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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身旁之人,彼此握起的手」-bond of morn-(1 / 2)



1. 不是英雄的人们



英雄、英雄、英雄。



这个字眼把每个人耍得团团转。



无论肯定还是否定那种存在方式,无论怀抱着憧憬还是厌恶,到头来都是相同的。进行守护的某个人,带来救赎的某个人。将这号人物的存在当作前提,再来选择自己的立场。







让穆罕默达利·布隆顿医师改变心意的,是在某个商会的安排下送到他手上的一份调查报告。上面记载的事情是穆罕默达利以往未曾想象,但理应要有所预期的几项情报。



悬浮大陆群的主要军事势力,以黄金妖精为素材的兵器开发现状。



五年前那时候,艾尔毕斯的研究员确立了把未成熟的黄金妖精当作一种燃料来启动装甲兵器的技术。后来没多久,艾尔毕斯国防军便连同祖国一起被消灭了。根据护翼军的调查,当时的核心研究员全都在那桩事变前后丧命。因此,他乐观地认为,那种技术应该也落得和开发者相同的命运。他想要如此相信,不愿再深究下去。



明明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现实是这样的。让妖精兵以生存的状态发挥出力量,需要有护翼军具备的——实际上是穆罕默达利医师个人具备的独门技术,以及庞大的资料。连基础研究都没完成的其他组织为了模仿这项技术,只能不断使用妖精兵进行实验。像是肉体与精神的极限,还有她们对各种药物的抗性和副作用,以及魔力的性质和控制极限。那些人就像懵懂无知的孩童蹒跚学步似的,只能在不断的失败中一步一步地学习。



二十九人。



这是报告里写的,目前查出这五年来因研究而牺牲的妖精总数。细项为贵翼帝国十一名,北森邦九名,涅斯特海尔威四名,再加上其他都市和组织的数量。由于必须瞒着护翼军的耳目搜集,所以黄金妖精这项资材算是颇为稀有,并没有如流水一般被大肆消耗,这或许是唯一还算能接受的一点。



「这发展确实很合理吧。是我的想法太温吞了,要猜到世间会有这样的动作并不是什么难事。」



看完报告,穆罕默达利一脸难受地仰望天花板。



单眼鬼是长寿种族,而长寿种族有很多理智的人。在人生当中培养下来的固定观念的累积直接被当作常识,长寿种族所积蓄的绝对量很容易就超越其他种族。当然,积蓄内容的不同会产生剧烈个人差异,但任何人的思维一定都很容易倾向以「自己认知的规则」所具备的价值为重。



因此,他很容易忘记,那些相对短命的种族比起常识或理智,通常更注重眼前的目的。



从那之后,他一连苦恼了好几天。



问题的根本在于,黄金妖精没有被正式承认为智慧生命。不管怎么捕捉怎么消耗,都无法用大陆群的规则究责。纵然外表酷似雌性无征种,但死灵就是死灵,是自然现象的一部分。这就像累积的雨水一样,任凭谁以何种方式消耗都是无法可管的。因此,一旦「可以把她们当作武器」这样的想法传开来,便再也阻止不了摸索这个方法的人们。



如果说有什么是能做的,那就是换一个截然不同的思路。



比如说,对「没有被正式承认为智慧生命」这件事投下一颗巨石引起轩然大波。赶在法律修改完善之前,以闪电般的速度让黄金妖精这种拥有个人意志的存在为世人所知。确立她们身为重要人物的地位,促使舆论攻击「无情剥削」这一点。



这正是费奥多尔·杰斯曼想要的解决方法。实际上,这也正在这世上进行当中……但是——



「光是如此,还不够。」



的确,往后要在这世间剥削黄金妖精就没那么容易了。然而,继续剥削她们进行研究的意义依旧存在。纵使牺牲减少了,也不会降为零。



穆罕默达利医师很清楚,与这件事有关的最重要人物依然是他自己。在他这颗坚固的脑袋中,几乎直接囊括了世上人们以牺牲黄金妖精追求来的智慧。



举例来说,若是直接把这些智慧尽数公诸于世,那种要牺牲许多黄金妖精的基础研究就没必要再做了。虽然他实在不认为这是明智的做法,但至少这是他心中的一个选项,但是——



「即便如此,还是不够。」



这么做,终究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



要是有希望在公开技术上追求更进一步的突破,当然就会因此出现新的牺牲者。而且这件事必定会透过获得公开情报的人之手发生。而他没办法参与这些事情,无法知道哪里发生了何事。



那么,他该怎么办才好?



不只是现在已经开始存在的黄金妖精,如果希望能将某种庇护传递到未来,这双巨大的——仅仅只是巨大的手掌,到底能够做些什么?







「真的假的?」



艾瑟雅·麦杰·瓦尔卡里斯瞪大了眼睛。



「那位医生答应了吗?要出售我们的调整法?」



「不是,情况似乎有点不一样。我听说穆罕默达利·布隆顿医师不擅于应付突发状况,但看来他在持久战的竞争上相当强势啊。」



尽管在谈论冲击性的话题,被甲族的语调并没有愤怒和动摇。艾瑟雅对此感到纳闷,便也压抑住刚激昂起来的嗓音。



「所以是怎么回事?」



「据说呢,一开始是橘榴石广域商会来洽谈,表示可以居中协调出售技术一事。只要将技术散播出去,就不会再有妖精被当作基础实验的牺牲品,对方把这一点当作诱饵。不过,这恐怕是费奥多尔那家伙事前安排好的一部分吧。」



他们已经查到费奥多尔·杰斯曼在逃亡中曾接受橘榴石广域商会的援助。理所当然会作此联想。



「那位医生即使答应要出售技术,但并没有交出情况的主导权。」



「……意思是?」



「他打算收弟子,叫那些想要技术的组织把人才送过来。」



一阵沉默。



窗外,一只不知名的鸟儿长长地啼叫了一声。



「也就是说,他要办学校?」



「就是这样。他说这种技术本来就不是交出文件就能推广出去。他交出的技术会怎么扩散,会如何变化,会受到何种运用,他要让自己留在可以掌握住这一切的立场。换句话说,对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他想要担下全部的责任,承受每一次的罪恶感。」



「哦……」



这还真有那个单眼鬼的作风。她只能苦笑。



「话说,调整技术是归军队管理的,不能单凭医生的一己之见做各种处置吧。而且他明明还在流亡中耶,上头的人都没意见吗?」



「这就是难处了。『灰岩皮』虽然很不情愿,但毕竟这项技术在五年前一度要售出,万一拿出当时已经盖章的文件,他也没办法采取强硬的态度。如果强行阻拦导致穆罕默达利变得自暴自弃,这才令人看不下去。」



「哦……」



这还真有可能会发生。她的苦笑更深了。



「那位医生……有听说了吗?就是大陆群本身撑不到两年这件事。」



「没有。不过,就算他听说了,应该也不会改变念头吧。」



「这个嘛……嗯,说得也是。」



很容易就想象得到。他大概会惊讶、叹气、苦恼,然后选择「减少这两年受苦的黄金妖精」这条路。既知无法逃离的末日将来临,他想必会试图让剩下的日子多少有所改善。



「是叫阿尔蜜塔吧?症状特别严重的妖精会优先接受处置,但优蒂亚和玛夏的话,可能就要等到那间学校开始运作之后才会进行调整了。毕竟是珍贵的教材,也不能期待学生带来的东西。」



「能顺利恢复健康就很足够了啦……」



她疲惫地将背靠在椅子上。



「……在听完好消息而放松下来的现在,可以进入我这边的正题吗?」



「哦,你有事情报告对吧。怎么啦,不是好消息我可不想听喔。」



「你还是等降职或离职之后再耍那种令人羡慕的任性吧。依照惯例,我有一个听了会想哭的超级坏消息,以及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好消息要告诉你。你想先听哪一个?」



「比超级坏消息好一点的好消息是什么……」



「OK~所以先从坏消息开始吧,不愧是一等武官,胆识过人。」



「你真的是没在听人说话的耶。」



「因为我受过良好的教育嘛~」



艾瑟雅稍微拨了拨刘海后,目光落在文件上。



「为了监视那位欧黛·冈达卡是否有入岛,而在港湾区块加派人员一事,其实有其他情报上钩了。据说,某些风评不佳的商人所雇用的几个私兵团,带着装备一起入岛了。」



「哦……以前好像也听说过,照这情况该不会……」



「疑点一,那些商人全都在过去的艾尔毕斯集商国建立过很大的据点。不过,集商国本身就是商业国家,光是这样还不会让人感到不自然;疑点二,那些商人最近全都因为不明原因而死亡。但他们做的生意好像本来就很容易结仇,或许是偶然在同一时间点被解决掉的也说不定。」



「顺便问一下,你是怎么看的?」



「那是名副其实、正宗的正统派『艾尔毕斯的余党』吧。而且还来势汹汹地想在这一带兴风作浪。」



「就是啊。」



被甲族仰望天花板,左右微微晃着头。



「目标呢?」



「一定是这里吧。事到如今攻击莱耶尔市区,也只是让快变废墟的建筑物变成废墟罢了,连人员损伤都几乎不会发生。除非突然在枯竭的矿山深处发现有新时代的超矿石之类的,不然铁定是这里。」



「超矿石啊,听起来不错耶。就照你的提议去做吧。」



「好喔。」



她毫无诚意地回应一声后,继续说:



「总之因为这样,基本上只要加强军用地的警备就好了吧。这里好歹是悬浮大陆群最强军事力的基地,单纯比较战力的话,应该没有输的道理。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要做好可以派兵到市区的准备。」



「你真是毫不留情啊……那么,就把目前掌握到的所有情资,还有能够预测到的敌方战力情报都送交给涅绮·毕奇二等武官吧。」



「咦,她已经回归岗位喽?不是还在发情期吗?」



「听说前几天刚结束。虽然多少拖得比较久,但这种事也催不得嘛。」



禁欲的兔征族〈Haresanthropos〉因衰弱而死的事情,古今比比皆是。也就是说,每个种族涉及性命的标准各异的观念,还没有彻底在悬浮大陆群散播开来,因此也会有人随随便便就要求他们禁欲。



「这样的话,是不是该把对抗〈第十一兽〉战线的前线指挥权还给她?」



「不用,按照原样吧。涅绮·毕奇没有和〈兽〉战斗过的经验,而且把你调去据点防卫战也不合理吧。」



「这个嘛……也是。那么,我就继续担任这份职务喽。」



「你就继续吧。所以我期待已久的好消息是什么?」



「好好好。不过,这算是之前报告过的事情的后续进展就是了。」



艾瑟雅轻轻地挠了挠后脑勺,咧嘴一笑。



「〈第十一兽〉的核心部位大致上已经确定。虽然剩余时间紧迫,但应该可以开始归纳具体的讨伐作战了……因此,我需要总团长的许可,还有大量的捺印。」



2. 前往终结的天空



妮戈兰说过:你们四个老是腻在一起呢。



威廉也说过:哟,四个小不点,你们总是这么有活力耶。



而这四人——缇亚忒、菈琪旭、可蓉以及潘丽宝也没有否定这一点。她们无论何时都在一起,无论何时都很有活力。



但与此同时,她们也很清楚。这样的日子并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终结随时会到来。



因为在遥远的过去,她们本来有五个人。



因为突然失去挚友的滋味,她们已经体会过了。



第五个少女,其实应该是第一个人。她是很稳重的孩子,几乎不怎么主动讲话,但只要是朋友说的话,不管多少她都会认真地倾听。哭的时候很收敛,生气的时候很可爱,微笑的时候很温婉。她们非常喜欢她,她应该也非常喜欢她们,而她的名字是瓦蕾希。



「——呼。」



黎明的光线从外头照射进来。



潘丽宝·诺可·卡黛娜醒来了。



不知道这算不算作了一个很怀念的梦。



她梦到当时的五人一起玩耍,但毕竟是基于幼年的记忆,每一张脸都很模糊,宛如隔着毛玻璃看到的情景。



她当然不是忘了瓦蕾希。不过,她也不会那么频繁地想起她。说到底,相较于当时,妖精仓库的居民已经换了不少新面孔——逝去的不是只有瓦蕾希一人。没什么理由特别怀念她。



「唔……」



她揉了揉眼睛,意识还没清醒。



迷迷糊糊地起身后,她从双层床的上铺跳下来。回头一看,发现可蓉豪气地把毛毯踢到一边,正一脸幸福地呼呼大睡着。



一股恶作剧的念头油然而生。



她靠近可蓉,在极近距离下窥看那张睡脸。



可蓉的肌肤粉粉嫩嫩的,看起来就像是送进烤箱前的生面团。潘丽宝忍住想要揉捏一番的冲动,只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脸颊,结果她从口中漏出「唔嘎」的神秘叫声。



潘丽宝觉得她的睫毛很长。由于从来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仔细端详过她,所以感觉有一点新鲜。潘丽宝用指尖轻轻一弹,她的眼皮便小小地颤动一下。



——她们原本有五个人。



十年前,瓦蕾希死掉了。



前阵子,菈琪旭死掉了。



在远方陷入麻烦的缇亚忒,至今还没有回来。



然后……眼下在这里的,只剩她自己和可蓉两人。



「下一个会是谁呢?」



她闭上眼睛,想象假想中的未来。那是失去可蓉,终究剩下一人的未来的自己。



这是距今已经很遥远的事情,不过潘丽宝本来是个内心空荡荡的人。在受到其他四人感化为止,她都不曾有过像样的欲求。和大家在一起后,她才学习如何笑,并成功实践。



那么,回归孤独的自己,又会失去一切吗?还是说,回忆中的她们会支撑着她继续展露笑颜呢?即使思索也得不出结论,而想当然的,她也不愿实际确认这件事。



那头〈第十一兽〉的核心位置已经确定了。



牺牲掉她们其中一人,或许就可以让那个核心发生变质。而这等同于能够将〈第十一兽〉整体破坏殆尽。



「…………」



这是艾瑟雅瞒着不提的事情,所以她也许不该探究这一点。但是,她还是会忍不住去思考。



自己和可蓉其中一个消失,只有其中一个留下来。这么做,就能让非常多的事物得救,达成非常多的目的。



敲门声响起。



她站起来,仿佛拖着沉重的身体似的打开房门。



「你们已经醒啦?」



某某蛇族四等武官……她不记得名字……正「咻咻」地用交杂空气音的嗓音询问着。



「哦……嗯,我的话如你所见,可蓉的话,我去叫醒她。」



「我看你好像还没睡醒耶。」



「对啊,我没有醒得很舒爽。不过……懒懒地迎接早晨倒也满不错的。」



说完,她得意一笑——她想自己应该有确实露出笑容。



「真是悠哉啊。你记得今天待会要做什么吧?」



「嗯,当然记得。」



「那真是万幸。从那部分开始说明我可吃不消啊。」



蛇族的嗓音没有抑扬顿挫,不太能听出情绪。不过,反正对方也是相同的情况,没必要放在心上。



「虽然不是没时间,但还要做准备吧。你们赶快整装完毕去作战室,毕竟今天的调查关乎我们今后的命运。」



「我醒来了哟~!」



随着简单明了的蹦跳声,她听到背后的可蓉从床上一跃而起。



回头一看,就见到可蓉朝天花板笔直地举起拳头。



「全新的早晨!我的全新开始!喝啊!嘿!」



她今天也吵吵闹闹地醒来了。



「……你们两个真是了不得啊。」



蛇族淡淡地低声说道。



尽管看不出他的表情,但还是能理解他大概感到很傻眼。



「很多人这么说过。」



「但可能只是神经比较大条而已。」



「这个也有很多人说过。」



蛇族不再说下去,耸了耸肩,把门关上了。



「嘿呀~!准备上工喽~!」



可蓉一边不断挥动双臂,一边大喊着。



「喝~!喝~!」



实在太扰邻了。但反正今天是最后了,应该不会有邻居事到如今才因为这件事来抗议吧——潘丽宝这么想着,视线移到墙上月历。



今天的日期被大大地圈了起来。



圆圈的旁边用小字写着几行备注。



今天本来是大型作战的预计实行日。在几个月前,她们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就已经如此暂定了。从那之后时光流逝,状况也多有变动,作战的整体内容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们该在作战中克尽的职责也产生相当大的不同。



精灵Ty·于三十九号悬浮岛的战斗中开门,废弃(预定)



精灵Co·于三十九号悬浮岛的战斗中开门,废弃(预定)



精灵Pa·于三十九号悬浮岛的战斗中开门,废弃(预定)



——大概是因为她们的存在本来就是机密,在护翼军内部也没有共享这项情报的缘故吧。各种文件在提到黄金妖精时,会因为部门的不同而有很大的出入。没记错的话,像精灵这样的称呼,以及省略部分个体名称作为附注的记述方式,是储备管理部门的做法。而想当然的,所谓的开门,就是打开妖精乡之门的意思。



今天本来是有此计划的日子。



今天本来是迎接这种终结的日子。



「唔……唔唔……唔!」



稍稍用力伸一个懒腰,潘丽宝略为缓解全身肌肉后——



「喝!」



仿佛要逼自己振作一般,她用力拍了一下脸颊。



「哦哦,你很有干劲嘛!」



可蓉将窗户完全打开,脸上还带着无所畏惧的笑容。



「毕竟,大家似乎期待着今天的我们能发挥出超越平时的神威啊。」



「嗯!」



可蓉活力充沛地点点头……



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视线落在旁边的小床上。



莉艾儿在睡觉。



她们两人互相点头。



然后,事到如今才在小心避免制造声响,放轻动作整理行装。



「那么——我们走了。」



她们对呼呼甜睡的莉艾儿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房间。



莉艾儿在睡觉。



因此,她没有问她们何时回来,她们也没必要回答了。







咒燃炉剧烈地颠簸着。



准巨鲸级运输飞空艇「鹰爪豆」。



这是目前三十八号悬浮岛护翼军所拥有的飞空艇中,号称拥有最大承载量的一艘。并且,现在上面装配着规模不输给任何大型战略艇的大量舰炮,具备最大级的攻击力。



这艘飞空艇本来不是设计来战斗,是强行改造而成的。地板和墙壁的建材是歪的,连左右都没有保持平衡,对控制翼的负担没有彻底分散开来,甚至还有几个仪器失去作用。续航距离和机体寿命,另外再加上机组人员的搭乘感觉,全都牺牲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我要晕船了。」



虽然想去呼吸外面的空气,但甲板上塞满了莫名其妙的管子、金属筒以及「危险勿触」的标签。只能去找通风稍微好一点的地方,无力地瘫在那里。



第二层左货物区一角的资材搬运通道侧边,潘丽宝坐在大小正适合的木箱上,用空洞的嗓音喃喃说着。



可蓉也在同一艘飞空艇上,但她应该正在甲板上享受吹风的乐趣。她能精力充沛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实在令人羡慕。



「反正马上就要到了,再忍一下吧。要不要喝药汤?」



蛇尾族四等武官——她依然不记得名字,但感觉他似乎和费奥多尔很要好——这么跟她说道。



「是我们的胃承受得住的药汤吗?」



「应该没问题吧?可蓉刚才还喝得津津有味呢。」



闻言,潘丽宝觉得有道理,便接过木杯,将里面的浓稠液体喝下去。一点也不好喝,而且留在喉咙的余味很恶心,害她有一种本末倒置的感觉,但胸口的反胃感倒是平复了一些……的样子。



「谢谢,我应该好多了。」



「不用客气……总觉得有点新鲜呢。」



蛇尾族的尾巴尖端看似心情很好地轻快摇动着。



「嗯?你指什么?」



「因为潘丽宝你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嘛。这是我头一次跟你说话还得到回应喔。」



「是这样……吗?」



说到底,她连跟眼前这号人物说过话的记忆都没有。



「尤其是最近杰斯曼四等武官的……不幸事件啊,还有英雄风波之类的,更难跟你搭话了。以前倒是很常和菈琪旭说到话呢。」



菈琪旭在那桩〈第十一兽〉于莱耶尔市区获得解放的事件中失去意识后,被当作就这样醒不过来而断气了。



「那时候,杰斯曼四等武官说他是尝试使用了碰巧运来的新兵器,但照这样看来……应该就是苹果和菈琪旭其中一个吧?」



「是的话你会怎样?寄予同情吗?」



「这么嘛,你是怎么想的?」



她觉得他不该用问题回答问题,但还是答道:



「当事人在自己选择的战场上,按照自身期望消耗了自己的性命。这是遂其所愿了吧。」



「是……吗?嗯,那我也这么想吧。」



这是怎样?她心想。



「我好歹是个服役时间算长的护翼军人,经常必须在跟自己志向不合的地方赌上性命,也看过非常多必须为此牺牲的孩子。我只是希望这样的孩子能少一个是一个,如此而已。」



「哦……」



原来如此。这番话让她恍然大悟。



「谢谢你喜欢那两个人。」



「不客气。可以的话,我希望下次能以其他形式再听一次这句答谢。」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跟这头〈第十一兽〉的战役终于要结束了。而且,如果能照这情势走下去,你和可蓉都保得住吧?这样的话,感觉就可以确实地笑着恭喜你们了。」



「哦……」



这番话再次让她恍然大悟。



——一阵像是同时吹响好几个尖锐哨子的异响。



这是警报。



可能是因为飞空艇本身塞满了不同于原先设想的货物,声音传不太进来。尽管听起来多少有些吃力,但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那声音的意思是「即将进入与敌方战力的攻防状态,全员备战」。



「……啊?」



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飞空艇目前正飞在三十九号悬浮岛的上空。眼下当然是一整片的〈第十一兽〉,但这次的攻击目标只有它的核心区域,而且要再过一小段路才会抵达。距离作战开始以及交战时间应该还有一点空档才对。



再者,这个警报所传达的意思是「进入攻防状态」,也就是预测敌人将会攻击这艘飞空艇。但照理说,当前的敌人〈第十一兽〉没办法主动攻击未接触的对象——一阵冲击。



「鹰爪豆」的巨大船体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怎……」



可能是没有堆得很稳的货物倒塌了,附近的仓库传来惊天巨响;也许是哪里的回路烧起来了,通道的灯光大肆闪烁着。



急迫的嗓音透过传声管通知情况。敌方飞空艇开始进行炮击,击中飞空艇底部。目前来不及展开回避行动,下一发恐怕也会直接命中。



敌方飞空艇。



也就是说,事情是这样的。不知道哪里来的飞空艇,向这艘为了对付〈第十一兽〉而飞在天上的飞空艇发动了攻击。



3. 谁都不会理解怪物



呸拉呸噜噜邦巴噗。



喃喃念完这些后,他才开始思考这是什么语句。这一串字音的堆砌实在不像有深刻的含义,只有念法不知怎地一直回荡在耳边。花了几秒后,他便想起来是小时候看的绘本中的妖怪口头禅。



他记不清那是什么样的故事——似乎是在一个形形色色人们过着平凡日子的地方,有只妖怪在没有脉络可循,也没有必然性的情况下出现,把一切吃得乱七八糟之后扬长而去的内容。



或许这个故事其实带有一点深度,牺牲者和怪物各自的情况可能都有描绘出来,但毕竟那时候还小,看不懂那样的内容,而看不懂的内容也不会留在记忆里。留下来的,只有念起来顺口但毫无意义的字音堆砌。



呸拉呸噜噜邦巴噗。



——不符季节的异样冷风吹拂而过。这具身体已经变得过于健壮,些微的气温变化根本无须放在眼里。但是,深植在体内的习惯,让包覆在灰色长袍下的巨大身躯微微震颤了起来。



细微的声响乘着风钻入耳中。那是某种东西互相碰撞的声响,以及群众的叫骂声。



「——代号B。」



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这当然不是本名。不过,那种事情如今也没多大意义了。父母取的名字早就忘了,给予他这个名字的人们也都死光了。重点只在于,那个读音指的是此刻身在这里的自己。



「干么?」



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接到通知了。各班已顺利完成配置。趁着在预定时间所引发的骚乱,所有强袭班会同时侵入占地,开始移动。」



「好。」



他微微颔首。



「引发骚乱的那些人……并不是我们『希望〈艾尔毕斯〉的继承者』的同志吧。只是对护翼军有怨言的真正市民和旅人组成的集团罢了。虽然希望他们的佯攻能够尽量拖久一点,但会不会三两下就被压制住了啊?」



「应该不用担心。他们大多数是无辜市民,还有年轻女性参与其中。以守护者自居的护翼军没办法采取粗暴的镇压手段。」



「……这样啊。」



想来也确实是如此,很合理。护翼军守护悬浮大陆群的理念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追根究底,那就是一群摆出那种架子被拱起来的无聊家伙罢了。人民公认的正义化身就是护翼军的命脉,既然如此,他们便不会去做招来恶评的行为。他无庸置疑地如此认为。



代号B不觉得这是错的。



连想都没想过。



从决定憎恨护翼军的那一刻起,他就放弃理解护翼军了。他把可以尽情鄙视的形象加诸在护翼军身上,拒绝接受除此之外的情报。因此,他已经无法判断他们这些人做的分析是否正确了。



「那么,我也差不多该出发了。」



慢吞吞地——代号B挪动身体。



他现在的体型大到连巨鬼族〈Titanic〉都没几个比得过他。从近处看起来就好似一座山动了。他一开始觉得从高处俯瞰各种事物的视野相当爽快,但很快地,这种感觉就变成了刺骨的孤寂。过去那个从低处看世界的他,如今已不复存在了。



「愿碑文的保佑与你同在。」



「嗯,你们也是。」



代号B静静地晃动巨大的身躯,开始移动。先是笨重地踏出一步、二步,接着突然加速到最高速度冲刺起来。



灰色长袍的下摆微微飘摇,犹如整个人在冷风中游动一般。



潜伏于黑暗的训练深深烙印在这具身体中,即使体型从根本上发生变化,在行动时依然不会发出声响。他一旦放松就会立刻消除气息,试图融入黑暗之中。



简直有如真正的鬼怪一般。



仿佛沦落为那种在没有脉络可循,也没有必然性的情况下,只是从黑暗中冲出来,将一切都吞食得乱七八糟的蛮横存在。



从前有个地下社会组织。



他们将因为艾尔毕斯事变而失去依靠的孩子集中起来长期灌药,把孩子们当作不法勾当的弃子来使用。



这个组织本身在数年前瓦解了,孩子们恢复自由,但也只有自由而已,他们本来就无家可归。而且事到如今,他们的身体也无法回归和平的日常生活了。



这些孩子串通一气,将组织的相关人员一个接一个地杀死。他们说服自己拥有复仇的权利,然后付诸实行。因为除了复仇以外,他们没有其他能做、想做的事情了。



而他们在完成复仇之后,便成了一具空壳。



呸拉呸噜噜邦巴噗。



奔跑的同时——他又喃喃念出这句话。



他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就连父母的长相也遗落在记忆的彼端。一边被强灌烈药,一边进行训练的日子,将过去的记忆洗刷得一干二净。



因此,这句话——他确实读过那本绘本的记忆,是十足宝贵的过往片段。



「我——」



所谓的身材高大,通常会被视为增长了相应的年纪。比起未成熟的孩子,成熟的大人更应该拥有发育完全的体格,这一点几乎适用于所有种族,即使是在没有体格发育完全此一概念的部分爬虫族中,也有人会随着年岁增加而无限成长。巨鬼族多为长命种,反之小鬼族〈Kobold〉则几乎都是短命种,这种倾向也助长了这方面的印象。



不过,代号B是透过药物强行让体格突变,所以当然不适用这个法则。这名少年从出生到现在才经过十三年,累积的人生经验——故且不论详细内容——也只跟人生的长度相符而已。



「——放心,我们会成功的,一切都很顺利。」



他反复喃喃自语着,仿佛在说服自己。



并且,将自己说的这句话视为依靠。







有人丢出石头。



有人扯嗓尖叫。



有人用火药枪射击。



有人发出怒吼。



有人大喊:干掉他们!



这一连串骚乱恐怕都按照某人的剧本发展,点燃了冲突的导火线。



暴动开始了。



这座位于三十八号悬浮岛的护翼军基地,是几年前为了击坠近空的〈第十一兽〉所设立的据点。既然要向未知的强敌发起挑战,那就几乎没有余力分给目的以外的设备。因此这里的防御相当薄弱,以军事设施而言是不及格的。不仅正门是木制,把军用地围起来的只有拿点小工具就能突破的铁丝网,就连保护上述两者的站岗士兵数量也压在最低限度。



自从发生妖精风波,正门前出现人潮聚集之后,便为防万一而加强了警备。不过,那依然是最低限度的人力。



铁丝网被扯破。



木门被撞倒。



每一名警备士兵都被好几个壮汉压制在地上。



阻力消失后,接下来就很快了。聚拢而至的人们化为超过百人的暴徒,争先恐后地涌进护翼军基地内部——



「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呢。」



一等武官的这句牢骚,精准无比地描述出现状。



参与这场暴动的大多是市民和旅人,也包含年轻雌性。当中不少人都持有火药枪或发条枪,要以稳妥的手段来制伏不是件易事。最起码对一般都市的市警和自警团而言,这是很难处理的骚乱。



不过——对护翼军而言就没有多难了。



护翼军不是守护人民的军事组织。他们的功用仅在于守护悬浮大陆群本身,使其永续长存。在这里,无论思想、正义还是伦理,一律视为「受到个人所属的社会及文化影响的事物」而遭到排斥。



涅绮·毕奇二等武官相当有本事,迅速地镇压了暴动,也让不少市民受伤。



「几乎就在发生暴动的同时,数个武装集团侵入了军事要地。目前确认到的集团有五个。现在正在准备迎击,预估可以在造成损失前各个击破。」



那位涅绮·毕奇二等武官一脸无趣地淡淡报告着。



「那些家伙有朝着特定目标前进吗?」



「按现在掌握到的路线来判断,他们虽然在迂回前进,但目标似乎都是五号前后的武器库。」



「哦,也就是说,对方持有这里的正确地图是吗?」



「恐怕是如此。」



这里是军事设施,内部的地理资讯是机密的一部分。连给观光客看的招牌都没有。今天首次踏入这里的外人,照理说不可能毫不犹豫地向目的地前进。



对于这次的一连串英雄风波,护翼军并未团结一致。目前已经发现了几名私通外部组织的内鬼,他们泄漏的情报应该就是传到了这群家伙手中。



「到这一步都处理得不错,目标也很明确。但门外汉终究是门外汉。」



「我与你看法相同。」



「不过……」



总觉得不太对劲。



一等武官打开窗户,开始思索。



战况应该很单纯。因为他们落于被动,而且对方准备得很充分,所以被迫陷入相当程度的苦战。然而,只要接纳会有一定程度苦战的事实,就不会有更进一步的难题,这种程度按照理论冷静处理就能顺利解决。理应是如此。



「总团长?」



「不,没什么。」



说到底,当前要尽全力对付理论行不通的强敌,应该赶紧收拾掉这些麻烦的搅局者,将战力放在正题上才对。他下此适切的判断,打算切换思绪。



没办法像费奥多尔那家伙还在的时候一样啦。他如此想道。



他忆起那个精于谋略的前属下,不禁泛起苦笑。不对,即使没有发生那起事件,费奥多尔大概也会趁此机会再次造反,跟那个武装集团联合起来吧;还是说,他会一边发着「要是护翼军败给这群废物我会很伤脑筋啊」这样的牢骚,一边加入压制行动呢?



就连在这种无聊的想象中,他也不会任人摆布,真的是个令人头疼的家伙。一等武官就在本人不在场的情况下小声抱怨着。



有人敲了门。



那是带着迟疑的怯懦敲门声。



由于差不多是情况开始起变化的时候,所以他认为应该是来报告的。



「进来。」



门打开后,一张略显疲倦的脸孔探了进来。



那是一名穿着便服的鹰翼族〈Falcon〉青年。



「那个,久疏问候了,嗯。」



「……啊?」



一等武官瞪大双眼。



「纳克斯上等兵?你这家伙之前跑哪儿去了!」



「呃,请等一下,涅绮·毕奇二等武官。我应该有留下申请停职的文件喔。」



「丢在个人房间的桌上不算是提交!你这种长期擅自离队的行为,已经被视为临阵脱逃了!」



「这个嘛,我早就猜到会变成这样,所以原本没打算要回来的,但情况变得有点曲折离奇。」



纳克斯——纳克斯·赛尔卓上等兵一边搔着脸颊,一边移开了视线。



「好像没有闲聊的余裕,要追问详情就留待下次吧。我这边有个人请你一定要见一面,可以占用一点时间吗?」



「你来这里的路上都看到了什么?我们像是有空的样子吗?」



「我当然看到很多状况啦。正因如此,我才——」



「费奥多尔那家伙怎么样?」



「——什么?」



「你在擅自离队前都跟着他吧,一直到科里拿第尔契市为止。不是为了帮助他或阻止他,而是要见证他做的事情。这么做有收获吗?」



「这……」



纳克斯犹豫了一瞬。



「他做了要做的事情,看起来很满足,但同时也很不满,因为距离他想做的事情还差得太远。是说奇怪,大叔你怎么连这种事都知道啊?」



「因为我是大叔啊。算了,我就当作你讲的是好消息吧。比起只怀抱着对自身无力的悲叹而死去,这样是幸福了一点,真是太好了……然后呢?」



「咦?」



「就是你刚才提的事情啊。不是要我见你带来的人吗?」



「啊,对,没错,呃——」



纳克斯连忙想要回头,却遭到猛然打开的门毫不留情的袭击。木制厚门的门板直接击中鹰翼族削瘦的肩膀和头部侧面,就这样把他打飞出去,连惨叫都来不及。



「打扰了。因为你们好像会讲很久,我就不请自入了。」



一名女子……



从敞开的门走了进来。



「你就是总团长吧。有一件事希望能尽快让你那对小耳朵听一下。」



无征种,白发,至于年龄——大概二十五岁左右,或者再大一点。



憔悴是她给人的第一印象。



她的头发散乱,眼睛下方有黑眼圈,脸色苍白,浑身散发着疲惫与焦虑。



对当事人总团长而言,这是一张陌生的脸孔。



「……你是哪位?」



「呃,我当然会作自我介绍,但请先让我说明来意。现在掌握到的所有以五号左右为目标的部队都是佯攻。请你们火速派出目前最大战力,前往这座基地的零号机密仓库。」



「啊……?」



「别开玩笑了!」



涅绮·毕奇二等武官粗暴地吼道。



「你突然跑来这里胡说什么啊!零号早已因为非常时期而处在最高级别的警备之下了!如果有足以攻破那里的战斗力在移动,我们不可能没有察觉——」



「是呀。」女子点点头。「你们没有察觉到,正代表敌人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



「——你这是……」



「没有时间详谈了,而且我本来就不敢说自己彻底掌握住了这次的情况。我能说的还有一件事,请尽快结束基地内的战斗,并派脚程快的部队前往港湾区块。那群自称『艾尔毕斯的继承者』的家伙已经展开破坏行动了。」



「怎会……」



涅绮·毕奇毛皮下的脸色一变。



港湾区块是用于飞空艇起降的重要设施。不使用那里的话,几乎所有中型以上的飞空艇都不能正常进出悬浮岛。由于那里可以说是都市和悬浮岛的命脉,因此在构造上,即便发生一点意外或事端,也不会轻易停止运作。



但是,莱耶尔市的港湾区块以负面意义而言较为特别。那里因为数个月前发生的事件而丧失了几区,再加上人口锐减导致维修技师不足等原因,完全无法保证其备援能力。



用来当破坏行动的矛头,可以说再适合不过了。



(原来如此啊——)



总团长慢慢理解了她的这席话,在内心微微点头。



「涅绮·毕奇二等武官。」他唤了一声。「我们把她说的一切照单全收,能立刻让部队出击吗?」



「咦……好……好的。但在实际出动前,需要重新确认一次状况就是了。」



「不用。号称最纯熟的秘密部队正在接近零号仓库,同时港湾那边还在进行足以让三十八号悬浮岛完全孤立的行动。以此为前提让全员出击。」



「这……」



涅绮·毕奇瞄了一眼那名女子确认后,继续说道:



「虽然很乱来,我也有异议,但既然是总团长的指令,那就没问题。」



「好,那就立即着手执行吧。你可以带走那个上等兵,让他负责联络的工作,尽量使唤不用客气。」



「了解,我会尽情使唤他的。」



复述这句话后,涅绮·毕奇随即猛地抓住趴倒在地的鹰翼族肩膀。他哀号一声:「原来是在讲我啊!」但在场所有人置若罔闻。她敬了一礼,便拽着鹰翼族快步离开房间。



于是,房内只剩下总团长与无征种女子。



「那么,虽然想请你重新作一下自我介绍,但我可以先问一个问题吗,小姐?」



他没等她回答。



「这次的事件,你应该不是幕后黑手吧?」



「不是。我反倒在事发之前就想阻止了,但没有成功。不管怎么引导状况,跟他们计算得失,他们却单凭小孩子闹脾气一般的理由突然展开行动,我实在无力阻止。」



「这样啊。尽管我不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现在的你是不希望我们在这里败阵下来的。」



「……是呀。虽然我也不乐见你们顺利获胜,但总比输掉,害得三十八号岛坠落要好得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以在某个弟弟的搅局之下,导致你再躲在幕后就没办法继续掌控局势。提线傀儡的线一旦缠在一起,傀儡师当然便无法发挥所长。」



女子沉默下来。



「不过也罢。虽然目前手忙脚乱的,连一杯茶都无法招待,但还是很欢迎你喔。欢迎来到舞台上,欧黛·冈达卡。」



只见女子——



微微垂下筋疲力尽的双眼。



「到头来还是没让我有机会自我介绍嘛。」



她看似不太甘心地如此嘀咕着。







情况的发展似乎不如预期——



代号B不悦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光凭远处传来的声响就能知道大致的情况。一听就知道了。那些理应正在顺利进攻的同伴接连遭到还击。



几支部队陷入交战状态本来就在作战计划之中。被发现的部队会立即变更作战方式,成为尽可能大肆吸引敌人的弃子,直到剩余的部队抵达目的地。只要任一部队抵达目的地——护翼军的武器库,这一战就是他们获胜。



然而,实际上又是如何?即便响起开打的声音,却几乎听不到后续。一旦行踪暴露并进入交战状态,就会立刻遭到制伏。



——作战计划照理说很完美。



代号B狠狠咬紧牙关,仿佛想咬碎似的。



——护翼军拥有足以制伏完美作战计划的压倒性战力。



简直蛮横无理。少年的思绪用这一句话概括了现状。不计敌我战力差距的作战计划本来就会出现漏洞,但他的思绪没有连结到这一点。



——护翼军明明拥有如此力量,那一天却没有来守护我们。



一如往常地,他只得出了这个结论。



枪声响起。



沉重的冲击深深刺进了腿部。他险些倒下,但这种疼痛和冲击还没有到无法忍受的地步,于是他继续奔跑。



接着,响起了三次枪声。



一发没打中,一发擦过膝盖附近,一发直接命中了小腿骨。他承受不住,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前扑去。他用另一脚跳起来,在空中旋转一圈,重新站稳身子,而喷出的血呈弧形飞散开来。



眼前出现一名士兵。



对方穿着看似很紧绷的军服,是身形魁梧——但比起现在的代号B还要小个两圈以上——的狼征族。他手中架着一把微微冒烟的火药枪。



「不准动。」



那名士兵沉声宣告。



「想必你已做足觉悟,不会因为疼痛而止步。要是敢动我就击碎你的四肢。」



听到这声冷静的警告,少年心中浮现出类似嘲弄的念头。是的,这名士兵不仅枪法优秀,判断也很准确,知道符合常识的暴徒在犯下符合常识的暴行之际,该如何进行镇压,并且也付诸实行了。但是——



「你尽管……试试看啊!」



他用刚才被火药枪击中的左脚一跃而起。



士兵的眼神有一瞬间产生动摇。也许是意识到枪的威力不足以击碎他的骨骼,便扔掉了火药枪,然后重心缓缓下沉,摆出拳头上下重叠的姿势。



这又怎样?



完美的速度,压倒性的臂力,甚至还涂了具有即效性的皮肤毒药。代号B抱着对方绝对接不了招的坚信,打出了必杀之拳。



瞬间,士兵那像是圆木的手臂如蛇般疾行而出。



缠绕住他的拳头。



错开了方向。



本应打向敌人的突进力被改往下方。完美的速度与压倒性的臂力直接让代号B全身重撞地面。



(怎——)



肺部的空气被挤出。怀中装药的玻璃管碎了好几根。



这一次,痛苦与冲击真的让少年停下了动作。



刚才那招是武术吗?连同视野都在天旋地转的思绪中,代号B思索着。体格优秀,生来就是十足强者的兽人,居然连那种东西都学起来了吗?



「——真是了不起的力量啊。但是,那种力量并不是自行锻炼得来的。」



他听到士兵喃喃自语般的声音。



「若是经由反复锻炼得来的力量,是不会运用得如此草率的。即使是那种沉迷力量的家伙,也会对自己拥有的力量给予高度评价。不过,看来你连沉迷自身力量都做不到啊。」



「闭嘴。」



——不要试图理解我。



他强行动起麻木的手指,在长袍内侧摸索着。尽管有好几根玻璃管破掉了,但还有完好无损的。他将那几根一起抽出,把里面的液体灌入口中——但因为太急躁的缘故,他干脆把玻璃管整根咬碎,吞进喉咙里。



是啊,没错,我从来没有锻炼过!我明明不稀罕这种力量,却被强加在身上!我明明不想改变,身体却还是被改造了!这一切简直蛮横无理!蛮横无理!蛮横无理!所以我也有权利把同样的蛮横散布到全世界!



所以——



「你做了什么……」



少年全身上下宛如沸腾一般,由内而外地汹涌起伏着。



几个部位的肌肉肥大化,从内侧撑破了皮肤,并散发出刺激性的腐臭。对于狼的鼻子来说似乎格外不舒服,只见士兵的表情微微扭曲。



就在此时,代号B的拳头这次终于灌在了他身上。



那种速度与威力,别说反击或防御,根本连认知和反应都做不到。



兽人的体格、臂力、武术技巧。没错,确实了不起,都是很棒的东西。但那些东西全都是垃圾,什么也无法守护,什么也无法阻挡,只是一堆毫无价值的垃圾。因为你们当时没有去守护任何事物,不是吗?



——护翼军,少阻挠我!



代号B咆哮着。



一边咆哮,一边挥动拳头。



皮肤,甚或肌肉都因为承受不住这股力量而裂开。



指骨露了出来。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停下,持续殴打眼前的敌人。



当发现敌人已经不会动之后,他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犹如亡灵一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拖着胳膊似的走了起来。他有必须去的地方,以及必须做的事情。



许多气息正在逼近,感觉上并不是偶然察觉到骚动的士兵。看来他们作战计划的真正目标已经被看穿了。而刚才倒地的这名士兵巧妙地争取到了时间。



——算了,无所谓。



带着交杂急躁与喜悦的兴奋,少年开始迈步前进。



——反正谁也阻挡不了我。



好几道枪声响起。



暴雨般的铅弹落在灰色长袍上,但没有用。那是只有一般火力的量产型火药枪。事到如今,这种程度的寻常暴力不可能阻挡得了他的脚步。



他的嘴角仿佛裂开似的扭起一抹笑意。



不必耍花招,直接从正面击溃敌人吧。



我做得到。我有那种权利。



——呸拉呸噜噜邦巴噗。



他不自觉地低声这么念着,然后思考了一下这是什么语句。



想不起来。



既然想不起来,就代表这是不太重要的无聊小事。比起这个,他现在有优先要做的事情。



少年抛开琐碎的杂念,高高地跃身而起。



4. 称不上命运坎坷的舞台



敌我的水平距离约莫是二百卯哩有余。



高度大致相同,但敌方略为靠上。



稍微超出了标准艇载炮的有效射程。不能期待从这边发射炮弹会是有效的攻击,但也不能无视对手的炮击。真是讨厌的距离。



这里是战场。



在这种紧迫的情况下,操舵室里却充满另一种意义上的紧张感。那艘飞空艇是什么来头?



作为大前提,他们所搭乘的「鹰爪豆」是护翼军眼下能够派往三十九号悬浮岛的飞空艇之中,唯一具有战斗能力的一艘,不可能会有相同规模的飞空艇前来支援。



出于作战性质,这附近没有布下抑制阵之类的东西,也没有设置禁止进入的栅栏,但三十九号悬浮岛的近空当然一律被指定为严密隔离区。不对,说到底根本不会有特地接近这种险地的民间飞空艇。



那艘飞空艇在彻底颠覆这些前提的情况下现身,甚至还向我方发起攻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确认损害状况!」



可以听到艇长叫喊似的下达指令。采取行动前要先确认状况,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按理论来说也是如此。但就现况来看,应该没办法实际等到这方面的情报全部确认完毕。尽管「鹰爪豆」已经改造成能够发射炮击,但终究还是运输艇,预想中的战斗也不是与对手互射大炮,真要说的话,是属于使用岩石弹来进行挖掘的类型。因应战斗速度的传声管线路并不完善,机组人员也没有受过相关训练。



真糟糕。



让她有如此感受的,并不是口中含着的发酵果实茶的味道。不对,虽然它也的确难喝到令人作呕,但跟目前的情况相比就没那么糟了。



「用炮击示威能把对方赶走吗?」



艾瑟雅转过头,向旁边副艇长问道。龟族副艇长静静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摇头。



「我们没有多余的岩石弹可以浪费,距离也不足以让对方感受到炮击的威慑力。对方既然敢来这里,也不会因为这点恫吓就退缩。我是依据以上这三点来判断的。」



「这话说得也没错……」



说到底,如果演变成单纯的炮击战,对方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可以说正中下怀。而他们唯有在「鹰爪豆」保有对抗〈兽〉的攻击性能下突破现场,才算胜利。



如此一来,该做的事只有一件。



(只能击坠它了——吗——)



思绪至此的瞬间,灼热的记忆在艾瑟雅心中复苏了。炙烤身体的热度、占满整片视野的跃动红光、惨叫声、求助声以及盖过这些声音的火势。最重要的是,挚友充满愤怒与憎恶的神情——还有大概也是同样神情的自己。



她认为这不过是迷惘罢了。



这段记忆属于过去的妖精兵纳莎妮亚·维尔·帕捷姆。此刻身在这里的艾瑟雅·麦杰·瓦尔卡里斯没有待在那种场合的经验,也不用理会因为这些记忆而涌上来的情感。必须当作一场恶梦舍弃掉才行。



快点想通吧。



就像至今为止自己一直做的那样。



就像从今以后也会这么做的那样。



「——怎么了!」



可蓉踹开倾斜的气密门冲了进来。



「声音好大!摇得好厉害!有敌人吗?是那个吗?就是那个吧!」



她喋喋不休地说出自己对情况的粗略理解。由于大致上没错,因此谁也没有补充说明。



而就在刚才,艾瑟雅想到了一条新的途径。



「潘丽宝呢?」



「不晓得,但应该马上就会过来了!」



意思是可蓉刚好一个人在附近,就这样赶了过来吗?



「这样的话——不,可蓉你一人就够了。」



「嗯?」



在回想中,那个满是火焰的记忆里。



向爱洛瓦·亚菲·穆尔斯姆奥雷亚与纳莎妮亚·维尔·帕捷姆两名妖精兵下达「击坠那艘飞空艇」此一命令的人,是护翼军的二等武官。而令人无语的是,她如今也站在跟当时的他拥有同等权限的立场上。



「让那艘飞空艇……」



事到如今,她还在思考用字遣词。



「失去攻击能力,做得到吗?」



「嗯?嗯……嗯……」



可蓉凝眸看着防风窗另一边的蓝天。



「那上面有冲角。情况危急时,那艘飞空艇还可以透过突进撞击来战斗。光破坏大炮没办法夺走它的战力。」



说得没错。



「只要破坏旋翼或咒燃炉可以让它失去飞行能力。但要是在这里紧急迫降,它就会变成〈第十一兽〉的饵食。」



说得没错。



黄金妖精是兵器。不只是文件上被如此对待,更是这种情况下的战力。



这种心境真奇怪。



她们既不忌讳夺人性命,也不会因为生命遭到剥夺而感到悲伤。面对死亡、见证死亡、超越死亡,才有如今的她们。这是护翼军的大前提,也是黄金妖精这支种族的特性。



因此,这种苦闷的感觉并非来自所谓的人道主义,而是从其他地方产生的。那恐怕单纯是不想再夺人性命,不想成为掠夺者的个人傲慢。



「虽然想盘问的事情很多,也想尽可能活捉回来,但毕竟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艾瑟雅顿了顿。



「能把他们尽数杀光吗?」



「唔嗯。」



可蓉想了一下之后,相当干脆地点头答道:「我明白了。」



唉——艾瑟雅好不容易才抑制住想要趴下哭泣的心情。



黄金妖精不懂生命的价值,不忌讳自身死亡,同样也不认为他人的生命有特殊价值。她刚才对这样的对象下达了杀戮的命令。她认为自己最起码不能逃避,要正视并接纳自己的行为。



这时候。



「唔~」



可蓉不知为何环视了操舵室一圈。



「我可以带走这个吗?」



她一把抱起掌舵的小个子四等技官。对方「呀咿!」地发出莫名可爱的尖叫声。



「……咦?」



「不管破坏哪里都阻止不了那艘飞空艇。既然如此,我就哪里都不破坏。」



「啊?」



「我要压制操舵室,把那艘飞空艇开到大炮打不过来的地方。但我一个人开不了飞空艇,所以要带个会开的人去。」



她就这样注视着窗外,滔滔不绝地说道。



「……这个主意怎么样?」



「可蓉,你……」



这个方法大概比进行破坏还要困难,而且风险也更高。



若要压制操舵室,就要入侵飞空艇展开白刃战,亦即舍弃使用幻翼飞行的优势,让自己暴露在火药枪等武器的威胁之中。当然也会有失败的可能性。



「那……那个,关于我的安全……」



四等技官战战兢兢地举起手。



「我会尽可能保护你的!」



听到这句铿锵有力的宣言,四等技官本人感觉很高兴地……大概……回以「哇~真是太可靠了」这句话之后,露出自暴自弃般的笑容。



「不过,可蓉,为什么?」



「嗯?什么为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要把他们尽数杀光吗?」



「嗯,是啊。我也觉得那样比较快。」



「那你又为何——!」



「可是,总觉得你好像很讨厌这么做。」



可蓉露齿一笑。



「你讨厌的东西就是我讨厌的东西。反正我就像个不肖军人,为了家人违抗命令算不上什么。」



这个……



笨蛋。



说这什么话。



「……可蓉,你……你这家伙啊……」



说起来确实如此。归根究底,黄金妖精都是这样的。



悬浮大陆群的命运都是其次。黄金妖精不是那么听话懂事的生物。她们是为了自身因素而随心所欲地战斗,只是那个结果刚好拯救、守护了世界而已。事到如今她才想起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世界是建立在何等的薄冰之上啊!



「你这家伙啊!」



「哇呜?」



她从轮椅上探出身子,抱住了可蓉。由于姿势很勉强,所以看起来像是她扑进了小自己五岁的少女胸口。



「哎哟,艾瑟雅,要撒娇也要挑时间和地点呀。」



可蓉才像是在哄年纪比自己小的孩子似的,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



「说得……也是……」



挑时间和地点。可蓉讲得非常有道理,她无以辩驳。拥有护翼军二等武官待遇的艾瑟雅·麦杰·瓦尔卡里斯完全赞成她的意见。



然而,泪水却止不住。



她也没办法放开可蓉。



纳莎妮亚·维尔·帕捷姆的亡灵以及其遗留下来的情感残渣,不允许她放手。



飞空艇在摇晃。似乎又遭到那艘飞空艇炮击,炮弹擦过了左舷。「鹰爪豆」一阵剧烈摇晃,让艾瑟雅终于回过神来。



「唔……」



操舵室内充满了奇妙的气氛。



艾瑟雅在这里地位最高,也握有整体作战的命令权。不过,也许是因为在这情况下不好向她寻求指示,艇长以下的所有人都露出不知该作何反应的表情,显而易见地将视线投往天空。



「嗯,好!」



可蓉拉开艾瑟雅的手臂,敬了一礼。



「我出发喽。要是潘丽宝来了,就派她来帮我。」



操舵室外面的通道上有紧急逃生门。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在飞行中都以气压封锁着,但想开的话,当然也能手动开启。可蓉解开锁链,卸下所有门闩,转动铁轮。噗嗤的小小喷出声被打旋的外部空气吞噬殆尽,轰鸣和暴风猛扑而来。另一侧眼下是一整片的黑水晶平原。



可蓉就这样右手拿着遗迹兵器,左手抓着四等技官的后颈,「喝!」地一声鼓足气势跳了下去。技官「妈啊啊啊啊啊啊」的惨叫声逐渐远去,混入呼啸的风声中消失。







这个时候,报告还没有传到操舵室。



因此,艾瑟雅她们并未察觉。



蓝天在潘丽宝眼前延展开来。



飞空艇外壁的构造材料被挖出、剥去、吹走了。地板建材也在当下被扯走,一并消失了。由于本来就处于严重失衡的超载状态,所以飞空艇本身就像一颗即将爆炸的气球。炮弹擦过之际所造成的冲击,让构造变脆弱的部分再也承受不住,从内侧破裂了。



飞空艇的建材剖面图没有那么容易看到。比想象中还要薄,而且似乎是将各种不同的金属和木材繁复地重叠拼贴而成的。她还一度忘记目前的情况,仔细地端详了起来。



「不对……话说回来。」



那么,该面对现实了。



可以看到一个巨大铁块嵌入了墙壁。



铁块的名字是猛猪级轨上炮击车辆「英格斯·马列奥」。特大号装甲车上载着超特大号炮台,结合了设计师的浪漫与现场技师的不满。本来只能在专用轨道上使用,还要自行固定住无数驻锄才能进行射击,是都市防卫战专用的废物兵器。



只以威力见长的这个大炮经过强行改造,固定在这艘运输艇上,再经过进一步的强行改造,如今也可以发射岩石弹。它的耐久度在当时便明显下降,对飞空艇的重量平衡也造成致命性的伤害。纵使如此,只要能以最高火力射出几发炮击就可以了。借由压倒性的破坏力在〈第十一兽〉身上开个大洞,然后瞄准露出来的核心再射一发。为了这个唯一的期望、唯一的目标,才把这种荒唐的装备带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