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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真相之墙(1 / 2)



1



私立佩尔姆学院的社团大楼共有四层。南北走廊两侧主要为文艺系社团的小型活动室,每个房间的窗户都位于入口的对侧。



十年前,社团大楼旁边建起了一座大型体育馆。结果就是走廊西侧活动室的窗外,隔着草坪大约十米的位置,耸立起了体育馆侧面的白色墙壁。尤其是位于一楼的活动室,窗外的天空完全被遮蔽了。



起初,这堵白墙被学生们充满憎恨地命名为“柏林墙”,但随着岁月的流逝,不知不觉就被叫做“真相墙”了。



上面并没有画着张开嘴巴的神明,只是一面素色的白墙而已。但是,当夜幕降临之时,墙壁便开始高谈阔论似地述说着真相——由于距离很近,活动室里漏出的灯光会投射到白墙之上,此时站在窗边的人影也会一并清晰地浮现在墙壁上。



再加上社团活动室的天花板上的灯光与窗户位置的关系,影子总会浮现在下一层的社团活动室的正面,因此便会向楼下的社团泄露正上方社团的秘密。



有时墙壁会映照出在窗边搂肩依偎的情侣身影,有时还会意外地揭穿男同志们的秘密,有时也会把情侣吵架时的如火如荼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有时也通过使用影子的秘密暗号,令两处社团学生之间孕育出爱情。有时墙壁也会逮住破坏活动室和偷窃的贼,揭露优等生秘密的cosplay兴趣,镇压欺凌现场,并将会员制的酒会的实况悉数向教师们告密。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悲喜交集, 写作“真相墙”的第二个名字,几乎渗透到了社团大楼所有学生的意识之中。



*



位于社团大楼二楼的古生物部总是一副凌乱不堪的光景。



尽管如此,身为部长的神舞真理亚并非对整顿工作毫不在意。她会将偶尔出远门去邻近县市挖出来的化石散片,全都用细小的字编号分类,装在专门的隔板箱里。每次切削时要用的锤子錾子等工具,也在使用完毕之后仔细保养整理。虽说性格粗枝大叶,但在这方面倒是一丝不苟。



“化石可比玻璃工艺品更脆弱哦,日常管理也好工具维护也好,都需要小心翼翼才行,一个喷嚏就能让几个小时工作全部玩球了呐。”



面对沉迷于游戏机而情不自禁地摇晃起身体的桑岛彰,她吊起杏仁形的眼睛叽叽喳喳地说教着。姑且不论内容,反正她就是这么个平时也能将“玩球”这种措辞直接挂嘴边的粗野女子。但只要说到和化石相关的内容时言辞便会立刻变得优雅起来。当然,有关室内的整理工作也是一桩棘手的事情。



那么社团活动室为什么会这样杂乱无章呢?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室内连一块完好的地方都没有。天花板上挂着裸露的荧光灯,墙壁则是没贴壁纸随意粉刷的白墙,配上微妙变形的折叠椅和桌子,还有锈迹斑斑像是缠满了甲子园的爬山虎一样的灰色整理架。这正是一间只追求功能毫无人情味的社团活动室。由于本着能用就行的指导思想,而且外观毫无情趣以及统一感,所以所有存货都放得乱七八糟,让人无从下手。



真理亚似乎并不在意美观,如果被不熟的学生看到,应该打死也不会相信这是由女生担任部长的社团活动室吧。



这般乏味到底是社团的传统,还是真理亚本人的口味呢,目前尚不清楚。不过话说回来,真理亚并没有抛弃女性的身份,偶尔还会心不在焉地嘀咕着“好想要个泥盆纪一样的男朋友”或者“想要个水陆两栖的男朋友”之类。由于她很了解动物的性选择,所以对时尚和吸引异性的技能一定也有着相当旺盛的兴趣吧,暂且不论是否会有符合她理想的奇特对象出现。



回到吐槽活动室杂乱的话题上面,另一个导致杂乱决定性的致命因素,是活动室实在太狭小了,也就是收纳空间严重不足。在有着二十年历史的佩尔姆学院古生物部,各种各样在彰看来不过是破烂的发掘品,都被妥善地保管着。历代的社团成员们,在毕业时都会把自己挖的化石带走,但似乎也会留下一部分,说什么“为了后辈”,“为了社团”。



所谓聚沙成塔,积少成多,即使每个人只留下几样,在二十年的历史中都累加起来也是非常可观的数量。据说鼎盛时期一年级的部员就有十五人。毕竟是前辈遗留下来的东西,所以也不能轻易舍弃。因而社团的储物柜和架子的大部分空间,都被带着密码般神秘符号的旧收纳盒所占据。其中有很多盒子就连身为部长的真理亚似乎也不曾打开看过。与其跑到滋贺和三重去挖什么化石,还不如先来发掘社团里的化石吧。



先人们的遗产不仅仅是化石,在那面朴素至极的墙壁上,还处处装饰这疑似用社团经费购买的标本。其中除了与发掘成果无关的腔棘鱼和菊石等模型外,还有能用遥控器让脚,脖子,尾巴动起来的雷龙塑料模型等。而且后者只能算小孩玩具吧。上个月真理亚从美国购入的寒武纪立体模型,也加入了诡异的古生物周边的豪华套餐中。



和先人的化石一样,这些物品似乎也还沉睡在架子的深处。只因一个意外,上次就蹦出了一个腔棘鱼头套,接下来搞不好还会冒出一个爪哇人头套吧。



虽说是如此狭小而凌乱的活动室,但直至十几天前还是相当舒适的,只因为成员只有两人,所以也有足够的空间。话虽如此,如今成员并没有增加,如果是那种兴奋的尖叫该有多好,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



这是因为房间中央的桌子上,几乎八成的空间都被即将开工的巨大立体模型所占据。



平坦的海底生长着芭蕉扇一样的扁平海草,旁边躺着椭圆形擦鞋垫一般薄薄的生物。在它们的边上还摆着几个杯口朝上的破茶杯模样的生物,以及像是串成一串的小珠的生物等。这些似乎是名为埃迪卡拉动物群①的生命体。



擦鞋垫和海草一样的玩意尤其巨大。擦鞋垫大约有六十厘米长,海草则是八十厘米高。由于擦鞋垫只是平躺在海底,所以除了占地方倒也没别的了。问题是海草,由于一下就做了三个,导致其完全遮蔽了视野,令活动室变成了八幡的迷宫森林一般的空间。



那个海草则有着查恩盘虫这般绕口的名字,实际上似乎不是植物,而是在海底晃来晃去的动物。但不管是植物还是动物,都无改于它的碍事属性。而且比起之前的那些寒武纪生物更加庞大。



立体模型还未完工,此时真理亚正在给透明的斗笠状水母上色。不过依据她反复无常的个性,很可能还得新增一把芭蕉扇吧。



对于只想在活动室里静静享受游戏的彰而言,这可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为何活动室里会突然出现了这个巨大的模型呢?那是因为文化祭临近了。



佩尔姆学院的文化祭“佩尔姆·句点”不是在秋天,而是在六月底举行。



说起文化祭,就感觉是文化之秋那样只在秋天才有的固定节目。特别是文化日本来就是十一月的法定节日。但在佩尔姆学院里,由于十一月下旬有学生会选举这一重要活动,外加十月还有体育祭等活动,所以就只能避开秋天,改在六月里进行了。



此外,据说将文化祭和选举期分开的理由,是避免文化祭成为学生会选举的斗争工具。这是因为文化祭的经费是通过学生会拨付给每个班级和社团的。



无论事情的原委如何,将文化祭定在六月,也是给处于梅雨季节正中间,又没有节日,即一年中最差劲的月份——“六月”——鼓舞士气的吧。



似乎全体学生都想将注意力从闷热的京都梅雨季里转移出来,所以大家都对文化祭倾注了异乎寻常的热情。文艺系社团自不必说,运动系社团也举行了活动。就连回家部的学生们也参加了以班级为单位的节目,反正社团的本意就是推迟回家时间嘛。



顺带一提,彰所在的班级所举办的是以游击队风格的招待为主体的“第一滴血2咖啡厅”,但彰自己则被派去参加古生物部的准备工作,也就是帮忙制作立体模型,所以几乎没有参与进去。原本社团成员就可以优先考虑社团而非班级活动,外加彰在春天的时候就在四处招人,同班同学都知道古生物部人手不够,所以便很爽快地让他去了。



不过在彰看来,明显是连拷问刑具选项都有的第一滴血2咖啡厅看起来更欢乐,所以每每都有种依依不舍的情绪。



而古生物部的展示项目,就是令活动室陷入混沌状态的元凶——埃迪卡拉动物群。



“干嘛要搞这么大的东西?”



五月底,突然听到了这个八十厘米的超大模型计划的彰,禁不住出声问道。



“埃迪卡拉动物群是前寒武纪的生物,就如同所有生物的祖先一样。而且作为最古老的肉眼可见尺寸的生物化石,可谓是化石界的先驱。相对于蒸汽机的话,就等于詹姆斯·瓦特呢。”



“不,我问的不是重要性,而是尺寸……而且我觉得蒸汽机的比喻根本没有必要。”



“尺寸?理由很简单啊,因为实物就是这么大。”



将棕色的头发束在脑后的真理亚给出了理所应当似的回答。就在梅雨季还没到的时候,周末出去挖了化石的她,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



那时彰也被头一遭带到了挖掘现场。看到了她在灿烂的阳光的照耀下,穿着一不性感二没情趣的连体工作服,一言不发地寻找化石的姿态,期间所表现出的毅力和体力都让人颇感意外。



或许是那时的感动变成了多余的感情,减少了彰对制作立体模型的抵触吧。如果那时能好好抵抗的话……不单单是尺寸上的问题,光是看到木质的查恩盘虫被涂上了橙色或紫色等先锋的色彩,彰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我说学姐,这玩意果然还是太碍事了啊。文化祭之前你打算一直把它放在这里吗?”



他一边看着将铁丝插入海底,按耍盘子的要领,将透明的斗笠水母安装在铁丝尖上的真理亚,一边发问。



“废话。放在外面万一被偷了该怎么办啊!”



真理亚一脸不屑地看着彰。



皮肤上晒黑的痕迹如今也恢复了不少。因为入梅和制作立体模型的缘故,所以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挖化石了。真理亚每天都要认认真真地做到太阳下山。作为护花使者的彰自然也没法对她置之不理,只得帮忙帮到天黑。



材料都是木头和塑料等廉价的东西,全部手工制作。当然也没有制作手册,有的只是图鉴上的插画而已。



在这世界上根本找不到售卖埃迪卡拉动物群一比一大小的模型的地方,即便万一真的有卖,也不会便宜到能用社团经费买下来的程度。虽说真理亚的本家神舞家是历史悠久的家世,她也贵为大小姐,但零花钱也并非无穷无尽。由于上个月购买进口立体模型的花费,以及几次出门挖石头的车马费,最近经济危机非常严重。尽管如此,这与身为平民的彰也不在一个数量级上。顺带一提,在古生物的世界里,数量似乎不是用位数而是用数量级来表现的。



“可干嘛要非搞个展示项目出来不可呢?展示一下挖掘出来的东西不是更好?毕竟是好不容易才挖到的。”



反正没人会对古生物部感兴趣,再怎么用力最后都是无人问津…差点将这话脱口而出的彰,还是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



“上个月学生会的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对展示的化石完全不感兴趣吧?”



勉强把水母固定在半空的真理亚长吁了一口气,坐回了折叠椅上,半张脸都被海草遮住了。



“是啊,摆出一副看垃圾的表情。”



“过分了吧!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好吧,要是福井盗龙②的话另当别论,我承认我在附近采集到的化石吸引不了普通人,这也没办法啊,所以才必须搞一个大众喜闻乐见的展示项目嘛。”



“也就是说,你是想用这个让大家产生兴趣,促使他们入部吗?”



“是呀,一比一大小的埃迪卡拉动物群模型就算在博物馆里也很难见到,你不觉得这正是一个好主意吗?”



她没有一丝怀疑,堂堂正正地挺起看胸膛,彰在颇感滑稽的同时,不知何故竟被压倒了。



“一般情况下,一辈子也没有机会看到吧。”



“应该就是这样啦,如果这个能成功的话,我将会作为制作埃迪卡拉动物群的实物等大模型的美少女,在古生物部名垂青史吧。”



真理亚轻轻闭上双眼,可能是在妄想被啧啧称赞的场面,开心地上扬着嘴角。



“这么说来,我部的历代伟业又有哪些呢?”



“这个嘛,记得好像是往前十一届的部长曾给学校施加压力,将挖掘化石认可为学校正式活动之一,虽说只持续了两年。往前七届的部长改良了挖掘化石用的牙刷,还上了杂志。往前十四届的部长在下雨天捡到了一只猫,放在活动室里饲养,好像是一只雄性的三花猫呢。”



“是么……”



虽说有二十年的历史,但成果却并不怎么样啊……实在让人不得不这么想。至于三花猫,那根本不属于古生物的范畴好吧。



不过,在高中的社团里,能做出光辉成果的社团实在少之又少呢。



或许是被彰失望的表情惹火了,她蹙起眉头抱怨道:



“别给我弄出一副不满意的嘴脸,这都是因为阿彰没去招人。你答应过我要招三个新成员来的对吧?要不是因为手下的阿彰太过无能,作为部长的我才不必特地站在这里做模型啊!”



虽说是突如其来的反击,可彰确实也没能兑现承诺,这就没法子了。在暗自下定决心之后,彰决定开始正式参与制作这个立体模型。



2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某天傍晚——



那天下起了暴雨。这不像是梅雨季特有的绵绵长雨,甚至之前一直是晴天,却在五点左右骤然开始转阴,瞬间就似故障的喷淋装置一般开始喷洒雨珠。



轰鸣的雷声紧随其后,这应该就是今年来时有耳闻的雷阵暴雨。当然现在还只是六月中旬,并不是三伏天。



也许是太没防备了吗?正在加班干活的真理亚被第一声雷震得直起了腰,下一瞬间更是一头扎进了桌子下面。期间大约只用了零点五秒。这样的瞬间爆发力,好似全身的肌肉都在脊髓的指挥下动作一般。而她似乎连尖叫的时间都没有,耳畔传来的只有椅子腿咯吱咯吱摩擦地板的声音。



“真理亚学姐,难不成你害怕打雷吗?”



彰一边搜索着类似的记忆,一边问道。



“才没有呢,我只是吓了一跳而已,毕竟太突然了啊。”



虽说回复的台词很是强硬,但由于是从桌子底下传上来的,所以毫无说服力。或许本人也感到滑稽了吧,不一会儿便探出了头:



“看啊,我很好呀,啥事都没哦。”



她虚张声势地瞪着双眼,可同时还在留意着窗外的声音,一看就知道是在警戒着下一轮袭击。



“果然女生就是害怕打雷嘛,哪怕是个怪人也不例外。”



“我不是讲过我不害怕吗?还有怪人是什么意思?你居然想说我这个古生物部唯一的良心是个怪胎?”



不过在这般战战兢兢的情况下,她完全没有了平时的魄力。



比起这个,倒是良心的说法更令人在意。古生物部一共也只有两个成员,如果真理亚是良心,那彰就是歹心了,不知何时就成了这样的定位。



“但是挖化石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夏天不是经常会被雷雨袭击的吗?”



“之前的雷没有那么近的……不不不,我不是说我不怕打雷的吗?”



真理亚一边用力握住椅背,一面坐了下来。虽说这样的举动极不自然,可不握着什么东西的话就会感到很不安吧。



“嘛,怎样都好了。不过今天是期中考察日,学生会会不会很快就来到这里呢?”



当彰指出这件事时,真理亚“啊”的一声大叫,抬头仰望天空。被仇敌看到这副丑态可就糟了,她大概正对此深感烦恼吧。



为了查看展示品和活动的进度,学生会会进行所谓的期中考察,古生物部原定的考察时间是在五点三十分。



话虽如此,也不是所有的社团都要考察。考察的目标主要就是人数过少今年就有可能废部的所谓低人气社团。



在文化祭里,会根据各个社团申报的活动规模拨付临时的活动经费。可对部分低人气社团而言,由于反正会废部,所以就没好好准备,拿活动经费中饱私囊的情况接连不断。



因此对于所谓的低人气社团是否按照申报使用活动经费,学生会会出面予以调查。如果被认定有不正当的行为,将立刻停发活动经费。



“好像是五点半吧。”



“是啊,还有半个小时呢。”



彰一边确认墙上的时钟一边回答。



“我还是回去吧,如果被他们看到这幅样子可就……”



对于低人气社团而言,拥有生杀予夺权利的学生会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所以才极力不想暴露自己的弱点吧。这样的感受倒是可以理解。



“这样放人鸽子是不是太恶劣了?别说是废部,就是眼下的活动经费都拨不下来了吧。”



而真理亚自信满满地说道:



“没关系的呦,就说胶水用完了,我去外面采购,可由于下暴雨贺茂川涨水所以没法回去,以后再联系吧。”



“这种不走心的借口还真是信手拈来啊。”



“什么意思?不只是借口,就连考试答案也能信手拈来好不。而且一个人都不在是也不太好,只要阿彰还留在这里……”



“错误的答案信手拈来也没什么意义吧。算了,先不说这个,学姐你真打算一个人跑路放鸽子吗?”



“这不是当然的吗?把手下留在前线顶包正是世之常情,军队也好黑社会也好都是一样的道理。好吧,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了。反正只要看了这个模型,傻子也能知道我们的工作进展得十分顺利吧。”



快速收拾好的真理亚一面说着只对自己有利的理由(而且还说错了),一面准备出门,可还没等她把手搭在门上,门就自己开了。



果不其然,站在门外的正是学生会长。



这时离约定的时间大约还差二十分钟。



“你好啊,神舞君。”



他看到真理亚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似乎猜测到了大致的情况。



荒子会长露出从容的微笑,以风格独特的英雄男高音打着招呼。竖着大背头身材瘦长的学生会长兼任着剑道部的队长,也是县代表级比赛的常客,同时也有着一副颇有张力的好嗓子,即便立志走声乐之路也能有用武之地吧。



“哎呀呀,会长大人这么早就来啦?”



虽说她面露不安,可还是想着拼命重整态势。学生会长则低头看着身材娇小的真理亚说道:



“因为下起了雨,所以我们最好还是赶紧搞定吧。神舞君正好也在社团活动室里嘛,这是有什么急事呢?”



“我正要去买胶水……算了,还是早点完事吧,千万要小心展品哦。”



真理亚就似下定决心一般,回头邀请会长进了房间。似乎是切换到了在下一轮雷声袭来之前迅速搞定的方案。的确,立体模型本身倾注了不少心血,这样的话期中考察本身似乎很快就能结束吧。



跟着会长后面进来的有三个人,分别是书记中岛智和,会计稻永渚,以及风纪委员笹岛生人。



“咦,副会长呢?”



在和大佬们打过招呼之后,却没看到总是站在学生会长身边的白皙美女副会长,于是彰忍不住出声询问。



“她身体不适,从昨天开始就没来学校了。”



学生会长立刻做了说明。



学生会只有为了古生物部废部的问题才会光临活动室,所以基本不会有什么好事。彰自己虽说对古生物部的续存并没什么想法,但是作为古生物部灵魂的真理亚却会将压力传递过来,令他变得无比郁闷。在这样的情况下,美女副会长的存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服清凉剂吧。



“干嘛啊?你对野迹同学有意思吗?”



书记中岛一脸厌恶地嘟囔着。虽说是戴眼镜的知识分子形象的三年级学生,却总是摆着一副臭脸,说话方式也很阴沉,说穿了就是惹人厌的类型。



“嗯,一年级学生的那种憧憬的心情我也不算不能理解啦。”



他以纳豆的丝黏在脖子上的口气挤出了微笑。



“喂,阿彰,你在跟谁眉来眼去呢?是不是想背叛我啊!”



真理亚以怒气冲冲的声音逼问道。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误解成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啊。只是因为副会长是个很惹眼的人嘛。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背叛……”



为何自己会突然成为众矢之的的呢?彰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战端一旦开启,非但没法平息,反而因为中岛对边上的渚一通耳语,搞得愈演愈烈了——



“他好像没把你放在眼里呢。”



“过分了啊,桑岛君!”



活动室里响彻着她中气十足的声音。她是话剧部的成员,因此虽然身材娇小,声音却很响亮。



“不,不是这样的。”



彰语无伦次地抗辩着。对于渚,因为有着和她本人并没什么关系的回忆,反而愈加在意,更加没法直视了。



“……只是因为长得袖珍就没注意到吗?”



身高不足一米五的她,必然大多扮演儿童角色吧。由于刚才是用话剧腔说话,应该也不是真的生气,所以彰本想笑笑搪塞过去。可似乎不小心踩到了地雷,她蓦地拉下了脸——



“你这是什么意思?”



貌似身高的话题是禁忌呢。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而,而且,小个子进茶席也方便嘛。”



“够了。而且这个补充说明也太烂了吧。”



渚用话剧部特有的夸张的手势挥了挥手,应该是原谅的意思吧。彰松了一口气,可事态还在进一步蔓延——



“一年级的小毛孩口气真是狂妄呢,是进了这个社团被神舞洗脑了吗?真没办法,就由我来帮你重新锻炼一下迟钝的精神吧,我会在榻榻米上随时等你过来的。”



柔道部的笹岛以大男子气概全开的方式对彰发出了邀请。如果被身高近两米的巨汉,且是呼声很高下届主将笹岛一通锤打,在锻炼之前就会坏掉吧。而且正因为这是他一本正经说出来的话,所以性质更恶劣了。



“哎,比那个被遗忘小透明总强一点吧。”



听到中岛嘲弄的话语,彰这才意识到还有一个干事没来,学生会可是六人一组的。



不是法国六人团③而是学生会六人组,但眼前就只有四个人。



确实还剩下一个总务小本英树,也就是那个光头的二年级学生。他是隶属于田径部的一名爽朗的运动健将。话虽如此,总让人感到即使记不住这个男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小本同学也缺席了吗?”



“说起来,小本的手机还是打不通吗?”



一直在静观其变的学生会长突然想到了什么,便朝中岛询问。



“刚才是语音信箱呢,这家伙经常把手机开成振动模式塞进书包里。”



中岛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拨起了电话。



看来这次大概接通了吧,中岛给会长使了个眼色,然后问道:



“你现在在哪里?”



手机里传出了小本的声音,从他的语气来看,像是在道歉的样子。



就在此时,伴随着一声巨大的雷鸣,窗外一瞬间闪耀着光辉,接着狂野的声音响彻着整个活动室,恍若身处在太鼓的空腔内部。



“呀!”——渚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被突然袭击的中岛也像是应战一般大声嚷嚷着,就连电话里头也传来了一声惊呼。紧接着,又响起了一记像是撞倒了什么东西的金属声。



刚从众矢之的的立场上解放出来的彰一时也无法应付,不由得缩起了身子。



在这种状况下,荒子会长和笹岛依旧保持着冷静,真不愧是武道家呢。不过最糟糕的还是真理亚,她还是像刚刚那样试图钻到桌子底下,可又想到学生会的人还没走,不由地停下了动作,结果就陷入了首鼠两端的恐慌状态。不知怎么的,她将正在制作中的三个查恩盘虫全都撞翻了。



摆在桌上高达八十厘米的芭蕉扇随着真理亚手臂的动作整个倒栽在瓷砖地面上。由于是业余的手工制品,所以很轻易就粉身碎骨了。



但彰清楚地看在眼里情形的就自此断绝了。那是因为当真理亚那声彻骨的哀嚎脱口而出的瞬间,房间里就陷入了停电的状态。



时间才过了五点,离日落也还早,然而厚厚的乌云已然把外界都笼罩在了浓厚的暮色之中。当然,灯光熄灭以后的室内比外面更暗,亮度仅能勉强看出人的轮廓,细节什么的自然完全无法分辨。



“不好!”



伴随着芭蕉扇的四分五裂,彰不由地喊出声来,但就似被彰的声音盖过了一般,边上传来了真理亚那令人费解的叫嚷。



“光在哪!光在哪!我的查恩盘虫啊啊啊!”



就像是寻找掉落的眼睛的搞笑艺人一般,真理亚也用双手寻找着光。声音是从桌子下面传上来的,可能是在恐慌之余真以为是眼睛之类的东西掉了,毕竟灯光怎么可能掉在地板上嘛。虽然行动急不可耐,但语气实在是太滑稽了,以至于那个不苟言笑的学生会长都忍不住放声大笑。



就在这时,门打了开来,“对不起,我迟到了”——那个光头小本边道歉边走了进来。但不意味着就能看到他的光头。这般昏暗之中仅能模糊地辨识出一个人的剪影,只有声音确定是来自小本的。



“走廊里还真是一片漆黑啊。”



相比而言他还比较冷静,正感叹他竟能准确无误地走到这里的之时,从他的手中突然射出了一道橙色的光线。



原来是小本手上拿着的一只小手电,他看着隐约浮现出来的室内然后说道:



“大家好像都到齐了。不对,副会长没来吗?”



学生会长略嫌晃眼地避开了灯光,接着回答说:



“野迹同学从昨天起就请假了。不过你准备得还是挺周到的嘛。”



“没,我只是偶尔把书包上的挂件带来了,看,是生八桥④的形状呢,很有趣吧。”



小本用天真的声音对着这边展示了一下,但因为是逆光的缘故,所以并看不清楚形状,大概是卖给游客的纪念品吧。



总之,由于黑暗之中有了一道光芒,渚和中岛等人也似乎稍稍平静了下来。



真理亚也是一样,刚在那阵滑稽的哀嚎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之间她气势汹汹地扑向小本,不由分说地抢过手电,接着跑向了一旁的储物柜。



就在惊愕的小本正想表示抗议的时候,真理亚从储物中放着的自己的背包里面拿出了一只大型手电,这是挖掘化石的常备品,虽说她并不会在山上挖化石挖到日落,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会把它放进包里。



在大型LED电珠的照耀下,活动室终于明亮起来。



“啊啊!我亲手做的查恩盘虫啊!”



与此同时真理亚跪倒在地,只见用铁丝和胶水将木片和塑料板拼接而成的海草完美地散架了。



距离文化祭还有半个月左右。由于一起帮忙制作,真理亚的悲伤也传递给了彰。



“真是太遗憾了……不过,还有时间吧。”



就连会长也过来安慰真理亚,但似乎起了反效果,只见她的眼神里满溢着怨恨——



“还说什么时间,你知道拼装这个要花多少时间吗?为了重新制作,必须一个一个地刮掉胶水然后再涂一遍啊。”



“可到现在为止就能做这么多,要是再有相同的时间的话,不就能解决了吗?期限才过了不到一半呢。”



“还有其他要做的东西啊!重要的不仅是查恩盘虫,大家伙都很重要,正是因为要展现多样性的生物才需要立体模型,别瞧不起埃迪卡拉动物群啊!”



真理亚吊起眉毛瞪着会长。



“不好意思,是我想的不够周全。”



面对她母夜叉一般的气魄,就连学生会长也稍稍有些被压倒了,于是只得表示了退让。



“不过‘佩尔姆·句点’的日程是不会变化的,所以只有把它完成了吧,即使是因为意外事故而推迟了制作工期,我也不会徇私的。”



“这我当然知道。嗯,要是完不成的话,对你们学生会最有利了,刚好可以顺水推舟了嘛。”



“我是绝对不会嘲笑那些付出努力的人的。”



面对会长那像是划破空气一般的严肃语气,这回轮到真理亚闭口不言了。



过了半晌,浓重的沉默一直支配着活动室,直到中岛像是厌腻了一般插嘴说道:



“荒子会长,停电的时间有点长啊,我去办公室看看情况吧,老师们可能在研究什么对策呢。小本,手电筒借我用下。”



在荒子会长点头的同时,中岛一把夺过手电,快步走向了走廊。



教师办公室位于隔壁的校舍,要从社团大楼穿过走廊才能到达,中岛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确实时间有点长啊。”



会长也似乎颇感不安,为了不踩到芭蕉扇的碎片,他走进窗边,拉开了窗帘。



窗外是被称为“真相墙”的体育馆白墙,从窗边的斜角隐约可以看到校外的景色。



彰也顺便看了一眼,不仅是校内,整个町内都变得一片漆黑,天空仍雷声隆隆,雨依旧下着,但灯火熄灭的城市景观只能用寂静来形容,至少这一带似乎是停电了。



“时间是拖得久了点啊。”



笹岛以粗重的声音喃喃自语道。因为听上去距离很近,彰回头一看,不知不觉所有人都靠到了窗边。虽说是想知道外面的情况,可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活动室的中央被海草碎片所覆盖,没法随意移动。万一踩得不巧,就会再次把真理亚惹火,乃至她甚至会将展示项目失败的责任全都推到学生会的头上。



“要是城里没有灯光的话,就连放学都很难办啊。今天妈妈要去排练不在家里,应该没法开车来接我吧。”



渚一脸为难地仰头望着天空。



“这样一来道场里也会变得漆黑一片吧。对外比赛的日子很近了,这样就没法练习了。还得找那家伙商量一下吧……今天是倒霉日吗?”



柔道部的笹岛耸了耸肩,长叹了一口气。



“呃,电脑上的数据还没保存啊!”



总务小本抱着头蹲了下来。



“我也还有余下的工作要做呢。”



连会长都嘟囔了一句。像是因为暴风雪而被困在小屋之中的悲怆感开始在活动室里飘散开来。



“喂,难不成你们打算在来电以前一直待在这里吗?期中考察已经结束了,赶快给我回到学生会办公室去!”



“我是想这么做,但在这样的黑暗中根本就是动弹不得,要不把你的手电筒借我们用一下吧?”



“不好意思干我毛事!凭什么为了送走你们学生会,就得让我重新回到黑暗里头呢?”



像是保护保险柜不被强盗洗劫一样,真理亚把电筒抱在怀里。



“那就只能委屈你忍耐一下了,所谓吴越同舟嘛。”



会长试图开导她。



“我知道了!真是的!中岛刚刚拿走了另一只手电,说是要去看看情况,但完全没有回来的迹象嘛!”



正当她因为不擅长争辩而把矛头转向中岛的时候,灯光像是要调解无意义的争端一般,突然亮了起来。天花板裸露的荧光灯明晃晃地照亮了室内。这个亮度远非LED灯珠可比,就好似天照大神从天岩户中现身一般令人目眩,充满了神圣感和安心感。当然,窗外城市的灯光也复原了。



与停电的时候不同,谁都没有发出声音,但从大家的呼吸声里都听出了共通的安心。



但就在下一瞬间,照明恢复的时候,眼前的真相墙上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人影,就连四方形的窗口也清晰可辨。社团大楼的某个房间内的光亮似乎投影在了白壁之上,这种现象通常发生在晚上。可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也什么好惊讶的吧……



剪影是身着夹克的长发形象,恐怕就是本校的女生。不清楚她究竟是面朝室内还是室外,总之位于窗户的正中央。问题就出在之后的一瞬,一个短发男性模样的人影抬起手从房间里慢慢逼近,与此同时双手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女性大概是面朝窗外吧,完全没有察觉的迹象,然后在接下去的一瞬,女性的影子和双手扼颈的男性突然一齐下坠失去了踪迹,应该是掉到齐腰高的窗框底下了吧。



中间只隔了数秒,紧接着,猛烈的闪电和雷鸣席卷而来,外界被一片白光覆盖,体育馆白壁上的轮廓也被完美地抹消了——下一个瞬间,停电再次降临到活动室里,当然,不仅仅是这个房间,还有整个学校和城市。世界再度为黑暗所笼罩。



尽管如此,由于LED电筒还开着,所以活动室并没有没入黑暗之中……



只是在场的人都因为别的理由而困惑不已。



“你们都看到了吗?”



真理亚首先开了口。



“嗯……那到底是啥?”



彰先看看真理亚,接着又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的会长他们,会长似乎也看到了。



“是你们搞的恶作剧吗?”



会长反问道。由于剑道部并不在这个社团大楼里,会长似乎并不清楚“真相墙”的原理。



“不会吧!是不是啊学姐?”



“当然不会了!为什么连阿彰都怀疑我?离文化祭没几天了,怎么可能去做这种多余的事情?而且我根本就没法知道会停电啊!”



害怕,哭泣,惊呆,以及生气,真理亚的表情宛如搅拌的纳豆一般乱七八糟。



“确实如此呢,那我们究竟目睹到了什么呢?是让人感到某种不祥气息的事件现场么。”



荒子会长以前所未见的严肃表情喃喃自语着。原以为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的扑克脸,但此刻却让人再次真切地感受到他平时也是会露出笑脸的。



“看起来就是男女朋友拌嘴吵架吧。”



小本这样说道。与其说是真心,倒不如说是希望如此吧。如果那只是情侣间打情骂俏的话,当做笑话也就行了吧。



“那就好。”



“如果跟上次一样呢?”



渚的声音比平时更高亢了,其中还混杂着无法控制的浑浊声响,根本不像是话剧部成员的嗓音。之前在新闻部的活动室里,部长福井京介被人杀害了。从那之后只过了一个月,记忆还历历在目。



“最坏的情况下是有这种可能。”



会长郑重地点了点头。



“投影的来源是这栋社团大楼的某个活动室吧。”



“我想可能是正上方的活动室吧。”



彰说明了“真相墙”的由来。



“原来如此,这就是‘真相墙’啊。校园内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呢。那就只能去看看情况了吗?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就没事了。笹岛,小本,跟我一起过去吧。”



“是啊,赶紧去吧,会长。”



真理亚当然并不在意这个,反倒是如释重负的样子,可当她看到会长拿起LED电筒时,又慌了起来——



“要拿我的电筒吗?”



“黑灯瞎火很难走到三楼啊,而且如果没有光的话什么也没办法确认吧。”



“那就是说要把我们留在黑暗里了?”



“现在的事态可能是分秒必争啊,如果受不了的话,就跟我们一起去吧?”



“那个……”



幸运的是就在此时,中岛回来了,当然他的右手还握着生八桥的小型电筒。



结果,荒子会长和笹岛,小本,中岛四人决定就用小本的小电筒去查看情况了。会长他们似乎很想把LED电筒拿走,但由于真理亚打死也不同意,于是他们便只好放弃了这个,改用生八桥了。



因为渚留在了原地,某种意义上,彰便成了两名女生的护花使者,他只得隔着桌子忐忑不安地坐到了两人的对面。



真理亚和渚之间相性并不太好。尤其是真理亚跟是以一副要吵架的傲慢态度和渚搭话,当然,渚也不是吃干饭的女人,所以也算是有来有往。虽说彰是低年级的学生,但毕竟还是男的,所以两人姑且没有说出脱离女人味的粗言粗语,只是像卷心菜一般以讽刺包裹着敌意,而彰只得脊背发凉地应和着。



对彰而言,他只想化身空气,维持着善意的第三方的立场。不过,他既然是古生物部的成员,双方都一致认定他是那一边的人。因而比起真理亚期待支援的眼神,渚冷漠的视线更让他感到心痛。而且由于光量不足,渚跟麻美和形象正慢慢地重合在一起。



这么说来,他喜欢上麻美的地方,也是这么一个昏暗的场所。彰在篮球部练习的间隙正打算喝口水时,从暮色笼罩的体育馆之后的小房间里,传来了美妙的铜管乐器的旋律。



无意中看了一眼,发生是一个女生独自练习上低音号。她就是麻美。虽说彰和她是同年级,但由于不在一个班,所以至今为止几乎没说过话。



由于天色昏暗,彰无法分清坐在椅子上影子的哪部分是上低音号哪部分是麻美。剪影的轮廓宛如紧挨着的双胞胎一般。只是,与奇特的外观相反,从牵牛花一样的乐器里流淌出来的音色过于甘美,令人陶醉其中。



“桑岛君!”



吓了一跳的麻美将嘴离开了吹口。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不不,麻美吹得太棒了,如果打扰到你请容我道个歉。”



“还差的远呀。即使你这么说也还是不行呢。正因为我吹得比较差劲,所以才要留下来练习。”