁观着。



延命也站在不远处,跟随他跑来的孩子们一起观察状况。



「好过分!」班长女孩紧抓住延命的袈裟说道。



「那家伙是三天前刚来的,每次都做那样的事。」浣肠男孩说。



「就是要做不好才好,这样鬼就会来叫我们好好做,鬼来了地藏也会来,所以要破坏才对。」



天使男孩露出可憎的笑容。



「他说的也有道理。不幸的确是地藏登场的必要条件。」



三濑川在贵子身旁喃喃自语,态度出奇冷静。



「这样地藏就会来,把你带往天国。我在网路上有看过,虽然是恐怖特集,却一点也不恐怖,根本是骗小孩的!啊,什么,难道你们没有自己的电脑吗?该不会连手机都没有吧?笑死人了!我想要什么,我爸妈都会买给我喔,所以我什──么都知道!」天使男孩咯咯大笑。「你们几个家里都很穷吗?既然很穷,干嘛要把你们生下来?对喔,你们已经死了呢,其实是因为很穷才被杀掉的吧?好可怜喔──」



天使男孩正自鸣得意、嗤之以鼻时,突然有沉重的地鸣伴随野兽般的咆哮,朝这里靠近。出现的是一个挺着大肚腩的巨大赤鬼,无论身高或体宽都相当于三个成年男性。天使男孩发现鬼来了,喊了一声「哇啊」,不过他并不害怕,只是半开玩笑地这么叫。



赤鬼抓住天使男孩的脖子,把他拎起来,像在进行评选般盯着他看。天使男孩叫道:「放开我,笨蛋!」想踢鬼却一直落空。后来赤鬼突然失去兴趣,把天使男孩往背后一丢。



就在这时,延命动了起来。



他以神速冲到落点,张开双手,将落下的天使男孩接着正着。男孩原本紧闭双眼,绷紧全身,准备承受落地的冲击,却发现冲击迟迟未来,才战战兢兢地张开眼睛。



「……你是……地藏吗?」



延命俯视天使男孩,面无表情地轻轻点头。天使男孩不但没道谢,还咂了下舌。



「动作真慢!怎么不快点来啊!」



「那真是抱歉。」



延命一板一眼地说完,就把天使男孩放下来。



「哇,妈妈!救我!」



这次鬼的目标换成别的孩子。那个坐在地上哭泣的孩子,就是刚才叫贵子妈妈的男孩。他跟鬼明明有一段距离,却害怕得无法动弹。



「咦,贵子小姐!」



三濑川难得惊讶地呼喊。那是因为贵子朝男孩跑去。



这种事明明交给延命就好了,都怪他不该叫出「妈妈」两字。这明明不关她的事,都怪那孩子刚才叫过她妈妈,让她感觉像被指名一样,无法再当袖手旁观的陌生人。



但贵子毕竟不是英雄,跟延命不一样,才刚跑到男孩身边,就绊到脚跌倒了。



赤鬼突然震怒,四肢着地,把地上的白石子往后铲,彷佛车子催油门般用超乎想像的速度冲向他们。刹那间鬼已逼近他们眼前,抬起上半身,高举拳头。贵子立刻抱住男孩,用身体挡在中间,将眼睛闭上,肌肉绷紧。不过什么都没有发生。贵子战战兢兢地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灰色的天空,以及延命的背影。延命正举起锡杖,挡下鬼的手臂。



延命用锡杖把赤鬼的手臂弹回去,再顺势用锡杖击中对方的腹部。赤鬼的身体弯成大大的ㄑ字,往后弹飞,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贵子茫然地看着整个过程时,身体突然浮了起来。三濑川一手抱着贵子,一手抱着男孩,将他们带离现场。



「真是的,不要那么乱来好吗?」



三濑川让男孩回到其他孩子那里后,露出无奈的笑容对贵子说。



「我知道了,三濑川先生,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即使贵子已表示反省之意,三濑川仍给了她一记手刀。



「你、你干嘛啦!」



「我不是那个意思……说什么添不添麻烦的,我根本无所谓。」



三濑川眼睛半闭,要笑不笑的,似乎有点生气。



就在这时,鬼的咆哮响彻四周。三濑川和贵子同时望向声源,看到鬼正乱挥手臂,企图打扁延命,动作就像在打地鼠。



延命用锡杖一一挡下鬼的攻击,趁隙跳上鬼的手臂,跑到他脸上,双手握住锡杖,使劲挥下,垂直刺进鬼的眉心。这一击犹如闪电,凌厉得连黑暗都能划破。



鬼的嘶吼震撼大气,化为耳鸣。赤鬼愤怒发狂,试图把延命打下来,不过延命已经先一步跳回地面,徒留不知情的赤鬼白打了自己的脸。赤鬼看起来也搞不清楚状况,只好捂着脸,跌跌撞撞地逃跑了。



「打赢了!延命大人真厉害!」



孩子们都聚在延命身边。



「……哼,不过是这种程度,当然打得过了。」天使男孩将双手盘在后脑勺,说出泼冷水的话。「唉,你是延命大人吧?你可以带我去天国吗?」



「你还不行啦。再说那里不是天国,是极乐净土。一次只能一个人去!」浣肠男孩说。



「什么?还要排队喔?」



「是不用啦,不过你不是才刚来吗!绝对轮不到你啦!」



「果然还是要排队嘛,不过我就不用遵守这种规则!」



天使男孩站在延命面前,下巴抬得很高,用颐指气使的态度仰望延命。



「你是延命大人吧?选我吧!我爸是大公司的大老板,只要你答应我,我就拜托我爸帮你弄一座大石像。」



贵子本来以为延命会对天使男孩说教,没想到延命只将手轻轻伸向男孩,摸摸他的头,用平静的语气说﹕



「……好吧,就选你。」



延命身旁的孩子们表情变得很难看。



「怎么这样,太过分了……」班长女孩说。



「……我都说了,那家伙才来三天耶……」浣肠男孩说。



延命面无表情地摇头。「你们还不行,他可以。」



孩子们鼓噪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好过分」、「太过分了」。



延命无视孩子们的反应,用锡杖指着天使男孩,光芒顿时将男孩包围。



「哈哈!地藏也不过如此!你们看!就算你们乖乖等下去,也不会有好事发生的!笨──蛋!拜拜──!」



光芒瞬间减弱,徒留笑声回荡,天使男孩随着光芒一起消失了。



「等、等一下,他不是应该站在弱者这一方吗?」贵子急切追问三濑川。「为什么要让那孩子优先呢?难道他真的是被石像迷了心窍吗?地藏菩萨的石像不是到处都有吗!」



「是啊,地藏的信徒多不胜数,所以地藏像的数量也相当可观。不只寺庙,就连市郊、山顶、坟场入口等也是随处可见,跟生活完全融为一体,不但充满亲切感,也广为大众所接受。在人道有哪个神明能像地藏一样受到如此崇敬?应该没有吧?他是不可能受区区石像利诱的。会让那孩子优先,是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父母的悲叹是受难的根源。」



延命不知不觉间来到他们身边,对贵子这么说。



「什么?」



「在这边讲不适合,可以等回去再说吗?」



延命不等他们回答,便回到意志消沉的孩子们身边,一个个依序摸他们的头。他明明就有看到孩子们不服气的表情,但在摸完头后仍毫无笑容地沿着原路折返。



「没有药草茶吗?」



延命问道。他们已经回到三濑川的家。在厨房的桌子上,摆了三个三濑川准备的茶杯。



「没有。」「是吗?」「你是指玄关旁的曼陀罗草吗?长是有长,不过我不想拔那种东西。」「这样啊。」



延命静静地啜饮绿茶,呼出一口气,自言自语般地开口说:



「赛河原有另一个功用。」「……什么功用?」



「就是救赎父母。」「父母?」



「对,父母越是悲伤叹息,孩子就越会受鬼攻击。」



「也就是说。」三濑川把话接下去。「父母如果一直沉浸在悲伤中,孩子就无法离开赛河原。让父母重新振作起来,也是赛河原的功用之一。」



「那么,刚才那孩子是……」



「从那孩子身上,我感受不到父母的悲叹。我知道有人是孩子死后心也死了,有人是努力超越这种痛苦,可是我也知道,那孩子的父母并不属于这两者,他们打一开始就不曾悲伤,从鬼的态度也看得出来。对于死后父母不会伤心的孩子,鬼是完全没兴趣的。」



这么一来,那些孩子说「好过分」的对象也不一样了。原来他们不是在责备延命,而是在批评天使男孩的父母。



「那个孩子不是说他什么都知道吗?」三濑川笑得很含蓄。「……可是他明明就不知道父母根本不爱自己呢。」



贵子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表情凝重起来。



「不过,这种情形并不稀奇。说什么母性本能、父性本能、不求回报的爱,要做到其实很难,可是很多人却把这当成理所当然。就连洋溢着爱的地狱,都很难找到这样的爱了,这与其说是爱,说是慈悲还比较适合呢。」



「嗯,的确是。」



「不管是男、是女,还是人类以外的生物,就算爱的是自己的蛋,都得付出努力才行。这是有秘诀的。被爱这种事不是一开始就设定好的,能被人所爱反而是种幸运。」



「嗯,的确是。」



延命频频给予肯定。他的表情几乎没变,让人很难看透他的心思。



「……你对必须鉴定父母的爱这件事,不会感到厌烦吗?」



「我想都没想过。因为从我出现以后,就一直在做这件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不记得了。阎罗王创造出我,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阎罗王一定是觉得自己很不幸,所以我才会出现。我与其说是他的另一个人格,倒不如说是──」



延命玩弄着一撮金发,看向三濑川。



「──Imaginary Friend(想像中的朋友)。」



「对,就是这样。我这个朋友总会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登场,就跟他想像的一样可靠。我是潜藏在他心中的理想。他想要力量,想要帅气地出手救人,那就是他的愿望。所以我才会这么做,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延命说明的语气很平静,让贵子差点就毫不犹豫地接受他的说法。但只要冷静一想,就知道其实话有蹊跷。



「呃,结果……这还是阎罗王做的,对吗?」



「那是当然。他做得到,他有这个能力,他能成为理想的自己。我想告诉他这一点,让他发现自己的潜力,发现我的存在,即使我会消失也无妨,我就是要他知道,他是办得到的。」



延命想让阎罗王察觉,但这种事根本用不着烦恼吧,反正他们共用一个身体,应该有很多方法能点醒阎罗王才对。贵子想到这里,拍了一下大腿。



「等一下,该不会闯空门的其实是……」



「对,那些都是我做的。」延命直接坦承。「我不是说想让他发觉吗?我的目的不是偷东西,而是把现场弄乱。无论警备再怎么森严,都还能闯进房里的人,除了阎罗王本人外还会有谁?我希望他能想到这一点。」



三濑川说过是内贼,还真是名符其实的「内」贼。不管是闯空门或是在生殖器上留言,原来都是延命所为。他的努力着实令人动容,可惜画面有些愚蠢。



「咦?贵子小姐。」三濑川单纯地感到惊讶。「你该不会现在才知道吧?真迟钝呢,对……非常迟钝。」



「你也不必讲成那样吧。」「生气啦,抱歉抱歉。」



三濑川边傻笑边伸手摸贵子的头。你这是要哄谁啊?贵子故意冷淡地拨开他的手,没想到这么做却造成反效果,让三濑川不死心地又伸手过来,贵子只好再拨开。三濑川开始觉得有趣,伸手速度变快了。既然这样,自己也得认真起来才行。贵子不愿服输,狠狠打掉他的手,两个人就这样一来一往、互不退让。



「……你们两个很像呢。」



等贵子为了摆脱三濑川的手,进行好一会儿的攻防战后,延命就喃喃说了这句话。三濑川闻言愣了一下,停止动作。



「看到你们这样,我才想起来,医生跟三濑川也是这么互动的吧?」



延命所谓的医生是指三濑川,而三濑川则是旧三濑川吧。旧三濑川就是在贵子之前寄住于三濑川家的人类。



「啊,难道这就是你雇用贵子的原因吗?是因为她很像──」



三濑川微微一笑,拿起茶杯默默喝了一口,接着转向身旁,将含在口中的茶以水平方向喷到延命脸上。



「……你想做什么?」



「我本来想说『你可不可以少说两句?』但嘴里刚好有茶,才会引发这个不幸的意外。」



「是吗?既然是意外,那也没办法。」



三濑川的说词一听就知道是故意的,但延命倒是没有动怒,对脸上不停滑落的水滴也不在意。感到不愉快的反而是贵子。她知道自己跟哪个人重叠,是哪个人的替身,心里也多少有个底。不过,当事实突然摆在眼前时,她还是觉得自己像个冒牌货。没有人喜欢自己被当成替代品,如果有的话,她还真想见识一下。



「延命大人真辛苦,还要当阎罗王的替身。你应该觉得很厌烦了吧。」



贵子怕她如果表现得像闹别扭,会让三濑川误会贵子对他有好感。虽然贵子努力装得不在乎,不过那句话中指桑骂槐的意图还是很明显。



「替身当习惯后就不会这么辛苦了。」三濑川说。



「我又不是问三濑川先生,我是在跟延命大人讲话。」



「……抱歉,我时间快到了。」



咦?贵子不禁看向延命。延命用一只手遮住双眼,低下头,看似无法抵挡睡意来袭,开始不停点头。后来他用力地摇了一下头,额头就扣的一声,直接撞到桌面。



「好痛……抱、抱歉,我睡着了吗?奇怪,我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他」用双手捂住额头,抬起头来。从那畏畏缩缩、毫无自信的语气,就知道他不是延命而是阎罗王。又换回来了。



「还有我的衣服好像变了……奇怪,衣服怎么这么湿?还有,呃……我的屁股好痛喔……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做了什么吗?」



从阎罗王的反应来看,延命明明因为男孩的浣肠攻击而受伤了,却一直忍耐着。是不想让我们担心吗?好帅喔──咦?



「我们什么也没做,都是你做的。」「咦?」



「你变成延命大人,帅气地拯救了弱者喔。」「什么?」



「总之百闻不如一见。」



三濑川从眼镜上小心拆下摄影器材,放在餐桌中央,按下像齿轮的零件。整个天花板顿时成为投影萤幕。



营幕中放映的,是刚才他们目睹延命英勇救人时的画面。延命为了守护孩子跟鬼战斗的身影,随着影格前进而不停变化。



「怎样,这就是你喔。」



这是当然的,毕竟延命跟阎罗王脸长得一样,体型也一样,只要看这影片就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根本无法狡辩。



阎罗王痛苦地瘪着嘴。



「这是你趁我睡着时做出来的吗?这是模仿秀?整人秀?还是什么更特别的手法?竟然趁我睡着时帮我换衣服,还真是辛苦你们了……」



「啥……?」贵子说。



「谢谢你们特地这么做,不过你们也不用花这么大的工夫来安慰我,毕竟我跟延命大人根本是天差地远。」



这个笨蛋!事实明明摆在眼前,阎罗王却完全视而不见。贵子忍不住双手往桌面一拍,作势要起身。



「贵子小姐。」



三濑川制止贵子,摇头暗示她多说无益,并露出自嘲的笑容。



阎罗王看到这一幕,则是目瞪口呆。



「为什么阎罗王他就是不相信啊……」



贵子目送阎罗王离开后,还等不及玄关的门完全阖上,就连忙追问三濑川。三濑川垂下眉毛,笑了笑。



「他每次都这样,无论我怎么想办法,用尽各种手段,结果都是以失败收场。」



「他是不是故意装蒜啊?」



「不是,他是认真的。虽说百闻不如一见,但其实眼见也不一定为凭。就算视力再好,还是有看不见的东西。我有说过吧,阎罗王的想法非常悲观。他自以为看遍亡者人生,通晓世间道理,却连自己的事都看不见。」



「这真是太可惜了……!」



贵子发自内心为此叹息。



「的确是。不过阎罗王与其说不相信自己是延命,倒不如说是不想相信。不是看不见,而是不想看,这么说比较恰当。」



「咦?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说过吗?要爱自己的蛋是有诀窍的。」「呃……」



「阎罗王不吃蛋,还说他不想看到蛋,可见他对延命这颗自己孵育出的蛋,也抱着同样的态度。他其实不想看到延命大人。」



「所以我才问这是为什么啊!他不是都创造出理想的自我了吗?」



「承认自己强悍,就跟承认自己软弱一样困难。」



贵子对这句话虽不太理解,却突然若有所感。简单来说,就连阎罗王这种地位崇高、有头有脸的人,也有跟树林或贵子的恩人漫画家相同的心情。



不想接受自己的伟大,企图逃避自身的一切,包括潜力、能力和成长性。就算变化的方向是好的,还是怕失去现在的自我。既然排除不幸不一定能通往幸福,与其相信自己有能力,倒不如认为自己很无能,什么都办不到,什么都不要做,或许还比较好。只要告诉自己:「我能过理想的人生吗?怎么可能!」就能一笑置之,轻松度日。他们想阻碍自己,想用小刀猛刺自己的大腿,再悲叹自己因为受伤无法前进,好借此让心灵得到安宁。



「……唉,我已经开始感到厌烦了。」



三濑川像是忍耐着疼痛般苦笑。



三濑川曾说想打破阎罗王的迷思,可是每次都像今天这样徒劳无功,也难怪他会厌倦了,毕竟他浪费这么多时间,却总是换来懊恼的心情。



「咦?」三濑川看向贵子,诧异地叫了一声。



「抱、抱歉。」



道歉归道歉,错还是在三濑川身上。都怪这个人表现出脆弱的一面,她才会一时鬼迷心窍,忍不住顺着三濑川的背往上摸。贵子立刻把手拿开。



「……你是在安慰我吗?」



「不,只是你的背沾到灰尘了。」



三濑川似乎看穿贵子的妄语,呵呵笑了两声。



「话说回来,阎罗王先生到最后还是没察觉到延命大人的存在。感觉延命大人有点可怜呢。」



「喔,是啊,的确是。他最盼望阎罗王能注意到他,阎罗王却浑然无所觉,真是难为他了。一想到这里,就能体会到不渡河的亡者有多痛苦呢。」



「……什么?」



「因为没人会注意他们的存在啊,你忘了吗?」



「不,我还记得。」



贵子只是没料到话题竟然转到这里来。



「贵子小姐,你放心,我会遵守约定,等到发薪日当天,我会确实地把你送到河边的。」



「咦,呃,那个,关于这件事……」



她不想接受地狱的责罚,想要待在这里,就算最后没人注意她也无妨。这明明是贵子刚来这里时就做出的决定,在这种情况下却难以说出口。



可是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了。不管有多害羞、多丢脸、多没面子,她都应该放下自尊,不顾一切去抓住机会才行。现在可没时间让她磨蹭了,因为……



──距离合约到期,还有一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