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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2)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ashmay



缤纷的黄绿色玻璃纸花



高高地在你的头上翩翩飞舞



再回头细看那眼中有阳光的女孩



她已消失无踪——



“露西在缀满钻石的天空” 列侬 & 麦卡特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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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每天都像过暑假一样,只不过是八月三十一日那天——



有位作家曾写过这样的笑话。



每次回想起高一的夏天,这个笑话一定会随之浮现在脑海。因为这完全不是比喻,我实际上真的无数次度过了那一年的八月三十一日,而每一次都被截止时刻逼得走投无路。



我的这份体验中没有任何值得发笑的内容,众多事物都被波及、受到伤害,连我自己也伤痕累累。可我却只能带着笑话才能回想起这件事情,恐怕是因为只能这样,我才能反刍这过于苦涩的记忆。



但我并没有想去忘记。



不如说,每当夏季到来,我都会主动地打开冰窖的门,令尘封其中的十五岁的八月重见天日。



比如说站在人行道上等红灯,阳光刺得眼睛发痛时;或是穿过银行的自动门后,冰凉的空气扑向鼻尖;又或者发现蝉脱下来的壳洒满了阳台的时候,我都会轻轻屏住呼吸,从昏暗的最深处取出那份带着血酸味的记忆。



无论是多么惨痛的伤口,只要随着岁月流逝逐渐凝固,就会成为构筑起自我的一部分。只能去接受,认同,然后小心呵护。



伤口是圆形的。如果用手指沿着它摩挲,总会回到开始的位置。



就如同刻在唱片最里侧的沟槽一样。即使歌曲结束,只要针尖没有抬起,它便一直旋转。



永不停歇。



*



那一年我真的读了很多的书。其中大部分是以前的欧美文学。当时的我坐在高中的图书室里,将海明威或是康拉德这种,自己平时绝不会涉及的硬派作家的著作读了个遍。



因为这都是纯香学姐推荐给我的。



学姐已经高三,是图书委员。她算是相当无药可救的书痴,时常渴望着和人谈论书本的话题,也总觉得会加入图书委员会的人一定是和自己差不多的书虫才对。



我第一天加入委员会的时候也是,她立刻就问起我喜欢什么样的书。



当时我扫了一眼图书室的藏书,有些犹豫不决。虽然不想对方觉得我很浅薄,但要是不懂装懂,日后暴露了也很丢人。我读过的书里,那本书最能体现我脑子很好呢?果然还是外国的书吧……这一彻头彻尾的浅薄想法令我说出亚瑟·兰塞姆的『燕子号』系列,结果学姐误以为我喜欢海洋文学,推荐我读的都是『老人与海』以及『吉姆爷』之类。



兰塞姆的书勉强也算是易懂的儿童读物,而与兰塞姆不同,学姐推荐的书全都晦涩难懂,难以消化,但为了能和学姐对上话题,我还是拿出要吞下一整块生肉的气势,不顾一切地读了下去。



「已经读完了?好厉害,柚木君说不定能在毕业前读遍整个图书室啊!」



而胡乱读书的唯一目的,就是看到学姐像这样双眼放光的样子。



「喜不喜欢历史相关的类型,比如说埃科怎样?前一阵子终于到货的『布拉格墓园』我已经读完了,真的太棒了。」



「啊,好的,那我去读一读。非常感谢。还有就是,日本作家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我对翻译过来的文字那种独特的繁冗感有些腻了,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想读什么类型的?」



「我喜欢推理,还有奇幻风格的。」



「那就试试安部公房,或者早期的黑岩重吾怎么样?」



为什么全是这么晦涩的书?当然这两个人我都没有读过,只是想象而已。我更喜欢森见登美彦或是伊坂幸太郎这种如同无糖奶茶一样,虽然很辛辣但加了大量牛奶的文章,因此要配合纯香学姐的兴趣实在是不容易。



大概是我的苦恼表现在了脸上,只见学姐突然一脸愁容,声音也更加低沉。



「抱歉,我又这样了……总是自顾自地把兴趣强加给别人。所以大家才不再过来了吧……」



「才不是这样。」



我慌忙打起圆场。万一学姐反思过后不再和我说这么多话,那就不好办了。



「学姐推荐的书虽然读起来费力气,但都很有意思。」



学姐露出忧郁的眼神,注视着我的脸。



「柚木君就像是饿肚子的小狗一样,给什么都会吃。我一开心,就不禁想要各种东西都喂你一点。」



「原来学姐把我当狗了嘛……」



「真对不起,明明你说不定更喜欢猫……」



「不是这个意思」



「下一本就读『活了100万次的猫』吧。」



这也太极端了。



*



第一次见到纯香学姐是在入学典礼隔天,学生会主办的迎新会上。新生们在体育馆集合,听取学校生活的指南。



我们高中的委员会活动全是自愿参加,和社团活动很接近。所以迎新会介绍完社团活动后,又有各委员会的代表上台展示活动内容,招募成员。



图书委员长上台的时候,新生们(尤其是男生)瞬间一片骚动。我们全都紧紧盯着这位名为久米泽纯香的高三女生。至于她说的内容,基本没有人在听。长长的黑发有如仔细梳理过的黑夜本身,洁白的肌肤像是从未见过阳光、仅仅用水培育而成的花朵,还有夺人目光的嘴唇那一抹淡桃色,这一切都营造出命运般的美感。



那天放学后,近30名冲着纯香学姐而来、目的不纯且浅薄至极的入会申请者都凑到了图书室里。说白了,我也是其中一名。



然而到了四月底,高一的图书委员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原因有很多。首先工作很累。入会前,我一直以为图书委员是个清闲的活,只需要漫不经心地坐在柜台前,处理图书出借的事务就可以了,然而还有给书套上封皮,藏书管理,写好日报·周报以及活动专区的企划……之类的大量琐碎的业务。更何况我入学那一年,刚好赶上要将藏书管理体系电子化的时期,还没贴上标签码的书在司书室的桌子上堆成了山,无论怎么贴也完全不见减少。



而且对一般人来说,纯香学姐说的话实在是太难懂了。



「书呀,其实非常害羞的。你想,这里我们一般叫书脊对吧。也就是说摆在书架上的时候,它们都是背对着人的。只有将它拿起阅读的人,才会看到正面。所以哪怕图书室里除了图书委员,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也要保持安静。太吵的话,书们会吓一跳的。」



第一次教导新人如何做事的时候,她就突然说出这种话来。我切身感受到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傻眼了。



另外,学姐还是那种碰到喜欢的书,就一定要推荐给别人的读书家,于是一同在狭窄的司书室中做事的新人们就成了绝佳的饵食。



再加上刚才提过的,推荐的全都是读着累人的书。



因此,仅仅抱着小心思就加入图书委员会的人不可能呆得下去。



「去年也是这样来着……」



四月份最后一周,只有我们两人的司书室中,纯香学姐沮丧地嘀咕着。



「虽然来了很多人,但大都放弃了。都是我的错。」



「才不是学姐的错,是那些家伙太没毅力了!」



万一她反常地反思自己,把人又叫了回来,那我和学姐两人独处的时间就要减少了。因此我拼命地对她表示支持。



「根本就不需要没有干劲的委员。我一个人就能干十个人的活了。」



几名留下来的高二·高三的委员分走了柜台业务和书架整理的事务。之后只要决定好如何高效地实施藏书管理的电子化,我和学姐两个人也忙得过来。



幸运的是我找到了一个建立藏书管理系统的应用,先将特殊的彩色码贴在书脊上,之后就可以用手机扫描整个书架来进行管理。只要不畏辛苦,慢慢去做,应该是可行的。



「柚木君,是不是在勉强自己……?」



「并没有。我本来就喜欢书。」



语气好像有些重了,我稍微顿了一下。



要保持自然。不然自己在勉强这件事就暴露了。



「而且学姐之前说的,书非常害羞那段话,我多少可以理解。读书是与书本一对一的活动,是想要不为人知地去做的……所以,那个,哪怕委员不多也可以运营的图书室是我的理想,所以想要为此尝试很多事情。」



这并不是谎言。从小学开始,我就很喜欢图书室的安静氛围。从书架上拿下一本自己喜欢的书,坐到沙发上的瞬间,仿佛自己脱离了外界,连空气都变得稀薄。我最喜欢这种感觉。



这时,学姐展现出的不是平时那种软绵绵的笑容,而是略带寂寞的微笑。



「……是这样啊。太好了。」



轻柔的声音渗入我的全身。



「不过,只对读它的人露出正脸这个想法并不是我的原创哦。是我最喜欢的作家写出来的。在一篇讨论‘最接近作家的职业是什么’的文章中。」



「最接近的职业……是吗?会是什么呢。」



我思考了起来。漫画家或是电影导演的话,有些太直白,也太无聊了,不值得特意写成文章。似乎完全不同但其实很相近的……比如说厨师或是建筑师?农民?



「正确答案据说是卖春。」



「诶」



学姐嘴里冒出了过于出人意料的词语,吓了我一跳。



「你想,小说是将位于作者心中最深处那泥泞的、模糊不清的、黏黏糊糊的东西变成文章对吧?而读者也正因为完全敞开了内心,将其接纳之后才得到了感动对吧?也就是说这果然是十分害羞的事情,所以不想被他人看到,于是才选择只有书和自己独处的环境,这不是和性交一模一样吗。」



我用发烫的大脑思考起学姐的话语。



互相将自己最羞于见人的部分暴露给对方,同享快乐的隐秘之事。如果是作为职业供应的话,确实有很多和娼妇重合的部分。那么图书馆(toshokan)就是娼馆(shoukan)了吗。读起来也挺像的。



……此类有些冷的谐音梗也仅仅从我的意识表面滑过。当时的我因为听到学姐说出性交这个词语后大吃一惊,根本无法保持冷静。



「……嗯,也是,确实如此……说得真妙啊,不愧是作家。」



脑海中想着总之要说点什么,于是我低声说出了这不痛不痒的感想。



这之前纯香学姐也会突然拿出出人意料的话题,吓周围一跳,但还是第一次这么直白地提及性的话题。



然而,看到学姐淡然的样子,不禁觉得惊慌失措的自己反倒愚蠢了。毕竟这是文学话题,拿性做比喻只是为了更强的冲击性,应该没有煽情的意图才对。我也要效仿学姐,变得更成熟一些才行。一听到性交就反应剧烈可太没出息了。



你看,学姐都若无其事地继续给书套封皮了。



我也要继续去贴贴纸才行。



但之后的沉默长得令人讶异,我抬起眼睛窥视起对方,才注意到纯香学姐的脸涨得通红。



目光对上后,学姐吓了一跳。



「……刚才那些话,那个,只是比喻,并没有那种意思,不要在意。」



不在意就怪了。



*



我会加入美术社,也是因为纯香学姐的推荐。



「教美术的几原老师是一位十分温柔的好教师。也很擅长教人。我加入之前从来都没碰过油彩,但高二的时候水平已经突飞猛进,甚至能在县的比赛中拿银奖哦。」



【译注:日本的县是第一级行政区域,相当于省。】



要是社团活动也能和学姐一起就太棒了,于是我立刻决定加入。



然而自己还是太武断了。这里是以升学为重点的高中,因此高三学生为了准备考试,很早就会退出社团活动,而夏天没有大赛要参加的社团成员在升高三的时候就会退隐,这已经成了惯例。



当然也不可能去抱怨。那样会暴露我的歪心思。于是我只能不情不愿地开始在没有学姐的美术室中画画。



「久米泽同学也没有恶意的。」



美术教师几原老师说完,环视着冷清的美术室,笑了出来。



「如你所见,根本没有社员,她要是退隐了就会废部,所以才想招新人加入吧。其他的社员嘛……还有一名高二的道永同学,但基本不怎么过来。柚木君也是,我明白久米泽同学不在的话你大概没有动力,但还是希望你能尽量过来。」



我那点歪心思一开始就被看穿了。



几原老师看起来在四十五岁左右,是一位感觉很有品味的男性。很疼爱子女,经常谈起自己上小学的儿子。周身的氛围很安稳,同时也很有幽默感,正如学姐所说十分擅长教人,我没多久就改变了想法,感觉美术社也挺不错的。



而且,我还感受到了另一个小小的喜悦。



美术社与图书室分别位于北教学楼和南教学楼的三层东侧尽头,社团活动时从窗户看出去,就能隔着中庭看到纯香学姐坐在对面图书室的借阅柜台后面。



「第一幅作品就画从这里看过去的图书室的风景画如何?」



异常敏锐的几原老师如此说道,我慌忙否定。



「这实在是有点,该怎么说,还是算了。」



隔得远远地仔细观察学姐,对着她画素描,简直像跟踪狂一样,怪恶心的。



「只有柚木君一个人在这里,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吧。」



「我觉得问题不在于有没有人看……」



「这倒也是。不如说没有其他社员才是个问题。柚木君,你的朋友里有没有人可能加入?」



我根本就没有朋友,还是别对我抱有这种期待为好。



好不容易想到了一个可能符合要求的,于是第二天放学后,我立刻来到隔着一个教室的一年五班。耳边传来拉出椅子的声音,开合书包的声音,以及许多说话声与脚步声。我从教室后门悄悄观察起室内,只见大部分学生还在教室里。



立刻就发现了灯子。她坐在窗边的座位上,正将笔记往书包里塞。虽然趁着高中入学,她改变了发型,弄成了清爽的波波头,但毕竟我们认识很久了,一看背影就知道那应该是灯子。



「启太?干什么呢,有事?」



对方也发现了我,用冷淡的语气问道。



「啊,嗯,有点事拜托你……」



我们来到了走廊上。并排走着的时候,我毫无意义地思考着:明明原来灯子比我要高,什么时候被我超了过去?



「美术社?我没办法。」



听我说完,灯子立刻如此回答。



「还有游泳社呢。」



她从初中时代开始就是县级大赛里的熟面孔,可谓是前途光明的游泳健将。



「说到底,启太不就是冲着那位当图书委员的学姐才加入美术社的吗。没有其他成员不是正合你意?」



被她这么直白地一说,我再一次发现这事有多么羞耻。



「没有,学姐现在高三,所以已经退出了社团……而且据说成员数不足,就快要废社了。」



「哦哦。那你找我干什么。没有其他人可以拜托了吗?」



你明明就知道根本没有……



离我家三栋远的房子对面那栋,就是灯子的家,我们两人的孽缘从上同一所幼儿园就已经开始,持续至今。这十多年来,她在我身边见证了我是多么的形单影只。上高中以来才过去一个月,怎么可能会有关系好到可以轻松求人的熟人。



「灯子不行的话,嗯,那我就努努力,去认识别的人好了。」



「从你说努力开始,我觉得就已经没戏了。」



真是毫不留情。虽然她说的一点也没错。



「要是你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我倒可以去挂个名。」



「谢了……」



没等我道完谢,灯子就朝出现在走廊对面的游泳社女生挥了挥手,跑了过去。



我沮丧地垂下肩膀,走向连接走廊。



没有朋友就这么不好吗?我在心中如此抱怨。哪怕没有朋友,又不会有什么麻烦。



……不对,麻烦还是有的。现在不就是吗。



美术社被废除,我自己倒没有太大的损失,但纯香学姐大概会伤心,所以我才想尽我所能去召集成员。可如今已经想不到任何其他可以拜托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