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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 2)



——我做错了什么?



尽管法蒂玛已经离开几个小时了,但空也还是和刚才一样坐在椅子上沉思着。



太阳早就西沉,房间里变得昏暗,但空也却没有开灯,只是盯着她刚才待过的床。他黯然失色地自问自答。



我应该问一下么?



难道就像她讨厌的人那样,刨根问底地深究下去就好了么?



──那种事,能做么?



自己明白那多么令人焦躁。



她也正是因为有着同样的感觉,才开始了关系。



如今又怎能推翻那样的大前提呢?



即使……即使法蒂玛希望如此。



空也也不是傻瓜。



早就注意到了,早就明白了。



讨厌深究的她,会带有深意地展示旧的东西,会做出奇怪的举动,会拿出指向过去的小道具,其中的真意,早就察觉到了。



她拿着钥匙这事,早就注意到了。



她因讨厌人类而筑起了心墙,但却交出了进入其中的备用钥匙这点,早就理解了。



她递出钥匙,就是做出了许可,就是希望他用其来询问自己一事,早就明白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收下。



因为对使用它感到害怕。



毕竟积累起来的一切,都建立在『互不深究』的基础之上。



空也没有乐观到会认为当这个基础崩塌时,上面建立的东西还能安然无恙。



因此,才害怕对她问东问西。



他相信,即使不去挖掘那些不知道的过去,只要今后将互相了解的时光作为过去来积累起来就够了。



「……别再假装好人了,我……」



空也忧郁地笑着,自嘲道。



罗列出来的一切,都只是借口罢了。



即使空也提出这样那样的问题,法蒂玛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吧。



她不是那种嘴上说没关系,但动真格时就会转变态度的人。她并不是那种庸俗的女孩。



他无法相信的是他自己。



深究她,也意味着允许她来深究。



但是……当被法蒂玛深究时,自己能接受么?敢肯定自己能容许么?



她的提问会不会和其他众人一样,让自己感到郁闷呢?



这样任性的自己,她会喜欢么?



总之……归根结底就是这样。



一边嘴上说着喜欢她喜欢她,一边却害怕因特殊对待她而被她特殊对待。



止不住地胆怯起来,连在不得不深入的时候都不敢深入。



因为不相信自己的恋心,所以才伤害了不断向自己表达爱意的她。



事到如今她已不在,才沦落到为自身的无能而悲惨懊悔的窘境。



为什么不相信自己?为什么不能对喜欢、喜欢、最喜欢的她特别对待?



为什么不能对,有生以来第一次下定决心主动告白的的对象——



「……原来是这样吗……我一开始就搞错了么……」



空也在头痛欲裂地自问后,终于得出了答案,就在这时,古旧的黑色电话响了起来。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下楼,拿起话筒,从中传出的是同样沉重的声音。



「我应该说过了吧?空也。要是弄哭了那孩子,我可不会饶了你。」



不出所料,声音的主人是小缘。



不知她是否从法蒂玛那里听说了详细的经过,但无论如何,看来她决定站在养女那边。



对此——空也一边为她不是孤独一人感到安心,一边回答道。



「啊,我记得。」



「是么?那你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吧──断绝关系。你已经不是我外孙了,而是陌生人。马上离开那个家。」



小缘的声音寒冷彻骨,以至于能听出她到底有多么生气。



虽然和幼年空也做恶作剧时的训斥声很像,但其中不带一丝的爱情,冷酷的程度无法相提并论。



空也对此提出了异议。



「——希望你能等一天。」



他发出了如钢铁般——不,如合金般的声音,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虽然比不上小缘的丈夫空悟,即空也所尊敬的外公,但也是足以让人怀念起他的强烈声音。



也许是感受到了声音的强烈,又或是强烈中蕴含的某物,



「看在这声音的份上,好吧,但我只等一天——空也,如果你也是久礼家的男人,就让我看看你的魄力。」



最后一句话,充满了身为外婆的温柔。



◆◇◆◇◆◇◆



轻轻放好话筒后,小缘看着站在台阶上的法蒂玛,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一副表情啊……」



「……不是香良洲君的错……」



「是啊。但他是一个很麻烦的孩子,如果没人惩罚他,他就会不断折磨自己。」



法蒂玛回家后仍穿着制服,她哭得眼睛红肿,声音嘶哑,却依然维护着空也。这使小缘坚定了决心。



一直以来,她都是老朋友寄存在小缘这里的重要之物。



虽然收为了养女,但小缘心中一直这么认为。



所以,如果那位老朋友要求把法蒂玛还回去,由自己来扶养的话,她应该就会照做。



虽然平时比起空也更偏袒法蒂玛,但她认为,在关键时刻,自己还是会优先空也。



但是,当看到她带着这副样子为喜欢的人辩护时,小缘下定了决心。



此时此刻,小缘决定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来对待。



即使大法蒂玛让她还回去,也会回击说 『才不会把我家女儿给你』。



如果一定要在她和孙子空也中平等地选择一人的话,即使用见不得人的手段,也一定要全都要。



「但……毕竟是重要的孙子吧?断绝关系也……」



「真是的……就是因为不能这样,人生才如此艰难啊……」



面对不肯罢休的法蒂玛,小缘无奈地微笑了,然后她紧紧抱住了继女。



「不会说让你挺起腰来,我可不是白活那么大岁数,你的心酸我还是明白的。不用勉强,消沉也没关系。」



这是道温柔的声音。



是一道充满了包容力的声音,让人感受到饱尝过辛酸才拥有的体谅。



「但是呢,法蒂玛。你听好了。」



「……是。」



法蒂玛自然不会违抗这道声音,她点了点头。



「我不了解具体情况,也不打算过问。不过,这话并不是说哪边不好。硬要说的话双方都有错,但到头来不过是走岔了路而已。这也是常有的事。」



「……常有吗?明明这么痛苦?」



「是啊。尤其你们都是不敢坦率深究的性子。所以会一个人独自烦恼,结果就更容易发展成这样了吧。」



「………」



听到毫不留情的指摘,法蒂玛握紧了握着小缘胸口的手指。



只是一次而已就感觉内心快要崩溃了,竟然还会有许多次?



光是想象,就感到毛骨悚然。



「分手也是一种办法吧。即使你选择了这个方法,我也不会责怪你,也不会让任何人说你的坏话。」



或许,空也已经选择了这方法也说不定。



毕竟两人十分相似,应该能对对方的痛苦和悲伤感同身受。



所以,要是说出 『我会忍耐,所以你也要给我忍耐』这种话的话,也就不是空也了。



既然如此,与其让喜欢的对象抱有这种感觉,不如选择分手也没什不可思议的。



「就这样继续交往下去的话,也算不错。痛苦的事情、悲伤的事情应该还有更多吧,但与之相对,快乐的事情,幸福的事情,一定也有许多。」



对小缘来说,法蒂玛即是来自老朋友的不可替代的寄存品,也是自己决定收养的养女。



小缘正作为人生的前辈畅谈时,突然想起。



刚才听到的空也的声音让人回想起了空悟的声音——他对重要的事情下定了坚定不移的觉悟时的声音。



虽然还不成熟,只不过是被锻造成刀剑之前的合金而已,但确实也寄宿着同样的强度。



那么……说不定可以期待一下。



俗话说士别三日什么的,但对外孙来说,这几个小时或许有着可以和那三日相匹敌的意义。



但不管怎样,小缘认为,这要由与他见面后的法蒂玛决定。



「听好了,法蒂玛。无论选择哪一个,无论不选择哪一个,都由你自己决定,我会出主意的。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也会提意见。但最后一定要由你自己的意志、你自己的内心来决定。我可不允许我的女儿让别人来帮她下决定。」



这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她既要负起自己的责任做出决定,也不得不做出决定。



◆◇◆◇◆◇◆



与挚友不同,像红叶这样会正常交际的人,对早上的闲聊也很积极。



所以红叶经常八点就到校了。



因为这时到校的话,在大致谈完昨晚的电视剧啦作业啦之类的话题后,就正好到了班会开始的时间。



与之相对,空也在宣告班会开始的铃声响起时同时入座。



准时的有些可怕,无论刮风还是下雨都未曾变过。



甚至觉得,铃声响起是因为他入座了。



「早上好,红酱。」



空也来了。



他平淡无奇、普普通通地向红叶打了个招呼,



「…………?」



红叶因感到了些微违和感,而忘记了本应回应的招呼。



(……总感觉不对……)



声音和平时有一点点不同。



并不是心情不好,但要说心情好也不对。



声调没有变化,声色也一个样。



只是──其中蕴含着意志。



并不是说至今为止的空也都在用窝囊的声音说话。



但是,空也如今的声音中蕴含的坚定意志,足以令人这么认为。



「怎么了?红叶竟然会失礼,真是罕见。」



「不是……我只是感觉久违了……」



红叶之所以注意到空也的声音变化,并不只是因为他是他的挚友。



而是因为他以前就知道,因为他以前就听到过。



因为在中学时期,两人都学习剑道的时候,曾听过不知多少次。



比如说,在团体赛的关键时刻,在决一胜负的最重要的时候。



或是,在以全败迎来最后一战的大将战中。



空也在那些时候曾发出过这种声音。



而发出这个声音的空也从未败北过。



这是因为如今的他是绝对无敌的——才没有这种事。



说到底,胜负只是结果而已,应该注意的地方并不是这里。



重点在于,他变得真实、真心、真切了。



也就是说,他决定全身心地去挑战眼前的事态。



「你搞错了吧。」



然而空也却否认了这点。



他缓缓摇了摇头,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放下书包。



「我至今为止从未这么认真过。」



同时,宣告班会开始的铃声响起了。



尽管他还没有入座。



不,这事本身并不奇怪。



就算此前空也入座和响铃是同时发生的,也只是碰巧而已。



两者并没有关联性,就算少了其中一方,另一方也不会消失。



铃声不响,空也也会入座,空也不入坐,铃声也会响起。



奇怪的是,虽然铃声响了,但空也却完全没有要坐下的样子。



「至少我知道比起上课,你更重视那边的事。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事……」



红叶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却领悟到空也怀有着某些问题,并打算认真解决,于是他轻轻吐了口气。



「那么,我能做些什么呢?」



「……偶尔我会怀疑,这么能干的家伙竟然会做我的朋友,难不成是有什么惊天阴谋……」



空也对过于通情达理的红叶发出了一句感叹后,看向了位于旁边的法蒂玛的座位。



「你看到法蒂玛了吗?」



他知道她已经到校了。



因为顺路去久礼家时法蒂玛不在,再加上她桌旁挂着一个书包。



虽然没找到她,但她肯定已经到校了。



「没看到啊……不过这是经常的事。」



不出所料果然是法蒂玛的事,红叶想通了这点,并回答道。



和回家时一样,法蒂玛上学时也总是不知何时就入座了。



在铃响之后到老师出现的这段时间里,忽然就出现了。



「红酱。尽管至今为止,春天过去夏天不来这种事从未发生过,但这并不能保证今年也会如此。」



虽说如此,可今天未必也会这样,空也一边表达着这个意思,一边迈出了脚步。



尽管明白他没有在听,红叶却仍对着他的背影上抛出了一句仿佛看透了一切的台词。



「说的没错。但我可不想要莫名其妙的展开。还是正常的,春天之后便是夏天比较好。」



般配的两人以悲剧收场这样的剧情,我可敬谢不敏,还是正常的,般配的两人仍然是般配的情侣比较好。



这便是红叶想表达的意思。



◆◇◆◇◆◇◆



法蒂玛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两手抱膝坐在椅子上。



地点是图书馆的避难所——是空也告诉她的地方,也是被他告白的地方。



就是这个地方,他应该很快就能猜到她在这里吧。



毕竟空也也不是那么傻。就算有个万一,法蒂玛能躲的地方也没几个,即使全部找一遍也花不了多久。



法蒂玛深知这点。



空也一定会马上来到这个避难所吧。



而那便是她自己设定的时限。



因为有时间,所以才会一直烦恼个不停。因为逃进了烦恼中,所以才会将结论继续推后。



正因如此,才限定了时间。



痛苦不仅只有现在这种,以后还会体味到更多各种各样的痛苦,难道要在明知这点的情况下继续和空也交往么?



还是说,干脆分手呢?



因此才画下了必须做出决定的死线,以此来逼迫自己。



尽管如此,她还是仍未做出决定。



但也已经受够这种胸口快被压碎的感觉了。



对自己主动行动感到恐惧,只会一味地指望着空夜,如此懦弱的内心要不容分说地一直展示于人前,真是痛苦的无法忍耐。



索性分手还轻松点。



每次想到这些,心就像被掏空了一般,凄凉不已。



和他在一起得到的不仅仅只有痛苦的事。



和空也漫无边际的聊天、无忧无虑的时光──还有许多开心的事。



得到他的夸奖、主动夸奖他──也有许多高兴的事。



这些幸福的事确实存在过。



在他身边的话,今后一定也会有这样的幸福吧。



有他在身边的话,今后一定还会有其他的幸福吧。



和他分手,就意味着放弃了这样的幸福,放弃了这样的未来。



若是不知道倒也算了,可如今已经知晓,自己还能做得到吗?



作为最根本的问题,对法蒂玛·克蕾来说,有比香良洲空也更能令她喜欢的对象么?



肯定不存在。至今为止,从今以后,都没有比他更令她喜欢的对象了。



——她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