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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 2)


「但是,学姐,这本书,」虽然很不忍心,但必须要说出来。「要放进图书室的话,就必须带上标签码对吧。」



「啊……」



学姐变得脸色铁青。



但她还是下定了决心,拿来一张书皮保护膜,叠在书上测量尺寸,用剪刀切下合适的大小。



正当学姐稍微从衬纸的一角揭开一点保护膜,要将粘合面贴到赤铜色的布包封皮上时,她的手僵硬地停在了那里。



「……呜,呜呜……」



眼看学姐就要哭出来,我慌忙制止了她。



「那个,既然你这么不想做……」



「抱歉,这么漂亮的封面……我没办法贴膜啊……毕竟质感也很重要……。但毕竟是藏书,而且也必须贴标签码……」



我拼命地开动头脑,然后说出了临时想到的方法:



「保护膜和标签都贴在外壳上吧。你看,反正这本书书脊的标题很难看清,必须有外壳才行。」



我迅速替依然泪眼婆娑的学姐完成了这份工作。只见学姐不再落泪,脸上瞬间有了光彩。



「谢谢你柚木君,谢谢你守护了奇幻啊。」



我做的事情也没那么伟大就是了。还有图书室的藏书管理中,这种做法其实是不太推荐的,因为有的时候会只有外壳消失不见。但学姐的笑容更加重要,所以我也不会说这种死板的话。



学姐垂下肩膀,抚摸着『永远讲不完的故事』的封皮轻声说道:



「保管的话还是文库版比较方便啊。毕竟文库版本身就是这种含义。」



「只讨论保管的话,最方便保管的应该是电子书了。」



听我说完,学姐撅起了嘴。



「电子书吗。不行。虽然『永远讲不完的故事』好像也有电子书版,但我还是想读纸质的。」



「说来学姐完全不看电子书啊。我的话……漫画倒是经常用会手机看。」



「嗯。我喜欢纸质的书。还有书架上摆满了书的样子我特别喜欢。」



学姐将『永远讲不完的故事』慢慢地收回外壳中,如此回答。



「查东西的时候也是,我知道在网上查会更快,但还是会跑去书店或者图书馆。」



啊,我倒没到这种地步……要查东西就会用手机搜两下了事。可要是这时为了赚取好感度而对学姐表示同意,那我也太卑微了点,还是不说话了。



「还有,如果不是纸质的书,就没办法借给人,或者作为礼物送人了,我觉得这很可惜。」



「啊啊,我有点明白。」



话虽如此,我会借书的人就只有灯子,那家伙又只看漫画,我推荐的书她也一概不理就是了。



「要是有了孩子,我一定会买『永远讲不完的故事』送给我的孩子读!」



学姐露出那一天最灿烂的笑容,将装进外壳中的书本紧紧地抱在胸前。我在一旁看着,也感到十分幸福。



「要是女孩子的话呢,就叫『月子』,真想看看读完这本书后她会有怎样的反应。柚木君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还是换个名字更好?」



我心脏一阵狂跳。虽说谈到书本的时候纯香学姐的距离感总是很奇怪,但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商量给孩子起什么名还是对心脏太不好了,真希望她能掌握下分寸。



所以发现司书室外面有人影的时候,心中一半的心情是放下了心,另一半则是遗憾。



然而访客竟然是灯子,吓了我一跳。



「有没有要帮忙的?」



她走进司书室说道。



「你不是不来了……?」



「我说的是等到泳池开放后吧?」



原来她的意思是泳池开放前会经常过来?她有那么闲吗。



「碍事了?」灯子皱起了眉。



「没有,怎么会,我十分感激。」



「小灯子,你又来啦。」纯香学姐开心地摆出另一把椅子以及一瓶茶饮料。



两人贴着藏书的标签,同时将我放在一边开心地说着话。呃,将我放在一边这个说法不太对。因为她们说的全是我的事情。准确来说我应该是被捉到笼子里的昆虫才对。



「你和柚木君从那么早开始就待在一块啦。」



「嗯。从幼儿园开始,小初高一直都是。他的脸我早就看腻了。」



「那你去别的高中不就好了嘛。」我在旁边抱怨了一句。「去游泳社更强的地方不就行了。」



灯子不悦地别开了脸。



「又没什么不好。我上学又不是只为了游泳。」



「这倒也是。」



「启太不也是,你要是选更简单一点的地方就好了。没事不要逞强。」



「反正考上了嘛,有什么不好……」



「我本来想着启太会考的学校应该没那么难才提交的申请书,结果发现偏差值这么高,当时可是吓了我一跳啊。」



为什么说得像是我有错一样。话说灯子可是轻松考上的,弄得我很没有面子。糟了,要是让灯子再说下去,学姐就会渐渐发现我其实脑子并不好使了。



「小灯子,你是和柚木君约好选同一所学校?」



「不是。」灯子一脸不高兴。「只是当做参考标准而已。」



「无论如何,两个人都考上真是太好了。」学姐满脸笑容。「本来我都做好了准备,想着今年也要孤零零地在图书委员会度过了的。」



我也是真心觉得幸好当时逞了下强一下选择了这个学校。因此我才遇到了纯香学姐。



工作暂时告一段落时,纯香学姐说道:



「对了小灯子,之前你说你完全不读小说来着。」



「是的。很抱歉。」



「没事,这不是什么坏事,但是,这个的话!」



学姐双眼发光地递出了『永远讲不完的故事』。



「要不要读读看?今天刚到的,我想第一个借给小灯子。绝对很有意思的!这本书姑且还属于儿童文学但故事很有深度,不过并不难懂也不晦涩而且十分易读。」



灯子屈服于学姐热心的讲解,接过了这本外壳上刚贴完膜和标签码的厚重图书。



「……好的。我读读看。」



恩德的书只是题材是儿童方向,行文和面向大众的小说没什么区别,至今为止我用尽办法搜罗了数十本易读的小说,可灯子连看都不看,这本的话,恐怕灯子连一章都读不下去吧,我暗暗想到。



然而三天后,灯子来到图书室,向坐在借书窗口的纯香学姐递出了『永远读不完的故事』。



「非常有趣。我一口气全读完了。」



在司书室的我听到后吓了一跳。



「太好了!我一直都在担心要是你读着没有意思该怎么办呢。」



「里面的龙十分可爱。还有肥胖的主人公在故事中将自己变成美少年那里,我很有共鸣。」



「我很喜欢最后将画挖出来那里——」



这时学姐才想起来不可以在图书室喧哗,于是将灯子邀请到司书室里,两人再次开心地谈论起了书的话题。



还真读了啊!我至今为止那么辛苦到底算什么!我如此想到,然而还是没有说出口,默默地听着两人的谈话。



*



五月过半,期中考试结束后,五月二十号便是泳池开放的时间,灯子也跟之前说的一样,图书室和美术室再也看不到她的人影。



我们学校的游泳社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因此并没有温水池这种贴心的东西,只有夏天才能游泳。能够使用泳池的这段时间则是排满了晨练,因此她似乎比我更早搭上电车,我们也经常一整天都见不到彼此。



偶尔也看得到她,可被晒黑的她简直不像是灯子一般,令我心生动摇。



以前每当夏天来临,我都会见到灯子全身晒得发黑,可大概是因为今年画画的时候仔细地观察了灯子被晒黑前的身姿,导致她的变化令我印象尤为深刻。



每当看到这样的灯子,我都会觉得不给那张画上色果然是有些过意不去,因此最近也会经常去美术社露脸。



虽说如此,放学后的美术室里也经常只有我一个人。



我又拿来几张纸接在画着灯子的那张素描纸四周,补上周围的背景,调整全体的构图。这个阶段还挺开心的,因此我画得很顺畅。说到灯子给人的印象,果然还是水,那么营造出既像是水族馆又像是教室中的感觉,加上仿佛身处水中的光线,周围补上凭空遨游的鱼儿……



然而在完成了一份线稿后,我却涌不起干劲进行下一个步骤,于是我开始将书带到美术室里,在空白的画布前读起书来。



构思阶段,大部分都在脑海中进行,因此这一块还好。



但到了实际进行上色的时候,就只是单纯的「作业」了。这一部分需要持之以恒的努力,而且万一有什么突发事件导致我《倒转》回去,那一天做的部分就全都变成了虚无。一想到这里,我就失去了面对画布的动力。



这样下去,就和灯子说的一模一样了。



几原老师在美术室的时候我还是会有些愧疚,因此会将书收进书包里握起画笔。然而手中画的只是令自己熟悉颜料的习作而已。



而纯香学姐虽然引退了,却还是会偶尔来到美术社。



放学后,当我来到美术室,就会听到准备室的门口有人在交谈,过了一阵子,学姐就会叫着「啊,柚木君!」现出身影。大概是因为到了高三选修课变多,有的日子就会早一些放学,所以才过来和几原老师说话,消磨时间吧。



「我听几原老师说了,文化祭你会展出以小灯子为模特的画?」



不知不觉间这件事仿佛已经定了下来。



「我可以看看吗?」



「诶,啊,没有,人物画还没有完成……现在只有画来练习的水果之类的。」



我给学姐展示了画在小型画板上的好几张苹果和草莓。



「唔哇,柚木君画得也太好了吧?真的从没画过油画?」



「刚入社时候的久米泽同学根本没法和他相提并论啊。」几原老师说道。



「初学者那种程度是很正常的!奇怪的是柚木君!」学姐半是说笑半是焦急地回应。



「那时候的练习作品我还留着呢,要拿出来比较一下吗?」



「不行!太丢人了!」



「还记得我第一次评价的时候说那是『色调暗淡的茄子』,结果久米泽同学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对我说『这是凤蝶』——」



「求您别再说了老师!」



不愧是在人员稀少的社团中一起待了两年,两人捉弄与被捉弄的节奏恰到好处。真羡慕老师。



「我已经不是成员了。现在应该讨论柚木君的画才对吧。」



话题又转了回来。



而且看到我的线稿后,学姐兴致越发高涨。



「这是小灯子?主题是大海吗,氛围一定会很棒!已经开始画了吗?」



「还没有……呃,那个,就快开始画了……」



「到了暑假我就没办法详细指导你了,所以最好是能在那之前画好大概的样子哦。」老师如此说道,而这似乎也令纯香学姐坚信我是打算画完这幅画。



「我可以偶尔来看看吗?好期待。」



唉,她这么一说,我也只能开始画了。



没有办法,第二天放学,来到美术室后我就在地板上铺了一层报纸,将画布放到正中间。



进入暑假之前的话,今天是五月二十一号,那么还剩刚好两个月。



虽然我完全不相信自己能有所进展,但还是将松节油咕咚咕咚地倒进小碗中。



挥发性油那种强烈的——所谓的信纳水味充满了四周,但我并不讨厌这种味道。这种刺穿皮肤的酩酊感觉,令人仿佛置身于似醒非醒的梦境边缘。



将画笔浸入油中,然后从调色盘里蘸取一点青色颜料。



画布上已经事先用木炭描着线稿画好了大概的线条。首先用具有透明感的青色给整体涂上底色——总觉得这时候就已经和脑海中的印象有了偏差,因此我又用黑色和绿色随便涂了些阴影上去……



『作画的整个过程中,我最不擅长的就是涂底色这一步了。』



以前几原老师如此说过。



『素描是将眼前那些美丽的素材临摹下来所以会很开心。画线稿时内心会饱含期待,想着要画成什么样的作品。到了上色阶段,内心的构思逐渐化为具体的样子,成就感会接连而来。而涂底色则是自己必须仅仅凭借一支笔,与空无一物的虚空正面对峙的瞬间。其中没有任何喜悦,只是一道必须要屏住呼吸,将其冲破的高墙。』



当时听老师这么说,我还在想:哪有这么夸张,不就是找个和画的氛围差不多的透明色然后整个涂一遍而已?可真到开始涂大到这种程度的画布时,我才切身体会到他的意思。感觉就像被扔到沙漠之中,手中却没有地图和指南针一样。



我好不容易才涂完还算可以的底色,放置晾晒,同时从远处看着整个画布。



果然还是缺点什么。不对,目前还只是底色阶段,缺东西是理所当然的。



颜料还没有晾干,于是我眺望着摆在美术室架子上的相册,寻找可以拿来参考的大海景色。



可不管哪个感觉都不太对。



静态的照片怎么都没办法完全体现出流动的水。



准备室里的资料应该更多吧,我朝门看去。顺便也想看一看前一阵子几原老师和我一起画的灯子的素描。说不行可以拿来参考。



但老师现在不在这里。擅自进去是不是不太好。



我朝准备室的门走去,又在中途停下脚步,犹豫起来。



在很久很久之后——我回想起此时的事情。



要是我擅自走进准备室看了老师的素描本,结果会怎样呢。涂满了我十五岁的夏天的那个事件,会不会也变得不一样?



我不清楚。说不定只是发生早晚的区别。



总之,这个时候我出于常识,放弃了进入准备室的想法。改为看向窗户那边,思考起别的方法。



看看实物好了。反正学校泳池离得很近。



我离开美术室,走下台阶。



教学楼背面的阴影处有着霉菌与盐分还有青草散发的热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教学楼的影子切出一块显眼的阳光,烧灼着地面和墙壁,也点燃了灌木丛中杜鹃花的叶片,发出鲜艳的光亮刺得眼睛发痛。



马上就是夏天了。是个我不怎么喜欢的季节。



松节油的味道附着在皮肤上,渗入汗水中形成了一层膜。



拐过教学楼的转角,眼前就是泳池。一群人聚集在更衣室的出入口。护理老师匆忙跑了进去,我刚好看到这个场面,不禁打了个哆嗦。



出事了?



「……撞到脑袋?」



「跳水的时候。」



「女生?」



听到那群学生这么说,我加快了脚步。现在是游泳社在用?该不会是灯子?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



我的意识就此断线。



光芒刺激着眼皮,令我睁开双眼。



我将毛毯一直拉到嘴边,睡意在舌下滚动,同时再次闭上眼睛。



刚才……好像……做了个怪梦……



猛地起身。



我一把抓起枕边的手机,看向上面的时间。



5/21 7:00。



不是梦。我《倒回来》了。然而我什么都没做。根本没去碰把手。



我挠了挠头,强行赶走了睡意。



又来了吗。



我有过寥寥几次擅自倒转回来的经历。原因还不清楚。难道是听到救护车的警笛声,条件发射地发动了能力?



啊啊——可恶。就是因为会有这种事。所以我才……



失去力气的身体从床上滚落,换上校服,来到一楼。



本该吃过一次的早餐。



本该乘过一次的满员电车。



本该听过一次的课程。



并非自己期望而重新度过的一日时光一点一点地削去我的脑浆。



放学后,我立刻跑到美术室。虽然早就知道,但还是必须亲自确认。



墙边的画架上,我的画布背面向外放在那里。我将其翻过来。上面只有木炭那隐约的线条画成的线稿,还没有染上任何颜色。



我叹了口气,又将画布翻了过去,靠在桌旁,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无论是费了那么大劲才得到的青色,还是被钝重的光线剪下的绿色的影子,全都被抹消了。



所以我才不想干的。



离开美术室后,我一直走到了教学楼的那一头。



从紧急出口处正好能够俯瞰整个泳池。我的额头顶住栏杆,蹲下身体。



泳池里还没看到任何人。只有随风荡漾的水面将午后的阳光切成无数碎片又凑到一起,然后再次打散,又聚成一团。泳池旁滴水未沾的防滑垫如同老人的手背一般。



如果拿出时间与耐性,大概可以将这明暗的对比临摹到画布上头,但我的耐性已经没了。



那蹲在这里是要干什么呢,我不禁想到。我又不知道倒转之前发生了什么。大概是游泳社活动的时候谁出了事受伤了吧。



难道是灯子……?



池边出现了一个人影。竞赛泳装上披着一件运动服,苗条的咖啡色双腿露在外头,承受着阳光。



尽管隔得很远,我还是立刻发现那是灯子。



她将靠在栏杆上的好几把刷子搬进仓库,然后握着软管朝池边洒水,就在这时,她突然抬起了头。



我吓了一跳,趴了下来。但还是太晚了。我们对上了视线。



「干什么呢启太。」



好尴尬。简直就像是在偷窥。虽然这确实是偷窥没错啦。



「……呃,就想着说不定可以当做画的参考素材……啊不是,我来看的可不是灯子,而是泳池,我正想用背景营造出水中的感觉所以才」



我嘴里冒出来一大堆借口一般的话语。



「是嘛。」



灯子稍微歪着头,眯起眼睛。



「现在只有我在倒没什么,不过你还是趁别人没来快点跑吧。你也不想别人产生奇怪的误会不是?」



她说的一点没错,于是我又缩回了教学楼内部。



关上紧急出口的门后,初夏强烈的阳光被挡在门外,令我有了喘息之机。



我紧紧闭上眼睛,探寻着记忆。倒转前一瞬间的景象。可以看到好几个穿着泳装的背影站在栏杆对面——没错,其中一个人就是灯子。至少她不是事故的受害者。



那就,算了吧。



无论如何,不知道事故的详情是无法回到从前,随意改变未来的。倒转的时间点应该是大概两个小时后。要是那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事故,也只需要确认详细状况,再回溯一次就好了。



毕竟可以重来无数次。



然后,没错——反正都要倒回去,为底色而烦恼就太蠢了。



我再也无法创造出和那个一模一样的颜色。



回到美术室后,我将自己画着线稿的画布塞进架子的最深处。然后坐到床边的座位上,翻开了书。故事才是我能够堆叠起的唯一一种真切的色彩,剩下的仅仅是摇曳在水底的倒影罢了。想伸手捧起,却只是滑落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