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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以那只宛若十月红叶般的小手(2 / 2)




最后千翳小姐站到员南刑警面前,伸出双手。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好了,刑警先生,请逮捕我。」



员南刑警突然听到这番话而犹豫了吗?他摸著杂乱的胡子,含糊地说:



「那个,如果你说的话都是事实,你就会因为隐匿证据被定罪,甚至有可能被认为是涉嫌协助杀人……你没有打算逃走的样子,而且我们也必须先确认筱川本人的自白,所以细节等到那些确定了再说吧。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和我们一起前往筱川百弥家,劝他出来自首。」



刑警谨慎挑选词汇后这么说,他是担心筱川先生可能持有枪械吧。



「……我明白了。」



「多谢帮忙。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很好奇,筱川杀死教授之后,为什么不逃呢?他应该有足够的时间逃往其他城市或地方。然而,他现在仍待在自己家里。我对于这一点十分不明白。难道他相信你一定能够让众人相信那是自杀、认为自己不会被逮,不把我们警方看在眼里吗?」



「那是……」



「啊啊,算了。这件事我之后再慢慢问他吧。」



接著,刑警大大吐出一口气,依序瞪著我和老师。



「听好了,你们两个待在这里,别再一副旁若无人的姿态插手管事了。」



听他这么说完,我终于能够放松持续紧绷的肩膀。树丛围篱、木板围墙、千翳小姐真正喜欢的对象等等,总算能够不出错地推理完毕。



案子到此已经解决──



「刑警先生,请问──」



我才这么想,千翳小姐就开口问员南刑警这个问题。



「在这次的事件里,我是否也会被求处和那个人同样的刑责呢?」



「不,就我听到的,实际动手的人毕竟是筱川,拟定杀人计画的人也是他,所以在正常情况下,那家伙应该会入狱服刑好几年吧。不过你放心,相较之下你的罪应该很轻。」



刑警尽管笨拙,也懂得以温和的声音回答。他大概认为对方这样问是担心自己的未来吧。



可是一听到这回答,千翳小姐的表情变得难以用脑子里的词汇形容。若是久堂老师的话,或许会这样说──她的表情彷佛持续等待十年的船只没能够靠岸在自己所在的海港就要离去,或是眼睁睁看著那艘船沉没在眼前。



「……只有那个人要在监狱围墙那头待上好几年吗?」



「嗯。姑且不论动机为何,筱川这男人毕竟杀了人。待在监狱里赎罪是最好的……」



「我们又要分隔两地了,是吗?」



她已听不进刑警的话。究竟该如何安慰她呢?──我正想著这件事,她竟突然把手伸向我。



「呀啊!」



我反射动作想要退开却已经来不及了。我的手臂被她以不似女性会有的力量拉住,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绕到我身后。



「喂,你这是做什么!」



员南刑警放低姿态摆出准备动作,看著我们。夫人等人则以近乎惨叫的声音呻吟著什么,可是我没有多余的心力听清楚他们说的话。



「你身上一直藏著那个东西吗?」



我的脖子上有一把尖锐的水果刀抵著。领悟到这一点之时,我瞬间浑身发热、喷出冷汗。那把水果刀一定是她在厨房里削完桃子后偷偷藏在衣袖里。



「千翳小姐……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别说话。别想动摇我的心!我已经决定了,我决定要这么做。云雀小姐,虽然对你实在很抱歉──」



我耳边听到她的话里充满发狂的语气。



「刑警先生……我说刑警先生!我该怎么做才能够加重罪行?用这把刀子在这个孩子脸上划下永生无法消失的伤痕,就能够与那个人同罪了吗?还是把刀子残酷地插进这个洁白的脖子上就行了呢?请告诉我!告诉我答案!我想要和那个人背负同样的罪、受到同样制裁,该怎么做才好?该怎么做才好!」



她大叫,彷佛想要把逐渐远离的重要船只喊回来。



我的眼角看见夫人因为这失控的激情而昏厥,铁太先生则仓皇地想要抱起她。



「喂!你别自暴自弃!听好了,慢慢把那把刀递过来。别无端端增加自己的罪孽。」



员南刑警小心翼翼地劝说却没有被她听进耳里。



「那个人在监狱围墙的那一头,只有我待在这边,我不允许。我爱了他十年,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可以和那个人在一起了……我又得一个人待在外面等上好几年,这教我怎么忍受──!」



犹如冬季新月般尖锐冰冷的刀子表面,倒映著千翳小姐泪湿的双眸。那是想要把重要的东西拉回自己身边的人的眼泪。



现场陷入胶著。每个人只是静静看著千翳小姐的举动,就像在看著即将发射的烟火一样。



可是在我面前──



「到此为止。」



老师就站在我几乎能够触碰到的地方,带著平常看不见的严肃表情,紧盯著在我身后发抖的女性。



「你如果敢动她,我会在那个叫筱川的男人面前杀了你。」



我喘不过气来。



第一次看到老师这种表情。



老师平常总是带著不正经的语气开玩笑,或是以真挚的态度说谎,可是此时此刻他彷佛是一头凶暴的野狼,他的话里没有半点玩笑,只有攻击性。



老师、老师,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



「喂,写书的!你别乱说那些刺激她的话!」



「老狗你给我安静。与即将崩溃而嘶吼的人谈道德良知,你以为会有用吗?与原本就受到那些道德良知折磨的人谈道德良知,更是对牛弹琴。」



接著,老师更进一步走近我们。



「别过来!」



千翳小姐大概是被那股压力镇住了,将原本抵著我喉咙的刀子转向老师。老师却没有错过那瞬间。不,应该说他就是在等著那瞬间。



老师像在捉草丛里的蝗虫一样动作迅速、毫不迟疑地伸出右手,握住那把刀子的刀刃。



他的手掌心旋即渗出鲜血,在我面前一滴滴落下。



「老师!」



我不禁大叫。



「还给我。」



双方互相用力拉扯较劲,老师的手因此流出更多鲜血。



千翳小姐的烦恼似乎透过她颤抖的手传了过来。对她来说,让出那把刀子等于是让出了自己的决心与热情。那会是多么痛苦的抉择呢?多么痛苦啊──



可是老师看穿了她的烦恼。他身子轻轻一闪说:



「我不需要你的刀子,我要你还我的是这个。」



老师用力抓住我的手,一眨眼我已经被老师抱在怀中。



千翳小姐完全没有料到这情况,右手仍握著沾血的刀子呆立在原地,彷佛被谁拋下。



「千翳小姐,那份情感与疯狂与爱,全都是你的东西,不会有人拿走,我也不会夺走分毫,我只要你把云雀还给我。请你继续怀抱那份情感,等待思慕的人吧,不管是变成幽灵或怨灵。」



老师一字一字慢条斯理地对她说。不晓得为什么在我听来,老师是在用他所能表达的最好词汇鼓励著千翳小姐。



「再说,我家已经有水果刀,也够用了。虽说平常使用水果刀削桃子皮的总是云雀,而我则是负责吃。」



不知不觉间,老师的语气又恢复原本的傲慢态度。



此时,原本气势减弱的烟火再度同时射向夜空。悄悄飘浮在黑夜中的云朵被烟火照亮,在夜空里映照出夏日的模样。



千翳小姐握著刀子放声大哭。铃兰花样的凉爽夏季和服、满是泥泞的双脚、手上是沾著血的刀子──



然而她却哭得像个孩子。



即使是彷佛在强调这是最后高潮的烟火群声响,也无法掩盖她的哭声。



员南刑警静静站在她身边,慢慢拿起她手里的刀子。



「我刚才说要你和我们一起去筱川家的事……就当我没提吧。」



他故意抬头看著大宅的屋檐落水管,有所顾忌地说。看样子只要女人一哭,他就没辙。千翳小姐好一会儿任由泪水滴落脚边,不过最后她以自己的袖子擦擦眼睛。



「不。」



她摇头。



「不,我要去。此刻我非常想要见到那个人。」



她眼睛深处的深厚情感仍像灰烬里的火星一样点亮著,脸颊染上了樱粉色。



大概是烟火的光芒吧──我仰望天空这么想著。



但是,原本布满整个夜空的烟火,早已不复存在。







我想接下来就简单说明后来的发展吧。



千翳小姐向我和老师说完:「对不起。」并深深鞠躬后,就被员南刑警带往筱川先生家了。



「我会继续等待,等著那个人,所以──」



你也要加油──临去时,她这么对我说。这句话让我的心脏跳快了一拍,而且变得满脸通红,但我却无法从千翳小姐的身上移开视线。



我觉得自己似乎明白成熟稳重的她挥舞刀子、想要加重自身罪行的心情,似乎明白希望让自己与爱人背负同等重量罪行、维持天秤平衡的心情。



我觉得自己似乎懂。



结果,我和老师没能够见到动手行凶的筱川百弥。



接下来是警方的工作──一方面是员南刑警态度严肃地坚持他的意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忙著处理老师的伤口,没那个兴致。只不过受伤的当事人却不愿意乖乖接受紧急包扎,从头到尾不断说著惹人厌的话。



再者,即使我们能够取得警方许可、一同前往,我想我也会拒绝。我不希望在千翳小姐和筱川先生见面的场合插上一脚。



乙绘夫人犹如需要上发条的人偶,茫然目送女儿被带走的背影。失去丈夫、过去的外遇又曝光,接下来她该怎么办?身为职业妇女的她是否会选择全心投入工作?或是再次重拾母亲的身分面对千翳小姐?



铁太先生虽然也一直逞强,不过当他直击姊姊不为人知也没人留意的激昂情感时,似乎显得不知所措,他或许是深切感受到自己的幼稚。他今后是否会减少装模作样耍无赖、夜晚在外游荡的情况呢?虽说经历过这些之后,他还有可能不改旧习。毕竟本性难移乃人之常情。



下过雨后的地面变得比原本更坚硬。那一家人也一样吗?不,这不该由我来想。



这不是侦探的工作。



「话说回来,老师──」



在永穗家檐廊上替老师包扎时,我问了一个自己始终在意的问题。



「没有开枪的永穗教授身上,为什么会验出硝烟反应呢?」



这也是千翳小姐布置的假证据吗?



「啊,比方说,她让教授手上握著枪,然后朝著完全不同的方向扣扳机,这样?这么一来,既找不到教授射出的子弹也不会留下指纹了,对吧?」



如果要临场发挥的话,我觉得这是我所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我想,正确答案是教授的枪射出的子弹从打开的门窗飞往某个方向去了。不过我不认同这是千翳小姐布置的假证据。如果她这么做,一定会增加夏季和服沾染血迹的风险,而且我曾经有多次机会靠近她身边,却没有嗅到半点硝烟味。所以关于这件事,我有另一个假设。」



「另一个?」



「永穗教授正在清理枪枝时,突然遭到枪杀,中弹的冲击力道让教授的身体一紧,因此误扣了扳机。」



「所以教授身上会验出硝烟反应?可是这样子也太奇怪了,哪有人会在清理枪枝时装上子弹呢──」



再怎么奇怪的人,也不至于做这么危险的举动吧?



「嗯,非常危险。教授为什么要装上子弹呢?他是不是打算射击某个目标,不,射击某个人呢?趁著今天这个众多烟火就在附近施放的日子。」



趁这个能够以烟火声响掩盖枪声的日子。



「他或许也知道树丛围篱的事。他透过女儿偷偷用来幽会的树丛围篱缝隙往外看出去,发现邻居家后院的木板围墙今天正好坏了。欸?正好可以看见那个诓骗我宝贝女儿的男人住处。这么说来,今天碰巧要放烟火,我就用我手边这把枪威胁对方一下好了。或者是──」



乾脆就把他射杀了吧──



「可是先一步扣扳机的人是筱川。」



「不、不会吧……」



我仔细听到最后,却只能发表这么普通的感想。



「这终究只是我的假设。」



替老师包扎完毕,我将湿毛巾摆在昏过去的夫人额头上,镝木刑警正好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筱川本人刚才已经自白了,一切如同云雀小姐所推理!」



他从檐廊进入榻榻米房间,开心地执起我的手上下晃动。



「别称呼我云雀小姐呀。」



对方年纪比我大而且还是个刑警,称呼我居然加敬称,听起来总觉得不舒服。可是,我的请求他连听都没听进去。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他把这句话写在笔记本里。



总之,案子似乎圆满落幕了。



「敝人在下好感动啊!我一直以为名侦探只会出现在小说里!没想到真的存在!女学生侦探!好厉害!」



「呼。」听到他这么说,我也只能回以类似汽球消风的声音。



几位嗅到蹊跷的报社记者,也从树丛围篱另一侧探出头来。其中一位看来年轻的小个子记者一手拿著相机,朝我们开口说:



「我听到消息了!飒爽现身解决案子的人,就是那边那位姑娘吧!这会是一则好新闻!标题是:『两国幽灵大宅杀人事件!女学生侦探精采破案!』」



记者们纷纷说:「请务必告诉我们事情经过。」啪嚓啪嚓地朝我按下相机快门。



我心想:「变成麻烦的情况了。」就听见背后传来「啊哈哈」的笑声。不用看也知道老师正觉得很愉快。他正望著陷入麻烦的我,拍著大腿说:「有趣有趣。」



「喂喂!你们别未经许可就乱拍照,这样很困扰欸!」



镝木刑警虽然出面替我解围,但从他的表情看来,似乎也对这情况乐在其中。



「哎呀,那位不是侦探小说家久堂莲真老师吗?这下子真是奇怪……啊,不对,真是华丽的搭档组合啊!莫非老师的下一本作品里将会出现美丽的女侦探吗?」



话题突然转到老师身上,他却无视众记者,冷不防就把我打横抱起。



「好了,我已经欣赏够了,我们差不多要回家了。」



「等、等一下、老师──!」



我这副模样,简直就像是做了坏事被父母亲带走的孩子。我哪有做坏事!我可是努力解决了案子!可是扮演了侦探角色啊!



就这样我被迫以难看至极的姿态退场了。







我跟随著走在前面不远处的老师背影,走在行人变得稀落的隅田川沿岸。



四周的灯笼彷佛是对烟火的眷恋。我从刚才就扭扭捏捏、犹豫著是否该出声喊住那个背影。我的视线已在自己的脚尖和老师的背影之间来来回回无数次。



「呃……老师。」



我下定决心后开口。



「谢谢你救了我,可是你的手……」



他的工作就是写字,现在却──



右手裹著绷带。是我包扎的却包得不怎么好看,所以现在看到更觉难为情。



不会留下伤疤吧?是不是上医院给医生看看比较好呢?我的脑子里想著的全是不好的情况。



一旦产生这样的想法,我也阻止不了自己,甚至开始想像一般人不会想到的悲剧情节。



于是我忍不住停下脚步大喊:



「如、如果老师因为那个手伤,再也无法写小说的话,我可以代替老师的手!由我代替老师,把想到的故事写成稿子!」



路过的民众回头看向我们,好奇发生什么事。还有人说我们是因为争风吃醋在吵架。



可是,唯独老师没有转过头来,他只是停下脚步而已。他在月光照射下的背影,在我眼里就像一扇绝对打不开的坚固大门,门上挂著没有任何人能够打开的门闩。



我在说什么傻话啊。这样做根本就是小孩子的做法,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只是幼稚的自我满足。



我因为刚才听了千翳小姐的爱情故事,现在有些不太对劲──从很早以前就认识彼此、年纪较自己大上许多的思慕对象──因为听了她那样的故事。



我终于感觉可悲而紧闭双眼。



耳里只听见河川盛大的水流声。听著那个声音,我祈祷著这场尴尬能够尽快过去。



却突然听到老师的笑声压过了水流声。我一睁开双眼,就见老师笑弯了腰。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居然是……代替我的手!云雀!以那只宛若十月红叶般的小手!嘻嘻嘻……啊哈哈!」



我想太多了,老师刚才只是在拚命忍住笑意而已,他只是觉得我胡思乱想、没头没脑冲口说出的话太好笑而已。



我一瞬间浑身发热。



「过分!人家真的很担心才会认真考虑啊!呜呜哇!」



大概是太丢脸或不甘心,我莫名其妙大力推了老师的背一把。结果老师大概是大意了,他居然立刻失去平衡,就要跌进隅田川里。



「呜喔!要跌下河里去了!」



「呀啊!老师要跌下河里去了!」



我没有真的打算推他下水,所以连忙抓住手拉住他。我抓住的正好是裹著绷带的那只手。



我们两人好一会儿像有两条细臂的挑担平衡人偶一样摇摇欲坠,最后我还是安然把老师拉回岸上。我们抚胸调整呼吸,这景象真是丢人。



「真是的,只要一扯上你,老是这……你不懂什么叫做调整力道吗?」



「对不起。」



我缩起身子安分道歉。可是我觉得老师也不懂调整坏心眼的程度,基本上就连今天事件的推理也是──



我还在心里喃喃抱怨时,头顶就摆上一只大手,大手就这样摸摸我的头两、三下。



「我今天累了,回去之后帮我煮杯热咖啡。」



说这句话的老师,眼里倒映著隅田川边某个人点燃的仙女棒火花。这是我最爱的老师表情。



我们两人走在隐约留下烟火气味的马路上。



漫步在夜里。







隔天,我把受托跑腿的那本书交还给枯岛先生。



「于是,这本书又回到了我手上──有点寂寞呢。」



收下书的枯岛先生感慨万千地说。他似乎已经听说永穗教授的死讯。聊天时,我顺便告诉他事件的梗概,一提到遗书那段内容,枯岛先生就十分认同地点头。



「我相信每位研究者对于『希望能够尽量靠近研究对象、踏入那个世界的心情』都会产生共鸣。以永穗教授来说,他的目标就是幽灵、那个世界。现在他终于得偿夙愿,抵达那个世界了。我有些羡慕呢。」



我忍不住毛骨悚然。枯岛先生也有某个神秘的愿望吗?



比方说,遇见真正的妖怪之类的──



「不晓得他现在怎么样了,也许正在自己的家里徘徊。」



「别这样,这样一来那儿不就变成真正的幽灵大宅了吗?」



「抱歉抱歉。不过实际在两国幽灵大宅里的不是幽灵,而是被爱情附身的姑娘。」



听到他这句话,我一时陷入沉思。他们两位怎么样了呢?千翳小姐会再度继续等著他吗?



「说到寂寞,据说教授过世后,大宅里的那些幽灵画及相关书籍在不久之后将会拿出来出售。幽灵们即将离开两国幽灵大宅了。」



然后,幽灵们将会前往另一间屋子──



枯岛先生像是突然想到,抬起头来。



「对了,你看过今早的报纸吗?角落有一则报导说:『坊间盛传的女学生侦探现身──』」



「我、我先走一步!」



我有一股非常不好的强烈预感,所以连忙跑出「谷雨堂」。



「不管是那个世界或幽灵,都很有宗达看事情的风格。若是我,连那种事情都不会去想。」



我去了老师家,告诉他枯岛先生所说的话之后,老师耸耸肩叹息。



「老师完全不信吗?」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只是我放弃去追究那些东西是否存在。因为我还有许多其他事情要思考。」



也就是说,他对于所有不可思议的事物都抱持保留的态度吗?



「不过,你在那间大宅里也说过吧?你说:『看见幽灵了!』」



「谁说了那种话?」



「你。」



「别用手指指著我。」



「好痛,别扯我的辫子!」



「我是说『有犯人』,我看见犯人了。」



「咦!可是难道……」



「当时从我坐的位置能够看见犯人,不管是远在树丛围篱外的自家中悠然眺望烟火的筱川百弥,还是偷看到对方的反应后,也跟著仰望烟火的永穗千翳。」



──有犯人。



──那边也有,这边也有。



回想起老师当时的话,我当场变得很沮丧,浑身上下全没了力气。



原来老师其实是在看著犯人啊──



他早在那个时间点就已经以几乎确信的形式,看穿犯人与他的共犯,接著再故意煽动我、让我推理──



我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仔细想想,在我们进入大宅之前,他就格外在意且一直在观察那道树丛围篱,他一定早在那个时候就发现树丛围篱有一部分特别低矮。



──出来的会是铃兰吗?



事到如今回想起老师若无其事所说的那句话,也许他当时一直望著千翳小姐来回关闭大宅门窗的模样。



「不过,话说回来,筱川先生为什么犯案后不立刻逃走呢?他应该有足够的时间逃跑才是,他却没有逃走。」



我虽然拜托镝木刑警去筱川先生家里看看,不过老实说,我原本以为他会金蝉脱壳,可是他却在家,而且还悠哉地在自己家里看烟火。



「他大概是坚信自己的作为不会被识破,所以大意了吧?一方面也是相信千翳小姐会替他把父亲死亡的现场布置成自杀──」



我一口气这么说完,就被老师嘲笑。



「你果真还不懂男女内心的微妙之处啊。」



我虽然对此感到生气,不过还是把怒意吞下去,请教老师那是什么意思。



「你想想,千翳小姐最初为什么甘冒被怀疑的危险,也不愿意弄脏夏季和服?如果她希望别人认为父亲的死是自杀,只要别担心血迹弄脏和服、直接趴在父亲身上就行了。这么一来,你也不会怀疑到她身上吧?」



老师说得没错。



「然而她却没有那么做,因为她不愿意。即将和思慕的人一起看烟火,却让特地准备的重要夏季和服染上鲜血的话,可就前功尽弃了。」



只因为想要让喜欢的对象看看自己穿上夏季和服的美丽模样。



「只、只因为这种理由──」



不对。对于千翳小姐来说,这样的理由已足够。她只想穿著漂亮的夏季和服、和喜欢的人一起看烟火。这就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弄脏夏季和服的原因。



比起父亲的死,她更在意穿给恋人看的夏季和服。这种选择会让世人觉得她是冷酷无情、没血没泪、为了追求异性而发狂、害死父亲的邪恶女人吧。



可是,或许对于当时的她来说,这个愿望就是一切。



「那么,难道筱川先生也是──」



为了和千翳小姐一起看烟火。



所以他没有逃走,依旧留在那儿。



在众人为了找出事件真相而来回奔波、抱头苦思之时,他们两个人隔著邻居家、分处那里和这里,各自仰望夜空。



──我和那个人约好了一起看烟火。



「他们……是为了遵守约定。」



「过去的事就到此为止吧。老是纠结幽灵什么的,可写不出好作品啊。好了,开工开工!」



老师喝了一口仍然冒著热气的咖啡后说。他今天格外有干劲。



我现在正握著老师平常使用的钢笔,坐在老师平常坐的椅子上,瞪著稿纸。



「呜呜……你居然真的要我代替你写稿子!」



从事件隔天起,老师就以右手的伤当作盾牌,无论什么事情都吩咐我去做。虽然「去煮咖啡!」倒是我平常就在做的事。他就像个孩子一样,超越了旁若无人的境界,远远比我更像小孩子!



「有时间低头抱怨不如低头写稿!矢集晚上要来拿稿子了。那么,我继续说接下来的内容。第三章、名侦探.迟来的登场篇。第一行是──」



「呜呜。」



「不准哭,稿纸会弄湿。」



我不停哇哇呻吟,却也认为照这情况看来,接下来的几天,也必须片刻不离照顾老师才行。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我自然就会露出笑容。



啊啊,我好不甘心,我好恨啊。



──────────



注1:阿岩 日本恐怖传说。相传阿岩是一面貌丑陋的女子,传说因为被丈夫拋弃而化为厉鬼,使得夫家的人接二连三逝世。



注2:两国开川式 开川式是日本夏季水边纳凉祭典,以东京「两国开川式」最有名也最盛大。直到一九六一年为止称为「两国开川式」,隔年起停办,到了一九七八年才恢复实施,并改称为「隅田川烟火大会」。



注3:酸浆 外型似红色的灯笼,味苦、酸,在日本会将其当作引导死者灵魂的灯笼,装饰在祭棚上。



注4:亚兰.德伦(Alain Delon) 六、七○年代最受欢迎的法国演员,迄今依旧是美男子的代名词。



注5:市川雷藏(一九三一~一九六九年) 日本的歌舞伎、电影演员,也是当时知名的美男子。



注6:东京车站、四谷车站 两个车站位在相反方向。



注7:大东亚战争 日本国内对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发生在远东和太平洋战场之战争的总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