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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通往大海的路(1 / 2)



1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驱使着我。



无论如何得证实这一切。



赶快!赶快!我得赶快抵达!



上一回秒开车前往时,气候凉爽、晴空万里,今天却是个灰沉沉的阴天,闷热的空气似乎都要粘在肌肤上了。



已经过了观光旺季,电车车厢内空荡荡的。



我一个人独占四人座的位子,不时擦拭缓缓渗出的汗水。



窗外的绿色越来越浓密。



好几年不曾在平日白天搭乘支线电车,而且还是临时起意。像这般空手就前往遥远的地方,往后还能有多少次机会呢?



这时候,我忽然感觉到一种解脱感。



无意间看着自己放在大腿上的双手。在人生中,双手空闲的时间少之又少。我们总是双手提了许多行囊,前往遥远的目的地。



我的行囊。



看着窗外,现在我确定了一件事。



但是有个疑点依旧悬在我内心深处。



我好像忘了什么,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它似乎关系着这一连串故事。



车厢内寂静无声。



只听见电车行进时发出的摇晃声以及风吹过的呼呼声。



天色逐渐阴暗,就快下雨了。厚重且灰暗的云层低垂,笼罩了天空。



仿佛看电视过久似的,我的脑袋某处麻痹了,强烈的睡意袭来。啊,电车真是方便极了,我只要坐在这里睡觉,它便能把我送到目的地呢。



每当看见大海的刹那,我总会有股奇妙的感觉。



在大海现身之前,必定能感觉到预兆,一种即将豁然开朗的预感。



看着窗外灰色大海的碎片。



大海闪耀着钝重的银色光芒迎接我。即使相隔很远都能看见波涛表层的泡沫,透露出秋天的气息。



电车突然减速,靠站停车。



噗咻,电车发出泄气般的声响开门。



一个外表老实的中年男子上车了。



满脸通红,手上拿着杯装的日本酒,他嘟囔了声,坐进我隔壁的四人座。大白天就开始喝酒啊?



男子转眼间喝完,将空瓶子放在座位底下,双手抱胸打起盹来。



看着他,我也困了。



想想最近,自从与高槻伦子扯上关系之后,我已经连续好一阵子都睡不好了。今天这趟临时起意的旅行并非我以往的行事作风,这趟旅行并不会带来任何改变,我只是想再度站在伦子遇害的现场,试试自己能看见什么。这一连串的事件面临一个未完成的结局,这样就够了,结束了——我只想借此行动告诉自己。



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电车大幅度摇晃后停车,我突然惊醒。



听到沙哑的广播声,我急忙站起来。目的地已经到了。



邻座的男子已起身下车,空荡荡的座位上充满酒臭味。



我也跟着下到车站月台。



就在这时候,各种画面同时浮现在脑中。



澪画廊的内部、急诊医院的走廊、警局的接待室。



激怒的伊东澪子、跑过我们眼前的护士、表情困惑的刑警。



我伫立在月台上无法动弹。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电车在我背后启动,喀咚喀咚地驶远了。温热的风蕴含了雨水的味道,吹抚过无人的月台。



我呆愣许久才摇摇晃晃举步。



剪票口的站员发现还有乘客没走出来,疑惑地盯着我看。



远方传来细微的雷声。



出了车站我走向海边,走在没有铺柏油的道路上,小石块在脚底沙沙作响。迎面而来一阵风,衬衫下的汗水因此变得冰冷,我不禁打战。



走上坡道,我看见手冢正明的店坐落在坡道的顶端。背后的天空却和上回完全不同,阴沉且昏暗的旋涡露出不愉快的神情,犹如高槻伦子的作品,想必她也是在这样的天色下画出那幅海景画的。



案发的前一晚是台风天。



没错,就是台风天,因此无人发现。步下电车时,我领悟到该如何将那几件事一一串联起来。



一切都通了,所以才会有那幅画。



兴奋之情逐渐退去,我只能默默爬上坡道。或许是坏天气的缘故,周遭空无一人,仿佛这世上只剩我一个。



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故事。



一群孩子们在听了一张集合数位著名指挥家的交响乐唱片后,竟然纷纷呈现异常反应。有些突然亢奋起来,有些号啕大哭,还有孩子昏厥过去或是动手打人。



家长们担心不已,后来发现孩子们只对唱片中的某一首曲子有反应,便前去拜访这首曲子的指挥家。



指挥家透露了一个奇妙的秘密。



这首曲子是以死者国度的湖泊中的天鹅为题的,但是指挥家不论如何揣摩,都无法想象死者国度的意境。他懊恼着,竟然吞下了毒药。



他在生死间徘徊了一段日子。



就在这个时候,他在黑暗中看见杂草丛生的山丘。



巨大的山丘耸立在渺茫且昏暗的空间中。



山丘上有一栋房子。



他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接近房子。他非得拜访那栋房子不可。



总算抵达房子前,他却在敲门的瞬间苏醒了。



重获生命后,他一边幻想那座山丘,一边指挥曲子,完成了那张唱片。



那是每个人在出生前必须通过的山丘。



这首曲子刺激了孩子们出生前的记忆。



故事就此结束。如今我缓缓爬上坡道,这座山丘与手冢正明的店宛如位于生死界线处。



漫长的坡道让我以为永远到不了。虽然这样想,我也总算接近店面入口了。



店的全貌出现在眼前时,我更认为自己想的没错。



我偷偷瞧了瞧店内。



天气不佳,店内没半个客人。



走进店里,手冢正明立刻发现我。



“啊啊,你是上次那位……”



他露出狐疑的表情,我向他说明来意。



“你好。不好意思,突然前来拜访。我今天突然好想看看那幅画,所以……”



正明立刻撇开头。



“自从那天之后我一直很忙,还没裱框呢。据说今天有低气压气团经过,我原本打算打烊了。”



他明显露出不悦的神情,用全身表现出拒绝我的意图。



我静静凝视他。



“你并不打算买画框,也不打算挂上那幅画吧?”



正明惊讶地看着我。



窗外海面的水平线逐渐模糊,成了混浊的灰色画面左右摇晃。



一股强劲的风吹过店面上方,传来嘎——嘎——的声响。



“……你,到底是谁?”



正明脸色苍白,低声说着。



“我是高槻伦子的朋友。”



其实我自己也不懂,我,到底是伦子?还是我?



正明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就当做我在自言自语吧,这只是我的突发奇想,我看着那幅画和她的素描簿,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我不打算揭发谁,也不打算责怪任何人,我只是在这里自言自语罢了,你懂吗?”



正明微微点头。



我在店里缓缓走动。



窗外是一大片灰色画面,我仿佛可以看见越过海上的风。



“我有两个朋友,各自拥有家庭却爱上了彼此。他们双方都有家庭,该如何联络对方呢?女方在先生的公司工作,双方家庭也互有往来,只要任何一方稍做联络,便会立刻东窗事发。于是两人把一家经常造访的店当做联络处,两人分别打电话到店里,通过老板约好时间,由店老板协助掩护。店里的客人不多,老板总能接起他们的电话。由于两人都在工作,所以白天选择咖啡店,晚上则前往营业到深夜的酒吧。那家店老板守口如瓶,并不干涉他们……”



就算我不回头,都能察觉正明的脸色变了。



“这样说或许有点不太礼貌,不过这家店不也很适合吗?适合让已婚的高槻伦子和矢作英之进通过这里互相联络。他们大老远从东京跑来,把这里当做联络处,谁会察觉到呢?只要是两人见面的日子,伦子便在素描簿上做记号。我起初以为那是打叉,不过,那应该是罗马数字的Ⅹ吧——数字的10,TEN,这是这家店的店名吧。”



从我嘴里滔滔不绝流泻出话语,仿佛不是我在说话。



“原来伦子口中的青鸟就是这家店。”



窗外景色垂下了暗幕。



“第一次来到这家店时,我也看见了同样的青鸟,我和伦子看见同样的东西。因为周遭树丛与地形的关系,这家店的屋顶看似一只展翅的海鸥,刚才我再度确认了这件事。蓝色屋顶的蓝色海鸥,这就是她的青鸟。不过,画中的青鸟死在鸟笼中,因为这家店拒绝再当联络处。”



正明走进吧台,无力地坐下。



“她送画给你,表示她非常怨恨你拒绝替她牵线。可见她多么爱英之进,否则不可能送画给你,从她送画给你这点就能了解她对英之进的深情。”



正明依旧保持他磐石般的面容,面无表情,直直凝视着前方。



“……所以你想说什么?这点理由就想责怪我吗?”



他丢出这句话。我微微笑着说:“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只是自言自语,并不打算揭发任何人。我只是想了解真相。”



我坐在窗边吧台的位子,空无一人的店内只有我们两人,隔着一片玻璃的彼端吹起不祥的疾风。



“……一开始,这只是一场玩笑,只是闹着玩罢了。把这里当做我们的秘密基地吧,特地从东京打电话到这里联络对方,不是很浪漫吗?他们这样说着。而我,我竟然能够参与这两位当红名流的隐私,对此我有种快感,尽责地扮演好牵线的角色。偶尔英之进会带着朋友们半夜前来,只点上烛光举办深夜派对,伦子待在别墅时也经常半夜偷溜过来参加。



“在我眼里,他们两人相当帅气美丽,耀眼夺目。多么登对的两人,这是命运的安排吧。当时我陶醉在联系两人的角色中,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得意。不过,伦子是认真的。我想英之进的确也曾认真爱过她,然而伦子越陷越深,英之进发现情况不妙,便渐渐疏于联络。英之进的感情逐渐冷淡,伦子反而越来越执著。”



正明以平淡的语气述说着。



“牵线的角色越来越难当了。英之进的心越离越远,伦子变得疑神疑鬼,歇斯底里。最后她竟然怪罪到我身上,说我故意不替她牵线。她怀疑我忌妒英之进,有事没事找我出气。”



这话八成是事实吧。



我想,正明不能否认他曾经仰慕拿着黄色玫瑰在海边散步的伦子。



“伦子来到这里的最后一个夏天,我告诉她不能像以前那样帮他们牵线了。她原本以为来这里和英之进相处一段时间后,就能够重修旧好,因此听到我的话便大发雷霆。我试图安抚她,但一点用都没有,她从此完全不理我,我再也没见过她。我只能确定她当时相当焦虑,把孩子当成出气筒,我非常心疼秒,没想到后来竟然发生那种事……”



“你说你不知道有没有人拜访伦子,这也是骗人的吧?”



正明的表情第一次出现异样。



“其实事发前一天,英之进曾找伦子谈过,打算完全断绝这段感情。他先来向我询问伦子的近况,接着便前往伦子家。我担心他们两人,于是偷偷跑去观察动静。就在台风来袭前,我看见英之进驱车离去,伦子面目狰狞地对着车子大肆诅咒英之进。”



所以,那时候伦子尚未遇害。



难道凶手不是英之进?



怪了。或许他在离开后,再度偷偷跑回来行凶。暴风雨中没人听得见汽车声,周遭住户也多半躲在家中,或许只是恰好无人发现他。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伦子。之后,就是我上次跟你们说的那样了。”



“你认为是谁杀了伦子?”



这是我最后一个问题。



正明摇摇头,面容恢复了原本的粗犷神情。



“不知道,我也不想去想。这应该是临时起意的吧。”



他撇开头,似乎再也不愿多说什么。



我简单向他道谢后离开。



脑中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情绪。



我只是缓缓走在路上。



远方的雷鸣透过地面传来轰隆闷响。



雷声比刚才更接近了。不应该走在空旷的地方,尽早离开吧。



加快脚步走进树林中的小径,我看见树丛后那栋木造的小学校舍。



我忽然想看看伦子的别墅,或许能想起什么。



风越来越大。



小学内寂静无声,已经放学了吗?还是因为天气不佳,学生提早返家了?



也许这里真的没有任何人,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怀着无法言明的奇异心情,孤零零走在路上。



别墅就在斜坡上的寂寥树林中。



没有夸张的装饰,犹如隐藏起来的秘密之家。



我静下心凝视房子,但什么也想不起来。



难道我已经忘了?



我决定在房子的周围走一圈。



房子结构扎实,由粗大的黑色木材组合而成。墙壁仿造西班牙风,刻意涂上厚厚一层白色灰浆。



走到房子后方,我发现一栋增建的崭新建筑。



像个四方形箱子,好奇怪,这栋建筑物是干吗用的?



走近建筑物时,我发现一只女用凉鞋掉在草丛间,那是年轻女孩喜欢的款式,而且还相当新。



我走到门前,随手转了一下门把。门竟然开了。



打开这扇厚重的门,里面好暗。



我呆立在门口,让眼睛习惯黑暗,忽然发现人口附近躺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是什么?这个物体微微抖动着,发出呻吟声。我不禁往后退。



是人倒在地上,是年轻女孩……



“十诗子!”



我猛然大喊,这时我感到背后有人出现。



回头的那一刹那,眼前出现火花。



“万由子姐,万由子姐!”



好像有人在远处大喊我的名字。



我沉睡在梦中,遥远的上方透出一丝微弱的光线,声音就来自那道光。难得能好好睡一觉,别吵醒我呀。



“万由子姐!”



原本因强大重力而下沉的身体,这时候总算开始缓缓上浮。



冰凉的触感让我恢复了意识。同时,剧烈的疼痛贯穿全身。



为什么这么痛呢?头好痛,痛得不得了。我撞到什么了?



被殴打。



对了!我被人殴打了。我去了手冢正明的店,接着到高槻伦子的别墅,然后发现女孩子的凉鞋……



我睁开眼睛,但眼皮好重。



周遭昏暗,霉味令人反胃。



这是哪里?



我想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



双手被捆绑在背后的铁管上。



我对自己的状态感到错愕,试图掌握自己目前的处境。虽然头痛得要命,我还是想尽办法看清四周。



眼睛总算习惯了黑暗,我发现十诗子就在我旁边。她的状态也和我一样。



“这是哪里?”



口中有股苦涩的味道,我皱起眉头仰望包围我们的方形水泥墙。我们似乎处在某个场所的底部。



“这是潜水用的泳池。秒有段时间迷上潜水,几年前盖了这座泳池。”



十诗子以虚弱的声音回答。她待在这里的时间比我久,面容显得憔悴不堪。虽然看不清楚,但她似乎哭肿了脸。



“你在这里多久了?”



“从中午开始。昨天我和秒来到别墅,一早醒来秒却不见了,我紧张地到处找他,结果在树林里被人打昏了。”



“秒呢?”



“不知道。”



十诗子开始啜泣。



“没救了,这一切都已经没救了!”



“不准哭!哭只会消耗体力!”



我狠下心斥责她,其实我比她更想哭。



随着时间流逝,我渐渐了解自己的处境。



怎么会……我怎么会这么笨!我竟然自投罗网!



真想放声呐喊。



我竟然单独来到这个地方!为何不找人一起来呢!



我没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去处,擅自单独行动。我应该要留张纸条在办公室啊!自己一个人激动地跑出来,傻乎乎地来到这里。不仅如此,我还没向任何人说明自己的发现,谁会了解我来这里的目的呢?



我不假思索,独自来到如此人烟稀少的地方,这不等于送命吗?笨啊,真是笨死了!



就算我冀望姐姐找到我,那也得等到明天早上,等她确定我没回家后才会开始找我。但从她发现我失踪,一直到找出我的下落,之间到底要花多少时间?从车站或是手冢正明的店抵达这里,又要花多少时间?站员会记得我的长相吗?这张平凡的脸孔、穿着衬衫配裙子随处可见的女生,站员会发现我就是那个站在月台发呆的女生吗?



——万一凶手是手冢正明呢?



这个想法猛然闪过我的脑海。



他暗恋伦子,然而伦子却频频羞辱他。他因此恼羞成怒、气愤难消,对伦子……



如果这个推测没错,那么他势必谎称我没去过他店里。当时店里没有客人,途中也没人看见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到过那家店。



没有人会在这个季节接近这栋别墅。就算在这里大喊,外头也没人可听见。更糟的是,外头似乎开始下雨了,雷声响彻在厚实水泥墙彼端。天气如此恶劣,更加不可能有人会经过附近了。



我思考的结果只是更加证明我们的窘境。无处可逃的绝望几乎令人失神,我只有全神贯注赶走心中的绝望。



由于瞬间失神,我差点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了。



“谁!”



我自以为犀利精悍地叫着,其实我的声音是虚弱的。



虽然从这里看不见,但泳池上方确实有人。



十诗子惊恐地缩起身子。



我奋力伸出头。当然,我什么都看不到。



叽,叽,我听见转动某样东西的声音。



安静片刻后,刷!



巨大的声响在天花板回荡。冷冽的水花掠过我的脸庞,冰凉的触感滑过背部。



有人打开水龙头,往泳池里注水。



他明知我们被绑住,困在泳池底。



我无法出声。眼前确确实实一片漆黑。



不一会儿的工夫,水位立刻上升。十诗子全身僵硬。



栓子呢?栓子在哪里?只要拔起排水口的栓子…



我睁大眼睛在泳池底寻找,但是它却在我们如何挣扎都到不了的地方。在我们的斜对角,我看见一个金属栓子牢牢塞住排水口。就算我伸长了腿,它依旧是遥不可及。



剧烈的水声加深我们的恐惧。



我到底能撑多久?十分钟?二十分钟?



怎么会?怎么可能?我得死在这里吗?就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我得和十诗子溺死在这个地方?



恐惧感在体内瞬间扩散。理性与保持自我平衡的意志力刹时沸腾,从我身上蒸发出去。



我可不要溺死!听说溺死是最痛苦的,反正要死,最好能够不知不觉地在瞬间死去。有人在我脑中如此大声嚷嚷着。那不是很惨吗?溺死,那是非常痛苦的!



我奋力抖动全身,试图解开被捆绑的双手。拜托!解开吧!只要有一人脱困就好,拜托啊!我不冀望别的!我不需要珠宝也不需要轿车,我只有这个祈求!双手被好几层胶带捆绑着,丝毫没有松绑的迹象。我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使尽全力拉出手。但越是用力胶带便缠得更紧,我的动作只是让指尖失去血色,却完全无法移动身体。



头好痛!手好痛!全身到处都痛,好痛!



双腿渐渐失去温度。



水位上升,已经渗透到裙子里。



我和十诗子并排,被捆绑在泳池的铁制梯子两侧,因此不可能互相咬断对方的胶带。我们几近发狂地抖动身子,却只能增加彼此的恐惧,两人完全陷入惊恐状态。



我不要!我不要死在这里啊!



我用尽所有力气哭喊,声音沙哑。若不持续呐喊,我就要崩溃了。



我没做任何亏心事。只是,我只是去看看画罢了。我只是去看那幅画。只是收到邀请函,出去逛逛罢了。伦子死在海边,她倒卧在浪潮边,所以你将面临同样的遭遇,你也会溺死,就像伦子那样。我不信!我不信!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会死!我大喊,幻想下一个片刻便在自己的床上醒过来,听见姐姐对我说早安……



伦子想杀我吗?



开什么玩笑!我只不过看了你的画,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你跟我有什么仇?



她不相信美好结局,所以要转世投胎重来一次。下次绝不会重蹈覆辙,下次一定没问题。我还有下一次来生,万由子算是失败啰,所以还得再来一次。万一下次又重蹈覆辙呢?不,下次不会有问题的。来吧,赶快转世投胎,展开新的人生吧!快去迎接下一次人生,展开下一次的美好人生!



我在黑暗的室内,轰隆作响的水声中拼命呐喊。



水位已经过腰。



身体好沉重,全身无力。十诗子已经不动了,我将孤零零地死去。苦苦挣扎到最后一刻,承受漫长的折磨后,我将孤单地结束生命。我由衷怜悯自己,绝望让我失去了意识。



我徘徊在山丘上。



忽然发现自己手上拿着指挥棒。



奇怪,我的音乐成绩也只有三分啊。



我猛然发觉自己搞错了。开什么玩笑!我可是世界知名的指挥家呢,现在我得开始指挥那首名曲。



这里是哪里?



为什么这么暗?我分不清上下左右。



我继续往前走,但是上方似乎有东西拉住我的头。



在前方的草丛中,我看见一张大餐桌。有人坐在桌前,手不停地绕圈转着。



啊,姐姐!姐姐在做意大利面。每当转动银色机器的把手,机器便吐出一条条绿色意大利面。我知道了,这是菠菜意大利面对吧?



姐姐身旁坐着两个小女孩。啊啊!那是小时候的姐姐和我。姐姐很厉害哦,你已经做出好吃的意大利面了。那么,我要去指挥了,不能留在这里偷懒。



我不停往前走。身体仿佛变成了橡皮球,每走一步便弹到半空中,蹦蹦跳跳着前进,难以保持平衡。



我看见一栋小房子在山丘上。



啊啊,就是那里,去那里就对了。我蹦蹦跳跳靠近房子。窗户透出灯光,我偷偷窥探。



咦?高槻伦子、秒,还有十诗子,三人其乐融融,正在聊天呢。



什么!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他们都不理我了吗?



我不甘心,想进入屋内,但是大门却一动也不动。我试图敲破玻璃,但是玻璃十分厚实,敲不出半点裂痕。屋内的三人发现我,露出羞怯的表情。不好意思,我们和好了,秒搔搔头。是啊,我们和好了,高槻伦子满面笑容。她那灿烂的笑容击溃了我,那是多么美丽的笑容啊!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还活着。



身体又冷又重。水已经淹到了颈部,我的嘴边漂着十诗子的头发。她双眼紧闭,昏厥过去而没有任何动作,犹如蒙克的画。



“十诗子!十诗子!”



我不成声地呼喊着,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我紧闭双眼。啊啊!不该醒来的!强烈的懊悔念头使我口中充满苦涩。我仰望昏暗的天花板,水渐渐涌上下颚。痛苦现在才要开始,水的重量即将压垮我的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愤怒、悔恨与绝望,我眼前只见一片血红。



尖叫声从我嘴中发出,犹如野兽临死前最后一次咆哮。



我不想死!



——咚咚咚!有人激烈敲打着门。



我猛然抬起头。抬头的同时撞到了梯子,感到一阵剧烈疼痛,脑袋也因此清醒了。



这不是梦,这声音不是水声也不是雷雨声。



有人试图打开大门。



我听见试着不同钥匙开门的咔嚓咔嚓声,原来等待开门的时间是如此漫长。



拜托!赶快!赶快进来啊!



水上涨的速度不曾减缓,就快淹没我了。



咔嚓!大门开启,狂风暴雨的声响传人屋内。



“万由子!”



这声叫喊大过一切风雨声,我要哭出来了。



“教授!”



我大声哭喊,水也跟着涌入嘴里。



水面上映照出教授大大的头。



“关掉!赶快把水关掉!”



我一边吐出水一边呐喊,不晓得他听见了没有,只看见站在教授身旁的秒急忙奔跑,水声总算停了。



虽然外头暴风雨的声音依旧不停歇,这一刻对我而言却是格外宁静。



我和十诗子全身无力,他们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将我们从泳池拉出。



我的身体早已冻僵,全身不停颤抖。



十诗子被救起之后依然神志不清。奋力拍打她的脸颊之后,她眼睛总算恢复了一点神采。



“教授,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终于能够出声了,我颤抖着问教授。皮肤的知觉也苏醒了,但还是冻得受不了。



秒的模样令我吓一跳,他的头上竟然包了绷带。



“你的头怎么了?”



秒迟疑了一会儿说:“今天早上,有个中年男子打电话找我到海边,之后我被人从悬崖推下海。后来也是教授找到了我。”



我不禁看着教授。



有人想杀了大家。



教授不发一语,露出至今我从未见过的奇妙表情。



我等待教授开口,但是教授的神情不变。



之后教授拍了秒的肩膀,突然开口说:“秒,打开别墅的暖气,让她们两个泡个热水澡。我请来的客人就快到了,我们得准备迎接客人。”



2



雨势越来越强。



窗外水花四溅,雨已不再是水滴,而是一整片强力打下。



泡完澡后,我烘干衣物,披上浴袍喝着热咖啡,如释重负的舒适让我昏昏欲睡。一个小时前,我还浸在冰冷的水中差点溺死,两种处境犹如天堂与地狱。



十诗子的脸上总算恢复些许表情,但依旧闷不吭声。她只是躺在沙发上,呆滞地盯着咖啡杯。



秒和十诗子保持一段距离坐在同一个沙发上。秒也保持沉默,我猜想可能是因为伤口疼痛吧。



高槻家的别墅虽然老旧,但屋内干干净净让人感到舒服。这里的装饰品大概是伦子挑选的,简单素雅的摆设点缀在适当的地方,显得恰到好处,好比早年日本人向往的外国洋房。照明也经过精心配置,灯光间接照射在低矮的地方,使屋内呈现自然悠闲的氛围。如果没发生那些事,如今我也不会在此享受清闲,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真希望能放空脑袋就此沉睡。



长时间处于极度惊恐状态中,现在突然松懈下来,目前我一心只想睡觉。



教授从刚才就一直在玄关徘徊。



他之前说“有客人要来”,我没把它当一回事,不过他的话似乎是真的。到底是谁那么无聊,竟在这种时候来拜访?



玄关的老式门铃发出巨大的声响,房内所有人一齐回头。



大门开启,风雨轰隆隆地吹进。



访客正是身穿雨衣的手冢正明。我不禁摆出提防的姿势。



凶手不是他吗?



他对教授轻轻点了点头,脱下雨衣,从背袋中取出罐头和密封盒。他竟然替我们带来食物和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